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又亮。
医院里一贯是阴冷的, 沉闷的天气令人窒息,几道闪电划破清晨的长空,没一会儿就落下了噼里啪啦的阵雨, 清脆地敲打着窗檐。
付临清转开病房的门, 身穿病服的陶奚时对着窗外发呆, 她光脚坐在椅子上, 抱着膝盖,下巴抵着膝盖, 整个人蜷缩在那儿。
雨水混着风飘进来, 打湿她的衣服,扬起她的发丝, 他走过去关窗, 嗓音称得上温和, “别坐这儿,你现在身子虚,容易着凉。”
陶奚时充耳不闻, 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
付临清不催她,安静地倚墙站, 也不说话了。
雨声淅沥,陶奚时开口那一刻, 轻得快要听不见, 仿佛下一刻就会被这雨声打碎, “我明天可以出院吗?”
“再留院观察两天吧。”
她抬起头, 脸色苍白得可怕, 衬得那双眼睛通红,眼底泛着血丝,“我后天开学。”
付临清看着她,“我帮你请假。”
从她醒来到现在,付临清什么话都没有问,她失去意识之前,抓着他的手气若游丝地说,“不要告诉我爸妈,不要通知任何人……”
他尊重她的选择,用她的手机给陶母发了条信息,谎称学校有事,这个假期没办法回家了,然后在医院陪到现在。
陶奚时无力地说了一句谢谢。
是很真诚的感谢,谢谢他一句话都不问的理解,谢谢他沉默的陪伴,也谢谢他愿意施舍给她短暂的温暖。
付临清叫了一份早餐,过了半小时左右送到病房,他放床头柜,提醒陶奚时趁热吃。
她还坐在那儿,不知道要坐多久。
过了十分钟,他见她没有任何动作,再提醒时,她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轻细。
“其实一开始,我是打算不要它的,它来的太早了,也确实是我们都欠缺考虑,它的到来完全是出乎意料的。”
“可是今天在医院门口看到那个小孩,我改变主意了,但是……上天好像太喜欢和我开玩笑了……”
她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或许是它在惩罚我吧,如果我从来没有动过不要它的念头,我就不会出现在医院,也就不会发生这件事了。”
付临清的安慰显得有些冷硬,“不怪你。”
此刻的她多庆幸,庆幸盛林野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它来的毫无预兆,也走得悄无声息,这些后果,就让她一个人承受吧,本就是她自作自受。
她盯着窗外的落雨,窒息般的难受,仿佛一刀一刀往心尖上最柔软的地方割。
……
这场车祸不算严重,除了没能保住那个本就不太稳的孩子外,她本身没有太大的伤,被救的孩子的父母千恩万谢地替陶奚时缴完住院费用,买了一堆补品送进病房里,陶奚时懒得应付,付临清替她送走那对夫妻。
付临清买的早餐,陶奚时只尝了几口,她一夜没睡,也没进过什么食,加上做完手术后身体更虚弱,现在处在一个临界点,不知道是什么让她死撑着。
她躺回病床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触感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可她那么清晰的知道,她失去了什么。
我以为此生不会被救赎,直到你的出现。
我以为我的余生有救了,直到它的离开。
从此以后,陷进更深的谷底。
……
陶奚时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醒来时,天色又黑了,病房里昏暗一片,透过凉薄的月光,隐约看见在病房里小沙发上浅眠的身影。
付临清还没走。
她闭了闭眼睛,脑海里的画面又清晰起来,立刻睁开眼,被满室的冷寂吞噬。
陶奚时醒了没一会儿,付临清也醒了,他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借着手机的光亮看见陶奚时也已经醒了,他便直接开了灯,走到门口接电话。
门被关上,陶奚时后知后觉地翻找手机,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到自己的手机,她打开一一看过,没有消息,没有电话,什么都没有。
明明该松一口气,她却还觉得心口有点堵。
盛林野那边的情况不知道怎么样了,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她在拨号键盘凭着记忆按下十一个数字,深呼吸了几次,稳住情绪才敢按下拨号键。
