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江行渊再怎么心冷如铁万念俱灰,面对那么一个娇俏可爱热心好意的小姑娘,最终也拿她没有办法。
他接过她递来的面包,低声说了谢谢。
顾清绾爬上他身边的石凳坐着,晃荡着一双穿着小皮鞋的小腿,悠悠啃着面包也不再说话烦他。
他不懂她为什么一直待在他身边。
不懂她究竟在想什么。
但他没有出声问她。
等她吃完了面包以后,她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就那么坐在他身旁,弯腰撑着脸,侧着脑袋时而看看他,又时而看看别的地方。
两个人就那么一直坐在江湖边,天色完全暗下去,公园里的路灯亮起,行人稀松。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忍不住开口问她,“你年纪这么小,一个人在外面,你家里人不来找你么?”
顾清绾啊了一声,仿佛才骤然想起什么。
江行渊不用猜都不知道,这么久都没看见她家里人寻她,她肯定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
而她的反应印证了他的猜测。
他提醒她,“你再不回去,你家里人会担心你的。”
她出来得太久了,事实上顾战柏当时确实找翻了天,以为她被人拐走了。
顾清绾毕竟也九岁了,知道自己是该回去,不能再留。
只是……
她看了看他,“那你呢?”
“我?”
“你怎么办?”
她好奇又懵懂的问他,却把他问沉默了。
她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九岁的她竟然安慰起十三岁的他来,“你不要想不开跳江了,男子汉应该是顶天立地的,不管多么伤心的事都会过去的。”
所以她一直待在他身边不走,是因为她觉得他要想不开跳江了?
她不是感觉不到他的伤心难过。
她是怕他不想活了,会自寻短见,于是待在他身边看着他,连自己的家都忘记回了?
一个这么大点的孩子,心思会这么细腻敏感吗?
她明明看起来就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江行渊错愕又诧异地抬眸望向她。
娇俏可爱的小女孩,对他笑意盈盈的道,“我姓顾,你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顾家了,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来找我啊,我爸爸很疼我的,我可以让他帮你。”
桐城顾家,他听他母亲曾经跟他提过。
所以她是顾家大小姐?
堂堂顾家大小姐,居然一个人跑出来失踪这么久,她是真的没有一点安全意识啊。
她不怕被人绑架吗?
他都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绑架……
明明都是豪门家族,可他们却生活得如此天差地别吗……
“我真的要回去了,不然我爸爸会担心我的。”顾清绾跳下石凳,对他撅着小嘴摸了摸他的头说,“你也快回医院去吧,要好好养伤。”
他唇畔抖了抖,应了她一声,“好。”
“拜拜。”
她笑颜如花似的,明媚阳光的如同黑暗中洒下来的朝阳,温暖清甜。
看着她小小的背影转身离去,江行渊捏了捏手掌心里的面包。
他也不懂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居然有心情担心起她来,怕她一个小姑娘这么晚回去不安全,于是竟鬼使神差的跟上她。
远远跟在她身后,看她七绕八绕的走了十多分钟,直到她就那么走回顾家别墅,看到顾家的下人惊喜的朝她围过去,他才放下心。
……
被尘封的回忆涌上来,顾清绾很不可思议,“原来你就是那个男孩子啊?”
江行渊浅浅笑着,“对,就是我。”
“……”
她唏嘘不已。
这要不是江行渊提起来,她是真的完全想不到的。
一方面是当时才九岁,这么多年过去,年少时的小事她忘得差不多,一般都不太想得起来。
何况他们只见过一面,本来她记性也不是那么的好,这个经历早被她遗忘在时光深处了。
另一方面——
年少时的江行渊,和现在的江行渊,完全看不出是一个人。
在她模糊的印象中,隐约记得那个少年又高又瘦又白,特别他当时受伤失血,脸色白得跟纸一样。
至于他具体的五官模样,她真的想不起来了。
只记得,是个很好看的男孩子。
总之,要不是江行渊亲口说的,她无论如何都不太想得起来那个少年,更没法将那个少年的模样,跟眼前英俊绝伦的男人重叠起来。
顾清绾不是滋味,瞅瞅他道,“我当时就是觉得你好像很伤心难过,一副了无生趣不想活的样子。”
江行渊笑了笑的嗯了一声,“我知道。”
“我第二天的时候又去了一趟那个公园,没有看到你,后面让我爸帮打听了一下有没有人跳江,他说没有。”
江行渊温声道,“你回了顾家以后,我就回医院了,没有自寻短见。”
她点了下头。
那个时候她不懂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现在总算明白了。
默了一阵,她心情更复杂了,“那再之后呢,又发生了什么?”
“再之后,我被江家接回去住了一段。”江行渊波澜不惊的语调,平缓而生冷,“那些房姨太太们看我还活着,哪里肯甘心,自然是继续想方设法的要除掉我这个眼中钉。”
顾清绾听得身体里的血都冷了。
“有了我母亲身故的经历,知道他们容不下我,我外婆家的人担心我会受到他们毒害,出面跟江家要人把我接走。”
“那个男人嘴上是答应,让我暂时寄住在我母亲娘家这边,可他们终归是忌惮着我会跟我母亲娘家的人报复回去,所以我被接走没多久,我母亲娘家人这边,很快就被他们弄垮了。”
那两年,是他人生最黑暗无光的日子。
江行渊淡淡黯然道,“我外婆家这边的人知道我若留在他们这里,江家就一定会没完没了下去,实在没有办法走投无路,他们只好把我交给了林妈,让林妈带我走照顾我。”
林妈原先是他母亲娘家那边的保姆,他母亲对林妈有恩,据说是林妈的父母当年生了重病,是他母亲得知后出钱医治的。
林妈念着恩情,于是带他离开。
“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些,林妈原本是想带我出国避开江家,但我没让,我让她留在桐城自己出了国,而她不久后就进了你们顾家。”
顾清绾惊讶着,“林妈来顾家当保姆,是你安排的?”
“不是。”江行渊温淡道,“是她自己进的,当时告诉我的时候,我也很意外。”
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他想。
当初跟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姑娘,是顾家大小姐,而带他离开唯一还跟他有联系的林妈,后来应聘到顾家当保姆。
于是国外的那几年,他时常忍不住的想起,那个没有一点防备心,格外天真又热心还给过他一个面包的小姑娘。
他时不时会听到林妈提起那个小姑娘。
他偶尔也会忍不住打听几句。
不知不觉,那个小姑娘的模样深深刻印在他脑海中,变成了一种挥之不去的习惯,烙印进他的心底。
每当想起她,听到关于她的消息时,慢慢便会觉得,胸口没有那么冷了。
这个世界好像也没有那么的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