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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宜慧的声音不大, 在这热热闹闹的堂中并不突兀,宁泽却明显感觉到一道冷光射了过来,这间堂屋进深三间宽约五间, 小姑娘们坐在最后面,距离堂中上首其实很远,魏老夫人却听到了。

    言笑晏晏的沈宜慧也察觉不对, 怯生生抬眼看了看冷冰冰的魏老夫人,立时收了脸上的笑, 跪下道:“是孙女无状,请祖母责罚。”

    她这一跪立时引起了所有人注意,堂中全是沈家嫡系, 沈宜慧此时恨不能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平日里老夫人并不太约束她们, 她一时大意,有些口无遮拦了。

    魏老夫人却没说什么, 倒是她旁边的林嬷嬷开口道:“七小姐如今也大了,过些日子也该议亲了, 自明日起, 每日卯时到浣溪院跟着我学习规矩礼仪吧。”

    这个林嬷嬷本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陪了老夫人几十年了,她说的话等同于老夫人开口, 她可不敢顶撞, 忙规规矩矩应是。

    宁泽见魏老夫人用茶盖轻戳着茶水, 嗅一下再入口很是享受,十分的波澜不惊,仿佛刚才那记眼神并不是她扫过来的。

    她看沈宜慧愁眉苦脸的样子,预感自己以后大约不会容易,若说无状她恐怕比沈宜慧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宜慧见宁泽眉毛拧着,嘴唇也抿的紧紧的,拉了拉她衣袖说:“五嫂莫要怕,祖母平日很宽厚的,是我今日说话过分了。”

    她这边几乎是贴在宁泽耳边说的,等直起腰却见她的母亲四夫人也紧紧贴在她身后,她吓了好一跳。

    四夫人道:“仪清你莫要怪她,我回去会好好收拾她,你别看她刚才说的几句话挺利索,其实平时嘴笨的很,别人欺负了她,她要好半天才能想好怎么回击,想来她估计又是在哪儿生了闲气了,才有了方才那番话。”

    相比二房和三房,大房和四房才是同气连枝,宁泽不清楚这位四姑娘为何说出那样一番话,却也不好说什么。

    沈宜慧怨念的看了母亲一样,觉得自己在新嫂嫂面前被贬斥的一无是处,有些难堪,却也不得不承认知女莫若母。

    沈宜慧因为和沈宜鸳年龄相近,总是被比来比去,沈宜鸳聪慧又因为大长公主的缘故拜在宋野门下,名声远扬。

    她小时候倒是经常因为这些闹脾气,现在大了她也不是小心眼的姑娘,自然不会因为这些嫉妒她,她只是受不得沈宜鸳总是装成一幅小白花的样子,等着这个人那个人为她献身。

    去年年节前沈宜鸳一时疏狂喝醉了酒,嘴里念念叨叨着“求而不得”,当时徐呈也在场,那个傻子以为沈宜鸳恋慕平阳王世子李暄,还为此做了错事,只是女儿家那点心思怎么瞒得住同为女儿的人。

    她虽然平日里老被人嫌弃木头脑袋,她却是知道沈宜鸳暗暗的恋慕着五哥。这也就罢了,五哥本来就出色,姑娘喜欢他理所当然,只是她不该联合韩仪琲害人。

    然而她只是这样觉得罢了,拿不出证据,也曾将怀疑告诉母亲,崔氏却说她妒忌沈宜鸳,故意找茬儿,她气着要辩驳,却被她母亲赶了出来。

    她从前可从不曾找过茬,今日一早,却确确实实是去耀武扬威的。

    沈宜鸳最近似乎是疯了,在她的水木轩里供奉了一尊观音像,每日早晚焚香沐浴后跪在菩萨前念经祈福。

    今日过来时,她特意绕道到水木轩,见沈宜鸳又跪在佛前。

    见她闯了进来,沈宜鸳淡淡扫了她一眼说:“你怎么又来了,我这里没什么可让你新鲜的。”

    沈宜慧道:“六姐姐,今日是五嫂认亲的日子,你身在大房中,将来你的份例可都是要在五嫂手中取的,甚至将来嫁人都要五嫂做主的,你真不过去瞧瞧,拜见拜见新嫂嫂么?”