很想听听他的声音。
做手术的时候,就很想听到他的声音,那一刻很遗憾他不在,又很庆幸他不在。
盛林野的电话关机了,她尝试着再拨一遍,还是同样的情况,电话里机械的女声冷冰冰的,陶奚时退出通话界面,转而登上微博。
盛氏那么出名,他爷爷那么出名,网络上一定多多少少会有一些消息。
刷了一会儿果然刷到了关于盛斯行的消息,现在他的情况还算稳定,已经脱离了危险期,陶奚时看完后安心的收起了手机,猜想着盛林野现在或许在休息。
他确实该好好休息了,因为她的原因,他总是几个地方来回赶,连时差都来不及调,太多次了,所以他的精神状态总是很差的样子,懒洋洋的。
付临清接完电话进来,陶奚时抢先一步开口,“你有事的话就先去忙吧,我没什么事了,这里也有医生护士陪着,没关系的。”
他没拒绝,只点点头,“如果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我知道,谢谢你。”
“没事。”
付临清离门很近,他转身走了三四步便到了门边,刚伸出手,还没碰上门把,那扇乳白色的门便从外被人打开了。
前一刻手机一直关机的人,这一刻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这里。
陶奚时一怔,一动不动地盯着进来那人,眼眶发酸。
才一天没见,却仿佛隔了一整个世纪般的遥远。
外面的雨还没停,他穿着单薄的黑衬衣,手上拎着一件外套,肩部和发梢被雨打湿了,他看一眼付临清,冷冽的眼神没有一丁点的温度,付临清与他擦肩而过,他直接拦住他,“我有话问你。”
付临清平平淡淡地回视一眼,走了出去,盛林野往后退一步,刚要转身时,陶奚时从床上坐起身,他看着她,他从没用那种眼神看过她,也从没用那种语气跟她说话。
他说:“躺着,想想等会要怎么跟我解释。”
她撑着身子的手失去力气。
最后他还是知道了。
……
盛林野再回病房是三分钟之后,指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进来后把外套随手扔沙发上,扯过一把椅子一路走过来,椅角在地面摩擦的声音刺激着耳膜。
他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
有点像刚认识他的那会儿,冷戾,无谓,寡淡,偏偏又多了几分阴郁。
现在她眼前的这个盛林野是完全陌生的盛林野。
过去几个月他对她太好,无条件无底线地宠着惯着,让她忘了,他原本应该是那个无法无天无所畏惧的盛林野。
……
一场无声的沉默拉锯战。
他不停的抽烟,地上的烟头多了一根又一根,病房里的烟味愈发浓重,她始终低着头,竟觉得对烟味有些不适应了,过去的日子里,盛林野几乎没有在她面前抽过烟。
一包烟快空了,他才咬着烟重新把视线放回在她身上,看着她松松垮垮垂下来的黑发,发白的脸色,身上蓝白色的病服,良久,取下唇间的烟,哑着嗓子问:“没了?”
陶奚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她几乎快掉下泪,喉间哽得难受,发不出声音,死死揪着被单,很缓慢地点了点头。
他竟笑出声,捏着烟的手不自觉地发颤,“陶奚时,我还真小看你了。”
病房里的每一寸空气,都是刻骨的寒,直侵体内,她觉得特别冷,身上的伤口在发疼,她很想跟他说一句对不起,可是说不出口。
他误会她了。
但归根结底,也没有误会她。
她一开始,确实是不想要,并且打算瞒着他的。
“不打算解释了?”盛林野开口,一字一句,是从喉间挤出来的,混着冷笑,“哪怕是不要它,你告诉我一声,有那么难?”
陶奚时不出声,他冷着声问一遍,“难吗,陶奚时?”
他没说一个字,就像在她心上凌迟一次,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极低极低的一句,“对不起。”
这三个字,是点燃□□的引爆线。
盛林野怒极反笑,脸色冷若冰霜,起身一脚踹开椅子,砰地一声,很用力地撞上了墙,“谁他妈要听你道歉!”
“陶奚时你记不记得。”
“你记不记得有天晚上你问我,有些人,是不是生来就没有心。”
“今天我把这句话原封不动还给你,你有心吗?”
心里的火气不断地腾升,压也压不住,无处发泄,回忆里一件一件的事再次在脑海里回荡一遍,他越想,越觉得失望。
“我对你再好,我把整颗心掏出来给你,我把全世界送到你眼前。”
“全他妈比不上付临清一个眼神是不是!”
陶奚时倏地抬起头,对上盛林野那双通红的眼睛,她终于无法抑制地掉下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