悬空寺在圆盘山上,上山的一路风景优美,山后还有一个很大的瀑布,雨后最为壮观,每年都会吸引很多文人雅士前往。
而雨季过后天气没有那般炎热,正是出门游玩的好时候。
长静原本还和爹一起骑马,可她想起来了十叔的叮嘱,马上喊热。
霍弛自是将她放到马车上,正要走长静又抓住了他的手,“爹爹也上来吧,我看你都被晒黑了。”
可马车里有裴月姝,他怎么好进去。
若兰主动掀开车帘,走了出来,长静不松手,霍弛也只好进去了。
裴月姝打湿了帕子给长静擦脸降温,“静儿热不热,要不要喝水?”
长静点头,她又给她喂水,到底女人更加细心,霍弛承认,长静跟在她身边才是对的。
“娘亲,爹爹也很热,他都出汗了。”长静指向一旁干坐着的霍弛。
裴月姝也看了他一眼,后者很是尴尬地偏开视线。
马车上有暗格,里面放着茶水糕点,裴月姝随手取了水囊给他。
霍弛接过,似赌气般道,“多谢太后。”
裴月姝眼神微变,本就不愿与他说话如今更加不想了。
长静本就是小孩子,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娘亲和爹爹究竟是怎么了,又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亲近。
过了一会,她被裴月姝哄着睡着了,等醒后已经到了山脚下。
裴月姝抱着长静下去,霍弛想要帮把手,但被落下的车帘挡住。
他眉头紧拧,也随之跳下了马车。
上山前还需走好长一段路的台阶,大人受得了,小孩子是绝对走不了多久的。
长静刚开始还活蹦乱跳地往上爬,没一会就喊累赖着要娘亲抱。
“静儿不是要出来玩吗?怎么这就累了?”裴月姝捏着她的鼻尖取笑道。
长静吐吐舌头,她本来就是为了娘亲和爹爹和好才那样说的,大热天,谁愿意来爬山啊。
裴月姝正要抱起她,走在她后头的霍弛终于是开了窍。
“我来吧。”他将长静抱起,长静也欢欢喜喜地搂住了他的脖子,爹爹这样做就对了。
不仅如此,长静还牵着娘的手不放,两人也只能紧紧挨着,从后面看,还真像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三口。
钟溪午和暗七各自为自家主子打着伞,此时都莫名互看一眼,但立马就互相嫌弃地将目光移开。
“娘亲,要是哥哥也在这就好了。”
“怎么,你还想让哥哥抱你上去?”
可怜长极才八岁,每次一出门都要成为妹妹的代步工具,偏他还乐在其中,把小丫头惯得连路都不想走。
“才不是呢,哥哥在的话,静儿就可以坐龙撵上去了。”
瞧把长静得意的,下巴都要扬到天上去了。
裴月姝忍俊不禁,不过她也养尊处优多年,比不得霍弛这样的武夫。
霍弛看见了她脸上的汗水,主动开口到前面的亭子里歇上一会。
最不受累的长静很是贴心地拿了帕子要给娘亲擦汗,霍弛抱着她,自是和裴月姝离得很近。
那股熟悉的气息重新氤氲在他鼻尖,就跟做梦一样。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重新聚集到她的脸上,这么些年过去了,岁月也格外怜惜她,依旧是他记忆中的那个样子。
只是一瞬,他立即将视线偏开,就连裴月姝也没有发觉什么。
“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暗七在一旁感慨。
这三年里,虽说少主像是真的要把太后遗忘,甚至连书信都断了。
但他就是看得出来,越是这样决绝,心里就越是在意。
多少个夜晚,少主的房间彻夜通明,不知思念落在何方。
钟溪午轻嗤了一声,自古以来,哪有太后和臣下在一起之理,除非太尉愿意做那无名无分之人,还得卸下一身权力以表忠心。
他可不觉得霍弛能做到。
此情此景也只是一场短暂的美梦罢了。
他又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个苹果,随意擦了几下就咔嚓咔嚓地啃了起来,引得暗七翻了好几个白眼。
刚被放下来喝水的长静也注意到了这个面无表情的怪叔叔。
她走上前,“叔叔,你的苹果是从哪变出来的呀?”