    大房的儿媳大长公主常年呆在大长公主府足不出户,大房这边后院事宜本来是她的母亲在管着,现在五嫂娶进门了,自然要交给五嫂。

    沈宜鸳敲木鱼的手顿了顿,沈宜慧此前是不承认她这个六姐的,从来都是直呼其名,从来没开口叫过六姐姐,现在这么称呼不就是故意气她么,要她知道她和五哥只是兄妹,别的关系莫要肖想。

    她现在背对着沈宜慧,看不见沈宜慧脸上的表情,不过想也知道她现在必然得意洋洋的。

    沈宜鸳继续敲木鱼,不搭理她。

    和人斗气,你自个儿跳脚,别人无动于衷那是最来气的,果然不过一会功夫,沈宜慧又气呼呼的道:“你以为自己害了人敲敲木鱼念念经就能恕清罪愆了,哪里来的这种便宜买卖!”

    木鱼声终于停了,沈宜鸳这才从蒲团上站起来,转身看着她道:“佛家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再者我也不曾真的害过谁,曾经虽然产生过邪念,幸好苍天怜悯让我没有酿成大错。只是我不杀伯仁,伯任却因为而死,我心里愧疚,这才诵经祈福罢了。”

    最后这句却是说的徐呈为了她害了宁泽了。

    沈宜慧瞬间气红了脸,抓着丫鬟竹琴的手抖啊抖,觉得她这话无耻却又想不好怎么反驳,好半天才抓住沈宜鸳的痛点道:“五哥现在已经娶了五嫂了!”

    沈宜鸳笑了笑,又走到蒲团边跪好敲起了木鱼,沈宜慧意为她不会再说什么,气鼓鼓一脚刚迈出门,又听她说道:“昨日早晨朝霞盈门,你看着可觉新鲜?”

    沈宜慧不知道她是不要又要给她下套,停在门口不接话。

    沈宜鸳又道:“见到朝霞自然是新鲜的,只是朝霞之后雨过天晴偶尔出现的那道彩虹才是最炫目的,你说等见到彩虹谁还会记得前面的朝霞呢?”

    沈宜慧木愣愣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话中意思,瞬间各种市井俚语涌入她的脑海,奈何她是国公府的姑娘,不能骂人,最后只能“呸”了声,给自己招了一身气一路到了远心堂。

    她想到这里气劲又上来了,很想将这些话转述给新嫂嫂,只是现在时机不合适。

    这时有丫鬟上来,给魏老夫人施礼道:“老夫人,宴席已经准备好了。”

    魏老夫人这才对着宁泽招了招手,道:“五孙媳妇儿,你过来,认亲一时半会也认不全,随我去用膳。”

    宁泽忙顺着她招手的方向走过去,和林嬷嬷一人扶住她一边,宴席设在远心堂的小亭中,亭中摆着两张圆桌,圆桌上摆放着满满的珍馐,亭的两侧有两个红釉约半人高的大瓷瓶,其中插着天竺、紫藤、玫瑰等时令的鲜花。

    圆桌中间铺了一层五彩的花朵,花团锦簇看着十分喜庆。夫人们坐在一桌,小姐们坐在一桌,宁泽本应该坐在下首的位置,但因为是新妇,和四夫人崔氏一左一右坐到了魏老夫人两边。

    一席人谨守食不言寝不语,只能听的杯箸之声,一顿饭吃的乏味又无聊,饭毕众人又略说了一会话,便各自散了。

    宁泽走后,魏老夫人才略略皱起眉头对林嬷嬷说道:“我怎么看着老五这个媳妇不但容貌有些不美,人也有些愚钝呢?”

