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璧与云端之间第一次出现问题是在他们成亲一个月之后,也就是冬月初的时候。
也是山匪出没频繁的时候。
沉璧有一笔生意需要亲自跑一趟大歧州。大歧州离家大约四五日的行程,临行前沉璧做好了宅院与商铺的安全防护。
冬月初寒,云端替他系好了大氅。想到她要自己在家中待上将近十日,本就是个闲不住的人,她有些不乐意。努了努嘴,“你路上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她年纪还小,加上从小在山上放养着,真要她沉静下来,一时半会儿也是难做到的。沉璧知道她想什么,眼角笑了笑,低头碰了碰她的额头,沉声道,“好,等我回来。”
他趴在云端的耳边悄悄说了句,“等夫君回来加把劲,早点生个小子出来。”
两个脑袋凑在一起打趣,瞧着她总算有点精神了,这才伸手用力地抱了抱,“为夫走了!”
云端将他送出去一段距离。
今时不同往日,沉璧成了有家室的人。掀开帘子往后看,那个裹着狐裘的小女人还站在原地,他伸出去手挥了挥,“回去!”
见她往回走,禁不住又转过头来瞧他。冷峻的脸上忍不住笑了笑,家中有了妻室的感觉当真就是不一样的,有牵挂也有踏实。
沉璧走后五日,下了第一场小雪。天黑的时候,云端听公婆说近日的山匪消停了一段时间。可算是让人稍稍安点心。像他们这种富户,最怕被匪贼盯上。尤其家里的顶梁柱又不在。
入寝的时候云端拍了拍旁边沉璧的枕头,数了数日子,还有四五日他才能回来。夜里静的很,一个人拱了拱被子,习惯性的钻进去埋着头。
第二日雪停了,太阳从厚厚的云层后面露出头来,阳光大盛,昨日里下的那点雪沫子哪里还瞧得见影子?端端方梳洗完,外面忽然就有家奴来喊她,“少夫人,老夫人叫你去一趟。”
家奴喊得有些急,云端心头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急匆匆去了沉家老人的院子里,沉老与沉母相互对视了一眼,哀叹一声。端端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沉璧尚在外未归,莫非.....她脸色忽然就白了,揣着那颗快要跳出来的心,小心翼翼的问出口,“婆母叫媳妇来是有什么事?”
“儿媳啊,是有桩事。不过你听了也别急。”
“您说。”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沉老。
“昨天夜里,你娘家...遭了匪,你爹他断了一条腿.....”
卡在喉咙里的一口气没有喘上来,眼里先激出了泪,“....我要回家。”
沉家的家奴护送着沉家的新媳妇回了云家,尚未到云家门口,便看见巷子口围了一堆街坊邻居,在那里议论纷纷。人群里挤出来几名衙役,按着佩刀远远的走了。
“哎哟,昨儿半夜我听见十里八村的狗叫,我都不敢披衣赏起来。”
“是呀,想不到抢的是云家。”
“月前他家嫁闺女,操办的热闹,流水宴摆了一整天。我琢磨着是那时候被山匪盯上的。”
“那帮子匪类真不是东西!”
云端几乎是踉跄着跑进家门的,她空有一身功夫,却一点用武之地都没有。云家当真是被洗劫一空,屋子里该拿的都拿了,拿不了的都砸了,连件像样的家具也被扛走了。大夫背了药匣子出来,她娘在里间哭。
见到这样狼藉的家,云端心头上拱了一团怒火。她不能任由自己的爹娘就这么让匪贼欺负了去。身边跟了云家的小厮,鼻青脸肿的,看样子昨夜里也没少挨打。
“枣子,衙门的人怎么说?”
“小姐,衙门您还不知道吗?早就跟那帮子畜/生串通一气,咱报了官,他们也不过是来走个过场,忙上两天,到最后不还是不了了之吗?”枣子擦了擦眼泪儿,“您快进去瞧瞧老爷吧。一把年纪还糟了那么大的罪。”
云老挨在炕头上,鼻子腔里直哼哼。做了半辈子本分商人,到头来竟被人家直接欺负到炕头上来了!老爷子气不过,肝火旺,咳出的痰都带血丝儿。
握着自家闺女的手,云老爹说话都没了力气,“端啊,咋就你一人回来呢?”
端端看着她爹的那条断腿,眼泪汹涌,咬紧了牙关不准自己哭出声儿来,“沉璧去大歧州还没回来,公婆在后面的车上,我先回来的。”
“....那,那帮子畜生!!”云老一想起来昨夜那些人的行径,激动得手脚都颤,“爹替你挣下的家当...都没了....”
云母是个妇道人家,跟着云老,一辈子苦也吃过,福也享过,本来什么也都是看淡了的。山匪要钱那就给他们吧,可云老硬气了一辈子,他说他挣的钱要等将来他死了,都留给他闺女傍身用的,谁也不能动!
可那些是匪贼,他们怎么可能听你的?多少家奴小厮够他们撕吧的?全上去了也根本不顶用!
