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昨日的心情,简直就和这夏日的天气一般说变就变。
先是拦阻李文进不利,高务实出任“观政”在所难免,冯保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自己对李贵妃的影响力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无可替代继而还是因为的李文进的“谗言”,让他给高拱下绊子的大计功亏一篑,使他直接感受到了危险,更意识到自己现在不仅是影响力不足以抵定大局,而且还孤军奋战,连个盟友也没有,心情之急切与狂躁,一时根本不可压制。
于是他就出了宫,回到自己的外府,让徐爵立刻去和同样面对高拱“打压”的张居正联系上,并向这位深得徐阶政争精髓的张阁老问计。
同时,他在狂躁之下又命自己的心腹、从锦衣卫借调在东厂办事的楚千户联络他的草莽朋友,打算设计陷害高家伯侄。
不过他也是病急乱投医,自己根本没有像样的主意,对楚千户的交待也很不清晰,只说“你去联络你手下那些江湖人,好好想想办法,弄点罪名给高家那一老一少,咱家定不能让他们安生!”
说是这么说了,但问题是,他只是怒而兴兵,自己也没想好要怎么安插罪名,交待任务时面色又格外狰狞,这就让楚千户的认知出现了误解。
楚千户认为,厂督这是怒不可遏的表现,这个罪名一定是要能将高家伯侄置于死地的才行。
高务实无品无级也就算了,但陷害当朝辅,这个罪名可不小。倘若换成言官,污蔑不叫污蔑,了不起是倾陷、妄议,就和上次曹大埜差不多,贬官外任也就是了。但其他人去干这个事可不同,那是大罪。
不过楚千户没有感到害怕,他反而有些兴奋。
楚千户不同于锦衣卫中许多世袭官儿,他是良家子出身,自己想方设法投入锦衣卫的,多年来辛辛苦苦在锦衣卫中打拼,这才混成千户。
然而,出身受限的他在锦衣卫中走到了千户这一步之后,基本也就算是到了头,依照正常途径想再往上爬,实在机会渺茫。
所以,搭上厂督这条线,是他能够抓住的唯一机会。
财帛和权力,都是杀人的毒药。如李文进者,爱的是财如楚千户者,爱的则是权。
法华寺一代寺庙不少,民居更多,且多是些在京城中吃辛苦饭的苦哈哈,所以这片区域的治安一贯不怎么好。但是有弊必有利,楚千户收留的一些江湖人士在这一块就活得不错。
这年头的江湖人士未见得能飞檐走壁、乱军之中取上将人头,但也多少有些过人之处,譬如敢打敢杀,能豁出命去,就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法宝之一。所谓横的怕愣的,楞的怕不要命的,就是这个道理。
当然,前提是报酬能让他们满意。
楚千户开出的价码并不低,甚至已经过他们的预期抹掉所有案底,重新安排清白身份,引荐进入东厂效力,且皆给档头身份。另根据此次出力大共分两千两银子赏钱。
条件当然是好条件,除了给的赏钱不能与高务实的大方相比,官面上的好处则更让他们高兴。
要知道,东厂虽然是独立部门,但东厂的人员从制度上而言都属于从锦衣卫借调的性质,换句话说,进入东厂做事,也就等于有了锦衣卫的身份。
锦衣卫,天子亲军是也。
当然,这并不是关键,关键是锦衣卫的待遇好,相比其余各军,无论是京营还是边军,待遇都远不如锦衣卫来得优越,至于卫所兵,那更是比都别比。尤其让人听着就觉得爽的,则是锦衣卫的特殊性,这使得他们在京城或者地方都享有许多特权,欺压良善、敲诈勒索什么的,不要太方便。
总而言之,进入东厂还能当个档头,那可比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吃饭轻松惬意百倍。
唯一的问题是,楚千户让他们办的事情似乎有些麻烦。
“你们要做的事情很简单,伪装成高务实的家丁,在冯厂督出宫的路上伏击厂督,然后装作被击败,抓进东厂。”
二十多个“江湖豪侠”们听得一片哗然,有人嚷嚷道“楚老爷,你怕不是在寻咱们大伙儿开心?伏击厂督是什么罪名?当场就能格毙了!再说,抓进东厂?那地方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进去是个人,出来就是鬼啦!”
“就是,咱们虽然赚的就是卖命钱,可是这卖命和送命的区别,咱们大伙儿总还是分得出来的!”
“我说楚爷,咱们大伙儿上次就被你坑得连老寨都没了,只能来这京师落脚,现在莫非是楚爷觉得咱们没有用了,干脆来个一打尽不成?”
“对啊楚爷,上次你让咱们对付的那个小子,乃是当朝辅的亲侄儿,好在人家大人大量没有深究,要不然咱们可不是丢弃老寨来京师逃命这么简单。现在更好,您老人家居然让咱们去伏击东厂厂督?哈哈,伏击了东厂厂督,您老还能把咱们弄进东厂当档头?不是在下说风凉话,楚爷您有那么大能耐么?”
另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更加直接,把腰里的朴刀抽出半截,露出刀锋上的一抹寒芒,冷冷地道“姓楚的,这法华寺外头要是有你的埋伏,你干脆就直接招呼他们进来,我于老二这口宝刀已经一年多没见过血了,现在正饿得慌!”
楚千户多年来负责跟这些个江湖人士打交道,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见状丝毫不慌,淡淡地道“你们不是一直很好奇我楚某人背后的那位爷究竟是谁吗?我看今儿倒是个黄道吉日,可以让你们知晓了,也免得你们总是这么疑神疑鬼、不识好歹。”
众人稍稍凝了凝神,他们想知道这一点的确已经很久了,毕竟当初在安肃犯了那么大的事,虽说高务实强烈要求不要兴师动众,但安肃地方乃至于保定巡抚都很是费了些功夫去追查,但不知为何,这件事最终还是不了了之,而他们也被安全转移到了京师,一直窝藏在法华寺这边。近一年过去,居然好像风平浪静了一般。
这肯定不是姓楚的一个区区千户能够办到的,唯一的解释就是楚千户身后的“那位爷”拥有极大的能量,其在京师不说一手遮天,至少也是能排得上号的大人物,而他在地方的威势也同样不会至少也是能压下保定巡抚这样的朝廷大员。
“哦?”领头的一个精壮疤脸汉子深深打量了楚千户一眼“倒要请教楚爷,您背后这位老爷,究竟是何方神圣?”
楚千户露出一抹傲然,慢条斯理地道“正是让你们去伏击的那位爷司礼监席秉笔兼东厂提督冯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