    今日是认亲宴,最该到场的大长公主不在,她原以为等老五媳妇过来远心堂少不得要委屈一番,不识大体的可能哭上一两句,识大体的便是忍着估计心里也不会痛快,也会知礼仪的问问婆母何在?

    谁知道一场叙见加一顿饭的功夫,这个老五媳妇儿竟然一无所觉,提都没有提她的婆母。

    林嬷嬷叹口气道:“心思少自有心思少的好处,不是每个人都像小姐一样,心里有把明镜,她这个样子,我倒是觉得和五少爷正般配。”

    什么都是自家的好,更何况是她养大的沈沾,魏老夫人还是觉得委屈了自己的孙子,有些不满的说:“魏家那个小姑娘不但管不好家宅,也不会教导女儿。”

    这确实说魏萱的不好了,林嬷嬷道:“这以后不是有您吗,多提点提点总是能圆融上几分的。”

    宁泽早晨出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成亲的那个院落叫猗竹院,与之前寿宴那日唱戏的院子芳林苑隔湖相对,园中两边花圃中种着几排翠竹,看着倒是好看,就是招蚊子,宁泽回到院中的时候却见一人坐在竹阴下的石凳上。

    是个年约三十许的妇人,穿着花彩球纹妆花缎的褙子,五官明丽带着雍容之美,见她来了眼含笑意的迎上来,道:“这是五弟妹吧?长得真是……”

    后面的话在看到宁泽这张脸时,卡壳了。

    菱花在后面垂了头,憋笑憋的红了脸,被采苹警告的掐了一下。

    猗竹院中除了采苹、菱花又新配了四个大丫鬟,有两个是惯常跟在沈沾身边的,一个叫绿意,瘦瘦的人却十分灵活;另一个叫香柳和采苹一般老成持重,此时迎上来的便是香柳。

    香柳笑盈盈的说道:“五夫人,这是我们二小姐,是我们五少爷的嫡姐。”

    那不就是徐呈的母亲吗?

    这是宁泽的第一个反应,她早就想看一看养出徐呈那种儿子的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此时却见她眉目柔和说话也温吞,与她想象中不一样。

    沈宜修又拉住她的手说道:“上次祖母寿宴呈儿冲撞你的事,我听说了,我已经好好说过他了,你可莫要同他计较。”

    她很想冷冷回给她一个眼神,再问一句:“徐呈故意毁人名节你又是怎么说的他?”

    她因为此事上辈子流离在平阳,今生又差点被活埋,若不是阴差阳错的代替表姐嫁了过来,这辈子兴许也已经死了。她为此承担了罪罚,不知徐呈可曾受过?

    沈宜修见她脸色不太好,似乎有些生气,她觉得徐呈做的事虽然过分,到底也挨了她一巴掌,便不消气也不至于现在发作,恐怕还是因为母亲的缘故。

    宁泽这时问道:“二姐怎么今日过来了?”

    今日是认亲宴,一般嫁出去的女儿不会在今日回娘家。

    沈宜修这才解释道:“我来是想同你说,昨日圣上龙体微恙,母亲一早进宫去了,所以今日才没能赶回来,你莫要为此伤心,母亲也是没有别的办法。”

    宁泽今日一进远心堂便发现上首只有魏国公夫妇不见大长公主,她倒是觉得没什么,因为提前知道她会同沈沾决裂的缘故,她并未想着去亲近这个婆母,自然也不会因为她而有所触动。

    这边说着话,她请沈宜修进屋,坐在罗汉床上,沈宜修又替大长公主说了几句好话,才说道:“你既和五弟成了亲,也要多劝劝他,多让他和母亲亲近些,让他莫要老惹母亲伤心,当年的事母亲也是无奈之举,总要顾好了上面那位我们才能安稳。”

    先不提她能否说的动沈沾,就沈宜修这些话她却听的不明不白,宁泽想了一番理不出头绪,问道:“二姐说的我听不懂,二姐可否告知当年发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