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迷雾中透着火光,声音也传来出来。

    霍弛赌对了,这阵北风撕开了一道口子,也将他们顺势送了出去。

    看到援兵,所有人恍如隔世。

    周时章浑身捂得严严实实,他本可以不听太后的吩咐进这密林救援。

    不需要他动手,只需再等几日,霍弛就会死在南蛮人手里或是这片密林中。

    可他没有,他要救的不是他的敌人,只是大晋的将士。

    援军手脚极快,接上霍弛等人就顺着绳索往外撤。

    莫约一个时辰,他们终于走出了这片充斥着死亡的区域。

    暗一和暗七他们都已经晕死过去,更别说那些个兵卫,能活着走出来只能说太过幸运。

    霍弛强撑着一口气,他眼中的世界变得灰暗、扭曲,可即便如此,他好像也看到了那个女子。

    她从马车上下来,一身华服,与周遭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

    她只是神色漠然地看着他。

    霍弛有好多话想问她,可一张口却只涌出鲜血,他想他现在的样子定是狼狈极了。

    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他从来没以这样的面目见她。

    他输了,她还让人来救自己做什么?

    只要他死了,她手里有兵符,大晋的一切都会是她的。

    没有人再能将她困住,将她当成玩意儿一样肆意抢夺。

    可裴月姝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会,便让人扶他上马车,秦楚已经在里面候着了。

    “启禀太后,南蛮王派了使者前来,他们请求议和,但有个条件。”徐知青看向那辆马车。

    霍弛残忍地杀了南蛮王子,还将他的头颅挂到了城墙上,这对南蛮而言无异于天大的耻辱。

    南蛮王要求他们交出霍弛也是情理之中。

    可若是真这样做了,往后哪个将士还敢为大晋卖命。

    “先抓起来。”裴月姝护着小腹,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冷意。

    “按兵不动,那群蛮人若是识相就会派新的使臣前来。”

    徐知青明白了,只是抓不是杀,就算不得失信于他国。

    而裴月姝没有交出霍弛的行为,也让将士们对她越发尊敬。

    等霍弛再睁眼时,已经在干净奢华的床榻上,这里是定州他们住了好些日子的别苑。

    “少主醒了,我还以为您要再睡上几天呢。”秦楚在外头晒着药材,见霍弛出来并不是很惊讶。

    “她呢?”

    “少主是说太后吗,太后在城主府处理和南蛮的事务,那些南蛮人真是玩不起,打不过就想逼太后将您教出去……”

    秦楚熄了声音,意识到这对霍弛而言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咳咳,少主还是再歇会吧,您虽然醒了,但吸进的毒瘴太多,尚未排净。”

    霍弛的确提不起什么力气,但他还是固执地往外走,边走边问暗七他们的情况。

    “少主,他们都还好,太后吩咐过了,让您在屋子里多待几日!”

    秦楚想拦又不敢拦。

    霍弛冷笑一声,“她要囚禁我?”

    “不……不是这个道理!”

    他还是少主的人呢,怎么会帮着外人囚禁他。

    “拜见太尉大人。”

    一位身穿女官官袍的女子走过来,正是从京城跋涉而来的鸢尾。

    “太后命我来看看太尉大人的伤势如何,看来太尉大人已经全然回复了。”

    鸢尾神情疏离,对待霍弛和寻常官员没有什么区别。

    她代表了太后的态度,霍弛什么都明白了。

    “她不想见我?”

    霍弛扬唇笑,却没有了从前的意气风发,只让人感到了一股悲凉。

    鸢尾避开他的目光。

    “太后如今忙于和南蛮的议和事宜,实在不得空,大人还是先在此好好养伤。”

    “太后还说,如果大人想要知道崔家的事,就请耐心等待几日。”

    霍弛点点头,一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一言不发扭头回了屋子里,秦楚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少主竟然也有这么乖的时候?