钟溪午动作一顿,他自小孤独飘零,还从来没有应付过小孩子。
“......这。”他打开腰间的一个口袋,里面还装着好几个。
“可以给长静一个吗?”
明明霍弛准备了不少瓜果点心,可长静却是突然想吃这里面红彤彤的大苹果。
一个苹果而已,钟溪午哪会小气。
更何况她是主子的女儿,又生得玉雪可爱,怕是没有人舍得拒绝。
他立马取了一个递给长静。
可他糙惯了,只是在衣服上擦了擦,暗七都看不下去,“脏不脏啊,你倒是用水洗洗,小小姐吃到了脏东西闹肚子可怎么是好?”
钟溪午煞有其事地收回手,没曾想长静跟着取笑,“叔叔脏脏。”
钟溪午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地倒出水囊里的水给长静洗苹果。
任谁都不想到那个扛着大刀的杀神,会被个小孩子弄成这样。
暗七在一旁的偷笑。
裴月姝看了过来,“长静,不得无礼。”
长静吐了吐舌头,和钟溪午道歉,还咬了一口苹果夸它很甜。
钟溪午如今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裴月姝叫长静回来,点了点她的额头,长静赶紧用撒娇蒙混过关,还举着苹果给娘亲吃,裴月姝咬了一小口。
没曾想长静这孩子竟又举着给爹吃,从前也没看来她这么喜欢喂别人吃东西。
裴月姝都无语了,好在霍弛以自己不饿拒绝了她。
坐了一会,一行人继续往山上走,凉爽的风也扑面而来。
几人来这不是礼佛,只是添了些香油钱,要了几间客房暂时歇脚。
悬空寺的斋饭很是不错,长静比平常多吃了半碗饭,小睡了一会后,暗七来请她们去瀑布下纳凉。
那瀑布果真宏伟,即便坐在离的有些远的凉亭中也能感受到水雾打在身上,还有轰鸣声。
长静见爹娘落座,十分机灵地抱住了钟溪午的大腿,“苹果叔叔,带长静去踩水吧!”
钟溪午一动不敢动,生怕腰间挎着的大刀会伤到她。
还是暗七明白了小小姐的意图,将她抱了起来,“走咯,属下带小小姐去玩。”
小丫头被别人抱走,钟溪午有些不甘心了,忙看向裴月姝。
“去吧,别让她玩太久。”
“是。”
他们走后,亭子里就只剩下裴月姝和霍弛两个人,若兰和其余人都在不远处候着,防止有人上来惊扰主子。
霍弛怎么会看不出来,这是长静故意在给他创造机会,她这么小怎么会懂这些,肯定是霍炀教的。
霍炀不是觉得他成现在这样都是她害的,为何还让静儿这样做?
而他想了那么多,其实也是因为他不知如何开口。
裴月姝也不开口,静静地看着女儿在那边玩,笑声传遍整个山谷,没由来让人的心情都变好了。
“长极很挂念你,若是往后有空,来京城看看他吧。”
即便长极知道了霍弛当初的心思,可几年的陪伴不是假的,他自然也感受得出来霍弛是真心待他。
想起多年未见的儿子,霍弛心中愈发难受,“我会的。”
“南蛮国如今被打服的不在少数,朝中起码有一半的人都想和太后议和,想来太后已经收到他们的国书了。”
裴月姝点头,“收到了,太尉大人还需辛苦一些日子,等他们说服了另一半人彻底来降,大人也可荣归故里了。”
霍弛自嘲一笑,“太后希望微臣日后卸职返回临西吗?”
“这是大人自己的选择,旁人如何能干涉。”裴月姝端起茶水轻抿一口。
霍弛点头,她的狠心他早就尝过了不是吗。
“长静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身份,你打算也让她入嗣萧家吗?”
