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奚时从没见过这样的盛林野, 她突然记起当初在古镇遇到的盛林野, 那时候慵懒放松地在沉睡中的狮子, 在此刻似乎是彻底苏醒了。
她看着他这样的状态,心口堵得慌,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渐渐地缓慢流失, 看不见, 摸不着,也抓不住。
病房里的气压低到了极点。
沉默的对峙着。
最终盛林野摔门出去。
陶奚时盯着被摔在墙角的椅子, 盛林野现在正在气头上, 那副模样看起来毫无理智可言,她担心他就这样离开会出什么事,立刻下床追了出去。
门一打开, 一眼便看见坐在走廊长椅上抽烟的盛林野,脚步顿住。
两秒后, 盛林野听见关门的声音, 听见渐近的脚步声, 可他没有抬头,始终垂着眼,烟雾笼罩着整个人,侧脸冷峻。
陶奚时在他面前蹲下身,手搭上他的膝盖, 握住他那只抵在膝盖上的右手, 蓝白色宽大的袖口落入他的视线, 他终于愿意看她一眼。
她现在特别虚弱, 一张脸苍白至极,黑眸定定地看着他,她的声音也是哑的,在后半夜哭哑的。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特别生气,对我特别失望……”
“我想过留下它的……”
她的思绪很乱。
盛林野很低地笑了一声,抽出手,手背上的温暖一瞬间消散,他竟不敢再贪恋那分秒的温度,“你想过告诉我吗?”
陶奚时不想欺骗他,也不想利用那场车祸来卖惨博取他的同情,这件事从头错到尾的是她,可她明白的太晚了。
她沉默的那几秒,盛林野笑得更冷,推开她搭在他膝上的双手,扶着她站起来,然后松开手,一系列动作干净利落,他折身打开病房门,“你进去吧。”
她的脚步顿在那儿,一动不动,身上的干净病服衬得整个人瘦弱又纤细,盛林野干脆拽住她的手腕,拉着她走进病房。
长廊上阴冷,病房里暖气流通。
盛林野转身要走,他放手的同时却被陶奚时反应极快的拉住,他的衬衣带着凉意,直直地贴着她的手心,激起掌心的颤栗,“你要去哪?”
与此同时,他的手机响起来。
听到铃声,陶奚时下意识松手,但一直盯着他看,怕他走,也是盯着的这一眼,看见他接起电话后脸色的变化,她不知道电话那边的人是谁,说了什么,只看见他的眼神一瞬间灰暗下来,
“盛林野……”她喊他名字,声音很轻很轻。
他看她一眼,毫无情绪的一眼,继而转身就冲出病房,步伐又急又快,什么话也没有。
盛林野离开前的那一眼,像一把直逼痛处锋利的刀,陶奚时心头一空。
病房里再次沉寂下来,他仿佛没来过一般。
……
二十五分钟后,宋沉出现在病房,他一进来,一言不发地坐在小沙发上,情绪很低,没心情说话,只是凉凉地扫一眼病床旁坐着的陶奚时。
陶奚时那时候在给付临清发短信,问他和盛林野谈了些什么。
付临清昨晚一夜未眠,现在也许在补觉,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他的回复,反而是沙发上的宋沉沉不住气了,忍不住问陶奚时,“看你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
陶奚时用疑惑的眼神看他。
“你还真是活的跟个世外仙人似的。”他嘲讽地笑,“阿野爷爷去世了你知道吗?”
空气凉了一个度,回想起盛林野离开前的眼神和脸色,陶奚时一时反应不过来,“……不是脱离危险了吗?”
