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语说的好,不是冤家不聚头,刚送走一个小冤家就迎来一个大冤家。前面青盖下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上辈子害死她的罪魁祸首,被封为秦国夫人的沈宜鸳。
许是秦国夫人这个封号在古朝时不太光彩,沈宜鸳不许别人叫她秦国夫人,后来便有了秦夫人这个称谓。
宁泽上辈子其实和这位秦夫人没见过几次,但是这位姑娘说话的语气总是带着些高高在上的感觉,加之最后她又是听了一通壁角被害死的,所以对沈宜鸳的声音记得清楚。
这时那位四姑娘轻轻启语:“我二姐一直住在别庄中,我也是好久没有见过她了,听说身体是见好了,只是我二姐是胎里带的病,日后在子嗣上恐怕还是会有些艰难。”
这语气柔软似乎带着些心疼,听在宁泽耳中却是绵里藏针。对这个四姑娘的身份,她也能猜个一清二楚。
弓高侯府现今的国公爷韩尧是个不问世事只求仙问道的“高人”,只领了个弓高侯的爵位,并未在朝为官。他有三个儿子,大儿子韩雪松是原配嫡子,现今也只是个从五品的户部员外郎;二儿子韩劲松是继室所出,如今是户部右侍郎,正好压了韩雪松一筹;三儿子韩青松是妾室所出,独爱杯中物,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一梦便千年的“奇人。”
韩雪松身为世子却处处被韩劲松压着,他心里难受,能力更强却偏偏做不成世子的韩劲松更不忿。
这两房这几年已有些水火不容,冷言冷语是日常,偶尔使个绊子坑一坑对方也是家常便饭,更甚者曾经还在韩仪清吃的药中做过手脚,不然韩仪清身体也不会衰败的如此之快。
现今大房举步维艰,稍有不慎可能就会被褫夺了世子之位,而大房唯一的依仗只有韩仪清这棵救命稻草,韩仪清要是能顺利嫁给沈沾,大房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这种发展显而易见不是二房愿意看到的,而前面同沈宜鸳说话的这位四姑娘正是二房的嫡女,闺名韩仪琲,她可不信这位姑娘会盼着韩仪清身体好起来。
说起来上次听秦夫人的壁角被她害死了,不知这次会怎样?宁泽笑笑,盘腿坐正,老僧入定似的躲在青盖之下“闭目养神”中。
起了风,绿叶晃荡,沈宜鸳秀目中含着一丝笑意,她不过凑热闹来听个戏罢了,竟要应付这些人。
她自然也听的出来韩仪琲言语中酸涩的意味,笑了笑应付道:“虽然有些妨碍,日后慢慢调养就是了。”
沈宜鸳的母亲苏遇是大长公主身边的女官,嫁给了东阁大学士沈宏,这沈宏是沈家出了五服的远亲,后来两人回乡奔丧途中遭遇了长江决堤,双双遇难。
沈宜鸳虽然自幼失怙,倒不曾受过委屈,更是因此得大长公主庇护,收养在膝下,是以这位姑娘不是公主,在众人眼中那也是打头的贵女之一,谁见了她都想和她说几句话儿,不一会她的小舟旁又围过来几条。
韩仪琲见人越来越多,不由得有些着急,她可还有话没问完呢。沈宜鸳倒也有些话要同她讲,但和韩仪琲不同,她可不在意周围有些什么人,还是一般语气的说道:“你二堂姐既然身体确实见好了,那今日你便拿我的帖子给她,约个时间,我想见一见她。”
已经有各家姑娘靠拢过来,先是给她见礼,俱都称呼她为“鸳鸳小姐”,沈宜鸳也就笑笑,对这些人并不热络,很有些居上位居高临下俯视他人的感觉。
有人听到了她这句话,笑问道:“鸳鸳小姐说的可是韩家那位姑娘,我可也不曾见过,不知到时候能否一起过去?”
另有些姑娘也在旁迎合,很有一番要把简单的相见变成茶话会的感觉。
这些姑娘不似沈宜鸳自由,沈宜鸳因有公主口谕拜在当朝大儒宋野门下,见识学问都不是这些人能比的,见她们不似往日那般安静规矩,像出了笼的鸟儿似的变的叽叽喳喳,再加戏台子上传来的唱腔和乐声,让周遭显得乱糟糟,她有些不喜,揉了揉眉心,道:“四姑娘,跟我到船厢中来吧,我让人拿帖子给你。”
韩仪琲正巴不得有这个机会,忙扶着丫鬟踏步到沈宜鸳的小舟上,独留众贵女面面相觑,俱都有些尴尬,片刻后众人倒是认真听起戏来,只是戏中唱词也大胆,就不知这群姑娘作何感想了。
这中间也有个不随众流的姑娘,鄙视的看了这些人一眼,瓮声讽刺道:“一个个哈巴狗似的,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众人愤而回头,见是个身穿束腰裙,上革丝挑线绣九秋之菊的姑娘,这愤怒也就吞了下去。沈宜鸳要捧着,后面这个刀子嘴的姑娘她们也惹不起。
满朝权贵,最贵者一是魏国公府沈家,二是信国公府徐家,三是成国公府宋家。
后面的这位姑娘正是宋家的大小姐宋楚文。
这些人的眼里乾坤宁泽无缘得见,但沈宜鸳带着韩仪琲走进船厢内倒是距离她更近了。
一进船厢,韩仪琲便迫不及待的道:“鸳鸳小姐素有才名,仪琲也知道小姐冰雪聪明,我这点心思想也瞒不住小姐,我是听说徐世子他又被国公爷打了,还说要禁足一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难不成他真的去挖了宁家祖坟么?”