他可没有听错,裴月姝身边的人都称呼长静为公主。
她明明恨极了萧氏,难道要为了这公主的身份,让她也成了萧玄誉的女儿?
即便她愿意,他也不能接受!
“不会,长静只会跟我姓裴。”
可霍弛还是无法甘心,那明明都是他的孩子,却无一人随了他的姓氏。
而且,若是他答应了,怕是将来她们都将与他没有半分干系。
他真的愿意这样吗?
三年来的杳无音信真的是因为遗忘了吗?
正是因为没有忘,才逼着自己不去想。
她不是一直防备着他的吗,反正他也斗志全无,没有再争下去的精力。
这江山他得到了又如何,他无辜惨死的母亲也不会再活过来,他也无法为她报仇雪恨。
那便退出,找个地方浑浑噩噩的活着,不再给她造成任何困扰。
可为什么,她还要出现。
她不是恨自己吗?
为什么要留下他们的孩子!
为什么她要叫长静!
“不!她姓霍,叫霍迎曦。”
裴月姝猛地看向他,似乎在质问,当初他说出那样的话怎么有脸让长静同他姓?
霍弛丝毫不退缩,“你我都知道,那不过是气话。”
“是吗?那么为何这么多年,你都不敢在信中对长静袒露?”
就连送给长静礼物都是通过长极,难道不是因为羞愧难当?
霍弛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这是为静儿好,一个私生的公主,哪里比得上霍氏嫡女,让她跟我姓,这样养在宫里你也有了理由,臣民也不会议论。”
可别人只会以为长静是霍氏留在宫里的人质,这样的身份就光彩了?
她偏过脸,“这样的事该问静儿她自己,还需长极同意,你我都说了不算。”
“裴月姝。”
她捏着茶盏的动作一顿,下一秒,霍弛握住了她的手腕,茶盏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你......”大胆!
那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霍弛脸上的乞求之色冲刷干净。
在定州的三年,风吹日晒的,他沧桑了许多,再不似京城里那个矜贵无双的太尉大人。
“当年之事,我们扯平了,谁也怨不得谁,我不想再和你怄气,就当看在孩子们的份上......”
远处的人听见动静本要上前查看,可见太后和太尉大人举止亲密,太后也没有拒绝的意思,都默契地退回了远处,低下头。
霍弛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她的身边,他们已经多久不曾这样亲密。
裴月姝从未想过,她设下那样的局霍弛还会原谅他,毕竟他那样看重崔氏满门。
而且她也做不到不去介怀当年霍弛的囚禁,以及强行让她怀上孩子。
可事情真发展到这一步,她却是没有丝毫的惊讶。
只是不想再重蹈覆辙。
“何必呢,日子还长,大人这样的身份,要多少孩子就能有多少孩子。”
她掰不开霍弛的手索性随他去了。
“你明明都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何必用这种话来搪塞我!”
霍弛眼眶微红,他若看得上旁的女人,又怎么会和她苦苦纠缠了这么多年。
“我不信你对我没有一点感情,否则这三年为何贺兰辞还止步于宫墙,是他不够爱吗?分明是你还念着我。”
“裴月姝,不管你承不承认,我们就是最相契的人。”
她张口,他却伸手摁住了她的唇。
那触感和从前别无二样。
“别以为我不知道,霍炀真的能带着静儿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宛河行宫吗,我霍家在宫中禁卫的人手可都被太后挑除了,分明是太后故意将他们放走的。”
霍弛说这话时眼中满是笑意。
而裴月姝此举是为了什么,也显而易见了。
她眼中果然涌起几分慌乱,却还装作冷硬地偏开头,“我只是怕静儿受罪。”
霍炀带着长静不敢惊动旁人也出不去,怕是困久了,长静的饮食都要受到苛待,她是最吃不了苦头的。
“是吗?”霍弛浅笑,却也没再问下去,而是执起了她的手。
“是我错了,当初我也是气昏了头,才说出那样决绝的话,可你就不能哄哄我吗,哪怕当时说一句软话。”
“你就那样走了,留我在这发了疯地想你,想孩子们......”
“能不能,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