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惨此时的画技还没有进化到后来一般。
担心靠眼睛无法很好的清晰记下这极其珍贵的画面,才特意带了纸笔到现场,准备来一场极限速写。
一支炭笔、一个画本、两个继国兄弟。
创造一个奇迹!
趁两兄弟长时间对峙不发一言的工夫,无惨简直下笔如有神,精神集中、超常发挥,粗糙炭笔划在纸上擦出有如细雨的沙沙轻响。
黑死牟和继国缘一谁也没有注意无惨在干什么。
也不在意那点细微的响动,无惨那么大一只富有威胁力的鬼王,这时候完全沦为透明的背景板,哪怕是缘一都并不在乎无惨在视野的余光里鬼鬼祟祟的动作了。
眼下的情形,眼里能看到的唯有兄弟彼此而已。
黑死牟隐去四只眼的模样,与上一次他们兄弟二人一同相处时的人类样貌别无二致。
冷淡沉静的眉眼,波澜不惊的直视自己曾经的弟弟,好似他们之间一切如故什么都未发生过。
唯有那只隐在腰间刀鞘的右手,紧绷的肌肉和加速流动的血液,证实了那被抑制在冷静外表下的敌意。
......已然接受鬼的身份,将缘一视作要战斗的敌人。
缘一只觉胸口和喉咙都涩的发痛。
从未觉得这副身躯如此沉重、简直要被无形过量的情感压垮,连骨头都在咯吱作响发出细细的哀鸣。
一瞬间他想做很多事。
拔出刀剑、质问、亲口听兄长说出一切的缘由;
哭泣、怒吼、恳求兄长回到自己身边;
战斗、斩杀、一同结束令他无法理解的错误和痛苦
他的灵魂在快要无法忍受的重压下喘息了一会儿,坚韧的撑起了躯体。
缘一最终以惊人的意志力冷静了,他想起无惨那些话、兄长的笛子、自己送出的礼物;于是咽下了那些冲动,细细的剥离扎入柔软心脏中那些令人痛苦的尖刺,忍耐着擦净淋漓的血,选择将自己最珍贵最真实的心袒露出来小心捧到另一人面前。
“兄长.....”与前两次面对无惨不同。双手垂在两侧、没有握刀也没有展露任何防备意图的红发斑纹剑士,哑着嗓子,用湿漉漉被抛弃的流浪狗般的哀切的眼睛,发出无声的呜咽。
“我、很想你。”
“.......”
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黑死牟没有说话。
无惨连笔都停下了。
他甚至停止了呼吸和心跳,让自己比一具尸体更静。生怕一丁点声音打扰或使他错过眼前情景的一分半秒。
干得漂亮,缘一,无惨心想。
绝杀。
黑死牟没动。
只有指尖在细微颤抖。
这颤抖在缘一悲伤的注视下蔓延着传递到全身,直到上弦一的鬼连眼角眉梢都无法克制的因激烈的情绪而扭曲。青筋蹦起、牙关紧咬,唇边翻出两颗鬼的犬齿尖牙。
深刻的憎恨在短短几秒内打破了那伪装出的平静,俊逸的脸因恼怒变得狰狞。
他在说什么?
缘一在说什么?!!
面对一只鬼,他到底为何还能说出这种话!!!
高洁无瑕之人。
宽容到连这样狠毒的背叛也可以原谅?!
好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
为什么能说出这种话。
为何你可以永远那么完美光明万丈?
为什么要永远把我衬托的如此丑陋令人作呕?
关于你的一切、包括我本身
都如此恶心的让人想吐。
“我.....”从布满青筋的额头和鼻梁两侧裂开四道血红的缝隙,黑死牟褪去了维持的拟态,六只张开的鬼的眼里遍布浓郁到快流出的血色,咬的咯咯发响的齿缝里近乎恶毒的挤出一句截然相反的回答。
这是他第一次对缘一直接表达深埋心底的恨意。
无法忍耐
“但我恨你......缘一。”
对面的红发流浪狗立刻像被重重踢了一脚,让人幻视他蜷缩起来流泪的样子。
黑死牟却没有停下,一旦开了口子,潜藏着的污泥般的恶意便汹涌着不被他控制的从口中流淌出来。
他无法停下了。
“我一直希望你去死......”那些心中所想的话尖锐的想要扎破对方递来的思念与善意,黑死牟死死盯着缘一的任何表情,他是如此期望在那张脸孔看到一些动摇、惊愕、还有和他自己一般丑恶的恨意.....
为什么你不恨我,别原谅我
求你了,求你也恨我
“你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要作为我的弟弟降生?像你这般的人根本不该和其他无能弱小之人一同存在于世上!”
嘶吼着,说不定他在咆哮。
“只要站在你身边,就会被刺目的光芒灼伤......留下的唯有永恒的痛苦......
你总是轻易夺去我拼尽全力也得不到的东西
然后更轻易的将之抛却。
高高在上的将你得到手后不在意的东西施舍给我.....
你以为我会为此感激涕零吗?!”
像只寝陋的恶兽。
“因为你,我才显得如此悲惨毫无价值.....
缘一,我有多羡慕你、就有多嫉妒你......我日日夜夜嫉妒的快要发疯,为什么上天要将我渴望至极的才能交给不屑一顾的你?
我拼命的追赶你也无法企及你的背影分毫
只要有你在,只要强大完美的你还活在这世上......
作为你的兄长的我便毫无存在的意义。”
你能明白吗?缘一
“我恨你、讨厌你......恨不得你快点死去这件事”
继国缘一也开始颤抖了。
他的嘴唇在轻轻的哆嗦,快要抿不成一条直线,眼中浸上层层的水汽,如果说刚刚是被踢了一脚的小狗,现在简直是生生在心口被捅了几刀。
那颗心是他亲手递出去的。
继国缘一的眼眶红的充血,里面的水珠又一颗一颗掉落出来,他应当是愤怒的,像一头痛到极致即将发狂的狼或狮子,红色的鬃毛披散在紧绷的肩背上。
“如果这是兄长大人的愿望.....”
他仍在强自平静,声音说不清是不稳的颤抖或是哽咽,但无疑真的被激怒了:“我可以为兄长而死。”
无惨看的叹为观止。
上次你搁我眼前哭,怎么听着都比这语气凶狠多了呢。
你跟你哥生气?就这?这叫生气?
双标的简直没边儿了。
“但如果兄长是因此而嫉妒我的话。”缘一往前迈了一步,无比悲哀的看向黑死牟不知何时连他自己都尚未发觉、流出了泪水的眼睛。
“我最渴望也无法得到、没能守护的东西,却被您轻易抛弃这点......
兄长大人难道不也是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