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妾只是一幅画》 铜板小美人(捉虫) 大昌朝出了个据说能掐会算、降妖伏魔的净一观。然,覌主在公众面前极少露面,更少与同道中人打交道。外人只知,净一观与皇帝关系最为密切。 但是凡见过观主的人无不叹其容颜身姿惊为天人。净一观里的弟子都知道观主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稳重人,但是这天,整个净一观都震惊了。观主的怒吼声响彻云霄,连着净一观都跟着抖了三抖,弟子们的脚底板也跟着跺了三跺。 真经塔的一间塔室中,观主渺修双眼冒火地盯着墙上一副空荡荡的卷轴,怒极的观主此时简直能吃人!你没看错,墙上挂着的的确是一张空白的....呃..画。这张画可不是普通的一张画,此画中的女子本是观主几年来每隔几日用半碗儿心头血悉心呵护着一点点养起来的。前些日子观主见画中人的形态与以往有异,掐指一算,心中狂喜,再过三两日它便成精了。等了盼了这么些年,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让他等到了。 结果还没高兴几天,今早接了圣旨进宫一趟,回来一看,这上面的美人儿不见了!观主那个怒啊,那个狂吼啊! 那种心境怎么说呢,打个比方吧,就好像一个人在广袤无垠的沙漠里迷了路,没水没粮,在沙漠里摸爬打滚了几天,折磨的奄奄一息,就在他意志快要被消磨掉的时候,有个人跑出来告诉他再坚持坚持,很快前面就有水草丰美的绿洲了。 于是这人就咽一口干干的唾沫,咬着牙往前爬,可是爬到天黑也没见到那个人说的绿洲。要放弃的时候,那个人又跑出来大声嚷嚷着,快看前面,绿洲的影子在那里呢!迷路的人抬头一看,前方真的突现绿洲了,忽然精神振奋,他有救了,用仅余的一点力气继续往前爬,当他距离那绿洲越来越近时,狂喜的笑容还未展露,却猛然发现这根本就是海市蜃楼!一口老血喷溅在屎黄的沙地上,你这他妈的坑爹啊!! 观主的大弟子令云从小就知道师父极重视这幅画,放画的塔室谁都不准擅入,水火一类更是远离真经塔,塔内照明皆用夜明珠。如今画上的小妖精悄没声息的跑了,师父气得手都在抖了。 令云站在室外,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唉....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大昌繁华的街道上,处处花红柳绿。那明晃晃的太阳,照在身上原来是热乎的呀;那酒幌子呀,招摇着勾人馋虫儿;那粼粼的车马呀,载着香飘飘的美人;小小的姑娘被花花绿绿的世界吸引了目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格外水灵,闻着空气中的香味,她摸了摸小肚子。 突然,一盆水从天而降,小姑娘吓傻了! 众人惊见那水呀,定定地悬浮在一个粉嘟嘟的五六岁小姑娘的头顶上,底下的小姑娘望着头顶上的水,哇哇大哭。 众人:乖乖,活了一辈子没见过这等怪事儿,水还会悬浮在半空中?! 众人不可置信的揉一揉眼睛,再一看,嗨,原来是眼拙了。小姑娘那不是蹲在一滩水旁抹眼泪么。街道再次熙熙攘攘起来,扎着个包包头的小姑娘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摊水。 街上有热气腾腾的包子,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小贩吆喝得起劲,“小姑娘,包子来一个?” 既然人家诚心诚意地问了,那她便拿一个吧。生着一排肉窝窝的小手甫一碰到那冒着热气的包子呀,哇地一声,她又哭了。 为什么?烫呀,手疼呀! 小贩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这是哪家的小姐偷跑出来了?不知道蒸笼里的包子烫手? 小姑娘委屈地抱着爪爪瞧瞧四周,都是人,可是她一个都不认识。她有点想师父了,可是她不知道怎么回去。从她有记忆开始,认识的人就只有师父,她擦了擦眼泪,学着墙根儿上的人一样,老老实实地蹲着。一旁的乞儿狐疑地瞅着身边衣着不凡的小孩儿。可是小孩儿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儿蹲着。 乞儿问,“喂,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穷人,干什么跟我们抢饭碗。” 小孩儿知道饭碗是什么,她摇摇头,声音软软的糯糯的,“我没有抢你的饭碗。”说完了她还指指乞儿面前的破瓷碗,意思是你的碗还在。 有人从旁边走,丢了一个铜板进乞儿的破瓷碗里,乞儿高兴坏了,“谢谢爷,爷您心善,早晚发大财!”说完,连忙将铜板塞进自己的破烂衫儿里。小姑娘很好奇,“这样,你就很高兴了吗?” 乞儿脏兮兮的脸笑得跟朵花儿似的,“那还用说,这是钱,可以买吃的!当然高兴了。” 小姑娘眨眨眼睛,摸了摸自己的包子头,再伸手,肉嘟嘟的手心儿里躺着一枚铜钱,“我也有。” 乞儿愣了愣,没明白这小孩儿的意思。 “给你。一个够吗?” 乞儿接过来,当然是摇摇头。 “那我再给你两个。”再伸手又是两枚铜板,“够吗?” 乞儿愣了,“你有很多钱?” 小孩儿不说话,她把白生生小手平放在破瓷碗上,变戏法一样,呼啦啦的铜板儿叮叮当当地填满了乞儿的破瓷碗,抬头道,“满了。” 乞儿见鬼一样,抱着破瓷碗嗷的一声跑远了。 小姑娘觉得有趣,专门去找这样蹲在墙角根儿上的人,然后变戏法一样把他们的破碗儿用铜板填的满满的。毫无例外,这些人有的哭,有的笑,表情都不一样,她忽然就找到了玩意儿一样,也就不想着找师父的事了。 她一个人满脑袋问号地在人间晃荡,天都黑了。别人都回家去了,她也想回去睡觉,遗憾的是她找不到路了。她走到一个地方,楼子上灯火通明,五光十色,门口还有很多香飘飘的姑娘,但她不敢过去,她有点怕火。便爬上了一围高高的院墙上,挪来挪去总算找到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回头一看,想不到墙头上还蹲着一个人,他蹲着呢,太好了,又有的可以玩了。 她打量了一番,可惜他没有破碗儿,不过没关系的。 “喂,小孩儿快走开。”采花贼马骏挥着手赶她,暗骂,“谁家大半夜的把个孩子放出来!” 小姑娘二话不说,哗啦啦的铜板朝他脸上砸去!俩人距离有点远,她的力道有点重。只听见咚一声,人毫无防备的掉下墙去了。 脸上嵌着几枚铜板的马骏痛的勒......啧啧,他捂着脸骂一声,“我靠!”一声,还没来得及骂娘呢,突然冒出了一行官兵,呼啦啦地拿着明晃晃的刀将他围了个圈儿。 小姑娘“咦”了一声,她不懂他们在玩什么,她站在墙头上问一声,糯糯地问一声,“你们在玩什么呀?” 黑暗里大步流星地走出一个人来,身高挺拔,看不清脸。小姑娘歪着头看他。 那人一脚踹在马骏身上,一声怒喝,“就是你这个玩意儿取女人的心头血?” 马骏呼呼嚎嚎,“爷,小的就是好点色,哪能干那些害人性命的事儿啊爷.....” 那人哼一声,“看你这个熊样儿也不像。来人,带回去好好审,看跟白拂尘是不是一伙儿的!” 采花贼马骏一身好轻功,滑不溜秋的像只泥鳅,官府总也抓不着他。他就仗着自己一身飞檐走壁的好轻功从不把官兵放在眼里,时不时地出来犯一下罪。想不到让正在抓捕白拂尘的庄王爷给逮了。 所以说,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的,小子,你可长点心吧! 这边儿采花贼料理完了,墙头上还有一个呢。 庄王爷嘶了一声,“哪家的小娃娃?家大人呢?”说着支使站一旁的兵头儿,“去,把她弄下来。” 小姑娘哪用得着旁人帮忙啊,自己手脚并用,呲溜溜地从高高得墙头上爬了下来。庄王爷与手底下的兵愣了愣,想到刚刚马骏脸上的铜板,这小孩儿的身手..... 庄王爷蹲在小孩儿的面前,难得温声温语地问话,“家大人呢?这么晚跑出来不怕遇到坏人啊?” 小孩儿学他,也跟他面对面的蹲着,昏暗中一对大眼睛特别亮,“你也要铜板吗?” “嗯?”算了,这种事儿不适合他过问,庄王爷钦点了身边的张锐,“带上她,问问看谁家小孩丢了,送回家去吧。” 可是小孩扯着他的衣裳,仰着无邪的小脸儿问,“你要铜板吗?” 呵,合着这是个小傻子! 庄王爷扯回自己的袍角,“不要,你自己留着吧。”指了指一旁的属下张锐,“跟他回家去吧。” 本来这么件小事过去也就过去了,庄王爷是个大忙人,转身儿就会把这小孩儿忘了。可是到了第二日,张锐跑来跟他说,“王爷,昨夜您让属下送回家的小孩儿,属下没找到其家人。” 庄王爷拧了眉,“说明白点。” “回王爷,京都中没有丢孩子的,有几家丢的是男孩儿,但那也是一两年前的事了。” 庄王爷纳闷了,这孩子衣着上好,不像是哪里流浪来的啊。他凝眉回忆了一下昨夜,能用几枚铜板把马骏从墙头上打下来,那爬墙的功夫也不像是普通五六岁孩子能做到的。 “先把她留在本王府上,让管事的看着,再找几个人出京去问问,看是谁家丢的。” 张锐顿了一下,“是。” 混账妖孽(捉虫) 庄王爷司徒翰双手叉腰,拧眉俯视着脚跟儿前站着的小孩儿,“叫什么名儿?” 小孩儿仰着头眨巴眨巴眼睛,一点儿都不怕生。提到名字,她低下头很认真的想了想,师父之前总是对着她叫端端,“端端....” 端端?老子看你像蹲蹲! 庄王爷蹲下来与她平视,“还记得自己从哪里来的?” 小姑娘点点头,张开两只小手比划了个大圈,“从一个很大的房子里来的。” 站在旁边的张锐抽了抽嘴角,庄王爷皱眉。 再问,“昨夜用铜板打人,谁教你的?” 小孩儿摇摇头,“我自己。” 庄王爷无语,这整个就是一小傻子嘛。还想再问一句,结果人家皱皱小眉毛,捂着小肚子,“哥哥我饿了。” 哥哥? 庄王爷皱眉,问张锐,“你没给她喂食?” 张锐这才想起来,“昨个忙乱了,就把这事儿给忘了。”他自己从昨晚到现在也没得吃呢,“属下这就带她吃点东西。” 庄王爷摆摆手,“罢了,一起吧。” 张锐张着嘴啊了一声,他可不敢跟爷一个碗里吃饭啊,“王爷,属下还是.....” “啊什么啊!留下来与本王说说案子的新进展。” 圣上给这位庄王爷赐了婚,新王妃是当朝太尉的嫡孙女儿,本来这月初庄王府是要迎接新王妃入府的,可谁知白拂尘吃了熊胆,居然打起了新王妃的主意。在大婚前三天的夜里,新王妃失贞,心头处留下了两寸长的伤口。 这伎俩,必是白拂尘无疑。根据所有惨遭淫手的闺中女子口述,她们在梦中与一位名为白拂尘的翩翩公子相遇并且一见倾心,然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新婚之夜与之共赴云雨。然,梦醒之时便是噩梦揭开之时,发生的一切又似梦却又不是梦,所有女子心头处都被人剖了口子。这才惊觉,梦中的洞房之疼根本就是剖心取血之痛! 庄王爷的大婚是办不成了,能够被区区表面皮相迷惑的王妃他更是不屑要的。这是皇亲贵族的骄傲,也是他庄王爷的高傲心气儿! 但是白拂尘此贼必抓无疑!也算是给京中受害的女子以及老太尉一个交代吧。可上上下下忙活了这么久,连白拂尘的鬼影子都没见过,像马骏这类的采花贼倒是抓了几个。庄王爷也算是个有权谋之人,但却在这件事上栽了跟头,几天的忙活愣是一点消息没有,这让他大为光火。 端端方方正正地坐上了雕花凳子,晃着两条小短腿。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新奇的瞅着眼前的菜肴,然后盯着庄王爷一开一合嚼饭的嘴瞧,小嘴儿还巴巴地学着动作。 庄王爷敲敲她眼前的白米饭碗,“吃饭!” 端端两只小手抓呀抓呀,人家从来没用过筷子,不会呀!以前吃饭都是师父喂的,仰头道:“哥哥喂!” 庄王爷拿过刀,上过战场,杀过敌,就是从来没喂人吃过饭。他也是奇怪这小孩为什么不怕他,他手底下的兄弟个个都怕他,家里兄弟几个阳谋阴谋想置他于死地的可不少。 张锐见状连忙将小银勺塞进端端的小胖手里,“用这个,自己吃。” 庄王爷这才满意了一点,“昨晚有没有什么新情况?” 张锐摇摇头,神情严肃,“白拂尘前些日子动作频繁,最近两天却没了动静,就好像突然消停了似的。怪了...不过王爷,属下有个想法。” “说。” 还没等张锐开口,端端忽然扬起小脑袋冲着司徒翰说,“他不是人!” 两个大男人全都愣住了。张锐夹了筷子红烧肉放她碗里,“大人说话,小孩子别乱插嘴。”虽说跟王爷南征北战艰难的时候没少同吃同住,但那是情况特殊。庄王爷本就不是个有耐心的主子,张锐生怕这小孩儿胡说八道惹得王爷气恼。 端端人儿虽小,但也是知道是非的,小嘴儿嚼着从来没吃过的红烧肉,咕咕哝哝道,“没胡说.....他就不是人。”司徒翰端详着眼前的小不点,总觉得她与昨天晚上见面时有什么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同,司徒翰也说不上来,“小东西,你知道白拂尘?为什么说他不是人。” 端端哪里懂呀,她摇摇头,懵懵懂懂,“谁是白拂尘?” 司徒翰沉思几许,“张锐,你去一趟太和山,请青城子道长来一趟。” 张锐突然严肃了脸色,庄王爷平日对这些神神鬼鬼的并不多信,怎的这个娃娃说了句白拂尘不是人就要请高功了?“不是,王爷这....”他指了指旁边这个坐在春凳上腿儿够不着地的小东西,有些不可置信,“她的话您也信?” “本王叫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本王当然是有自己的考量,岂会因一个孩子的话受影响?蠢。 “哦。”张锐阁下碗筷,“属下这就赶往太和山。” “嗯,太和山距离都束有十天半个月的路程,带上几个人跟你一起去,快去快回。” 司徒翰看了一眼张锐沉思道。 张锐带了几名精锐当天早上就离开了。走前,他跟端端说:“在庄王府要守规矩,不许惹事。” 端端小姑娘可招人疼,她乖乖答应下来,捧着小手自己跟自己说,“嗯,跟着王爷有肉吃。” 庄王爷进了一趟宫,近来白拂尘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太尉孙女的事是其次,最可恨的是天子脚下白拂尘竟将整个都束搅得不得安宁,这就摊上大事儿了。 从王府到皇宫仅仅一个来回,庄王爷就遇到了好几家办喜事的。这都要拜白拂尘所赐,很多有未出阁闺女的人家,都急急地将女儿嫁出去,免得被白拂尘盯上坏了名节。本应是喜庆事儿一桩,姑娘找着好人家的还好说,那些没遇上好人家也要出嫁的,这会儿婚事操办得全似上断头台似的! 司徒翰瞧了一眼就气恼地将轿帘放了下来,闭目养神。一路上听到吹吹打打办喜事的,王爷心里就闹得慌,恨恨地想这个白拂尘早晚要落到他手上,收拾不死他! 到了庄王府,本以为可以清净会儿了。甫一下轿,王府管事闻天慌慌张张地跑出来,“爷,我的爷,您可回来了!府里出大事了,您快去瞧瞧吧!” 司徒翰最忌讳有人在他面前大呼小叫,慌慌张张,当下便拉了脸子,没有一脚踹过去那是闻天聪明,离得他远。 “做什么嚎丧似的?!” 闻天也算是个见过世面的稳重人,可今日这事儿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眼见这个中年汉子都快落泪了,“爷,您您快去拈翠轩瞧瞧吧.....”拈翠轩是闻天早上给端端收拾出来暂住的地方。 司徒翰见状疾步朝拈翠轩而去,厉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回,回王爷。您前脚走不长时间,那小姑娘她她就落水了。幸好仆人救的及时,原本也没什么的就是喝了几口水,可这大半日过去了,这这.....奴也不知怎么描述那场面,这事儿真是蹊跷得很。” 拈翠轩,几名女使哆嗦着站在门外。门里面传出来小孩儿嘤嘤的啜泣声,司徒翰瞧了几名女使一眼,推门进去。这下就连司徒翰也惊呆了,站在架子床前的小女孩儿整个湿哒哒的,但衣裳却是干爽的。司徒翰瞪着眼,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她,她整个人都是湿的,不是人泡在水里,而是水盛在她身体里。就像,就像一张纸被浸了水一样,自内而外的滴着水。 端端生性怕水,这会儿她可被吓坏了,不光眼睛哭得水汪汪,就连她整个人都是水汪汪。他们都怕她,没人敢动她,司徒翰突然出现在面前,本能地她伸手要抱,囔着鼻音,委屈又害怕,“哥哥抱......” 司徒翰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把关上了房门。任她哭,他试探着捏她的小手,那小手表面是没有水的,但是稍微用力就会有水被挤出来,湿了他一掌。 他猛然退开一大步,这是收留了个什么怪物!? 端端张着胳膊要抱抱,这个时候司徒翰终于明白他早上为什么觉得这个孩子与昨夜有所不同了,她在长高,并且是快速的长高。昨夜初见时,她还不及他的腰高,而现在她的发顶已经到了他的肚腹处。 司徒翰怒目,混账妖孽,主意都打到他的王府来了!! 