    鸢尾回去复命,不仅是她,秋葵也来了。

    她们见裴月姝小腹隆起,都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姑娘这次以身入局实在是太惊险了些。

    好不容易尘埃落定,却还……

    鸢尾是最明白裴月姝的人,她绝不会愿意在这个节骨眼怀上孩子,一定是被迫的。

    回禀完那边的情况,鸢尾忍不住多嘴一句。

    “太后……不能再拖了。”

    裴月姝拂着小腹,迟迟没有言语。

    秋葵看出她的不舍,忙转移话题。

    “这半年来,陛下长高长壮了不少,读书也十分用功,就连太傅都说,陛下不愧是凤子龙孙,将来必定是造福天下的好皇帝。”

    提起长极,裴月姝脸上方才露出笑意。

    “那些日子一定吓坏他了。”

    他还这么小,却要经历寻常人难以想象的残酷。

    秋葵不敢说太后刚出事的那些日子,陛下怕身边的人担心,都是每天晚上自己悄悄在床上哭。

    她们守夜时只能装作不知道。

    不只是陛下,她们也无不焦心。

    “幸好有贺兰大人,他几乎日日都进宫陪着陛下,不少朝臣还借机生事,说贺兰大人挟持陛下,清除异己。”

    这时裴月姝早就知晓,这也是长极第一次使用皇帝的权利。

    谁也没想到四岁的幼帝竟然当朝下旨,将那些污蔑贺兰辞的人拖下去斩首。

    至此,再也没有人敢生事。

    自己的儿子,裴月姝自己清楚。

    让她诧异的是秋葵。

    贺兰一家是秋葵亲自接到京城,二人在庄子里相处了一年多。

    少年情窦初开也是正常的,若是贺兰辞没起那心思,秋葵能与他喜结连理是再好不过。

    只是……

    而秋葵这番话明显是想让她念及贺兰辞的好。

    “天下男子多的是,不要为难自己。”她握住她的手。

    秋葵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又过了几日,南蛮又派了使者前来,只是这次更加蛮横。

    提出若是不交出霍弛,他们立即率大军踏平定州。

    至此,议和算是毁了。

    裴月姝身为太后自然不会在此处多留。

    如今该选定一位主帅,留在定州抵御南蛮入侵。

    外面传来嘈杂声,裴月姝正批着公文,依稀听到了太尉大人几个字眼。

    她丝毫不意外,让人放他进来。

    只是二十多天不见,霍弛整个人瘦了一圈,也黑了。

    裴月姝让人都退下,这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看来大人的伤都养好了,哀家正好有要事同你商议。”

    “不必商议了,太后设了这么大的局不就是想将我困在定州抵御南蛮人吗?我输了,也认了。”

    霍弛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神有爱也有恨。

    “是我执念太深,让你抓住了漏洞,故意用当年的真相一步步引我入局,裴月姝,你好得很。”

    “彼此。”裴月姝目光强势。

    若当时他不起歹念将她藏起来,这一切也就都不会发生。

    她给过他机会的。

    他也明知自己最恨被别人抢夺。

    两人对视良久,可硝烟味却是越来越淡。

    霍弛坐下,“说吧,关于崔氏你都知道了什么?”

    她能设下这局,就说明她查到了一些事情。

    “你真的想知道?哪怕真相毫无意义?”

    霍弛唇角微微颤抖,“你说吧。”

    裴月姝缓缓道来。

    当年崔氏的大爷,也就是霍弛的亲舅舅,崔泽铭。

    他曾经犯过一次错误,不仅与当时的大公主私相授受,还让大公主怀了孩子。

    大公主是崇明帝和贵妃的女儿,如珠似玉的娇养着,结果未婚先孕还被崇明帝知晓。

    崇明帝大怒,不管真相和结果如何,也不愿听大公主的解释,一碗落子汤下去,而后就让她在宫里自生自灭。

    那时崔泽铭并不在京城,等回来时,大公主已经香消玉殒。

    他本要为大公主守节一生,却抵不过父母的逼迫,娶妻生子。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可贵妃不甘心女儿这样死去,一直在暗中探查究竟是谁玷污了女儿。