云老被他们打断了一条腿,家财全部洗劫一空。这一伤一气就病倒了。云母趴在他身上嚎哭,“咱不是还有铺子嘛,你这个老头子,命重要还是钱重要啊?!”
沉家二老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正巧撞见云端从院子里抄了把长刀,满脸杀气的就跑出去了。跨上马背,鞭子“啪——”一声抽在马臀上,枣红的高头大马撒开蹄子就朝着城门冲去。就连沉老连声喊她,她都不应。
云母和小厮急急地从房里跑出来,“坏了,坏事儿了,亲家公亲家母快找人拦住她!!”
好赖她也是在太和山上生长了十三年,看家的本事总是有的。马狂奔,耳边呼呼生风,什么冷不冷的,眼下的云端脑子里什么都想不到,她就想找出那个砍她爹腿的混蛋!
锃光瓦亮的一柄长刀被她抓在手里,加上那满脸的煞气,路人纷纷惊叫躲去路两边。
谁拦得住?这里老的老,不中用的不中用,根本没人追的上她!沉老恨恨地一拍大腿,“她功夫再好也敌不过人多势众啊!!那就是一群草莽,她一个女人去能讨什么好儿?这不是去送死吗?!”
“她师父!枣子,快,多叫上几个人一起,上山去。找她师父,快去!”
“诶诶,小的这就去。”
云端摸去土匪窝的时候,猫着身子躲在成片的枯草后面。抬眼望了望挂在天上的日头,摸了几把手底下的枯草。很好,不带湿气,干得利索。山寨门处有山匪看守,她咬了牙。今儿刮着西北风,把刀藏了,猫着腰转了一大圈去了山寨的北侧。北侧也有看守,现在见着这群匪贼,她就会想到她爹的那条断腿,恨不得现在就让他们血债血偿。
冷风吹,她匆匆出门儿,穿的本就不多,眼下一冻,反倒是清醒了。
想法子把守门的引开,提着刀溜进去,躲在角落里。到底是谁砍断了她爹的腿,她不在乎了,与其找那一个,倒不如将这个蛇鼠一窝的地方放火烧个干净!
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藏了两把火。
大概是抢了一夜,眼下正是他们回来补觉的时辰。寨子里吵闹声很少,还有个躲在草垛里打着鼾睡大觉的。
你们不是爱抢爱烧吗?姑奶奶今儿就让你们烧个痛快!!
人在怒火攻心的时候,胆大可包天!
火炬子燃在一处可能暂时并不耀眼,可是当五六处的火炬都被她放倒在了不同的地方,顺着风势,干柴烈火的,那就不可挡了。
浓烟升起,惊动了不少人。操/爹骂/娘声四起,有人身上沾了火星子,哭嚎着在地上打滚儿。见差不多了,云端就赶紧往山下跑,她当然也是知道寡不敌众这个道理的。
可千算万算不如天算,她的衣裳颜色出卖了她。
“抓住她!”
“臭娘们儿!”
师父赶过来的时候,她正被一群杀红了眼的匪贼围住。她小时候身体很不好,但是自从被送到山上之后,每日的功课早就把她的身体底子打磨得很壮实,这些年头疼脑热的几乎不见。可今日是怎么了,打了一圈儿,她肚子痛得厉害,脸色煞白,根本直不起腰来,身上冷汗连连。
长刀杵进土里,靠在上面直抽冷气。围着她的那几个贼眉鼠眼,把手指骨节捏的嘎巴嘎巴响,她想着这下子完了,报仇报了一半,倒是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昏倒的时候,她好像隐约看见有道白影滑过来,将她抱住了。
之后的混乱中,不知道怎么的,模模糊糊的她就被一大股刺骨的寒凉没了头顶。刺激得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渺修师父抱着她从河里钻出来的时候,她是不省人事的。冰凉透骨的河水,将两个人浇得透湿。师父抱着她找了个山洞进去,两个人哆嗦得不成样子,渺修看到她蜷缩成一团的模样,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从来都没什么脾气的人,这次气红了眼,咬着牙恨不得把她晃醒了好好揍一顿!那些山匪是好惹的吗?要是好收拾,官府用得着年年带兵剿匪吗?!你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自己不知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到底是不是为师教导的失误?!
可是,下一刻,却又将她紧紧的拥住了。师父闭上眼,一个月而已,他觉得自己都要疯了!
原先他都决定了,一辈子不见,便一辈子不烦扰,安安心心做他的道士。可是兜兜转转,还不是又见面了吗?这就是天意,他们之间是没完的。
山洞里生了火,靠近火堆,僵硬了的手脚渐渐有了暖意。
但她昏迷中依旧抖得厉害,面色有痛苦。手一直捂在小腹上。师父皱眉检查了她,身上根本没有外伤,心中一惊,立即摸上她的脉搏。
火堆燃得旺盛,偶尔出一两声“噼啪”的炸裂声,热量传遍了周边。
架在火的衣袍往下滴着水。
云端被渺修师父抱在怀里,可是师父却已经寒透了心。
她竟然有孩子了....
平平的小腹里面竟已经有一个不足二十天的生命。这算什么?呵,徒子徒孙?
云端,你真是好样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