方要抽剑劈了她,看看是个什么东西为祸人间,却突然想到了她早上说白拂尘不是人的话。莫非,他们同是妖物不成?或者她,就是白拂尘? 嚯地瞪大了眼睛(捉虫) 庄王爷暴怒,差点一剑劈了小怪物! 最终庄王爷还是没有下手,只是提溜着她的衣领子把她从屋里丢了出来,“关柴房去!让人看紧了。”庄王爷生的一颗熊胆,心眼子小,胆子倒是大得很。所以,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要好好探究探究。 庄王府的柴房外,十个五大三粗的戎衣汉子,手持着铮铮亮刀,面目严肃得个个似夜叉,把守着门窗四处,绝无死角遗漏。就这样,庄王府的仆人们还总是胆战心惊地,厨房做饭也不来柴房小院儿取柴火了,直接从府外面樵夫手里买。 樵夫的日子突然好过了很多呀。 端端人小啊,窝在柴房里,可怜巴巴儿地瞅瞅四下的环境。哥哥好凶,还扔她,她用嘴巴呵呵自己肉嘟嘟的小掌心,那里被摔破皮了,疼的紧。身上好多水,都把她泡胖了。她撇着小嘴儿,眼睛里含着泪包,挪着小短腿儿换个位置,找了个有太阳照进来的地方晒晒。 她懵懵懂懂地不知道为什么哥哥发这么大的脾气,但是她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哥哥是这个漂亮宅子的老大,所有人都听他的。她觉得好厉害。 端端不知道怎么回到师父的那个大房子里,小手指在地上画着圈圈,小小的孩子第一次尝到了人活一世的艰辛似的,她决定要讨好哥哥。只要哥哥对她好,所有人就都会喜欢她,被人嫌弃的感觉一点都不好。 庄王爷当然不知道小不点独自在柴房进行了这么一长串的内心独白,他忙着勒,隔天一整个白日都没有回府。早上在朝房侯早朝的时候,三皇子司徒华走过来了。当今皇帝还未册立太子,原本大家都是皇子,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好竞争,可自从二皇子司徒翰平乱有功封王之后,兄弟几个与他的隔膜就更严重了,尤其是三皇子司徒华见了庄王爷阴阳怪气儿毫不含糊。大皇子司徒绥则是笑里藏刀一把好手。 司徒华与司徒翰年龄相差不到一岁,相貌生得最像,脾气也最不对付。这不,司徒华笑眯眯地踱步过来,抄着手问,“听说二哥收养了个弃婴?” 来了个找事儿的,司徒翰不爱搭理他,他脑子里正忙着呢。 司徒华围着司徒翰转圈,摸着下巴慢条斯理道,“二哥莫不是因为穆家孙小姐的事伤了心,打算玩玩儿养成?嘶.....弟弟也不是不能理解,但听说您府上的那娃娃忒小了点儿,想不到二哥的口味.....” 司徒翰眉峰一挑,声音不大不小,能让周身的候朝大臣隐约听清了,“你买回去的那个小倌用着还称心?本王忘了说,他原本是本王府上撵出去的....” “你.....” 一下子堵住了司徒华的嘴。在大昌,哪个王公贵族没有点龌龊的嗜好?不摆在明面上说,大家就都是光环闪耀的上上人物,玩清倌这等荒唐事一旦被扯了遮羞布,让皇帝听了去,三皇子被胖揍一顿是其次,最要紧的是清誉没了以后别想做太子!他们的皇帝爹是个相当严苛的老头儿。 司徒华瞪了一眼往这边的看的太监、大臣,“看什么看?!没见过一家子吵嘴的?” 这位爷可没什么心胸,得罪了他,你就只管等着吃暗亏吧。大家慌忙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该干嘛干嘛。司徒华气得脸都青了,想着自己宫里那个细皮嫩肉的小倌竟是司徒翰给自己下的套,顿时怒不打一处来,回去定要那小东西好看! “哼!” 司徒翰哪里那么无聊,他有的是正经事要做,闭目养神梳理梳理最近发生的这些奇奇怪怪的事,谁闲的听司徒华在那儿兔子叫! 上完早朝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去了练兵营,最近朝廷新招募了一批士兵,皇帝下命让他多盯着点,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别出什么岔子。眼看着还有几个月便入冬了,北方的游牧蛮族最擅在冬日时节南下劫掠。多少年来打也打不走,顶多打狠了消停一阵儿,然后卷土重来。大昌最主要的还是要做好防备,增兵守住边关的太平。 皇帝老爹对他的器重司徒翰还是有感觉的,只不过这器重是要付出代价的,就比如招致兄弟们的怨恨,但那也没办法,生在皇家,谁都眼巴巴地盯着那张龙椅。若是自己不争气不硬气一点,被人踩脚底下还算好的,要是哪天一不留神叫人当枪使了,自己怎么死的都不明白,就像当年的四皇子司徒臻。 有些事情他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 等司徒翰忙完了,天也黑透了。庄王府的马车嗒嗒的往王府跑,等庄王爷下了马车一踏进自家府邸,旧事重演,闻天大管事哆哆嗦嗦地站在大院里。 司徒翰顿时有点头疼,“说吧,她又如何了?” 府里的仆人趁着管事不注意,几个年纪大点儿的凑一起想了个驱鬼的法子,那效果,管事看了有点怕,王爷只叫看紧了,可没说把娃娃整成那副模样啊! 虽说她是怪了些,可毕竟是个小孩儿,被泼了一身黑狗血哭得嗓子都破音了,着实有些令人心疼,闻天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奴才失职,王爷责罚奴才吧。” 得,庄王爷知道了,定是柴房那边又出纰漏了。当下不爽地一甩袖子,臭着脸大步朝柴房的方向走去。那十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脸汗珠子,见了司徒翰连忙行礼。司徒翰脸色不大好,“自己去领五十板子,理由不用本王多说了吧。” 十个人,连个孩子都看不好,还指望着上战场杀敌?! 等庄王爷推开柴房的门,一进去,就闻到一股子血腥味儿,心里一惊,却只见那小鬼头忽然转过身来。她被泼了一身也不知是什么血,从头到脚,除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无辜地眨巴眨巴,那黑红的一身儿皮相真够瘆人的。 “谁来告诉本王这是怎么回事?!”庄王爷怒。 她又像昨日一般,只不过现在从皮肤里渗出来的不是水,而是换成了血水。 闻天擦擦额上的汗珠,“王,王爷,府里的仆人害怕,趁着奴才不注意搞了一盆黑狗血来,这不就.....”这不就是您看见的样子了嘛,只是这颜色和这味道真是.... 外面守着的十个兵都是死人吗?! 不过庄王爷此时没闲工夫去收拾那十个兵,他指着地上直愣愣地躺着的两个仆人,瞪她,“你在干什么?!” 端端站起来擦擦脸上的血珠子,模样可乖了,两只小手揪着衣裳抓呀抓呀,“.....他们欺负我。” “所以你就杀了他们?!” 小孩儿本就不懂善恶,尤其像端端这种非人的小孩儿最擅恶作剧,平常他们不招惹事端就罢了,偏生有人因她怪异就来害她性命,她当然就会本能的爆发出身体里潜藏的恶劣因子。 但是她非妖邪,性本纯善,自是不会杀人。但是小姑娘瞅瞅自己两只被血水泡的涨涨地小手,人家虽然小但是也知道美丑好不好?她很委屈的,小小的不服,蹲下身子在那两人的额上啪啪两巴掌,留下两个血糊糊的手指印子。气哼哼地站起来,低着头在一边,也不说话。 庄王爷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行为,那个暴脾气呀,“杀人还有理了是不是?” 刚说完这句话,地上的俩人就哼哼着坐起来了。王爷怔住。 端端挤着手指,泪珠子哗哗地往下掉。 管事闻天这时候也不知道说什么来圆场了,这两天的事情太出乎他的认知了,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做梦,张锐呀,你快点来把大叔拍醒吧...... “滚!”王爷一声吼,两名仆人慌慌张张地跑出了柴房。 王爷压了压心头火,看了看低头耷脑的小孩,她又长高了。对于她那一身儿皮色,真是嫌弃死了,挥挥手吩咐闻天,“找俩女使,给她洗洗干净。” 一听要洗洗,端端嚯地瞪大了眼睛,哥哥哥哥地叫,她不洗,她讨厌水! 叫也没用,王爷不听你兔子叫。端端藏进墙角大缸后面去,女使哆哆嗦嗦不敢上前,司徒翰怒不可竭,在外面忙活了一天回府来还要收拾这货的官司,真真儿是惯的她! 大掌一伸,亲自将她摁进浴桶里。哭也没用,来来回回洗涮了好几遍,模样总算勉强可以看了。司徒翰把她丢进拈翠轩,“去睡觉!” 端端眨眨眼睛都能滴出水来,撇撇嘴,她讨厌水,讨厌哥哥!! 司徒翰气都气饱了,连晚膳都没用就准备睡了。谁知他刚躺下眯着没多久,空气中有一丝丝响动,庄王爷蓦地睁开眼,厉声道,“谁?!” 等了好久,暗影里才磨磨蹭蹭出来个小个子身影,“哥....哥......” 有个词叫做,阴魂不散! 司徒翰点了灯,叉腰道,“你最好给本王个理由。”偷偷摸摸闯本王卧室的理由! 小孩儿这两天也是被欺负怕了,只有跟着哥哥其他人才不敢拿狗血泼她。小小地仰着头,“想跟哥哥一起睡。”王爷皱眉,她皮肤上还是能渗出水来,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司徒翰不管她,这就拉着她出门,“再不回去睡,就去睡大街!” 端端人小,有时候可也是鬼精鬼精的。司徒翰连她的手都没抓住,却惊见她一绺烟似的从他眼前不见了。庄王爷什么没见过呀,就是没见过妖魔鬼怪! 王爷内心咆哮:他妈的谁能告诉本王,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哥哥晚安.....” 王爷猛地转头,只见挂在墙上的那幅老梅图中,枝桠伸展的梅树下卧着一个小孩儿正冲他挤眉弄眼。司徒翰相信,若是他日有人告诉他那只被抽了血的黑狗又活了,他定是不会再震惊了...... 保证不打死你 想跟他一起睡?! 庄王爷气得脸色发青手发抖,他指着画中的小鬼,威胁,“你给本王滚出来,本王保证不打死你!”但是没办法,纵然你是手眼通天的庄王爷也有你吃瘪的一天。画中的端端捧着小手儿,坐在老梅树下咯咯地笑,觉得这下哥哥拿她没办法了。 庄王爷脸上的表情,活了二十多年估计从来没有这么丰富过!他恨不得把这幅图拿去烧掉,看她出不出来,可是不能啊,这是皇帝老头儿的墨宝丹青! 庄王爷看到她身上还在往外溢水,老梅树下留下了一滩浅浅的水印子,王爷怒,“给本王滚出来!” 端端见哥哥不能拿她怎么样,惊喜地发现自己好像找到了件护身法宝,乐得屁颠屁颠地笑,不理他,小身子骨碌翻个身儿,睡觉! 竟然拿屁股对着本王!?司徒翰怒归怒,还真不能怎么样啊...... 闻天带了王府的侍卫,在门外听了会儿动静,良久见里面没音儿了,挥挥手:“都散了吧,散了吧。”随即吩咐下去,让王府里的所有人都把嘴闭紧了,谁要是敢把这个小孩儿的事泄露出去就不用在京城呆了。王爷把这么个怪孩子留下,必定有什么打算,做下人最紧要的是要有颗玲珑心,会揣摩主公的心意。 回到画里,端端睡得格外安稳,不多时竟打起了小呼噜,把坐在榻前干瞪眼的庄王爷气得就差吹胡子了。 不过第二天庄王爷还没醒,端端就老老实实地站在榻前请罪了。为什么?因为她得吃饭呀,跑进画里司徒翰奈何不了她,可是到了饭点她会饿,吃饭这事儿还得找金主儿。 庄王爷昨夜是真被她给气着了,带兵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哪个兵卒子敢跟他顶牛的。好家伙,来个小崽子竟给破了先例了。明知道她站在榻前等他睁眼,庄王爷就是不理,睡不着他闭目养神不行呀?! 等日上三竿,闻天都来敲门了。庄王爷才掀了被子起来,装作没看见她似的,该干嘛干嘛。端端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苦着小脸儿,亦步亦趋地跟在司徒翰屁股后头,“哥哥,端端错了....” “端端再也不淘气了....” “哥哥。” “哥哥?” ...... 吵死了!! 庄王爷竖起眉毛,刚要让她闭嘴,一转身儿,突然发现她不仅皮肤里的水干了,而且竟又长了,先前还是小孩子模样,现在已经粉面桃腮地豆蔻年华了。真是人间第一大怪事! 司徒翰皱眉看她,“你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还是不想说?我庄王府不是养闲人的地方,若是不想说,你还是哪来的回哪儿去吧。这几日的米粮就当喂了狗了!” 又赶她走.....端端垂下眼,耷拉着脑袋,被嫌弃的话听多了,小孩子也是会难受的。 “真的不知道。”就只记得有师父。小小孩子,说完了还学大人叹口气,真是让庄王爷哭笑不得。不过为了维持威严,庄王爷肯定是不会笑的。 司徒翰见识了她沾水就涨的本事,也注意到她见了烛火自动躲开的事实,更就她钻画睡觉的能耐开了眼界。王爷心中隐隐猜测,“你是画妖?” 是不是画妖她不知道,不过丹青对她天生有着一股吸引力是真的。 端端点点头,又马上摇摇头,闹不明白的。 庄王爷觉得心好累,收养了个妖物,竟还不知道底细。王爷仰天吐出一口浊气,要照他的脾气,这等来历不明的东西,早就被他驱赶或者打杀了。不过念在她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没必要赶尽杀绝。且留着吧,也不知道她身上还有什么惊人的秘密,说不定对抓捕白拂尘还能有点用处。 不过,对于她,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比较放心。 庄王爷指了指墙上挂着的老梅图,“日后你就睡这里面,听到没有?” 端端当然开心呀,哥哥不赶她了! 庄王爷的房里突然跑出一个水灵灵的半大姑娘,这可把前来的伺候的女使唬了一跳,自家王爷原来好这口儿?闻天也惊,这是什么时候带进府里的呀?怎么他这个大管事一点消息也没有? 不应该呀,闻天定睛仔细一看,哎呀妈哟!这不是那个....那个....谁吗? 庄王爷抹着脸,哼一声,“长了,跟根儿笋似的,得了点儿水,一夜长老高。”闻天目瞪口呆,“啊?”庄王爷不理他,知道他不相信,他自己到现在都还不敢信呢! “啊什么啊?不用给她准备住的地儿了,把对厢房收拾出来,就让她睡在本王的院子里。” 闻天再次张嘴,“啊?” 庄王爷怒,妈的你那是什么眼神儿!?瞪一眼,“还不去准备早膳!”闻天收了面部的惊讶,麻利地转身儿出去,庄王爷又把他喊住,指了指墙上挂的老梅图,“把这个挪到她房间去。” 一个早上的功夫,王爷在院子里养了个怪美人儿的事儿就在私下里传遍了。仆人们做事的时候,总是偷偷瞧一眼在食案上乖乖吃东西的端端,好看是真好看,但就是有些邪门儿,一个人怎么就能一夜长这么快呢? 端端在庄王爷面前不敢造次,毕竟这里是他的地盘儿。 正安安静静吃早膳呢,闻天从外面进来,“王爷,前几日抓的那个叫马骏的采花贼昨儿晚上刑部审清楚了,他一共掳劫女子二十一人,在他手上实际遭辱的有九人。已经确认他与白拂尘并无干系。” 司徒翰放下手中的象牙箸,眉目严厉,“这种人有力气不使在保家卫国上,留着也是个祸害,叫他们往死里办。” 闻天领命出去了,庄王爷浓眉不展,这些个混账! 庄王爷日理万机,白日多半时间不在府中。端端一个人在这里,现在府里人也不欺负她了,她倒也自在许多。磨磨蹭蹭地跑去了王府后花园,现在后花园的花花草草、鱼虫鸟兽正是长的热闹的时候儿,逗逗鱼儿,吓吓鸟儿,她倒也玩的欢。 后花园里有棵遮天蔽日的木芙蓉,枝叶长得郁郁葱葱,芙蓉花开得花枝招展,搔首弄姿。端端闻着芙蓉花的香味儿过来了,站在树底下,仰着脖儿看花。她才来这世上不久,看什么都新鲜。当下瞅瞅园子里没什么人,老园丁不知去哪儿修理枝叶去了。 小姑娘瞅准了机会,蹭蹭几下上了树冠,躲在漫天的枝叶中掐花儿。臭美地往自己头上戴,一个人正玩儿得欢,远远地见老园丁回来了,怕他跟哥哥告状,又匆匆往下爬,一不留神儿手指被树上的一根细细的断枝划破了皮。细细的血流滴到了树干上。 她疼呀,那也得忍着。好在老园丁只是回来找个什么镰刀之类,没工夫去管她。 临走的时候她抬头瞅瞅这棵粗壮的木芙蓉,刚刚扎得她真疼。呼呼扎破的手指,委委屈屈地走了,头上还别着朵芙蓉花。小姑娘的身影走远了,木芙蓉旺盛的树冠在风中摇摆了几下,发出沙沙的声音。 直到晚间王爷才从外面回来,问了她今日干了些什么之后就把她晾在一边了。闻天给王爷伺候茶水的时候,提到马骏,说是马骏斩首定在十日后。庄王爷对这恶人什么时候死不关心,“张锐到哪儿了?” “来信说是到红水镇了。快马加鞭,再过五六日就到太和山了。” “嗯。”庄王爷瞥了一眼乖乖在一旁的端端,说不定青城子来了就能知道这个丫头到底是个什么了。 白拂尘这阵子突然消停了,都束有女孩儿的人家也在忐忑不安中过了一阵子。只要白拂尘一日未除,官府上下就不得安生。庄王爷可不信此人就此金盆洗手不干了。 果然,没过两日,京里就又出事儿了。不过这次受害者不是女子,而是两名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儿,还有一名名冠京城的清倌——素颜。找来受害者一问,作案手法与之前的白拂尘非常相似,只不过换成了个貌若天仙的女子。 