说着话就要哭出来,沈宜鸳这下更觉头疼,想着徐呈才将将十五岁怎么就惹了这么多冤家,前些日子她听说徐呈做的事儿也是吃了一惊,她是曾经同徐呈抱怨过,那时有些吃醉了酒,便有些口无遮拦的说:“我已有心仪之人,只是求而不得。”
她所指的自然是她名义上的五哥沈沾,却哪里想到徐呈竟以为她心仪李暄,还害了宁家姑娘,她为此已经愧疚了好些天。
再看眼前这姑娘是心碎的来和她求证了,她可不爱搭理这些,只让丫头拿了浮雕牡丹的拜帖给了韩仪琲,道:“你只记得帮我把帖子带到就是了。”
要是换了宋楚文姑娘,一定要把她未说出口的那句“有些人不是你能肖想的”冷笑着说出来,可是沈宜鸳自认自己不是那等夹枪带棒的人。
只示意丫鬟带了她出去。
宁泽听到那句“难不成他真去挖了宁家祖坟”,阖着的眼才睁开,听这话里的意思似乎徐呈和她们家发生了点什么?
这些天她一心观察韩仪清,又未曾出来走动,没听得一点动静,想了想这些事她却也管不着了,摇摇头继续听沈宜鸳那边的动静。好一会不再有声音传出,她看了看那边缘印金填彩的纱帐,隐约可见沈宜鸳像韩仪清似的窝在了榻上。
宁泽不由得有些心血来潮,她拨开顷如盖的荷叶,拿下纱帽站了起来,揪了一个莲蓬头儿,十分精准的投进沈宜鸳的小舟中。
韩仪琲等人她现在还没有十足的信心应对,骗过沈宜鸳却不在话下。
莲蓬滚落声惊动了丫鬟,其中一个走出来,她本以为是哪里窜出来的野丫头混闹,待看到宁泽穿着水绿编绣莲枝的褶间裙,一声斥责压在口中,行礼问道:“敢问姑娘何事?何故投掷?”
宁泽笑了,声音放柔了几分道:“此间莲叶接天,不小心就成了偷听者,我不慎听到了你们的谈话,可否邀你们姑娘出来说说话。”
丫头进里面回了,沈宜鸳自持身份,自然不是谁都见的。
宁泽对她这种行为不以为意,这时候的沈宜鸳还小,比不得十年后,此时的她少了几分明艳,更没有那些妖冶的样子,她本也可以把她当作魏时棱,不和她计较,毕竟前世之事她经历了别人并没有。
但是,若是她剑指了韩仪清,而她又要去做韩仪清,少不得要夹在她和沈沾之间,上次是她无意相争,才被她害了,这次她要同这位秦夫人过过招,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不出来也无所谓,又不是听不到,宁泽心情自重新活过来后第一次有了些舒爽的感觉,因为早已知晓,终于可以“自以为是”的嚣张一番,而且此时卫风在戏台子上唱的热火朝天,她同他也不认识,不会再有人指责她鲁莽冲动,便继续用细细软软的语调道:“沈小姐不是要见一见我吗,仪清就在此处,怎么又躲着不出来相见了?”
厢中沈宜鸳难得有些愕然,耳中听到的声音虽然绵软,语调却带着几分铿然,不像作假,坐起来让丫鬟帮她理了理鬓发,这才出来,笑道:“果然是韩二小姐么?”
沈宜鸳见对面的人身形纤瘦,面皮瓷白莹润,眼睛杏仁一般,有几分美貌却大约因为久病之故微嘟的嘴唇颜色有些淡,这便让颜色减了几分。
宁泽是要给她下马威的,她长相上本也不如沈宜鸳出挑,最近她又饿的厉害,此时想着自己面上应该带着几分憔悴,比不得对面的姑娘容光焕发,她却也不在意这些个。
宁泽笑了笑,十分逞口舌之快的说:“沈小姐见我身体大好了,是不是有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