宋沉勾起凉薄的笑,“是啊,一脱离危险他就急着赶来你这里,结果那边老人家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一声不响地去了,盛林野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陶奚时怔住,宋沉这一番话,锤子一般地砸进她的心底,她茫然地想,盛林野现在对她该彻底的失望了吧,她害死了他的孩子,害得他连亲人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他匆忙离开的背影那么的孤寂,可她偏偏什么都不知道,连一个简单的拥抱都没法给。
从来都是这样……
永远都是这样……
她早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他的付出,万事有他来顶,她理所应当地接受着他毫不吝啬的给予,却忘了他也是个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的凡人,任凭他如何早熟,如何厉害,他也只是个十九岁的少年。
是需要关怀和照顾的年龄,而不是一次次在看不见希望的迷雾里不停地付出,不停地失望,如此循环地磨着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
陶奚时联系不到盛林野了,甚至连谢青贝也联系不上,宋沉在她出院之后也不见了。
突然之间,所有和他有关的人都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有时候她站在空荡清冷的公寓里,会怀疑这是不是一场梦而已,但是这间公寓又是如此的熟悉,每一个地方都有过他的身影,他在沙发上看球赛喝酒的样子,他在厨房做饭的样子,他在餐桌上压着她亲的样子,他在玄关处蹲身帮她系鞋带的样子……
一幕一幕,恍如昨日。
陶奚时回学校之后浑浑噩噩地过了几日,终于在网上看到盛林野的消息,那一刻她多么庆幸他的身份,让她不至于抓不到丝毫他的消息。
盛斯行追悼会举行的那天派场极大,几乎轰动大半个香港,媒体竞相报道当天的情况,盛林野出现在媒体的镜头里。
镜头的刚开始驶过来一排低调的黑色轿车,缓慢地停下,盛林野从最前面的那辆车下来。
那是陶奚时第一次看见他穿黑色的正装,是全场瞩目的焦点,身段挺拔,气势逼人,他从下车就一直面无表情,眼神冷冽,迈着长腿走进去,只留背影在镜头里。
只有这一个镜头。
陶奚时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看到手机发烫,又切到那天付临清后来的回复。
“没聊什么,他在外面抽了支烟,问了几句你的身体状况,我把医生的话原封不动告诉他就走了。”
她按下锁屏,窗外的天色已经黑到无法描述。
……
又下雨了。
很应景的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轻轻拍打着伞面,拍打着坚硬冰凉的墓碑。
墓碑前,一群身着黑衣的男男女女,表情肃穆地站着,谢青贝在盛林野身旁替他打着伞,他个子高,她撑得手腕发酸发软。
后来,那些人陆续离开,到最后只剩盛林野和谢青贝两个人,本就冷清的地方更显得寂静。
谢青贝对盛斯行感情不深,理解不了盛林野的心情,毕竟盛林野从被接回盛家开始,是由盛斯行一手带大,盛亿南和慕容毓没时间和精力管他时,是盛斯行将全世界最好的东西捧到他面前哄他开心。
如今盛斯行离开的这么令人措手不及,前一刻才稳定下来的情况,不过几个小时,去得那样猝不及防。
盛林野不可能像他表现出来得那样平静,盛斯行的离开,无疑是垮了他半个世界,彼时的谢青贝不知道,他的另半个世界也已经垮得干净。
“哥,你一定要撑下去才行。”谢青贝揉了揉手腕,“从明天起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处理,爷爷留给你的东西,一分也不能让他们吞下去。”
“你要接手的东西太多了,以后你不只是盛林野,你要接手的是整个盛氏,这担子很重,为了爷爷的心血你也要撑下去。”
盛亿南在英国有自己的产业,他在资金方面和盛家是完全脱节的,他不依赖盛斯行,盛斯行也放他自由,所以谢青贝这话说的一点也不重,接手盛氏的那个人只能是盛林野。
除了谢青贝以外,他没有兄弟姐妹,但却有很多旁系亲属,那些人也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这块馅饼,摩拳擦掌地试图分一杯羹。
谢青贝很担心盛林野会被这事打击到,让别人平白捡了便宜。
后来她才发现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盛林野没有哪一刻像最近这般清醒冷静过,后续的事在盛亿南有意无意的帮助下,他一件一件处理的极其干净利落,不留话柄。
仿佛换了个人一般,又仿佛一夜长大,在他的身上再也看不到过去的影子,那个十七八岁时无恶不作潇洒恣意的盛林野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他全身心地投入盛氏的工作中时,谢青贝也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整整一周,他合眼的时间少之又少,最初确实是忙,但休息的时间是充足的,别人想着怎么轻松怎么做的时候,他想着怎么复杂怎么来。
这边的事告一段落后,盛林野还得去英国把剩余的课业修完。
过一阵子,他会将公司的事暂时交给跟了盛斯行几十年并且非常有能力的蔺则代为打理,他只先挂个名,等他毕业回来,再全权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