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后者。”晚云道,“未想鄯州一别,变数颇大。将军依旧不能实现卸甲归田的心愿。”
“而娘子却实现了让老夫继续为朝廷效力的心愿。”
晚云莞尔,继而道:“将军可知,将军打了十年的西海国,如今也已经归于河西。”
陈祚目光微变,很快镇定下来:“我知道。后生可畏,老夫自愧不如。”
“河西未费一兵一卒却让西海国自愿投降。”晚云看着陈祚,“连外邦人都能识得明君,将军要视而不见么?”
“娘子方才必定听见了,朝廷需要有人坚守,不能……”
“将军错了。”晚云道,“朝廷自有人坚守,却唯独无需将军。”
陈祚的脸色终于沉下:“娘子何意?”
“朝廷向来不乏忠义之士,可愚忠,却也而从来不能让当权者清醒。将军所作所为,不过为了保全自己的名节,与大义毫无关系。这些,将军并非不知道,只是将军不愿去想。”
陈祚怒道:“我若沽名钓誉,怎会三番两次地来见九殿下?”
“这便是将军纠结所在。”晚云冷声道:“将军愿意来见九殿下,心里便知道九殿下并无错处,这劳民伤财的战事本不必起,是当权者
无道,横生事端。可将军却敢怒不敢言,用这忠义的迷药来诓骗自己。试问将军,将军这么做,除了让自己心里过得去,还对得起谁?”
陈祚冷冷道:“你怎知我不曾上书朝廷?”
“可有用么?”晚云反问,“别说今日,就说过去三年,将军在鄯州刺史任上的每一封上书我都知晓,可起作用的寥寥无几,将军要骗自己到何时?”
陈祚被堵得哑口无言,他的胸膛一起一伏,怒视着晚云。
晚云直视他:“我曾在大雪中夜奔石堡城,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将军一命,只因将军是我见过的数一数二有大智慧的人,我崇敬将军,觉得将军决不能折在无谓的战事中。今日我贸然冲撞,亦是怀中当初一般的敬意。将军,你我不该是为敌。”
陈祚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我感激娘子曾救我一命,但我意已决,无需多言。”
晚云还想再说话,裴渊拍拍她。
她抬眼看裴渊的眼神,便知已经没有多说地必要。
只听裴渊道:“既如此,我与将军唯有沙场再见。”
陈祚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在当如此。”
*
战事将起,谢攸宁却不在,裴渊则比过往更加忙
碌,晚云常常一整日见不上他。
三日后,战事终于爆发。
黄河的封冻已经化开,对岸不得不扎了皮筏过河,金城关上不断投出石头和箭弩将皮筏刺破,死伤不断,连河水都染成了浓稠的红。
若按照原本的兵力,裴渊只要据守不出,陈祚就拿他没有办法。但一番增兵后,陈祚麾下兵力已是与裴渊的四倍。
两日后,战线渐渐挪过了黄河,并在距离金城关十里,二十里处纷纷造起了浮桥,欲从不同方向夹击金城关。
“陈祚似乎是动真格了。”晚云道,“和此番相较,此前的对峙可谓玩闹。”
裴渊道:“陈祚是个聪明人。从前在太子和封良麾下,他是受足了委屈。打赢了不算他的,打输了却是替死鬼。故而他能不打就不打,免得损人不利己。但这次不同,他是主将,无论输赢都算他的,因而非打不可,还要打赢。”
“那便先锉锉他的士气。”
晚云的暗桩中有擅工事者,和裴渊麾下的兵马相互配合。
陈祚才搭起来的浮桥,一夜之间,就是散了开来,被河水冲走。陈祚气闷不已,只得重新再搭。可无论他们怎么巡护,晚云的人也总有办法给他们弄出麻
烦来,将陈祚兵马过河的时日拉长。
但晚云知道,陈祚毕竟人多势众,这等小计谋只能顶的一时。
更重要的是,裴渊调集兵马尚须时日,她要为他争取过来。
十日后,梁平带着鄯州军和左郎将赵焱所率玉门军赶到金城关,见到了陈祚兵马渡河的场面。
只见河面上的船只浩浩荡荡,将河面阻塞,军队过江如履平地。
赵焱有几分震撼:“他爷爷的,不是说撘浮桥么?”
“不搭了,搭的还没有拆的快。”楼月笑回,挥挥手,让人加紧了备箭和火油。
半个时辰后,簇簇火箭从天而降,落入河面,点着了木舟。
一时火光冲天,杀声阵阵。
晚云端坐在官署的后院里,心头也随之揪紧。
她的案上仍旧放着此前的百官图册,有些东西正慢慢浮出水面。
忽然,她听到有人敲门。一名暗桩走进来禀报,说凉州有人来了。
“可是方师伯遣来的郎中?”晚云忙问。
因得战事又起,医帐便成了大事。晚云请方庆在堂中召集了郎中、囤积了药物,速速向金城关支援,算时日,也差不多到了。
暗桩道:“方主事的人来了,不过陶主事也来了。”
陶得利?
晚
云心头一喜,赶紧出门去。果然,在医帐前,她见着了陶得利。
”娘子别来无恙。“他对晚云笑着一礼。
晚云道:“鄯州一别,听闻你过了好些时日才撤退到凉州,其中可有坎坷?”
“没有什么坎坷。”陶得利道,“只是中途得了消息,替方主事去接了个人。”
晚云微微诧异,“什么人?”
“娘子请随我来。”
晚云不明所以,随陶得利穿过医帐,入了医帐旁存药的仓库。
只见一个灰衣人正在存库里查看药材。
偶尔从中取出一两块放在嘴里嚼着,眉头时而皱了皱。
晚云看着他的背影,怔怔的,眼眶倏而涌起些酸涩。
“方师伯置的药材,可还能过师叔的眼?”她轻声问道。
姜吾道头也不回地说:“看来你师伯这些日子过的太清闲,越发没准头了。幸好我过来一趟,不然他那铺子怕要开不下去了。”
晚云喉头滚了滚,道:“不能怪师伯,他的药材或从西域来,或从西海国辗转而来,本就比中原的差些。能偶尔让师叔点头,已经不易。”
姜吾道叹口气:“我记得你过去就心疼你师伯,如今亦然。就是不知,还是否记得远在东都的师兄和师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