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谢洹闯行宫的消息还是传到御史耳中,参谢洹的折子在勤政殿程璟的书案上堆了高高一摞。
这几日宫中像是被按入死水里,让人呼吸不过来的同时又拼命挣扎求生,可水面连一根救命的稻草都没有,所有人恨不得能在水底下生出鳃。
一直跟在新帝身边伺候江福更是一步一个小心,在殿下对一众宫人吩咐。
“这几日陛下心情不善,参青王的折子别往陛下面前放,也叫宫里的人别提与青王有关的事,青字都不准提。”
一众宫人点头应是,殊不知程璟已经走到他身后,见身边的宫人纷纷跪下,他才反应过来,回身看见主子,赶忙跪在地上请罪。
程璟冷着脸,一身龙袍衬得他天威更盛,他乜斜了江福一眼,没让人从地上起来,又走了回去,传召了监卫府司。
卫综领命去查事情败露的原因,同时谢洹也在查那封信的来处。
他看着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只是更加沉默如铁,也越发让人看不懂。
谢夫人日日来看望,恨不得一日三餐全在幽兰院。
她甚至说要和谢洹离开京都,去青州,去
银州,去任何地方,去远离皇帝的地方。
即使谢洹手中权势滔天,谢夫人知道他仍旧是臣子,既然要做臣子,那她儿子就不会谋反,也就能看到儿子的结局。
她不忍心儿子真走上逼迫皇帝的路,无论如何,痛苦的只有谢洹,皇帝总比她儿子多出更多选择。
“还好,将军收了手,只是重伤。”
听着谢洸的话,易先生叹了口气。
“同是天黎的将士,他又怎么可能拔剑相向,看上谁不行,偏偏看上皇帝,又死犟,不让人家娶妻,皇帝都被他逼的偷偷摸摸,他这次要是真杀了那孩子……”
易先生没再说什么,大约觉得杀了就杀了,即使杀了,皇帝也不能把他那徒弟怎么样?
一个孩子和他的江山,皇帝还是知道怎么选。
易先生想到什么,转而问:“将军的伤怎么样?”
“也就看着吓人,血流的多了点,没伤筋动骨,那些禁军也是看出来讨不到好处,又忌惮将军,没真往死了拼。”
易先生闻言冷笑一声:“让人看着他,别想不通去逼宫。”
他那徒弟就是个死脾气,又是个情种,
脑子一根筋,也不知道何时能看清楚,看不清楚还不如就此反了。
谢洸看着易先生,面上出现一阵迷茫,半晌点了点头,又要盯着银州,又要盯着他家将军,他这段时间忙的头重脚轻,心力憔悴。
那些放在程璟书案上的折子终究是起了作用,圣旨到谢府,青王罚俸一年,不得上朝,幽居在家。
谢府接了圣旨谢恩,众人疑惑皇帝什么意思,这罚了等于没罚。
朝上朝下一片唏嘘之音,都说小皇帝是被青王诱惑,已然色令智昏。
谢洹接了旨,表现的同往常一样,每日天不亮起身练枪,除了必要的几个人,谁也不敢过来打搅。
日子一日日过去,那孩子仍旧在行宫活的很好。
预想中的逼宫,预想中的兵变没有,全数没有,程璟甚至从未觉得天下如此平和安静过,他甚至觉得皇宫里静的厉害。
他从早到晚将自己沉溺在批不完的折子,理不完的朝政中,不去想谢洹看也不看他一眼离开,不去想谢洹为何不逼宫,为何不逼他,不去想谢洹口中的忠心是不是真的。
与其说不去想,或许不敢想更
为贴切。
终日不分昼夜,程璟还是坚持不住病了。
他病的突然,高热不退,太医和宫人守了一天一夜,前朝也只能暂且罢朝。
迷迷糊糊烧了两天,程璟终于清醒过来。
江福赶忙奉上一杯热茶,神色担忧:“陛下感觉如何?”
程璟端着茶喝了一口,微微颔首,轻吹了吹茶水,扭头对一旁守着的江福道:“宣青王入宫。”
伸手去接茶盏的江福手下一哆嗦,险些拿不住茶杯,被程璟看一眼之后,慌忙道了声是,退出去让人去谢府请人,心中祈祷可别出什么事。
谢洹入宫时,江福怕手下的小太监不知轻重,亲自过去迎,路上说:“陛下这两日病的严重,突然说要见王爷……”
江福一时不知如何说下去,行宫那孩子的事不好说,他知道青王此刻心中定然芥蒂,话说到此处,只希望青王玲珑心思,看在和陛下往日情分上,能体谅陛下一二。
谢洹一路由江福领着入程璟所居住的明乾殿,还未到殿内便闻到了浓重的药味。
江福小心打量这位主子,见谢洹仍旧面无颜色,心凉了半截,示意
了外面的侍卫一眼。
程璟屏退了众人,他穿着月白绣龙纹的里衣,墨发散在身前身后,坐在床上微微侧身看向入内站定的谢洹,面色虚弱苍白。
谢洹一身墨袍,素银冠,干净凛冽,站着一言不发,气势凌人。
“陛下召臣何事。”沉声说着,谢洹上前两步,俯身行礼,只是眼中沉寂,比之以往是少了许多热意。
程璟见他这般作态,不由得将放在谢洹身上的视线收回,低着头看向他放在被褥上的一双手,半晌说:“谢卿,那孩子不是朕的。”
程璟原以为会看到谢洹神情激动,果然质疑疑惑,至少不是现在这样一动不动,对他审视打量,无波无澜。
“朕说那孩子不是朕的。”程璟对谢洹的毫无反应拧眉,他受不了谢洹没反应,猛地掀开身上的薄被,趿拉着鞋,踉跄走到谢洹身边。
程璟伸手用力抓住谢洹前襟,把谢洹的脸扯向他,他的长发在极速走动中凌乱了几分,原本苍白的面上也因为气愤染上不正常的红晕。
谢洹顶着程璟的凝视,扭头错开程璟的视线,冷呵一声:“陛下又骗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