庄王爷就纳了闷儿了,感情这白拂尘不论男女来者不拒啊? 得,这下子,都束全城都不得安生了。先前的女孩儿都是云英未嫁的,这次受害的男子有个共同特征,那就是都长得细皮嫩肉,水灵灵,不管娶没娶亲。 皇帝可还有几个小儿长得那是一个娇生惯养,水灵灵啊,这要是糟了殃,这脸还要不要啊?查!加大兵力查!庄王爷领一干府督衙门,十日内必须抓到元凶! “也就是说,现在京城里男子只有五大三粗、横眉竖目的长相才是安全的。” 端端偷偷瞧了一眼庄王爷,边上的闻天见了,吭吭哧哧憋着不敢笑。王爷抬头,横眉竖目,“给本王回房去!”端端小嘴儿贼笑,一溜烟跑了。 闻天憋得脸通红,庄王爷脸色铁青,“本王长得很见不得人?!”王八羔子竟敢这么奚落他! “不不不,王爷乃人中龙凤,乃上上之姿。只不过....若是多笑笑就更好了。” 庄王爷不屑,“屁话!” 不过,被端端这么一打岔,庄王爷倒是灵机一动,想出了个主意。使一招美男计怎么样? 这里替庄王爷澄清一下,庄王爷当然长得不是横眉竖目,毕竟人家爹娘基因在那儿摆着,但是要说细皮嫩肉啊,他可就够不上边儿了。 哎呀妈呀 京城里受害的公子哥儿们都是有头有脸的高门大户出身的,说起协助调查这个事啊,那不能出面儿啊,谁丢得起起这个人?庄王爷对此表示非常蔑视,男人没个男人样子,成天涂脂抹粉娘娘腔,活该被人盯上!理是这个理儿,但是为祸百姓的白拂尘还是得抓! 庄王爷考虑到某些不能为外人道的事情,只得派人将那个良玉堂的清倌儿素颜带进王府来问话。素颜此人啊,面敷□□,口涂唇脂,一双含情目盈盈若泣,葱白纤指半掩面,一抹柳条腰枝儿勾/人/魂儿,真个是唇红齿白、我见犹怜的美人儿啊..... 连端端见了都情不自禁的叹息:哇.....漂亮唉..... 但凡事都有个例外,素颜这副扮相差点让庄王爷把隔夜饭吐出来,这是什么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 庄王爷对外是个相当有威严的男子,纵然对堂前的素颜厌恶,但也不会表现太明显,庄王爷肃声问道,“将那天晚上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复述一遍,若是有半句假话,刑房的刑杖就是给你预备的。” 素颜跪在堂前,兰花指翘得优雅,哭诉着他是如何被一名女子坏了贞/操,自己现在又如何没脸见人,内心如何受伤等等。听得庄王爷大为恼火,倒不是为白拂尘,而是眼前这位他根本没抓住庄王爷话里的重点,只是哭哭啼啼自己怎么不幸。杀伐果断的庄王爷有那耐心?美得你! 这位素颜公子在老虎头上拔毛犹不自知,忽视了靠在庄王爷身旁的端端给他使的眼色。正在素颜公子哭得起劲的时候,他听见庄王爷冷冷的吩咐,“此人好像听不懂本王的话。闻天,带去刑房,好好教教他。” 闻天应个是,随即堂外进来两名侍卫,一人架起素颜的一条胳膊。 素颜愣了,反应过来这是要挨打呀,受了伤害不但没有人安慰反而要被揍一顿,素颜觉着自己怎么就那么苦命!庄王爷是个铁面阎王,不懂“怜香惜玉”,暗送秋波是不管用的。他明白过来,立马哭喊饶命,总算能够跪直了腰背,正了八经儿地回话了。 说是那夜他身体不大爽利,便闭门谢客。夜里正睡得熟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脸上瘙痒,“....奴睁开眼一看,哎呀妈呀,一个大活人趴在奴上方,这大半夜的可是要吓死人啊。不过那女子长得真是俊啊,活了近二十年,奴还真没见过那样好看的人儿,只是她也真够粗鲁的,奴还没问上话呢,她就.....”素颜一脸回味的娇羞,还真看不出来他是被强迫的,忽而想到了什么伤心事似的,说着又低头抽抽搭搭起来了,“她可真狠心,在人家心口上剜了这么大个口子....” 素颜将衣襟一扯,果然心口位置有个两寸来长的伤口,与之前女子身上的类似。 庄王爷皱着眉沉思,转头问端端,“如何?有什么要说的?” 端端咬着指尖看了看素颜,迟疑地点头道,“看起来像那个‘他’干的....” 庄王爷皱眉,“你也不确定?”他把素颜带进府中,就是为了让这个丫头瞧瞧,说不定凭她的古怪力量能瞧出点什么。不过目前看来,她好像起不到什么作用。 端端难得被哥哥重视一回,哪能让哥哥失望呢,“不过我能确定这两次都不是人干的......” “理由?” 她比划着自己的心口说,“因为他们的这里,都是被戾气划破的。” 庄王爷的心沉了沉,抬头时忽见地上跪着的素颜半张着嘴,直愣愣瞅着身旁的端端,“你看着她做什么?” 端端也纳闷儿。 素颜抻着指尖,声音都抖了,“她她,是她.....王爷那天晚上的女人就是她!” 半大的姑娘指着自己的鼻尖儿,一脸不信,“我?” 庄王爷知道这个来历不明的丫头有些异于常人的地方,想不到她还半夜出去干这种事?!特么的,她明明是个半大孩子啊! 端端见庄王爷瞪她,连忙摆手澄清自己的清白,“哥哥,端端没有,真的没有。端端每晚都跟哥哥一起睡的!”闻天低下头,就当没听见这等羞人的话。姑娘唉,在一个院子里那不叫一起睡..... 庄王爷是个睡眠时相当警惕的人,军营里养成的,没办法改。按理说这丫头要是有什么动静儿,他定是会知道的。再说王府里巡夜的侍卫也不是吃白饭的。 素颜的话,他肯定不会全信,庄王爷厉声问,“你可看清楚了?!想明白了再说话!” 素颜擦擦眼睛,又有些不可置信,嘴里嘀咕着,“这位姑娘看起来确实太小了点,不能称为女人.....”遂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庄王爷松了口气,但心中的困惑更大,“行凶的女人跟她长得很像?” 素颜老老实实地点头,“是,就好像是这位姑娘长大后的模样。” 端端现在分不清女孩儿和女人有什么区别,反正不是她就好了嘛,这样哥哥肯定不会赶她走的,她还可以在老梅下睡觉的。这么想着,心里就又喜滋滋的。 庄王爷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神经兮兮的。 问了半天,线索没理出来,反而更困惑了。 不过庄王爷先前想到的美人计并没有搁浅,他将这个想法化作了行动。只是找谁来当这个美人呢?王爷给刑部的人派了任务,找个细皮嫩肉的男人来。可好皮相都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这样的人家都要脸面又护犊子,求爷爷告奶奶地托关系,咱儿子病了呀,不能当那个美人呀爷..... 清倌儿是要接待客人的,谁都怕接了这差使坏了名声,以后还怎么靠脸吃饭呐? 折腾来折腾去,刑部的人硬着头皮回庄王爷说是这样的人难找啊。庄王爷一个个看过去,那眼神儿能把他们这些白吃干饭的烧个窟窿,“明早不给本王完成任务,老子把你们儿子挨个儿提溜出来!” 晚间的时候,王爷心里装着案子的事,吃的不多。端端人小,可脑袋灵活呀。王府的伙食养人,她吃饱喝足了,格外水灵灵,现在胆子大了,蹭着蹭着就蹭到庄王爷边儿上去了,操着软软糯糯的小嗓门儿,“哥哥你还在忙呀。” “嗯。” 好敷衍。 “哥哥你找到漂亮公子了吗?” “一边儿玩儿去。” 端端手指在案上扣呀扣呀,两排小刷子似的睫毛眨巴眨巴,“....有话想跟哥哥说...” “困了就去睡。这不还用说?” “那个,我以前用铜板打过一个人。” “你打的应该不止一个。睡觉去吧,别在这儿碍事。”庄王爷终于抬头看看人家了。 端端笑了,“那个人,就很漂亮.....” “嗯?”庄王爷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马骏?” “嗯嗯,好像是叫马骏吧,就是那个在墙头上蹲着的。”她抓抓自己的一缕长发,人名儿她记不大清了,叫马骏还是骏马的。 被她这么一提醒,庄王爷恍然大悟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在牢狱中啊!!那马骏王爷还记得,那货确实生的一幅粉面书生模样,要不是证据确凿,估计谁也不相信他会干这档子龌蹉事儿。那日抓到他的时候身上他还有股子脂粉味儿。 庄王爷眉目舒展了,“想要什么奖励?” 端端低着头,小声地把小小心里的担心提出来,“哥哥不赶我走吧?”赶她走,她就没地方去了。又不知道回家的路........ “谁跟你说本王要赶你走的?”庄王爷蹙眉,“吃饱了没事儿干就去睡觉。”想了想又说,“明儿让闻天派人给你买些玩意儿回来。” 玩意儿是什么呀?端端钻进老梅图里,坐在梅树上,晃悠着一双小腿儿想。 上交给国家 庄王爷忙公务去了,端端拿了一碟鱼食跑到亭子上去投食,看那一群红红黄黄的鲤鱼摆着尾巴抢食儿吃,这是她最近新发现的一个好玩的事。不过,闻天说这鱼不能喂多了,会撑死的。一次一碟儿就可以了。 “咱们王爷为了那没进门儿的王妃真是出了不少力气,以前也没见王爷管这些官司上的事儿,没准儿啊,是真稀罕过呢。” “还真说不定,穆家小姐在都束是出了名的美人儿。看不出来王爷也是个不动声色的痴情种呢。” “唉,听说穆家小姐现在呀.....” 端端走起路来没声响,那俩女使凑在一起没发觉有人过来。她好奇地趴在廊柱子上,眼睛乌溜溜的,“什么是王妃?” 乍一出声,俩女使唬了一跳。见是她,倒是松了一口气,幸好不是大管事,不然被发现说王爷的闲话是要被罚的,赶出府都有可能。 原先府里的人都怕她,现在经常见她,倒也习惯了,没什么可怕的。端端很多时候就像一张白纸,谁见了都想用带色的笔画上几下,女使甲和女使乙面面相觑,甲逗她说,“王妃就是可以跟咱们王爷一起睡觉的人。” 端端想了想,她跟王爷在一处院子睡觉呢, “那我算王妃吗?”她以前在王爷的房间睡过觉。 两个女使捂着嘴笑,“你可不算,因为你没有给王爷生崽崽啊。” 端端皱着小眉头问,“生了崽崽,王爷会赶王妃走吗?” 俩人快笑死了,“咯咯.....当然不会啊,因为王妃是王爷崽崽的娘啊,天底下哪有把孩子的娘赶走的道理?” 哦~原来王爷不会赶王妃走啊。于是这天早上,端端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王妃。她觉得做王妃真好,抿着小嘴儿问,“那个王妃,为什么不进门儿?她不进门儿的话,我代替她行不行?” 两个女使笑得头花都掉了,没见过这么好骗的,该说她天真呢还是傻呢?“瞧瞧,这才多大点儿啊,就想着找男//人了,羞不羞,哈哈哈......” 端端见她们笑得前仰后合,虽与人接触的少,但她也知道她们在嘲笑她。她有些失落,因为年纪小就不能给王爷做王妃,做不了王妃,做错了事还得被王爷赶出去。 唉....她托着小下巴忧伤地想,人生好艰难啊..... 这边端端心思烦忧着,另一边庄王爷正生着气。 马骏是个死刑犯,拉出来捯饬捯饬扮个美人引“白拂尘”上钩也算是利用一下剩余价值了。可马骏又不傻,这是个活命的机会啊,于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就是不干。刑部的人一看,这要是真让他把自己折腾死了,可怎么跟王爷交代?到时候那庄王爷可不得把他们的儿子拉出来上交国家啊? 于是刑部侍郎几位大人凑到一起一合计,“要不这么着吧,大家伙儿一起向陛下上表,若这次马骏诱贼有功,请求陛下饶他一条贱命,将功补过。诸位觉着如何?这条件,马骏应该不会再自杀了。” 只要不用自家儿子,大人们一致点头赞成。不过,这事儿啊,还得瞒着庄王爷,悄悄地干。 于是等这陛下的恩准诏书下来了,庄王爷这才知道,发了好一通怒气。刑部的大人们个个噤若寒蝉,但没办法,诏书都已经下来了,还能让皇帝收回成命不成?谁敢啊? 马骏在牢狱中看样子受到了很好的“照顾”,被拉出来的时候,庄王爷愣是一眼没认出来。不到十天的时间,马骏就从一个脂粉小流/氓变得胡子拉碴,瘦不拉几,衣衫破烂,脏兮兮的散发着一股霉味。 庄王爷瞥了几眼周边候着的大人们,冷哼一声,对跪在地上的马骏一记窝心脚,“钻本王的空子,嗯?算你命不该绝,逃过了一劫。不过本王丑话说在前头,若是这次抓捕‘白拂尘’失败,你,当做与白拂尘同党处置。” 姜还是老的辣,哦不,不能说庄王爷老。姜,还是个儿大的辣! 庄王爷觉得自己最近就像捡破烂的,一个一个往王府里领。那个怪小鬼就罢了,可眼前这么个恶贯满盈的东西,他还得领回去养几天,特么的,庄王爷不爽啊。 可谁让他接手这案子了呢?万一留在外面,让“白拂尘”先行一步糟蹋了那不就白费功夫了?好歹王府里侍卫森严,看守严密,再说家里还有个异于常人的,若白拂尘悄悄出现她兴许还能感知到。 马骏虽然轻功耍的那叫一个漂亮,可是他除了轻功好别的可就没什么长处了。所以吃牢饭的时候可没少挨狱友的欺负,谁让他是个不入流的淫/贼呢? 这会儿老实了,跟在王爷的马车后面一步一步地挪到了庄王府。 庄王府里闻天听到守门侍卫禀报,早早地就出来迎接王爷回府,端端在府里左右也没什么事,三蹦两跳地跟着出来,老远冲着庄王爷的马车喊,“哥哥——” 王爷胞妹,华禧公主驾临王府的时候都从来只喊王爷为皇兄。这丫头好,见天儿地哥哥哥哥的叫,闻天想,小姑娘嘛,天真烂漫一点也好,甭管她。王爷都没说什么呢! 庄王爷从马车上跳下来,看了她一眼,轻责,“大呼小叫。”他早上出门儿早,走的时候她还蜷缩在老梅图里睡觉,就一晚上的功夫,她又长高了些,只不过最近长高的速度好像慢下来了。 王爷拍拍她的小脑袋叫她靠边儿站,算是跟她打过招呼了。 马骏被人押着进了王府,从头发缝儿里瞅见庄王府里养着这么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儿,心里又开始犯痒痒。亏得满脸污秽,旁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那小姑娘转头仰着脸儿跟庄王爷说话的时候,怎么看怎么有点眼熟,嗨,自己见了哪个美人儿不眼熟? 庄王爷没吩咐,侍卫就只能押着马骏跟在后面。 等到了正厅,庄王爷终于转过身来,“把他带去奇葩园,收拾干净了来偏厅见本王。园子里除了守卫,女使一概不准接近。还有,这几天他的伙食准备得油水多点。”得给他养回细皮嫩肉的模样,不然皮糙肉厚的,“白拂尘”看不上怎么办?奇葩园在王府里非常偏僻的一个角落,平素除了洒扫的仆人去一趟,就没有旁人过去了。 庄王爷说这话的时候,身边的端端圆溜溜的眼睛也在打量着马骏。马骏那眼神儿,躲在额前乱糟糟的长发里,飘啊飘啊的,心里暗道,嘿,近前一看,这半大姑娘真漂亮,小脸儿小手,长得真娇嫩! 正偷看呢,冷不丁地腿弯子上挨了狠狠地一脚,马骏一个趔趄,是边上侍卫踢的。 庄王爷乐了,刚毅的脸上挂着不合适的笑,看起来真不好惹,“在庄王府,小心你那对眼珠子。” 马骏疼的龇牙咧嘴,一下子老实了。 端端发现王爷真凶,心里偷着乐儿,幸好他现在不怎么凶她了。不过,这会儿她高兴的应该有点早了,庄王爷就那脾气,不凶的时候也不代表他和蔼可亲。 王爷进了偏厅,自己松松筋骨,这才得了空“关心”一下她,“本王遇见你的时候你才那么一丁点儿大,想来是没有认过字,老在王府这么闲着也不是个正经事,这样吧,过几天本王抽空给你物色名夫子,领回府教你认字。” 端端呢,放养惯了,她也习惯了在府中自己招待自己的日子,一听要找夫子她有些不大想,再说,谁说人家是文盲的了,小姑娘捧着枣糕吃的像只小耗子,“我认字的....就不要夫子了吧.....” 这就叫庄王爷奇怪了,“怎么会?” 端端摇摇头,“不知道,可能是我没出生的时候师父教给我的。” “师父?本王怎么没听你说过你有师父。” 端端你丫完蛋了,居然有事瞒着王爷。 见庄王爷严肃起来了,端端连枣糕也不敢吃了,搜肠刮肚,净捡王爷爱听的说,可是这事儿好像也没什么马屁能派上用场....只能照实说了,“...哥哥你知道端端记性不好嘛,我自己不记得有没有跟哥哥提过了,就...就....” 就个屁! 庄王爷教训她,“你给本王站起来!这事也能忘?!还记得你师父什么模样吗?他是干什么的?”想了想,不对啊,她师父该不会也是个妖物吧? 端端使劲酝酿情绪,终于等到眼睛里蓄满了泪包,才摇头,“记不大清了,不过要是他站在我面前,我就能认出来.....我也不知道师父是干什么的。” 一问三不知,要你何用?! 一见她掉金豆豆,庄王爷训斥的话又软了下来, “连自家门都忘了,你还好意思哭。” 端端突然说了句让所有人顿时语塞的话,她想着早上女使们的闲话,人小又没经历过事,自己没什么辨别能力,一股脑就给抖搂出来了,“大不了人家给你做王妃,生崽崽,你就不要赶人家走了嘛。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偏厅里的仆人:(⊙o⊙) 正迈门槛儿的闻天:( ⊙ o ⊙)? 庄王爷一愣,不知怎的,老脸一红,怒吼,“混账,说的什么胡话?!闻天!这是谁教她的?” 你几天没洗澡了? 闻天大管事被王爷点名,他多无辜啊,“王,王爷这....奴才....”他真不知道啊。见庄王爷怒目而视的模样,闻天一个劲的给端端使眼色,姑娘你倒是帮忙说句话呀。 府里府外,真是没一样儿叫人省心的。庄王爷凝眉的时候别样严肃,旁边的人不敢多说话,他看一眼做错事的端端,想教育她一番,竟一时找不到话说。