    很快她就查明了真相,她拿出大公主的遗物试探,崔泽铭果然漏了陷。

    他自知犯的是死罪,不愿连累家人,正要以死谢罪,却不想贵妃拦住了他。

    原来崇明帝想让大公主前往域外和亲,以此和域外的部族共享一座银矿。

    所以他才会这般气愤甚至不顾女儿的性命。

    逼死她唯一女儿的是崇明帝,她要崇明帝死。

    她让崔泽铭助她,也说出了大公主是如何没了孩子活活被饿死在宫殿中。

    崔泽铭不知大公主死得如此凄惨,还有他们的孩子。

    加上贵妃在一旁挑唆。

    恨意逐渐蔓延,一切也都无可挽回。

    那个刺客是江湖第一毒师,曾被崔泽铭救过性命,刺客愿意助她,被贵妃安排进了宫。

    只是没想到贵妃身边出了叛徒,那份剧毒的汤饮皇帝只喝了一小口。

    就差那么一点点。

    贵妃被擒住,她为了将害了她女儿的崔泽铭一同拖下地狱毫不犹豫将他供出。

    而后崇明帝称她被刺客误杀,而后他便开始料理崔氏。

    这便是当年的真相。

    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死了,至于裴月姝为何知晓,是因为贺兰家。

    当年那位贵妃正是贺兰辞的亲表姑。

    贵妃是被刺客杀死,皇帝不能名正言顺收拾她的家族。

    但往后的几年,和姜家有关的家族被诬陷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

    贺兰一家因为祖上的功勋逃过一劫,却也不得不远走他乡。

    贺兰辞的父亲一直对当年皇帝的不公心存不满,查了许多年才渐渐意识到当年和贵妃之死有关。

    “贺兰辞回京之后为了完成他父亲的遗愿,一直在暗中探查此事,直到他从公主的坟茔中找到了一枚残缺的玉玦。”

    与当初裴月姝被陆暄妍偷走的那块玉玦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块玉玦如今被霍弛收起来了,被别人拿走了那么多年,他也不想再让裴月姝拿着,也不想再看见。

    贺兰辞想要为贺兰家讨个公道,将此事告知了裴月姝,想请她帮忙。

    裴月姝看到那玉玦的第一眼,就想到了霍弛,再顺藤摸瓜查到了崔氏。

    很多事情就渐渐清晰了起来。

    崔氏一族死得不明不白,到头来却是因为崔泽铭不敢吐露真相。

    当年的刺杀,的确就是崔氏自己动的手。

    皇帝想要斩草除根也没有错。

    霍弛遭遇的一切,这么多年来不懈寻找真相为亲人报仇,都成为了一场笑话。

    她说的或许还不够详细,因为那时她只是隐隐猜到当年或许并没有人嫁祸崔氏。

    她将贺兰辞不久前送来的密信交于霍弛。

    贺兰辞已经将那件事查得一清二楚,上面写得无比明了。

    而那个被霍弛抓住的刺客,他即便被折磨得痛不欲生也不愿说出真相,也是铁证。

    这个真相或许不会对任何人产生影响,唯独霍弛。

    霍弛只是将手压在上面,长久的沉默后他闭上了眼睛。

    苦涩的泪水从他眼角滑落。

    他寻求了二十年的真相,没想到竟是这样。

    除了崔泽铭,哪个人不是无辜枉死?

    可到头来害死他们的却是自家人。

    何其可笑?

    而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未尝不可笑?

    裴月姝垂下眼眸,她如今能做的只是不目睹他现在的狼狈。

    可话说回来,即便去年她将这件事告诉霍弛,他也绝不会相信。

    他一心以为崔氏是被人陷害,怎么可能接受得了这样残忍的真相。

    不过几息之间,霍弛就已回复了平静,他十分淡然地抹掉脸上的泪痕,仿佛抹掉的是血。

    “多谢太后告知。”

    裴月姝回避他的视线,“不必。”

    霍弛站起身,略整理了一下衣袍看上去是要离开。

    “楚律是我杀的,我会留在定州,不将这些南蛮人尽数铲除,我绝不回京。”

    他无神的目光逐渐聚焦,最后停在她的小腹之上。

    “他说的一点没错,我这半生,所求的所执念的,全部都如镜花水月,最后只剩下自我愚弄,我知错了。”

    “这个孩子是我强求来的,趁着月份还小,让她早日往生吧,我会为这一切赎罪,往后绝不会再阻太后的路。”

    “微臣会在这里,守着陛下的江山,无怨亦无悔。”

    “霍弛拜别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