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把清浅带回衙门之后,大家伙就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衙差们一下子没了任务,平日里虽也游手好闲,但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沉寂。
沉寂得让人不安,想要去问问张大人,张大人却将自己反锁在书房里,根本不理外面。
张大人已经埋头苦读到半夜了,书桌上的卷宗堆得高高的,他甚至用绳子吊着发髻,手指撑着眼皮,用力睁着眼睛看着案上的书。
“哈……”张大人困得直点头,打了个哈欠,头皮一紧,又精神了起来,没看两眼又困了,他眯着眼睛转头看向书架边。
“钟姑娘,简直惊为天人!”张大人扯着嗓子说了一句,他困得看不进去了,需要交谈交谈提提神。
清浅已经换上了这里的小丫头的衣服,浅粉色半臂内搭白色圆领,下搭粉色齐腰襦裙,梳着双髻,有些许俏皮活泼。
她继续翻着手中的书,应道:“张大人,您说。”
张大人搁下书双手杵着下巴说道:“这些年我竟然在这么多荒唐的案子上盖了章!”语气里是对自己的嫌弃。
清浅也没有抬头,依旧认真地看着书上关于南宫家的介绍,只是淡淡地说了句:
“王子虚所为,与您张大人无关。”
“哦,对对对!”张大人点点头,“王叔所为,与本官无关。”说着又低头翻起了书。
“荒唐!太荒唐了!”张大人才看了一会儿,就怒目圆睁,“千越八年,钟常年强抢良家姑娘做小妾,姑娘逃婚,最后竟然判处姑娘家赔偿钟常年精神损失费五百万粒子,荒唐!”
这钟常年还真是为老不尊无恶不作啊!清浅翻过书页问道:“那家人后来如何了?”
“后来赔了钱,在夜城混不下去搬出去了。”张大人说完又继续翻看了起来。
“钟常青不管管吗?”清浅抬眸看向张大人,只见张大人摇摇头,“钟常青虽是钟家家主,但钟常年毕竟是他二哥,他能怎么管?不过啊,听说他私下里给那家人寻了去处。”
清浅若有所思:哥哥惹事,弟弟收拾烂摊子,看来钟常青这处境也没那么风光。
张大人越翻越苦恼:“唉!”
清浅没有理会他,继续翻看着书。
不得不说,这南宫家地真多,房产真多!
“唉!”张大人又重重叹了口气,可清浅还是没理会他,他才继续道,“这么多糊涂案子,我要如
何向大家伙交代嘛?说出来不得被口水淹死。”
清浅笑笑:“谁让你偏偏碰上了王子虚呢?”
张大人更苦恼了:“我张守约苦读数年,最后这官竟是倾家荡产买来的,本以为能像王大人一样做百姓的父母官,可谁知夜城水这么深,我想生存,唯有妥协。”
张大人此刻略显沧桑的面容,也曾稚嫩无邪,苦读数年,想要提笔书写壮志,家人却用手段让他走了捷径,如此对他人已是不公,本想为官清正,却处处受要挟,也曾反抗过,终是换来了家人无辜丧命,如此他也失了斗志,心坠入了泥潭,活成了富贵人们手中的提线木偶。
“您的妥协,不止是为了自身的生存吧?”清浅放下书,走了过去,从张大人的眼神里看得出他有恨,那股恨意似锋利的爪子静待着挥舞。
张大人也搁下了书,抬眸看着站在旁边的清浅,笑道:“定是有所盼才会想着生存。”
“守约……”清浅轻声念了张大人的名字,这才问道,“大人应该还另有名字吧?”
张大人拍了拍手,赞道:“钟姑娘说得没错,我本名……”
“张凌轩!”清浅抢先张大人
一步说出了他的名字,方才翻看到了当年张大人刚上任时的卷宗,上面一笔一划清清楚楚写着“张凌轩”三个字。
张大人解了发髻上的绳子,站起身来凝视着清浅,自从家人被害之后他就改了名,一直到现在都没人再叫过他先前的名字,现在听清浅说出这三个字时,恍惚间好似回到了当年。
那时候只读圣贤书,一心想着报效朝廷,家人也都在身边。
“钟姑娘,你且再说一次我的名字。”张大人期待着清浅再唤他一次,实在是太久太久没听到有人称呼他的本名了。
这么激动的张大人清浅有些不适应,她后退了一步才开口道:“张凌轩。”
“好,好!”张大人眼泛泪光,垂着头看着双手,终于又听到最初的名字了。
张大人这一系列反应清浅看不明白了,她小心问道:“张大人是守着什么约定?”
张大人沉默了一会儿才抬起泛红的眼睛:“我这么急着买官最主要的原因是查十年前的乱石杀人案……”
乱石杀人案!
清浅征了征,又是这个案子!
“那天我让弟弟去帮我拿字画,弟弟却一去不回了。”说起这个,张大人
依旧满心愧疚,家里人虽未怪过他半句,但是他就是认定了本该遭受这一切的是他。
那一年,多少人围坐钟家门口要讨回公道;那一年,衙门的官挠破了头;那一年,夜城犹如死城……
清浅不愿去想像乱石杀人案,也不想去与张大人共情,她强迫着自己的思绪脱离了出来,这才冷冷道:“都说凶手是钟楚知,你可知我是他的妹妹,同我说这些,你就不怕吗?”
张大人用泛红的双眸审视着清浅:“你和他不是一路人。”
难得有个看得清的,清浅笑笑:“清浅谢过张大人。”
“有啥好谢的?”张大人摆摆手,“我起名守约,便是要让自己记着仇恨,时间久了,我却习惯了过傀儡日子,早已将仇恨抛在脑后了,我先前是真的想让你顶下所有罪名,就此早早结案的。”
清浅怎会不知张大人要置她于死地?可现在不宜发脾气,便礼貌微笑:“大人能同我说这些,已是清浅荣幸,过去的不提也罢。”
这般大度,张大人对清浅刮目相看:“钟姑娘这样的格局,是守约该学习的。”
清浅尴尬地笑笑,在人家屋檐下,哪敢计较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