这要是本王手底下的兵就好了,揍一顿保管日后都省心! 偏厅里一时静了下来,庄王爷的强大的冷气场将周边的空气都冻结了,仆人们站得仔细,不敢出一点声响。就在这个时候,终于有个倒霉蛋撞上来救了场。 外面侍卫进来禀报,“禀王爷,马骏带到。” 端端偷偷吐了口气,就听见庄王爷对她说,“站到一边儿去,待会儿再跟你算账。”她乖乖地躲到了庄王爷暂时关切不到的屏风处。 马骏带来了,一番梳洗,身上也干净了,穿一身儿青布衫,人也齐整了,虽面黄肌瘦的还带点伤,还真像个穷书生模样。王爷瞧了只是点点头,“放在园子里养些日子,这几日吃食捡好的给他做。照着白拂尘喜欢的品味给他做几身儿衣裳。”人靠衣装马靠鞍嘛。 马骏朝上面的王爷作了一揖,神情还算恭敬。 庄王爷冷笑,“别急着谢,若是能完成任务本王可以饶你一条命,若是不能,你自己也能猜到下场。” “小人晓得如何讨女子的欢心,只要那‘白拂尘’是个女子,小人定会将她引至现身。”这世界有多美好,马骏就有多渴望活下去。好不容易争取来了机会,他是下决心要引诱出来白拂尘的,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嘛。 庄王爷吩咐人将采集来的一些关于“白拂尘”的细小习性说与马骏听,有些地方让他务必注意。端端在角落看着处理公务的庄王爷,觉得他很认真也很强大更没空管她,心里只盼着王爷你要是有忙不完的公务就好了..... 可惜庄王爷吩咐了几句就让人把马骏带去奇葩园看管了。 “过来。” 庄王爷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两趟,问了个问题,“你几天没洗澡了?”刚刚瞧见马骏梳洗过后焕然一新,忽然想起来若是他没记错的话,眼前这个小鬼除了那次顶着一身黑狗血被自己强行按进浴桶里洗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洗过。 这个姑娘不喜欢水,府里伺候的主子的仆人约莫都知道了,因为她一泡水就发涨。端端挪腾着脚尖过去,不情不愿,“....我不脏.....” 庄王爷果然猜对了,嫌弃道,“洗澡又不死人,哪有姑娘家不爱沐浴的?邋遢。”以前在宫里,华禧每日可是需要沐浴一两次的。 虽然不洗澡她也是白白净净的,可总觉得女孩子不爱洗澡就哪里奇怪。 闻天低着头,看自己的脚背,心想,王爷您这是在养女儿吗? 正说着呢,庄王爷指了边上的两名女使,“你们,从今日起就伺候她日常起居。” 庄王府门楼高耸,大大小小的正殿、配殿不在少数。隔日被强行沐浴过的端端顶着一身鼓鼓囊囊黏黏糊糊的皮囊,趁人不注意爬上了庄王府最高的楼顶,找了个踏实的地方坐了下来,楼顶之上阳光充足,可以蒸发浸在她皮肤里的水分。 庄王爷这个人坏死了,都说不洗不洗的,非得让人家洗,皮肤涨的痛死了。端端噘着嘴,张开胳膊平躺在琉璃瓦上,晒太阳。刚刚洗完澡,她可瞧见镜子里的自己了,那模样忒丑,难怪女使们都变了脸色。还骗她说洗澡能变美,结果呢?还不如不洗。 正面晒了好久,她翻了个身,晒晒后背。 下面传来了王爷的大嗓门儿,“混账东西,还不快给本王滚下来!” 庄王爷听得下人禀报,连忙从书房出来,看这架势还以为她真要跳楼呢。不就洗个澡?要死要活的,至于吗?顶上的人没动静,庄王爷三两下攀檐而上,只见琉璃瓦上,平铺着一张泡涨了的花纸一样的半大孩子。 端端正生气呢,不想理他。庄王爷踩着琉璃瓦过去,蹲下来,用手动动她,“怎么能丑成这样儿?” “哼。”面朝瓦片的人闷闷地哼了一声。 庄王爷一瞧这,乐了,戳戳她水润饱满的后背,“哎,你在晒太阳呐?”这会儿的庄王爷见着稀奇事儿了,平常脸上没个笑模样,现在嘴上笑得那叫一个乐呵。不过,观察她这么久,越看她越像先前猜测的那样,像个没什么本事的画妖,但王爷有一事不明,“那你喝水怎么不怕?” 端端翻个身儿坐起来,幽怨的小包子脸,“哥哥你什么时候见过造纸不加水的?” 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被人用你是白痴吗的眼神儿盯着看。庄王爷不生气,他坐下来,头顶着明晃晃的太阳,“那以后就不能洗澡了?” “泡水,会涨痛。” 庄王爷恍然大悟,难怪这个家伙这么怕水,王爷金口玉言,“不洗就不洗吧。” “女使也不要。” 庄王爷瞪她,“好心当成驴肝肺是不是?什么时候下去?” 端端重新趴在瓦片上,“等晒干了就下去。” “随你。”庄王爷很忙,没空跟她在这里穷墨迹,下去前留话给她,“等会儿去闻天那儿一趟,他给你买了个玩意儿解闷儿。” 王爷落地,端端忽然抬起头来,眸子圆溜溜的,前几天说好的玩意儿? 端姑娘没事,地面上大家一哄而散,各忙各的去了。端端在屋顶上晒了正面晒反面,总之咸鱼怎么晒她就是怎么晒的,日落西山时,总算身上干的差不多了。 坐在屋顶上欣赏了一会儿晚霞,终于心满意足地准备下去,却在抬头的一瞬间顿住了。一道极隐秘的绿光在光线昏暗的日落时分,从她前方一闪而过。消失在庄王府的上空。 那不是幻觉,她确定自己方才看到了。可是王府怎么会有妖呢?端端皱着小眉头顺着墙角快速地爬下去,直奔王府后花园的方向。刚才那道隐秘的光线就是从后花园出现的。 老园丁从花房里出来瞧见她,“端姑娘来这里作甚呀?” 端端踩着小径四处走,“赏花,花老爷您忙。” 花园很大,园林小品众多,假山瘦石,亭台楼榭,环山衔水。园中花木芳香四溢,她走走停停就是没有察觉到哪里有妖气,真是奇怪,难不成方才是看花眼了吗?或者它只是路过?在花园里转了一圈,王府里就已经掌灯了。端端这一天被折腾的疲累了,她小孩家一屁股坐在园中粗壮的木芙蓉树下的石凳上就不想起来了。 “端姑娘还不走啊?膳堂都开始传晚膳了。”老园丁老远地又喊她。 “哎,这就回去了。”端端大声说话的时候吸了一大口树下的空气,满鼻都是浓郁的芙蓉花味儿。好香啊,端端仰头瞧这棵遮天蔽日的繁木,只见它头顶伞盖一般的树冠,枝繁叶茂、花香四溢,层层叠叠的绿叶夹着密密的芙蓉花,它的枝干都已经挤压到了周边的树木。 好像前几天来的时候这树还没长得这般开吧... 有些事情一旦觉得它奇怪,再看它它就哪哪儿都透着怪异。 端端站起来围着木芙蓉走了一圈,发现它长得好壮啊,只是透着怪异,因为端端走到哪边,它哪边的枝叶就会发出沙沙的声响。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她又围着它跑了一圈,木芙蓉整个树冠都像摇头晃脑一般。虽然这时有风,却不至于将它伞盖一样的树头吹得这般姿态。 端端试着敲打几下树干,“喂.....” 没人应她,不过木芙蓉这次倒是突然老实了。 老园丁见这姑娘又跑又跳地,笑呵呵地过来,“端姑娘这是锻炼呐?”这里原先还不是庄王府的时候,老园丁就在这里看园子侍弄花草了,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熟悉。 端端问他,“花老爷,您侍弄这棵树费了不少心思吧?长得好壮实啊。” 老园丁抚着胡子自豪地笑,“没有,先前移过来的时候操点心,后来它适应了这里的土地自己就能很顺利地扎根儿了。”老头拍拍树干,“今年大概是雨水好,看,格外旺盛。粗了不少哩,不过啊,这树心眼儿小,你瞧它身边儿的都被它挤歪了。” 这一晚端端没有睡踏实,总想着后花园的木芙蓉。迷迷糊糊中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看不清容貌的妙龄女子,着一身儿水绿纱裙,远远地冲着她笑。端端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揉揉眼,问她是谁,那女子的水袖突然长至眼前,在她脸上轻柔地流连一番便消失掉了,萦绕鼻间的却是芙蓉花的香味。端端赶紧起身去追,却一闪神,一骨碌从老梅树上掉了下来。她揉揉摔痛的屁股,睡眼惺忪的,原来是做梦啊。 早上端端蹦跶着出了房门,庄王爷还在梳洗呢,闻天就急急来报,说是昨夜城西一家绸缎庄的小少爷被“光顾”了。一大早,绸缎庄的老板就跑到庄王府哭着告状来了。 庄王爷只是沉着脸,“知道了。” 端端又高了,都快到王爷的胸膛了。脸盘好像忽然间就长开了,弯弯的眉眼儿,挺直的鼻梁儿,原先的肉嘟嘟的脸儿呀变成了鹅蛋脸,明媚白皙,乌鸦鸦的长发散在身后。衣裳随人长,广袖长裙束纤腰,不舞也醉人,庄王爷看她的时候愣了一下,美是美,但照这个速度会不会很快就变成老婆子了? 大家也发现了她的变化,只不过不敢说。但她往英武的王爷身边儿一站呀,别说,还真有那种英雄美人的视觉冲击感。 庄王爷说,“日后你就在府里呆着,没本王允许哪儿都不许去。”一个白拂尘还没收拾了,你突然长得这么招摇,这不是惹事儿吗? 观主渺修 庄王爷无缘无故地限制端端的行动自由,端姑娘表示不痛不痒,本来嘛,她除了在王府溜达溜达很少到府外去。王府里养着两个大闲人,一个是与王爷不清不楚的小妖女、一个就是恶名昭着的采花贼。这俩,都是让人避着走的人物。端姑娘还好,在王府时间长了大家也知道她不会祸害人。但这马骏就让府中的老少女使忌惮了,于是奇葩园附近除了轮值侍卫,不见一只母苍蝇。 不是说城西绸缎庄的小少爷被“白拂尘”给光顾了嘛,现在庄王爷接手这案子,他定是要去城西一趟的。绸缎庄的少爷里子面子都没了,年轻人,气盛,要脸。 小少爷一怒之下竟将他所居的小阁楼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人倒是没事儿,只是救出来的时候灰头土脸,谁都不想见。作案现场被破坏,庄王爷坐在上首,一脸严厉的瞪着地上跪着的少年,起先救出来的时候,少年嘴里大骂官府无能,被他爹一巴掌呼老实了。这会儿许是被庄王爷的气势吓住了,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 没个男人气魄,怂样儿! 小少爷身娇体弱易推倒,庄王爷越看越不顺眼。 等问完了话,庄王爷水也不喝一口就走了。 街上人来人往,依旧是平日的那般繁华和热闹,庄王爷发现街上卖大小刀剑的生意热火朝天,刀剑摊子前围了一圈男男女女,大昌的百姓何时如此尚武了? 找了个青年买客一问,庄王爷就不悦了,买客说买刀剑回家防身啊,现在“男拂尘”“女拂尘”这么猖獗,庄王府都奈何不了他们,小老百姓只有自己保护自己,“兄台,瞧您相貌堂堂、仪表不凡,小心被女拂尘惦记上,买一把防身吧。” 街头巷角,算命指路的神棍生意也相当红火,庄王爷气哄哄的下了马。 身边侍卫上前问,“爷?” “不走了!吃饭!!”说完将缰绳扔给了后面的常服侍卫,自己一个人闷头进了一家客栈。几名王府侍卫不敢怠慢,一人去拴马,剩下的赶紧走几步跟上去。 进了大堂,庄王爷沉着脸,小二也不敢问,直接带着去了靠窗相对安静些的位置。几名手下谁都知道庄王爷根本不是想吃饭,而是被气得不想走了。某侍卫吩咐店小二,“捡你们的招牌菜上,再上好酒一壶。” “好嘞~~” 这家客栈装饰算上佳,来往的客人大多云衣锦缎。但庄王爷却是扎眼的人物,侍卫虽是常服出巡,但兵士出身,身姿挺拔,孔武有力,那气派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再往庄王爷身边一站,自然引人侧目。 只不过这边的气场太冷,没人敢上前结识这位爷。 大堂里热热闹闹,这时候自外面进来了一位看不出具体年龄的白衣公子,神色清冷,拒人千里,但其身姿恍若天人。白衣公子并不言语,跟随在他身边一位衣冠楚楚的年轻后生打理他出行的一切事务。 公子嫌脏不肯坐,小二手脚勤快地将桌子抹了又抹,奉上热茶,“您稍等,酒菜马上就来。” “麻烦小二哥,不要酒,只要再上一壶热茶即可。”年轻后生说。 小二去传菜的时候还往庄王爷这边瞥了一眼:今儿店里来的贵客,尤其这俩最会摆谱。 令云将碗筷用天蚕丝巾帕擦了好几遍,斟上茶,这才摆放至观主渺修的面前,见师父看向别处,顺着师父的目光看去,那边的那个男人,不像个寻常人。 渺修因为修行缘故从不碰酒肉,是以他端起在他眼里算是粗茶的茶水抿了一口,“庄王,司徒翰。” 令云的德性跟他师父很像,外面的东西永远都在嫌弃之列,他小口喝点水,自言自语,“难怪排场这么大,他来做什么。” 渺修低头的时候神秘的笑了。 渺修这边的素菜一样一样的上齐了,庄王爷那边的酒也饮到了一半。观主并不属于大昌的臣子之列,只不过是皇帝寻禅问道的所有物,十几年前,也不知观主用了什么方法让从不信任何宗派的皇帝为他修了一座道观。朝野上下,对净一观鄙夷有之,吹捧有之,真心信道的也有之。 但渺修都不在意,只要皇帝信赖他就行了。但世人就是这样,你越是不让他窥见真容,他就越觉得你神秘,偶尔露一两手让他们惊叹,久而久之,你就成了神一样的存在。观主渺修就是这样的,除了皇帝他谁的账都不买,但面上谁也不敢对他有意见。 渺修与庄王相互之间知道有这么个人的存在,但是接触甚少,一年到头也未必能打两次照面,也从来谈不上恭敬还是客套。于渺修而言,他是不屑讨好这些王公贵族,道家的清静无为就成了渺修傲视众人的挡箭牌。于司徒翰而言,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他从来不屑,所谓观主,在他那里根本就是可有可无。 但自从端端出现之后,庄王的想法改变了,世间万物,皆有奇妙之处,有些东西不得不信。 所以当庄王爷与观主视线相交时,王爷对于观主的点头示意还是搭理了一下的。但搭理归搭理,两个人吃饱喝足之后桥归桥路归路。他回他的庄王府,他寻他的小妖精。 庄王在回府的半道上被军营的人叫去,军营事情多,一忙活起来就忘了时间。等王爷把军中闹事的几个小混蛋揪出来,收拾了一顿之后,夜早已过半。 庄王府里灯火通明,仆人叫叫嚷嚷的乱成一团,就差敲锣打鼓来热闹了。司徒翰一整日肚子里都装着脾气,大半夜回府想睡个安稳觉,结果一回来就看见家里鸡飞狗跳! 王爷当然怒了,“当我庄王府是菜市场啊?!”妈的,这一个个,真的好让人火大啊,“闻天呢?!” 边上一名侍卫跑过来,“回王爷,管事去奇葩园了。” 一听是奇葩园,庄王爷立马明白过来,甩了袖子立马就朝奇葩园疾步走去,“说说情况。” 侍卫紧跟在身后,“前半夜刚过,属下们正在巡夜,就见奇葩园那边有奇怪的叫声传出来,追过去查看,却见园子里守卫的几个人都昏睡着....” “叫你说重点!!”罗里吧嗦,气死庄王了。 “重点就是我们跑进屋子的时候,马骏那里已经完事儿了....”完事儿了,完事儿了.... 庄王爷脚下飞快,恨得咬牙切齿,“这几天白忙活了?!” 侍卫低下头不说话,几个身手矫健的守卫连个人都看不住,不光他们丢脸,整个庄王府都脸上无光。庄王此人凡事重速度重效率,费了这么长时间连贼人是男是女都分不清,难怪王爷要发怒。 王爷一脚踏进奇葩园,就见闻天把端端从马骏的屋子里推了出来,“听话,这不是您一个小姑娘能瞧的。快回去吧啊,等王爷回来处理为好.....” “我就瞧一眼,就一眼.....” 端端要进去瞧瞧马骏,可闻天哪能让她进去啊。那里面的马骏可是一丝不/挂地瘫在床上呢,心口上留了道口子,整个人好像被吸走了魂魄似的,连眼神都是呆愣的。 一个堵一个钻,这关头上,还不够乱的?! 庄王爷见了,心头上本就气恼,这会儿说话语气可好不到哪里去,“你们俩这是作甚?!很好玩是不是?” 主心骨回来了,大家都老实下来了。 端端扯扯他的袖子,“就看一眼,说不定我还能看出点什么呢。” 跟着王爷越过围屏,那里有大夫在诊脉,马骏下半身用衾被盖住了,上半身伤口已经不出血。庄王皱了皱眉没说话,示意端端可以过去看一眼。 端端一凑过去,马骏的表情好像立马就能哭出来似的。 她奇怪,“你感觉怎么样啊?” 谁见过这样的?人家遭遇了这种事,旁边的人偏偏还一脸表情认真的问一句你感觉怎么啊? 什么感觉怎么样啊?难道他能说他很爽吗?有这么这么问吗?好歹人家现在也是个受害者好不好?马骏流下了两行清泪,他发誓以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再也...再也不欺负良家女子了.... 庄王爷真是败给她了,假装咳嗽一声问大夫,“怎么样?” 老大夫捋捋胡子,“与之前的几位一样,只是这次不知道为何,此人下手有点狠,吸了他太多精气。”大夫同情得看一眼,“养着吧,补补身子。” 接下来的事情就变成了闻天的任务,大半夜不让人睡个好觉,也真是够造孽的。 这次马骏是真的哭了,他得活命啊,不但没把“白拂尘”引出来,还白白被采了,这次是废了。庄王爷还能让他活命吗??眼见庄王爷要走,马骏连爬带扯地抓住庄王的衣摆,“王爷,求王爷饶小的一条命吧,小的一定剃了头吃斋念佛去,再也不干那缺德事儿了....王爷....” 说到缺德事儿,司徒翰瞥了一眼他的下三盘,“你也得有那能耐才行啊。养着吧,看来这‘白拂尘’挺稀罕你,说不定过几天还会再来的。”庄王决定今晚起,就在奇葩园四周设阵,只要它再出现,定不会再让它跑了。 马骏不知是喜还是悲。 庄王爷一转身儿的功夫,那个鬼丫头竟不知跑哪里去了,“她呢?” 闻天摇摇头,“没瞧见,大概是回房睡了吧,都这么晚了。” 死丫头,闹着要看要看,看完了一声不吭就跑了。罢了,王爷没空跟她计较,还有一两个时辰就天亮,抓紧时间睡会儿,一大早还要早朝去。 这一天天,怎么那么多事儿?! 牛不喝水强按头 张锐来信说已经到了太和山,也见到了青城子道长,对于白拂尘此人,道长按照张锐给出的描述对白拂尘有所猜测。 老道士是个顶厉害的高人,但高人不走寻常路,他往往净爱干一些在常人看来匪夷所思的事。说起王爷与这老道士的渊源啊,那就是一场乌龙。 遥想当年二十岁,庄王意气风发,街市上打马而过,忽见一“江湖神棍”强收徒,牛不喝水强按头,哪有这般道理?只见那人两道白眉斗鸡眼,鹰钩鼻子□□嘴,老虎眼睛猪屁股,外加一双罗圈腿,怎么看怎么不像个好东西! 王爷怒极而喝,命人将他拿下。老道士直呼冤枉,直到他被一同下山的师弟来认领。洗了个脸,卸了妆,换了身儿衣裳,腿也不罗圈了,人忽然变得慈眉善目了。 老道的师弟赔笑,“对不住,贫道师兄有变装收徒癖。” 老道一手将师弟扒拉开挤到前面去,面对庄王,笑得像个弥勒佛,“福生无量,老道法号青城子。看施主骨骼惊奇,必非凡人,将来定成大器,不如入我道门,未来弘扬道法的重任就靠你了.....” “让我们王爷跟你做道士去?你这老道,我看你是疯魔了吧?”真是匪夷所思,张锐笑骂。 青城子这人,二十岁的庄王爷从皇帝那里听说过,名声还挺大,想不到本尊竟是这么个神神叨叨的老头儿,王爷不耐烦,挥挥手就着人把他“请”走了。老道这几年时不时就在他的生活里出现一下,渐渐发现他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作乱京城的可能是哪里跑出来的修炼邪术之人,信上给了一个简单的控邪法阵,但老道捋着胡子含糊其辞曰:未必有用呀! 这老头儿就爱卖关子,庄王爷懒得理他。 一个小小的邪术,装神弄鬼,搅得京中人心惶惶,夜不能寐,何来的狗胆?!趁夜,命人将张锐信中的阵法在奇葩园四周悄悄布置好,连夜派出大队人马分散在都束各大街小巷巡夜。 端端猫在王府后花园许久,都不见园中有任何异样。她盯着前方高大的木芙蓉,夜色中只见它与其他花木相比并无什么特殊之处,夜风吹过,木芙蓉的枝叶沙沙作响,送来暗香,与园中一应树木混成一片。端端蹲太久,腿都麻了,她悄悄伸伸腿捶打几下。再瞧一眼芙蓉树,莫不是她感觉错了吗? 对于感觉出错一事,她困惑不已。从出生开始,她就对自己没有什么了解,现在做的这些事全靠本能的感应。掺和进这件事里时,闻天说她净捣乱,憋着一股气,她就想证明给王爷看她不是没有用的。 端端失落的挪步到树底下,仰望着夜空中壮硕的大树,她拍拍它:“你最好伪装得像一点,不然哪天我一定把你揪出来!” 端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天际微微发亮,等端端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园中时,木芙蓉仍旧没有任何异样。 庄王爷忙完了天也亮了,他没睡,端端也没有睡。端端揉搓着眼睛回庄王的院子,王爷正好从书房方向回来,见她顶着两个黑眼圈从外面进门儿,奇怪道,“你一夜未归?哪儿去了?” 端端点点头,忽闪着眼神儿, “嗯....” 庄王不满,“黄牛吃草,吞吞吐吐。本王问你哪儿去了?”能不能利索点? “去花园赏花了,不小心在园子里眯着了。” 端姑娘偷眼偷看他一眼,说谎话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 大半夜赏花,这种鬼话鬼可能信,庄王不信。王爷不说话,一双锐眼就盯着她眼睛:说、实、话。 大清早的就找人麻烦,端端垂下眼睑,我现在又不怕你.....瞪什么瞪.....其实还是有点怕的..... 端姑娘拉着庄王爷的手,“哥哥你来。” 庄王爷一愣,眼睛盯着他手掌上冒出来的小手,软软的暖暖的....一夜的疲乏突然就消散了。王爷感觉怎么这么别扭?! 庄王爷拧着眉被端姑娘拉进了房里,他蹙眉,“有什么话不能在外面说?” 端端忽视了庄王爷快拧成麻花的剑眉,她恭恭敬敬地给王爷倒了水,“哥哥我跟你说,我觉得咱们后花园的那棵木芙蓉,有猫腻.....可能有什么东西住在里面。” 树?!庄王爷第一个反应就是不相信。但抬眼看见了活生生在他眼皮子底下几天功夫成大成人的小鬼头,庄王爷便有些将信将疑了。 但如果这样的话,事态就有些棘手了。 王爷问,“你是说树精?”那棵木芙蓉自他在这里建府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王爷对这些花花草草的一概不管,全由底下人打理,这树是早就成精了? “不是啦,只是我总感觉它很奇怪,哥哥还记得那次我洗澡的事吗?那天等我在屋顶晒完了太阳准备下来的时候,我看到后花园的上空突然升起一道绿光,速度很快,眨眼就不见了,但我确实感觉到了一丝灵气闪过。我追过去查看,就连花老爷都说了,这树突然长得很快而且心眼很小,把它身边的树木都挤歪了。我围着它走了几圈,它好像跟我捉迷藏似的,摇头晃脑的,反正...怎么看都不像是无神识的一般花木。”端端把这些日子以来的疑惑都说了出来,心里突然轻松了很多,终于不用憋着了。 庄王爷陷入了了沉思,“你昨晚是去后花园蹲点了?” 端端吐吐舌头,“嗯.....” 这有什么好撒谎的? 庄王爷瞥她一眼,“本王已经想好对策,不管它是人是鬼,它对马骏应当还算满意,应该还会再出现。只要它敢再来本王就有能力将它困住。你无须担心,先别惊动它。”看她一脸困顿的样子,平常一双鬼精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王爷指了指墙上的老梅图,“去睡吧,晚上说不定还需要你感应它。” 端端没动,抿着小嘴巴,俩眼笑得弯弯得,声音甜甜地讨好,“哥哥.....” 庄王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教训道,“会不会好好说话!!” 端端立马收起了谄媚,坐好,“你说管事给我买了个玩意儿...我能现在去要吗?” 还当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呢!庄王爷喊了声,“来人。” 女使闻声而至,“王爷有何吩咐。” “去管事那里将那只鹦哥儿提来。再将她的早膳端屋里来。”庄王爷吩咐完了,撩了撩袍子,自己也起身,“吃饱玩够就补眠,本王这就进宫去了。” 端端欢乐得将庄王爷送出府大门,美姑娘趁洒扫小哥不注意,一弯腰,掐了朵兰花簪头上,乐淘淘得跑去了管事那里。她等不住了,女使动作太慢,还是她自己去取吧,鹦哥儿呀,什么是鹦哥儿呢? 庄王府里,老虎不在猴子称霸王。大清早,府里的仆人们的眼前一道白影儿脱兔似的闪过,再定睛一看,游廊拐角处就只剩下一片风中凌乱的裙角,王爷不在府里,端姑娘可欢脱了。 鹦哥儿会说话儿,这家伙有时候不经逗,把它逗弄的兴起了,它能一句话重复好长时间。端端小孩儿心性,一人一鸟在房里你说我一句我还你一句,句子不带变样的,也不嫌烦。 庄王爷下朝之后,去了其生母虞贵妃的宫里。许久没见儿子,虞贵妃想得慌,昨儿叫人捎了信儿叫庄王回宫陪她吃顿饭。 虞贵妃生活精致,年轻时靠自己往上爬,有了儿子便母凭子贵。皇帝每个月还能过来一两次,贵妃眼下的生活也算让很多妃嫔羡慕了。虞贵妃保养的不错,但终归是有了年纪的人,眼角的细纹一笑便能看到。 庄王爷给母妃请了安,见自己娘面色红润,倒没什么担心的。 娘见了爱子,最爱将他爱吃的东西准备一通,到时候娘儿俩边吃边拉家常,这是最幸福的。虞贵妃也不例外,早早地就命人备好了一桌司徒翰从小爱吃的东西。 庄王爷脾气急,少见笑模样,但是他是孝顺的。久居深宫的女子,有多不容易,他这个皇子出身的人可没少见过自己娘亲因为父皇的冷落而掉眼泪。只不过年纪大了,虞贵妃兴许觉得有儿子靠,心态平缓多了。 饭吃到最后,虞贵妃让身边的宫女儿拿来几卷卷轴,“来,打开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庄王纳闷,“儿又不喜摆弄这些文人字画,母妃还是留给父皇吧。”皇帝老头儿喜欢这些个。 “嗳~哪是文人字画啊?来,瞧瞧....”说着展开了其中一幅,那是一张美人像,杏眼樱唇,婀娜多姿,贵妃喜滋滋地看着儿子,“这是成老侯爷的孙女,虽是藩王后代,但胜在家世显赫,配你也是够格的。还有这张.....” 庄王爷皱眉,“母妃您这是替儿选妃?穆家的事刚过去,您这样就不怕穆老儿多想啊?” “不会,咱们只是私下里瞧瞧,若是看上了哪个,派人过去支应一声,叫他们别给姑娘许人家了。过个半年一年的再下聘谁还能说什么不成?”虞贵妃说。 庄王爷摇头,“儿眼下对这些没什么心思,日后再说吧。”庄王爷将虞贵妃推过来的画像推开,他是真的没什么兴趣,上次娶王妃的事情忙活了一半,礼部见天儿地往庄王府跑,把他烦的够呛,临了婚事没办成不说,现在还留了这么个大摊子给他收拾。本王哪来那么多咸蛋功夫跟他们耗!? 虞贵妃一脸哀伤,手绢说着就开始抹眼泪儿,“都说儿大不由母,是不是母妃连选儿媳妇的权利都没有了.....”“您这是干什么?”每回说不通,虞贵妃就哭,庄王颇为头疼。 要说庄王这辈子哄过女人没有,还真有,实践出真知,庄王很早就发现领兵作战那一套用在他娘身上不管用,要用哄的。当然如果那也叫哄的话..... “儿只是现在办案没心思,父皇给的十日期限眼看就到了,难不成您想看到儿被皇帝老头责骂?等儿日后空闲了想娶妃了,母妃的建议儿一定好好考虑成不?” “真的?” “真的。” “那你把这些画像带回府里去,得了闲暇就瞧瞧,指不定哪一眼就看对了人呢。”虞贵妃把一堆画像都推给儿子。庄王敷衍地接过来,心想:与其看这些死物,还不如回府看家里那幅成天上蹿下跳的“画”呢。 庄王回了庄王府,将臂弯里抱着的一堆卷轴扔给了闻天,“处理了。” 闻天不知道这些是个啥,怎么宫里赏的要“处理了”呢? “王爷,‘处理了’是何意?”卖掉还是扔掉,或者送人? 庄王爷掸了掸袖子,看也不看一眼,“随你,别让本王瞧见就行。” 闻天抱着画像回了榻处,将画像放在案上,奇怪地打开了其中一幅,是一幅绿衫美人团扇扑蝶图,线条优美流畅,用色艳而不俗,美人眉目传情,画得真好。这种事以前也有过一回,穆家的孙女就是王爷在众仕女图中瞧着顺眼挑出来的,可惜最后没成,贵妃又故技重施。闻天笑笑,打算将这些画像收起来,放进府库里去。 “管事——” 这端姑娘,最近找他可频繁了。管事连忙去开门,见她提着个鸟笼子,“端姑娘这是....” 端端指指那只昂首挺胸的鹦哥儿,“它太吵了,我睡不着觉。给哥哥,哥哥说不要,那放你这里吧。” 吵您您睡不着,搁我这儿我就睡得着啦?闻天瞧她顶着两个乌青的大黑眼圈,答应了,“成,搁我这儿。什么时候姑娘想它了就来拿。” 端端高兴呢,提着鸟笼子就进了闻天的屋子,小嘴儿真甜,“就知道管事会收留它。” 案上还摊着那幅美人像,端端咦了一声,这类物事对她有特殊的吸引力,她走过去,摸了摸纸面,“好看呐,这是管事画的吗?” “嗨,我哪会这些个?这都是宫里贵妃娘娘给咱们王爷选出来的佳人。”闻管事解释说。 端端疑惑地抬头,“选佳人做什么用? 听说庄王府遭雷劈了 “嗨,我哪会这些个?这都是宫里贵妃娘娘给咱们王爷选出来的佳人。”闻管事解释说。 端端疑惑地抬头,“选佳人做什么用?” 闻天将鹦哥儿挂在高处,逗了它两下,鹦哥儿便摇头晃脑,“美人儿,美人儿....”把管事逗乐了,“佳人,当然是给咱们王爷做王妃用的,这些姑娘啊,出身高着呢,若是被咱们王爷瞧上了,迎进府里,这辈子,就是真正的富贵命了.....” 闻管事说了好大一会儿,没听身后人的动静,转身儿一看,人走了? 笼中的鹦哥儿还在一个劲儿地叫“美人儿,美人儿...” 管事想了想,忽然觉得:姑娘大了,是该有心事了。 一眨眼的功夫天色就暗下来了,头顶上积了厚厚一层云,园子里,大风平地起,好些珍贵的盆栽都被吹的东倒西歪。女使帮着男仆们手脚麻利地移花盆儿,收拾摆在园子里的东西,要是平常时候,端端肯定也会帮他们一把的,但是现在她莫名其妙的有些低落,没那个心情。 啪、啪,豆大的雨点子砸到地面上,越来越密集。端端赶紧用袖子遮住头脸,真是讨厌!迈着步子一路疾跑,端端跑回来的时候往这边瞧了几眼,王爷的卧房闭着门,。 哗啦啦,雨势很急,幸亏她腿脚儿快,没淋到。不过绣鞋还是湿了了,回到房里,小姑娘三两下就把脚上的鞋袜蹬掉了。眨眼功夫就钻进了老梅图里。 世间何处寻奇葩?一剪寒梅凌天涯。端端蜷缩在惯躺的梅枝上,翻个身,背对着房门,抱着自己的双膝团成团,闭眼入眠。忽然觉得那只吵吵闹闹的鹦哥儿走了真好,她这里可安静了,可是突然怎么突然难过得想哭是为什么呀?她躺在原地,抽抽了几下鼻子,竟然渐渐地睡着了。 一场好雨,直到天黑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都束的一家客栈里,二楼有一扇窗子开着。窗口处,一白衣公子吹起玉箫,箫声孤寂、清冷,夜雨中直叫路上行人欲断肠。 直到一曲完毕,令云才敢出声打扰,“师父,该用晚饭了。” 渺修嗯了一声,用白绢将玉箫擦了擦才坐到桌子边。房里寂静无声,令云知道他师父的心情很糟糕,老老实实得站在一边伺候着,尽量不发出什么声音。 令云想:师父入了这嘈嚷市井已经有些时日,寻了许多地方,小妖倒是遇见了不少,可就是没找到师父要找的。也难怪他老人家心情不好。 见渺修搁了碗筷,令云马上将茶递上去,“师父,您老人家都出来这么多日子了.....” 这话还没说完呢,渺修啪一声撩了茶碗,茶汁子溅了半张桌子。脸色跟千年寒冰似的,吓得令云一哆嗦,他张了张嘴,都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哪个字,“师,师父?” “滚出去!” 见渺修怒了,也别管什么原因了,令云连碗筷都不敢收拾,一撅腚,就跑到门口站岗去了。他垮着一张脸,委屈死了。 渺修平复了下肚子里的怒火,走到一面镜子前。他细细的将镜子中的这一张脸查看着,铜镜中的人,浓眉轻皱,一脸清寒,隐隐透着怒气,但却是俊美的年轻的,一如二十多年前的那般模样,只是多了磨练,眉宇间的深沉是怎么都丢不掉的岁月。 渺修伸出手,将镜子拿到面前。他生气的原因不在其他的,就在于现在的他非常忌讳别人叫他“老人家”,他明明不老!! 下一刻,渺修面色忽然凝住了,他伸手摸上自己的眼角,那里,有细细的褶皱,眼角鱼尾纹....他衰老了?这么多年的精心呵护,竟然还是出了岔子?! 观主忍住没有将铜镜砸破,他气恼地想,时间、时间、一定要快点把她找到! 大概是太久没有好好下一场雨,这一次是一场爆发,夜雨不见月,灯火的照映下,地面上是明晃晃的一大片随时都在被打碎的水镜,一圈圈迅速生成又急速被下一波取代的光圈看得人眼花。庄王府灯火通明,女使们传膳,打廊子底下过。 庄王爷一个人坐在食案前,瞧了满桌子的菜,王爷问,“人呢?”当然是问端端。 闻天道,“刚让人去看了,屋子里没亮灯,八成还睡着呢。要不再去叫叫?” 庄王爷皱眉,属猪的!但想到她下半晌顶着俩黑眼圈逗鸟儿的样子,摆摆手,“算了。” 这下闻天就在心里拨起了算盘珠子,这俩人一起吃喝都成习惯了嘿,片刻不见就找。嗳....一个高大威猛,另一个嘛美是美,但就是不通人事了点,怪也怪了点,好在能养熟。王爷这要是把人放在府里宝贝着,日子应该也不差,就是皇上与贵妃娘娘那里,恐怕不大好过关。 想着想着,闻天管事就沉浸在自己的幻想当中了,边想象可能性,边摇头咋舌,边上伺候的女使面面相觑,奇怪地瞧他几眼那摇头晃脑的姿态,憋着嘴巴不敢笑。 庄王爷放下碗筷,“摇头晃脑的,你想什么呢?!” 闻天这才回神儿,“没,没什么。奴才就是在想今晚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 人上了年纪都这么爱想些有的没的?穷操心。 庄王爷还是去了端端的卧房,房里没点灯静悄悄的,就好像不存在有人住似的。庄王爷点着灯笼,凑近了老梅图一瞧,那模样就好像养了什么小猫小狗,夜里不放心,来视察它睡得香不香一样。 见老梅图上蜷缩着个美人儿,宽大的裙摆铺满了梅枝,层层叠叠甚是好看。只是那美人儿啊,被灯光一照,秀气的眉微微蹙起,平常不苟言笑的庄王爷这会儿心境宁静万分。 端端揉着眼睛,披着乌压压的长发从梅枝上坐起,“哥哥....” 画中人忽然动作,让庄王爷愣了一下,咳嗽一声,一本正经道,“既然醒了,就出来吧,去吃点东西。” 端端兴致不高,抱着饭碗扒了没多点儿米饭。 庄王爷原本在一边研究兵书,冷不丁儿被她长吁短叹地打扰着了,就开始数落她,“睡不够?知道自己睡不够还逗着鸟儿玩了大半天。” 今日不见她暗搓搓的顶嘴了,从庄王爷的角度看过去,端姑娘的小肩膀一耸一耸的,怪了。王爷过去一瞧,了不得了,人家哭上了。 “还说不得你了....”本王也没说什么呀,怎么就哭了? 王爷皱着眉推推她,“起床气?” 忽然雨夜一声霹雳炸响,所有人都跟着哆嗦了下,外面有女使的惊叫声,许是被方才的雷声吓到了。闪电晃眼,整间屋子都白亮的吓人,端端忽然站直了身子,喊他,“哥哥,奇葩园——” 雨势不减,雷声隆隆,闪电也配合着吓唬人。庄王府里的阵法被触动了,方才那一声炸响并不仅仅是雷声,而是有东西在引雷破阵! 王府侍卫队列森严,将奇葩园严丝合缝的围住,松明火把燃得旺盛,庄王爷面沉如水。就在刚刚,端端那一声惊叫,他就知道“白拂尘”现身了,外面满地雨水,他想也不想,一把捞起端端,擎了把伞就冲出来了。 在外面满地水洼,端端怕水,脸都白了,挂在庄王身上,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放。 大雨斜倾,奇葩园里的马骏看到那团绿,躲在屋檐下哆嗦成了一团,他,他就是被这个东西@#¥的?!马公子恶心透了,捂着嘴巴连连干呕。 王爷瞪着阵中那一团横冲直撞的人形光晕,多日来的怒气总算找到了发泄口:混账东西,总算是被本王逮到了!! “拿本王的剑来!”就是你这么个东西为祸一方? 雨伞不顶用,端端被斜斜而来的雨水打湿了些,她搂着庄王的脖子,眼见天上电闪雷鸣的,她声音有些发抖,“哥哥快点,这阵太弱了,时间长了困不住它的。” 庄王听到她的声音,差点忘了怀里这个怕水了,见那边马骏缩头乌龟似的躲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还不快给本王滚过来!!” 马骏手脚都是软的,生怕庄王爷把他扔进阵里面去喂了那妖怪,“王,王爷....” “把衣裳脱下来,快点!” 庄王爷扯过马骏的外袍,霍霍两下就将端端从头到脚裹了个严实,丢到马骏怀里,抹一把脸上唰唰的雨水,“别让她沾水,抱着快滚!” 庄王爷在战场上收拾过敌军,却从来没有收拾过邪魔歪道,今日就让他与他手底下的兵破例,拿一拿这邪性的东西,“列阵!” 阵中的怪物许是身陷囹圄,不曾这般受制于人过,大怒,仰天嘶吼,那确实是一道女声,光芒万丈,逼得人睁不开眼睛。 端端好不容易将自己从衣袍里扒拉出来,那散发出来的一丝血肉的气息她很熟悉,熟悉到亲切,但这时候容不得她考虑其他,庄王爷正被那团光包围着呢,一道刺眼的闪电照亮了整个黑夜,端端突然大喊:“快离开,她在引雷!!”没想到她已经融合了木芙蓉这类树木的本性,她到底是谁呀? 众人大惊,还未等庄王爷扯开太远,雷声大震,噼啪—— 一道炸雷自阵中心劈裂开来,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震了出去,毕竟他们都是凡夫俗子,如何与这天灾抗衡? 端端望着光芒消失的地方,脸色煞白...... 幸好...幸好她提醒的及时.... 侍卫中有的离得太近,被雷边刮到,当场身亡,其他人算是幸运,但也被气流震得散落在奇葩园的各个角落,哀声四起。庄王爷咬牙从手骨嶙峋的观赏石上爬起来,娘的,大概肋骨断了..... 王爷怒:这是本王打过的最丢人的一场仗! 知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那女声的主人被雷劈得一身焦黑,正翻墙越屋得逃命呢。庄王是什么人?战场上见不得有活物跑在他前面半步的狼!庄王爷双目凌厉,堪堪地锁定了正在逃窜的那焦黑的一团,手中夺了一把缨枪,缨枪渡力,端端只觉眼前一花,远在屋顶的怪物“嗷——”叫声凄厉,铮亮的铁质枪头正中妖物后心。 庄王爷嘴角溢着血,抹一把嘴角晃晃悠悠得站起来,眼神凌厉,不死也叫你脱半条命! 女声凄厉,大雨倾盆,闪电与雷声轰鸣,地上红血水蜿蜒若长虫,若不是真有些胆量的人,怕是此时已经吓昏过去。那怪物被激到了,焦黑的身子,唯独瞠着的一双眼睛红若血。她见庄王爷受了重伤,心头顶着股妖火,也不再管后背上的那一杆缨枪,掉头张扬着枝杈一样尖锐的爪子就冲向庄王爷。 “王爷——” 端端大吼,“你敢!!” 话音刚落,人便已经脱离了马骏的双臂。端姑娘腾空挡在怪物嘶吼着奔向庄王的半路上,把自己完全暴露在大雨中。 那怪物似乎是忌惮她的,原本作攻击状的爪子在触到她的前一刻,忽然缩了回去。只见一团黑球冲来,扑通一声将端姑娘撞进了不远处的莲湖中。 大家还未能反应过来时,庄王爷一头扎进了湖里。 等人被救上来的时候,雨势收住了,只有闷雷还在头顶干嚎。这一夜注定是太平不了了。庄王府附近的院落都被那两声炸雷震得颠动。 庄王爷伤势很重,怪物落水之后便不见了踪影。 端端被庄王一抱上岸就放声哇哇大哭,所有人都被这个肿的辨不出本来面貌的姑娘吓到了。若不是王爷抱得紧,侍卫们真就当成妖怪上刀枪了。 “知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本王不会躲吗?用得着你救吗?!混账东西,人不大,胆子不小!!不知道自己会被泡成浆糊吗?!”庄王爷骂一声,胸腔就抽痛一狠下,看到她差点被妖爪戳穿的那一刻,心脏差点从胸腔子里跳出来。端端撇撇嘴,想哭又憋住了,伸着手就要往庄王怀里钻。 王爷在气头上,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但瞧她这样,骂归骂,不知怎么,他觉得有些心疼。原本多好看的姑娘,瞧瞧现在弄成了什么模样! 还有,“本王就那么娇弱吗?还要你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救?!你才长大几天啊?!” 知道他真怒了,端端识相不敢跟他顶嘴。浑身疼的要涨开似的,吭吭哧哧地抹眼泪,顺便偷偷打量一下庄王哪里受伤了。王爷可千万别死掉,端端还要跟着你吃肉呢,端端还要找你做靠山呢。 一边哭一边被还未吓破胆的女使好歹送回了房里。 这一夜,庄王府人仰马翻,谁都别想睡了。 一波太医连夜进了庄王府,在庄王爷的房里进进出出到天放亮。端端呢,被两个女使驾着烤了半宿火,水吸得太多,皮肤饱胀,天亮的时候只消下去一层。 眼下她就是半个球! 这么丑,怎么见人啊?她一个人托着同样肿胀的下巴坐在火塘边上。无聊的时候突然想起来那幅要选作王妃的美人像,再看看自己,委屈得不得了,又吧唧吧唧掉眼泪。 唉!女使一瞧,这方法好,“端姑娘你多哭一会儿,哭大点儿,这方法可比烤火塘管用多了。” 端端:“....” 庄王府遭雷劈,一早就在都束传的家喻户晓。一点捕风捉影的事儿,就把庄王府传的神乎其神,都说庄王爷昨夜捉了一只大妖,天公眼见凡人制不住妖孽,便一记响雷劈下来,不过劈得有些过,差点将庄王府劈成渣。 皇宫里也早就惊动了,皇帝的御撵一早也到了庄王府。不过还有个不速之客,那就是庄王的三皇弟,要不是碍于皇帝在场,三皇子估计是要哈哈笑着走进庄王府。 最会在皇帝面前卖乖的就是三皇子,明明想看庄王的笑话,却满嘴痛惜爱兄之言,哄得皇帝将他带出了宫。 庄王府的所有人三跪九叩之后,皇帝终于进了二儿子的卧房。 庄王一瞧见皇帝身后跟进来个跟屁虫,顿时脸色就拉下来了。不过,在皇帝老头面前,他不便于发作,只是淡淡地瞥了司徒华一眼。司徒华抿着嘴,他就是故意的,就爱瞧庄王厌恶他却又干不翻他时的隐忍模样,极有快/感! 庄王一直觉得兄弟里边,就属司徒华变态。 兄弟不疼,可皇帝老头是真疼他。最看重的儿子,昨儿上朝还是好好的,一夜的功夫就躺床上不能动弹了,皇帝心疼坏了,可皇帝毕竟是皇帝,就是再心疼他也不会表现在面上。 “吾儿伤势如何啊?”皇帝问。 庄王说,“父皇费心,儿臣尚好。”死不了,只是叫那妖物逃了而已。 皇帝捋捋龙须,稍稍掀开被角,看了一眼伤势,皱着眉摇摇头,“事情原委朕已经知道了,关于那妖物你暂时就别管了,父皇已经下旨将渺修招进宫里,由他想想办法。你好好养伤,父皇临出宫前,你母妃忧心得不得了,眼睛都哭肿了,说要来瞧你。嘴上不说,心里可怪朕呢。” 庄王想到自己那个爱哭的娘,心头无奈,宫里一个爱哭的,府里还关着一个更爱哭的,想想就两头大,“儿臣很好,父皇就别让母妃出宫来了。” 皇帝颔首,“别以为你什么心思,父皇瞧不出来。成了,不叫她出宫就是。” 司徒华站在一边儿翻白眼儿,瞧得庄王一阵火大。庄王漫不经心地问,“三皇弟眼睛可是伤着了?总翻白眼作甚?” “你又怎么了?站没个站相,坐没个坐相,怎么没见你给你二皇兄问个好儿,规矩都学哪里去了?”皇帝闻言一转身就瞧见三儿子斜靠床柱的模样,不禁冒火,都让他母妃和宫人给惯坏了! 司徒华憋着一股气,本来想看个笑话的,倒被老子训了一顿。三皇子随后嬉皮笑脸心不甘情不愿道,“祝二皇兄早日大安。”说着又找什么似的看了看四周,疑惑道,“咦?二皇兄府里不是收养了个美人儿吗?怎么不见她伺候床前呢?” 庄王爷就知道这小子不会安生。 皇帝倒是来了兴致,他这个儿子因为常年征战在外,可不像其他几个一样早已妻妾成群,听说他在府上收养了个女子,倒是稀奇了,“是真的?那怎么不出来见朕呢?” 庄王眼尖地瞧见闻天立在门槛处跟他使眼色,不懂他在搞什么鬼,却一派自然地回了皇帝的话,“父皇莫听三弟说笑,儿臣能藏什么美人。” 皇帝是不在意的,儿子这么大了也该有个女人,他说没有就没有吧。皇帝屏退了众人,走前只留了两句话。庄王爷咂摸了一下,大意是吾儿之如夫人可随意,但王妃人选爹给你定。 太子悬而未立,皇帝暗示王妃人选庄王自己作不得主,这意味着什么?曾有成晔皇帝驾崩前为帮新皇稳固朝廷局势,替他选了历史贤臣容狄的长女为后;康德帝替新君挑选一门忠烈的护国大将之女为后,若是庄王爷再品味不出一点皇帝话里的深意,枉费他读了那么多年书。 皇帝走后,庄王爷沉思了许久。 中间有太医将煎好的汤药呈进来,“王爷,该吃药了。” 庄王瞧那一碗黑乎乎的药汁,长眉皱了皱,伸手接过来,一口闷了。 “你方才是怎么个意思?”这话是问闻天的。 闻天说,“王爷,端姑娘把您闲置的七板子拖出来,下水去了。” 庄王一听,瞬间竖起了长眉,“她不要命了?”一动气,肋骨处抽抽得疼,“真是一刻都不让人省心。”庄王想,干脆找根绳子捆了是不是就安分了! “别管她!淹死活该。” 闻天低头也不好再说什么。 过了会儿,庄王爷又问,“莲湖里有宝?不怕死得往里钻。她还干什么了?”不好好地弄干净身体里的水,又作什么作? “回王爷,端姑娘自己把船摆弄到湖心,在船体吃水处做了个记号又划回来了。说是要些重物,这会儿,咳,咱们王府的侍卫估计帮她搬石块儿呢。” 庄王雷厉风行地活了二十五年,遇上这么个古怪的丫头也不知积福了还是造孽了,气也气不起来了,摆摆手,“把她给本王叫过来,敢闹脾气,告诉厨房这几日的红烧肉就不要做了。” 闻天抿抿嘴,不听话就不给红烧肉吃,自家王爷这也真是怪不容易的,都总结出带娃的经验了。 端端出现在庄王面前时,水肿成了半个小胖子,水渍不停地渗出来,倒是很乖。庄王爷虎了脸,“那么喜欢莲湖,要不你搬去旁边住?” 端端浸了水,眼眸格外水汪汪,不说话。这么个大姑娘了,还像小时候一样被王爷训,人家也会伤心的。 “说与本王听听,你在折腾什么。” 美姑娘瞧了他一眼,“是你问我几斤几两的。”人家想了一夜才想到这么个办法,这还没称出来几斤几两重呢,就被你叫回来了。 庄王爷一听真不知该笑该怒,“所以你就学曹冲称象?!” 端端摇头,表情认真,“没称象,称我自己。”曹冲是谁? 肋下作痛,庄王发现自己竟然没什么话想跟她说了,一个劲地颔首,“真是高人啊!”再这么下去,妖精伤不了他,倒是能被她气出个内伤来。庄王爷说,“你,现在回去,本王不想知道你有多重了,回去吧,回吧。” 端端狐疑了一会儿,“我能帮哥哥治伤,让我试试好不好?” “不!不用。你老老实实回去把自己烤干了,本王瞧着你就舒坦了,快去吧。”庄王真是心口疼啊,这么个半吊子能把自己照顾好就烧了高香了。他就是再耐摔打,也不能把自己交到她手上。 站好了,老实交代! 在“白拂尘”消失的那夜,马骏重新被庄王关了起来。马骏叫屈,庄王发话说,白白放了你岂不是叫都束的百姓当街骂本王?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赏了一百杖,是死是活全看他自己。 马骏惊恐,“王爷您不能出尔反尔啊!” 庄王面露疑惑,问堂下的大人们,“本王不可以出尔反尔吗?”大人们谁敢说不能啊,先前因为马骏把庄王得罪了,这会儿正忐忑呢,皆堆笑答曰,旁人不能,王爷自然是可以的,可以的。 庄王寒了脸色,问马骏,“你可知道被你糟践的那九名女子中,两人自尽,即便是未遂,三人削发出家,四人本应有的大好姻缘,全被你葬送了!”若不是皇帝那边早就下旨说留他一条命,庄王爷就直接下令杖毙了,“如今落这么个下场,也是你造化,该的,你也怨不着谁。拖出去,一百杖。”活着算他命大,死了也不怪王爷没给过活命机会,只怪他自己不争气。 马骏被官兵扔在了街上,死倒是没死,不过命是丢了大半就是了。都束被他糟蹋过女儿的人家恨不得打死这个淫/贼,一见马骏半死不活得被扔了出来,人人心头大恼,什么臭鸡蛋烂菜叶,拳脚都上去了。 大家都以为他被打死了,朝他吐口几口水,便也散了。而马骏,他也以为自己死了,不然他怎么会见到这么美的女子在他面前巧笑嫣然呢? 马骏的事暂时告一段落,“白拂尘”虽不再出现,可她仍旧是庄王心头的一根刺。皇帝曾说这事不让他管了,可依照庄王的性子怎么可能?皇帝的圣旨下到净一观,观中的弟子却说观主云游去了,高山远水,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这事儿还是转回了王爷的手中。 最近两日,庄王爷夜半时分总能察觉到院中一丝异常。纵然刻意放低了脚步声,可庄王行伍出身,捕捉异常那是本能。开始的时候他按兵不动,想要看看到底是何人,可那人好像并无恶意,脚步声很快消失。第二日府中没有任何异样。到了夜里一如既往,庄王冷笑,任由那“贼人”在府中走动。 离京十几日的张锐回府了,与他一起回来的并不是青城子老道长,而是他的门徒大弟子清灼。清灼为人一身正气,修为也是这一代弟子当中最高的,深得青城子老道士的喜爱。 庄王爷怎么能不明白青城子老道的意思,这是替他的得意门徒寻了个历练的机会。 清灼年纪与庄王爷差不多少,二十一二岁,眉清目秀的相貌,倒是与庄王有个共同特点,不苟言笑。一身雪白道袍,背一把白羽剑,当真一股仙风气质。张锐能在短时间内回来,也是亏了那把白羽剑,日行千里,果真让张锐开了眼界,更深深激动了一把。 白拂尘的事迹,早在路上张锐就跟清灼交代清楚了。雷劈庄王府的事一路上早就如雷贯耳,清灼一直在山上清修,受师父教导,为人务实,以除邪安民为信念,“王爷,可否容贫道在府中查探一番?” 庄王也是个不爱客套的。 清灼摆好法器,手执罗盘,在府中转了一趟,罗盘并未有异动。倒是转到庄王院内的时候,一直不动的罗盘突然动了,却又很快恢复原位。 嗯?怎会如此奇怪? 庄王自然也发现了清灼的疑惑,只是没有点破。清灼此时正对的房门正是端端的卧房,“小道可否入内一观?”“当然。”庄王并非有意要做什么,但他确实想知道端端到底是何来历。 果真,清灼入内后先问的就是,“庄王爷可知此画来历?”罗针震动,那里面卧着的窈窕女子,分明就是引起罗盘震动的源头。可清灼却没有在她身上察觉到妖气,反倒灵气清明。 端端正困着呢,朦胧中听到有人说话,便被吵醒了。翻个身,从梅树上坐起来,薄纱慵懒,美人娇憨,只是面色不像以前那么红润,“哥哥.....” 清灼会错意,哄得一下子红了脸。 庄王咳嗽一声,“先出来,晚些再睡。” 花厅里,庄王问,“道长可能探知她的来历?” 清灼瞧一眼明媚的姑娘,一脸惭愧,“小道惭愧,姑娘的来历,小道实在未能得知。不过,姑娘体内意念清明,无有杂质,依小道看来姑娘出身定不是邪门歪道。王爷可放心。至于姑娘师承何处,若王爷与姑娘不介意,可随小道回太和山,请家师一探究竟。或可能为姑娘找到来处。” “我不走。”端端满眼雾水,听来听去,话里话外,庄王爷还是要赶她走。好不容易有个家,又是在这儿长大的,她真的不想走,庄王爷要说什么,她也不想听,转身儿就往外跑。 “给本王站住!”话听半截子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庄王爷三两步追到外面,一把揪住她胳膊,“你挺有主张呀,哪只耳朵听到本王要赶你走了?” 厅里的清灼道长有些不明所以,他看向一旁的张锐,“张兄,小道说错什么了?” 张锐还沉浸在新一波的冲击中未出来呢,他张了张嘴,“啊?啊,没有,道长安坐便是。”我的娘唉,这十几天的功夫,小娃娃就长这么长了?王爷拿什么喂的呀? 厅外,端端一张小脸哭得梨花带雨,庄王爷脑仁儿疼。他原是这么想的,丫头片子毕竟小,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想家,能帮她找到回去的路就帮她找,找不着吧....庄王府也不是养不起。谁知道,人家根本不领情,不过感觉并不坏,庄王爷皱着眉,胡乱在她脸上抹了两把,“行了行了,不是邪魔歪道就成,不想走就不走,别哭了,吵死了。” 端端哭到打嗝,搞得庄王爷觉得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在欺负一个丫头片子似的,“还哭?”庄王爷就纳了闷儿了,女人怎么都这么爱哭?他母妃也是这样。有什么好哭的? 秀气的手指捂着眼睛,嗓子哑哑,委委屈屈的指责他,“你老骗人。” 庄王被她一噎,老子什么时候骗你了?古人诚我不欺,果然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本王日后不再提送你回家的事,庄王府想住多久住多久,这总成了吧?” “也不叫道士来。” “得寸进尺。”庄王拍了她发顶一下,“来也不是因为你。” 闻天见总算是和解了,便松了一口气。可是啊,庄王爷自己不觉得,他们外人可是看出苗头来了,庄王什么时候哄过人啊?没有的。 再这样下去,日后宫里面那边怕是有得闹了。 再回去的时候,端端就对清灼喜欢不起来了,鼓着腮帮子正眼不瞧他一下。向来行得正,坐得端的清灼小道长头一回就把姑娘弄哭了,他一个正直的出家人,良心不安啊。 张锐瞧着不落忍,怎么说这也是自己崇拜的偶像啊。趁王爷不注意的时候,扯了扯端端的广袖,对口型道,“小丫头差不多行了啊。” 端端仰着脑袋以陌生的眼神看他,意思是您是哪位啊? 张锐捶胸顿足,哥当初大半夜领你满京城遍地找家人,小鬼居然转眼就把哥给忘记了! 入夜,清灼等都休息了,准备明日在都束搜寻妖物下落。 可庄王却没睡,等院子里的小脚步消失后,他起身跟了出去。 那小身板儿灵巧异常,三两下就躲过了巡夜侍卫,庄王瞧得皱眉。她想干什么? 端端到了后花园,爬树技术依旧了得,很快站在了木芙蓉树冠上。大夏天的,木芙蓉莫名其妙花叶凋落的厉害,花老爷起先以为它害了虫,叶子上却找不到一个虫眼儿;又施了肥,还是一样渐渐枯萎下去。可奇怪了老园丁。 端端探了探,树心早已经空了,里面住的东西依旧没有回来。她撩开袖子,依旧用手指划破一道口子,将血滴到树身上,就不信它那么顶得住诱惑不现身! 悄悄隐身躲起来,等到天快亮了,血气干了,那东西依旧没回来。她再一次失望地走了。上一次“白拂尘”现身的时候,她感觉到的气息太熟悉了,它不敢伤她,并且还会引雷,回想那日景象,脑中豁然开朗,其中的一点本性不就是属木吗?可为什么她不伤她,端端瞧了瞧自己的手指,她身上有些东西异于常人,难道芙蓉树吸了她一点血成精了?可惜,端端只猜对了一半。 那么多男子受害,说到底大半责任都在她。端端小心翼翼的将这件事捂在心里,她不敢说,就想自己悄悄解决了,这样她就可以继续在庄王府住下去。 可是哪有那么多天衣无缝? 黎明前的黑夜透着一丝墨蓝,庄王爷身姿高大,负手立在她眼前,看不清楚眉目,却能感受到他外散的冷然。端端没由来地打了个哆嗦,“哥...哥哥....” 庄王爷冷眼瞧着她,“你干什么来了?” 有些事情是兜不住的,端端放了三四夜的血,这会儿被他一唬,心里发急,脑袋更晕乎乎的了,虚浮着走过去,抓住他的衣裳,手上没什么力气,“哥哥别生气,你听我说....” 庄王爷眼瞧着她一副要倒的样子,却没有伸手扶,也没有将袍角扯回来,只觉得这个小丫头鬼精,装乖耍赖,有时候他不拆穿就是了,“本王听着呢,你说吧。” 就是这样才吓人,不生气也不笑,不声不响,灌你一头冷水。端端这次真怕了,她上前一双藕段似的小胳膊环住了庄王爷的腰,生怕他一生气转身儿走了,真不理她了,还是捆在怀里踏实些。 庄王爷虎躯一震! 他本来在气头上,可她却从来不按常理出牌,这就趴在他胸前呜呜哭,嘴里说些什么王爷全然没听进去,也听不懂。柔柔软软的人儿压在身上,一点儿都不是负担,尤其上边儿那两团软软的,庄王爷只剩震惊了。 “你,你撒娇也不管用!给本王站好了,老实交代!” 翅膀硬了 端端立在庄王面前,揪着衣角,耷拉着小脑袋,只留给庄王一个黑鸦鸦的发顶。 庄王总算是明白了,跟她,你不能生气,会气死自己的。黑曜石一样的深眸瞧着她,等她自己开口。庄王爷现在是什么心情呢?就感觉真是孩子长大了翅膀就硬了,胆子大到瞒着他在背后搞小动作了! 端端头皮发麻,做错事的小孩儿一样低着头想说辞。脑袋瓜转来转去,都成浆糊了,也没想到完美的谎话。庄王没那耐心等她编谎骗他,抬脚就要走,声音连一点波澜都不起,“看来庄王府装不下你这尊大佛,天一亮,哪来的还是回哪儿去吧。” 他知道这个丫头最怕什么,果然不出半步,衣裳就被急吼吼的扯住了,庄王伤还没好呢,被她一使劲儿往后勒,肋下一阵儿疼。他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 “不要...”端端带着哭腔,可惜这次庄王好像铁了心似的,小姑娘不禁吓,拽着手上的衣裳不撒手,把事情原原委委的说与庄王爷听。 怪倒是呢,他就说她怎么老往后花园跑。 见庄王不出声,只是幽幽得看着她。端端眨眨眼,试探着叫一声,“哥哥...” 天际渐渐露出了鱼肚白,鸟开始叽叽喳喳的乱叫。老园丁屋里传来一声咳嗽,想必是要晨起了。庄王动了动嘴皮子,“先回去。”脸上没有表情,声音也是冷冷清清的。 端端跟在他身后,晕晕乎乎的,一高一矮,一前一后,真是个奇异的组合。走了几步,就见小姑娘突然小跑着追到王爷的身侧去,王爷长得高,她长得矮,可是架不住人家要讨好王爷。只见她双手扶住了庄王受伤那一侧的胳膊,甜甜地说,“哥哥有伤,我扶着你,慢点走。” 庄王心里哼哼,小马屁精!庄王说,你扮乖也不顶用! 一丝丝霞光透出来了,在天边形成了耀眼的光晕。端端小心翼翼的扶着庄王爷与朝霞迎面走去,老园丁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正巧瞧见这俩人儿相扶离去。 “白拂尘”不是白拂尘这个现实,在庄王看来是很严重的一件事。也就是说,真正的白拂尘根本没有现身,他们这段时间一直忙活着提防的根本就只是一个不知什么来历的东西。而白拂尘也许躲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瞧热闹,也或许去了别处继续为祸也说不定。 可庄王不明白的是,为何“白拂尘”的行径与白拂尘竟如此高度吻合?难道是为了掩人耳目?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为什么要以女身现身呢?乔装作与白拂尘一模一样的男人不就更能遮掩本尊? 庄王百思不得其解,他低头看了眼端端。端姑娘抿着小嘴儿,两只手扶着他的胳膊,眼睛却望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庄王无奈,他伤的又不是胳膊.... “你对那怪物还有什么了解没有?” 端端说没有了,其实她也是才知道她的血可能催生了什么邪崇之物。除了每天夜里避开众人跑到花园放放血,靠血气引那邪物回来,别的她就真什么都不懂了。 庄王爷叫来了清灼。把事情的原委都说清楚,清灼琢磨了好半晌才开口:“小道下山前,师父曾透露过一点,白拂尘极有可能是个修炼道家禁术之人,但眼下这个‘白拂尘’却又与先前的有所不同,小道也不能对它下结论。可据端姑娘的说法,它应该与家师之前对白拂尘的猜测相吻合,或许这两个是同一个人也或许是师出一处的两个人。”清灼说,端姑娘的血气清明,意念至纯至善,是修炼禁术难得的珍贵之物,能助长其气焰也并不奇怪。这个就好比传闻故事中有些恶妖为了短时间内提升自己修为,抓童男童女吸食是同样的道理。 可令庄王爷更困惑的是,“童男童女也可?” 端端点点头,表示她也想知道。 清灼微微一笑道,“并不是的,端姑娘是个特例,个中缘由不是几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简单来说,端姑娘体质如此特殊,约莫是要要归因于她背后的那个人。能养护出非人非妖且性情良善之物,此人一定是位术法高深之人。小道修行尚浅,暂时还不能体悟此等术法为何及源自何处。” 清灼话毕,花厅里一片寂静。 庄王爷看着端端,心中想的是这个丫头日后还是好生看护来的好,体质这么特殊,出去乱跑的话会不会引来其他什么东西的垂涎。 张锐抱着剑站在边上,瞠目结舌,感情这小鬼还是个人物啊? 端端就不一样了,她不开心,因为道士说她非人非妖,甚至连人妖都算不上。她的成长除了把家和师父丢了,根本没有经历过什么难处,心智还比较稚嫩,有很多情绪根本不会掩饰。听到这里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去看庄王,一双乌黑的眼睛湿漉漉的,像小鹿,可怜巴巴的就怕他嫌弃她。 庄王爷岂能不知她的小心思?只是王爷是庄重人,心里笑,面上可不表现出来。现在叫他丢了她,拍着胸脯说实话,庄王还真有些舍不得了,自己养大的孩子,就算是个猫猫狗狗还有感情了呢。 王爷撇过眼,不看她,端端一瞧立马急了,白着脸,噔的一下从春凳上站了起来,看口型像是想叫声哥哥。可王爷没给她机会,人吩咐张锐说,“去跟厨房说一声,这两日的三餐加一道炒肝儿。” 张锐疑惑,王爷不是从来不爱吃这些个下水吗? 王爷瞧了端端一眼,炒肝儿,补血! 庄王府出了那么大的事,渺修自然听说。这里面透着古怪,且不说那东西是怎么来的,单就说它模仿白拂尘饮人心头血这茬儿就足够引起渺修的重视了。 渺修匆匆折返,等入夜之后,一身夜行衣打扮。令云蒙上脸,“师父,咱们这趟去庄王府能找出小师妹来吗?” 渺修自窗口一跃而出,隔着浓黑的夜色,他的声音自晚风中透出来,“为师暂且不确定是不是她,去了才知道。”打更人穿街走巷,清脆的梆子在街巷中回响。 “咚——咚!咚!咚”。 梆子声一长三短,更夫喊四更天了,“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头顶两道黑影嗖地一下闪过,更夫抬头向天上看,除了厚厚的云幕什么都没有。这阵子出现的怪事儿太多,不由得令人一阵儿毛骨悚然。 庄王府有侍卫巡夜,庄王本身也是个警惕人,所以渺修与令云两个人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进王府是要费一番功夫的。两个人趴在屋顶上,底下一队王府侍卫巡视而过,渺修面上黑巾遮面,看不清表情,但可见他浓眉轻皱,借着夜色掩藏自己。 渺修向庄王府的东北角悄无声息的移动,那里是雷击的事发点,他想那里能够找到些蛛丝马迹。但可惜,那日借阵引雷,将庄王府的东北角也就是奇葩园轰塌了大半,渺修寻过去的时候,奇葩园正在重建。匠人们白日里干活的脚架还在,新砌的墙面儿刚刚开了个头儿,东北角现在一片凌乱。 探寻不出一点有用的信息,渺修不失落是假的。渺修以夜色遮掩,将庄王府的各个角落都搜寻了一遍,仍旧未有发现,但是他在王府后花园的一棵木芙蓉上顿了一下,这棵树凋落的不是时候,总觉得哪里透着一股子古怪。芙蓉树残存的花香中,他嗅出了一种异常的甜味儿.... 令云说庄王府确实请了太和山的道士回来捉怪。渺修听到太和山两个字的时候表情微妙,既然太和山的人来了,那么他在此处便不宜多留。他不想与太和山的人正面相迎。 浓夜中回望一眼庄严的庄王府,两尊巨大的石狮怒而生威,渺修最终还是飞身离去。 他没有发现端端不是因为他无能,委实是端端眼下根本不在庄王府中。“白拂尘”昼伏夜出,小姑娘跟着她讨厌的清灼道士趁夜抓“白拂尘”去了! 都束城外的一片荒地上,有一座废旧的庙宇,里面月下老人的石像早已失了光鲜,庙中的蜘蛛把这里布置成了盘丝洞,生儿育女的好不快活。 人有旦夕祸福,蜘蛛也有不测风云。就在前几天,盘丝洞被一个妖女一把火撩了个干净。 瞧,就是眼下这个正在吸人/血的妖女。 庙中有一男子,早先被妖女带来的时候奄奄一息,看样子像是活不长久了的模样。小蜘蛛们还以为妖女从哪里捡来的便宜货,打算饱餐一顿呢,哪成想这妖女太不知廉耻,那么多的蜘蛛宝宝们睁着滴溜溜的小眼睛瞧着呢,她就敢对那人这样那样一番折腾....真是教坏小孩子! 到了半夜,这男的竟然奇迹地睁开眼了,还知道叫渴。妖女趴在他上方瞧了又瞧,嗅了又嗅,露出了个大大的笑脸,破庙顿时生了明艳的光辉,“啪啪”两声,她喜滋滋的拍拍男子的脸颊,“嗯~这下死不了了。” 这男的就是被打得不认爹妈的马骏,妖女自不必说,就是躲在庄王府把芙蓉树掏了个大洞的那个偷练禁术走火入魔的女人。她救他没别的,纯瞧着他好看,救活了多喝几天/血,救不活她再去找旁人,左右主人是不会再喂她了。 这个人来历不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摸进了庄王府,端端爬树那日她正被自己困在魔障中出不来,突然端端的一滴血滋润进了树身,那一瞬间的清明将她解救了出来。不过也患上了个饮人血的恶习。邪术,之所以被定义为邪术,那是因为一旦沾染,便会疯魔。放着好好的人不做,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就算挣得天下第一又怎样?道家人将这一类称为邪物。 马骏迷迷瞪瞪地看清了眼前的女子,昏头昏脑地还以为是庄王府的端姑娘,再一瞧便不是了,端姑娘长得嫩,眼神儿没这么媚,不禁一顿失望,想起来她是谁,倒也不害怕了,大概是鬼门关走了一道儿,见过小鬼的人胆子都变大了,他捂着眼睛虚弱的问,“你到底是谁呀?” 她嘻嘻一笑,也不顾他有伤,扑通一下趴到他身上,“我叫芙蓉!” 马骏被压得一个倒喘气儿,身上身下两面疼,龇牙咧嘴地骂了声娘。 流口水 马骏被这个叫芙蓉的女人差点压断气,虚弱的男人也挺可怜,“大,大姐....这会儿不是热情的时候....” 芙蓉可不管,她一舔舌头,就凑到马骏的心口上去,眼睛直勾勾的,就差流口水了,“本姑娘好几天没吃了,先让我填饱了肚子!” 房梁墙壁上的小蜘蛛觉得可稀奇了,瞪大了小眼睛准备看热闹,却被老蜘蛛们一脚捂住了眼,“呸,没的戳瞎了你们的蛛眼!” 马骏一见她那放光的眼神儿就慌了,费力地捧住她的脸,啧,这张精致的脸配上她现在表情,怎么看怎么怪。马骏痛的表情都抽抽了,“你...等会儿。” 可芙蓉能等吗?她早已没了人性,野性大着呢,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说不就不?你谁呀?芙蓉一巴掌按在马骏的脸上,嫌他吵,口鼻都给捂住了。等她喝饱了,抹抹嘴从马骏心口抬起头来的时候,马骏已经被憋得翻白眼儿了。芙蓉拧着细眉,“你怎么又要死了?”真是麻烦。 杀鸡取卵,得不偿失。芙蓉还想多喝几次新鲜的,折腾来折腾去,觉得豢养个人,也不错。她那一脸垂涎的模样,怎么看怎么猥/琐,马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夜里厚厚的云层遮了满月,连星子都不见一只。荒郊野外,夜鸟啼叫,时不时传出几声兽鸣,真真的月黑风高。端端绷着一张小脸儿,眼睛瞪得圆圆的。绣鞋踩在枯枝败叶上,咔嚓一声,惊得人浑身战栗。 前半夜在都束城内忙活,清灼的法器都没有异常反应,偶尔遇上个小偷小摸的,也不过是黑夜里的萤火虫——没多大量。 出门儿前哥哥说她要听道长的话,不可以闹脾气。辗转半夜,端端终于憋不住了。她扯了扯清灼的袖子,“小道长,别找了,她大概不在城内了。我都感觉不到她的气息。” 确实啊,城内安详宁静,哪里像是有邪物的样子?可是....清灼也有他自己的考量,邪物是借了端端的血才成功脱险,它聪明的很,为了不坏自己的修行,采用与人he//欢的手段,在欢乐中窃取她想要的心头血。法器对邪崇之物有感应,可若是遇上没有邪气的,感应能力就大减。这也是清灼不敢轻易放弃城内的原因。 “白拂尘”身体吸收了端端的血液,所以端端对自己的东西自当有感觉。可若是连她都没有半点感应,那就说明它真的不在城内。 郊外人烟稀少,杂草丛生,树木参差枝杈勾连,风穿过荆棘,引起一阵沙沙的骚动。这里气息交杂,虽看不见,却能感受到野兽大小不一。虽知她非真正的人,但她却无自卫能力,清灼嘱咐她,“端姑娘跟紧小道,莫要走远了。”走到枝蔓低矮处,她也学着清灼猫起身子,听到清灼叫她名字,她正往外扯着挂在荆棘上的裙摆呢,只是低着头应一声,“哦。” 裙子被刮破了,她有点心疼。把裙子破洞的地方打个结,准备跟上去,可一抬头看见的不是白衣清灼,却是眨着一对儿芝麻小眼儿的瞎眼闯儿。 “唔~”端端窝着手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真是被唬着了。瞎眼闯儿她在庄王府见过好多回,那东西黝黑黝黑的,长着一对翅膀,夜里就爱往灯火通明的地方闯。平时她无聊的时候也逗弄一下的,可都没有眼下这只这么大的,立起来能有小半人高,趴着就是黑黑的一大坨,瞧着怪瘆人的。 瞎眼闯儿身子一动不动,只是眨着小黑眼儿与她对峙。端端哭了,真的是被丑哭的,她半蹲在原地不敢动,泪珠子哗啦啦忘下掉,“小道长——” 那一声“小道长”腔调打着旋儿,一飞冲天的响亮。不仅把走远了的清灼惊着了,眼前的瞎眼闯儿被吓得震了一下大翅膀。 清灼急匆匆寻过来的时候,正巧瞎眼闯儿忽闪了下翅膀,借着法器的幽幽冷光他看见尘土夹着枯叶呼啦一下平地起。那是一只百年不遇的大昆虫,清灼一惊,手中的法器就飞了出去。那东西动作极快,扇起一阵儿小旋风就跑的无影无踪。 男女授受不亲,清灼抓抓发髻,随地找了根木棍将另一头递给她,“姑娘起来吧,它走远了。”端端用袖子擦擦脸,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了,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呢,红着脸道了声谢,“谢谢小道长....” 清灼挠着头不好意思的笑,山下的姑娘都这么有意思?前一刻还瞅你不顺眼,下一刻就真心实意的跟你道谢了。回去他得请教师父去,应该怎么跟女孩子相处。走在一起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 端端与清灼道长在这里磕磕绊绊找芙蓉的时候,都束城内出事了。今夜,注定不安分。 天刚刚放亮的时候,一户寻常人家主母发现自家的小闺女突然不见了。被窝是睡过的模样,但是没有了一丝热乎气儿,主母哭着说小闺女一定是半夜的时候不见的,可到底是她自己出走的还是被人掳了谁也说不清,因为家里的门窗都好好的,闺女的房间也是齐齐整整的。官府的人来了也没辙,摇摇头便走了,说是张贴告示帮忙找找人也就是了。 令云守在房门外,师父说不准任何人进入。里面没什么动静,叫他更担心。师父进去的时候天黑他没看清,脸上瞧着好像是添了几道皱纹,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一时眼花看错了。天亮的时候他明明白白的听见一道怪响,可再听却没有了。令云掏掏耳朵,青天白日的出现幻觉不成? 其实真不是令云瞎想。 渺修望着镜子里一点点紧致的肌肤,终于松了一口气,闭上眼入定,调理内息。 半个时辰之后,渺修睁开眼。冷清着一张脸,起身开了房门就离开了。 渺修看起来气色不错,容光焕发似的。令云虽好奇,但也不敢多问。师父那个脾气,弄不好就要挨他的眼刀子。 城里贴了寻人的告示,上面的画像正是不明失踪的小姑娘。令云瞥了一眼没上心,他师父那么清贵的一个人就更不会瞧一眼了。 一间禅房里,竹床上的小姑娘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神情恍惚,捂着心口叫了声娘,才惊觉这里不是她家。房里房外都没人,小姑娘脸色惨白,叫了声有人吗?见没人应她,慌忙就跑出了庙宇。 端端甩着一根柳条,一蹦一跳的跟在清灼身边,小脸是刚洗过的,夜里摸爬打滚地早就脏的一身污。裙子都刮破了好几个地方儿,弄得清灼都不好意思瞧她。 清灼帮她赶走了瞎眼闯儿,这会儿一口一个小道长,叫的可欢,不像昨晚上一听要跟他出来,协助他抓“白拂尘”,眼睛都瞪圆了,只不过碍于庄王爷在,她不敢说不。 “小道长,我们晚上还出来吗” 清灼没有看她,嗯了一声,“从前面的作案时间来看,‘白拂尘’喜爱在夜间出没,所以这个时候擒获她最有胜算。”端端点点头,然后低下头去喜滋滋的打量手中的一提果子,这是早上她在树林里摘的。请小道长帮忙放溪水里洗了,她尝了一个,清凉甘甜,只吃了一个就舍不得吃了,说是多摘些拿回去给王爷吃。 正往回走着,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哭。 端端纳闷,问了句,“是不是谁在哭呀?” 清灼摇摇头,两人顺着羊肠小径找过去,见斜坡上趴着个小女孩儿,想来是走路不小心摔了下去。小姑娘叫小丫,手上擦破了皮,掌心沁着血,一直哭。身子都在发抖。 清灼是出家人,性子有些古板,他说男女授受不亲。端端瞧了他一眼,把果子给了清灼,腾出手来帮小姑娘清了清破皮处粘黏的渣滓。见她还哭,清灼与端端相互看了看,清灼也无法。端端眨了眨眼睛,从清灼手里拿来两个红果子,“呐,给你两个,你就不要哭了哦。”除了给人个果子哄哄,端端接下来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小孩儿瘦瘦小小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一抽一噎,瞧得人怪心疼的。端端两手一摊,问清灼,“小道长,你说怎么办吧。” “小丫,你家在哪里呀?小道与这位姑娘将你送回家去好不好?” 小丫怯怯的点点头,又连忙摇摇头,她认识路,平常经常跟着她爹出来捡柴火,这条路她走过。心口上的口子兹兹得疼,再说她人虽小,可出了这种事,她是知道要保密的。除了她娘,她谁都不要讲。一手握着一颗果子,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朝他俩行了一礼,“谢谢两位。” 谁都没有多想,只当是个寻常的小孩摔了一跤。清灼将果子还给端端,“走吧端姑娘,庄王爷还等着我们呢。” 端端护着仅剩的仨果子,一脸遗憾,“可惜叫她给跑了。” “放心吧,她早与那芙蓉树休戚相关,表示她的根在庄王府,早晚会回去。” “那王爷会有危险吗?”这个才是她最担心的,上次它发怒冲着庄王爷去的时候,她想也不想就挡上去了。 “小道也说不好,庄王爷设阵拿她,自己现在又有伤在身,那东西多少会记恨在心里,回来报复也说不定,但依眼下看来她是忌惮端姑娘的。兴许端姑娘留在庄王府,她不便兴风作浪,害不到庄王爷性命。” 端端一听就急了,“那还不快走?”她这人说风就是雨,拉着清灼拔腿就要跑。 清灼不动声色的将袖子拽回来,与她稍微拉开点距离。道长有些汗颜,“你很担心庄王爷?” 端端发急,脚上走的飞快,她连连点头,“担心啊,王爷最好了。”虽然他有时候挺凶的。 庄王的跟班(捉虫) 端端与清灼回城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街上的人已经熙熙攘攘了。人来人往,要照之前端端爱热闹的性子定是会停下来瞧瞧杂耍、摸摸猕猴面具再买一只糖人儿。可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回王府。小小年纪操的一大把心,生怕庄王爷离了她不能活。 街边墙上贴着寻人告示,那画像眼熟的紧,清灼方要走过去瞧一眼,冷不丁被端端一把拽走了,“小道长你快点的吧,你走路太墨迹了!” 人家姑娘要回去守着庄王爷,自己还在给人拖后腿,清灼道长怪不好意思的。想想在太和山的时候他是师父的骄傲,怎么下了山反倒样样不行了呢?想来想去,他觉得还是自己修行太浅,愧对家师!日后回了太和山一定要更加虔心修行,不枉师父含辛茹苦的教导他近十年。 端端倒是不知道这近两日的功夫,她的“言传身教”,令清灼小道长更加奋发向上。打击人信心这事儿,不知道算不算是功德一件。┑( ̄Д  ̄)┍ 如果你在街上看到了一个漂亮姑娘,应该会情不自禁的多瞧一眼吧?但如果这姑娘不光长得美美的,看上去好像还有些不修边幅呢?当然会更吸引人的目光啊! 端端在人群中穿梭,她那张水汪汪的小脸加上那一身儿“破衣烂裙”啊,回头率太高了!清灼经过一处早点摊子时,据说听到了一句“这叫凌乱美。” 清灼道长心地善良,你们说那是凌乱美就凌乱美吧。可如果换成庄王爷,他一定会拧着剑眉说,“个个儿都眼拙!” 鉴于小时候迷路找不着家的教训,端端昨夜出门前特地把庄王府门口的两尊虎虎生威的石狮子牢牢记在了脑中,现在找着家门儿了,姑娘可欢乐了。提着裙子迈进庄王府高高的门槛,与闻天管事乐呵呵的打了个招呼就跑进内院去了,似个归宁的小媳妇,身后跟着的白衣清灼就像那淡定有礼的新姑爷。 管事瞧得一阵乐呵。 端端一阵风儿似的进了于勤院。庄王爷在书房,里间月洞门上放着珠帘,她找了一圈终于气喘吁吁的发现了帘后的王爷。 庄王爷是个闲不住的人,受了伤也没养几天功夫,除了不上朝,该处理政务还是得处理政务。宫里的虞贵妃哭着说给皇帝说她这儿子就是个劳碌命,伤得那么重还硬挺着,跟个没事人似的忙得团团转。哪像那几位皇子似的,人就在跟前儿,冷着热着的父皇都瞧在眼里,疼在心里。 这话皇帝就不爱听了,“翰儿也是朕的儿子,朕怎么就不心疼了?”当下皇帝就发话了,过几日净一观斋戒祈福一事,庄王身上有伤就不必随朕前往了,在自己府里好生将养着。 王爷出身皇族,天生自有一种贵气在身上。就如眼前这样,手执狼毫坐于案后,大气的眉目微敛,偶有批示,一道道命令就此发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魄自脑后升腾。 端端站住了脚,抿着唇,在门口端详了好一阵子。手里还不忘捧着好不容易保全的果子。 王爷不用抬头就知道是她,“你打算站多久再进来啊?” 端端回神,竟然有些腼腆了。 “哥哥还在忙吗?”还像小时候一样,站在案前眼巴巴的等着他。 这丫头真是长大了,以前踮着脚扒在案前只露个脑袋,现在都比书案高出一大截了。庄王爷放下笔,“那个东西找的怎么样?” 说到这个端端就学着庄王蹙眉,“还说呢,叫她给跑了.....” “白拂尘”性喜阴凉,不在城中自然就是躲在城外的荒郊野林中。昨天夜里她与清灼在南树林里搜寻,大兽小兽的倒是不少,走了多少冤枉路。后来端端感觉到一丝它的气息,两人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循着气息找过去。一间破败的月老庙前,端端最有感应,清灼的法器也有共鸣。 为了防止打草惊蛇,清灼以道家惯用的天眼鹤入内查探。谁知道里面的小蜘蛛崽子好奇心那么重,指着躲在屋角处的天眼鹤七嘴八舌的议论引起了芙蓉的注意。 “不好,邪物要跑——” “你才是邪物——姥姥的,本姑娘叫芙蓉!!” 芙蓉鬼精鬼精的,打架跑路还不忘把她的战利品——马骏,扛在身上,必要的时候当当挡箭牌也不错。端端不会打架,她上去只能给清灼添乱,最后只得在一处瞧着半空中的一道一邪干架,干着急。 滑头的芙蓉一遇上清灼的正面攻击就把马骏扯到面前挡着,为此清灼束手束脚生怕把无辜的人伤了。可芙蓉不这样想啊,道士越有顾虑她就越高兴。她狡猾的放了个假招,趁清灼上当的时候一溜烟就跑了。 为此清灼懊恼不已,师父说的对,世间邪物多狡诈,他果真还是需要多历练才行! 端端说完了瞧一眼庄王爷的反应,好在王爷不生气,她皱着小眉头说出了自己的困惑,“那芙蓉...跟我长得还真挺像的。”这是拐弯抹角的告诫庄王爷,若是再遇见芙蓉,您可千万别把我俩认混了。 庄王神思凝重,“底下人来报,昨夜莫名其妙失踪了个女娃。不知是谁所为?”虽然白拂尘销声匿迹有段时间,但不能断定这就与他无关。 端端说,“应该不是芙蓉,昨天打架的时候她一直抓着马骏不放。”有现成的男子,她何苦再跑去寻新的猎物?抗两个人跑路,岂不累赘? 说起打架,庄王是有些担忧她的,王爷吩咐,“你站远些。”本王瞧瞧有没有受伤。 端端趴在书案上,愣了下,“嗯?”这才反应过来王爷说的什么意思。 她把果子放下,站得距离王爷够远了,这个时候才害起羞来,因为她的裙子..... 刚才她进来的时候庄王没仔细瞧她,现在定睛一看,这女娃出门前好好的衣裳变的灰扑扑不说,竟七上八下的打了好几个结,小腿都隐约露出来了。庄王有些生气,“这是怎么弄的?” 她自己抖了抖不上不下的裙摆,“刮破的,南树林的路太不好走了。我还遇上了一只拦路的瞎眼闯儿呢。” 庄王爷叹了口气,“吓着了?” 她摇摇头,“没有。小道长把它吓走了。” “嗯,那就好。本王瞧着你眼下的状态,也该学些武艺傍身了。” 她眼睛一亮,“是哥哥教吗?” 庄王若有深思的瞧了她一眼,忽然一笑,“跟本王学?只要你受得住。” 端端将那三个果子往庄王爷面前一推,算是拜师礼了。庄王爷笑话她,“拜师都这么抠门儿?”其实说她抠门儿也不对,她住在庄王府,吃他的、喝他的还拿他的,只有眼前的三个果子是她自己淘弄来的。现在都给了他,应该算是大方? 庄王现在有伤,伤着骨头不便动武,学武的事儿怎么也得往后推一两个月了。不过不要紧,王爷叫了王府里的一名侍卫来,教教拳脚功夫不在话下。 接下来大半天的功夫,王爷奇怪的发现他到哪儿,端端就跟到哪儿。小丫头又怎么了?王爷走出书房,过了廊子推开自己的房门,见她还跟在身后,王爷问,“你干什么老跟着本王?” “小道长说我跟着哥哥,能保证你的安全。” 她其实就是个半大孩子的心性,听到她要护他周全,庄王爷不厚道的笑了出来,“你能护本王什么?你连侍卫都打不过。该干嘛干嘛去吧,听话。” 她有时候是个犟脾气,努着嘴不说话,庄王走一步她跟一步,王爷妥协了,“本王要洗澡,你也来?” “本王不会有事,你先回去把这身儿衣裳换了吧。”庄王爷觑一眼她的裙子。 那语气怎么听怎么都有种被轻视的感觉,端端想。 女使将巾帕放在盆里拧了拧,确定拧的半干了,才敢给她擦脸擦手。也就这样的水分,她才肯接受。早上清灼道长给她洗帕子擦脸的时候,对她不敢碰水一事,啧啧称奇。 换上一身玉色裙装,重新梳理头发,乌黑的长发松松的笼在脑后,发髻上随意簪几枚细小精致的珍珠钗,又是个美得冒泡的姑娘。 下半晌的时候,底下人来报,早上丢失的姑娘自己个儿回家去了,说是贪玩一早跑出去了,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攥了俩野果子。 刚说完这事儿,宫里的圣旨就到了,皇帝旨意是庄王有伤在身,不宜劳顿,初六在净一观的斋戒祈福可不必随之前往。如此,庄王表示无所谓,能不与那些繁文缛节打交道更爽利。原先他还在考虑,要不要将端端一同带去净一观。 芙蓉在还未捉到,白拂尘又是个隐患。她不像小时候那样没长开,眼下出落的...尽管王爷不想承认,但她还真就长的不错啊,又没什么心眼儿,隔得远了他不放心。 把她带去也不是难事,带上那幅老梅图,她往里一钻就成了。既然现在父皇都下旨不让去了,那庄王爷就更省心了。 云端啊云端 八月初六,是皇帝雷打不动的斋戒日。在此之前。作为观主的渺修必须得返回观中,准备迎接圣驾。他再桀骜不驯也不能敷衍了皇帝的事。他的净一观要是想继续保持这种高高在上且可以光明正大闭门谢客的地位不动摇,要是还想继续守护他不能说的秘密,就离不了皇帝做靠山,也可以说渺修把皇帝当成了挡箭牌。 渺修在八月初三这日不得已回了净一观。观中还是他走时的模样,弟子们打理的井井有条,真经塔每日一扫,照明的夜明珠每日一擦,走进塔内就是锃光瓦亮的。 可是观主明显心情不佳,虽然他平日就是面无表情的面瘫脸,但是这次回来周身气压低得能压扁地上的蚂蚁。有师弟偷偷跟令云师兄打听,“师兄,师父他老人家这是怎么了?云游的不高兴?” 令云一皱眉说没事别瞎打听,“还有,师父他不喜欢我们称他‘老人家’,你小心别惹师父生气。” 真经塔的画室中,渺修负手而立,望着眼前空荡荡的卷轴,眉若远山,眸含万水。执笔,任凭你如何描摹着心中人的模样,饱蘸墨汁的笔端却怎么都不能在空白的画面上留下一丝墨迹。 夜明珠默默吐露着幽幽冷光,静谧的空气中一声叹息黯然消失。 渺修愤然丢掉了笔,墨汁溅到了雪白的广袖上。 云端啊云端,想当初你活着时为师教你术法,你得了空便偷懒。但不管躲到哪里,为师都能闭着眼将你找出来。现在倒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不看紧你,为师转身的功夫你就溜了!玩够了没?玩够了就自己滚回来啊!! 观主的怨念端端当然不知道,她现在在庄王府生活的还算滋润,想必早就把师父丢到脑后去了。这也不能怪她,她走丢的时候才多大点儿啊,现在庄王爷一口粥一口米的把她养大了,她自然最亲近庄王。 八月的天,热的人发燥。尤其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身上汗津津的。她又不能像普通的人一样打一桶井水,浇一个透心凉。 不过没关系,谁叫人家端姑娘有些小聪明呢? 她跟王爷要了一支笔,往舌尖儿上沾了沾,唰唰两撇,在老梅图里画了两道斜风。这样她夜里就可以一边吹风一边美美的睡觉。 夜里倒是真的不热了,风吹了一夜,第二日一早起来她就风寒了。头晕目眩,走起路来乱颤悠,像个喝醉了的。脸颊通红,手心滚烫,平日里活蹦乱跳,王府里哪都能瞧见她的影子,现在可好,难得做一次安静的美吕子。 大夫来瞧了,开了几贴药,说是吃完了也就好了。 她躺在架子床上,实在难受了就哼哼两声。病美人格外惹人怜,庄王爷本也不是细致人,可架不住她那可怜模样,坐在床前多陪了她一会儿。抬头瞧见墙上被她那两撇“毁掉”的老梅图,幸亏父皇不知道,不然老头生气起来也够难伺候的。 “王府上下也就你最会出幺蛾子。这几日就睡床吧,夜里让闻天搬两盆冰进来。不至于再把你自己整病了。”庄王活了二十多年,见过的人当中,除去三皇子司徒华不算,就属她最神奇。 人生常汗水长东。三皇子是让别人汗颜。她呢,不光让别人汗,还让她自己汗。 清灼清早从外面回来,听说端姑娘病了。本着友好的目的,他去探了探病,小道长不得不为端姑娘的智慧所折服。不过清灼道长皱了皱眉,说,“姑娘怎么不早些告诉小道,小道有法子驱热的。” 瞧,傻了吧,有困难不早说,非得憋着闭门造车,出事了吧? 清灼在大家好奇的目光中取来一尊通体透明的法器,普通的长相,更像一只精致的饭碗。 “这是小道在山上做课业时顺手做的,除了防热也没什么用。但物尽其用嘛,原想着带在身上当个食器也好。既然姑娘怕热,那就赠与你吧。” 端端征得王爷眼神儿的同意,将那法器接过来,忽然觉得小道长好接地气啊。 “你把这个给我了,你怎么办?”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也。出家人若是贪求那些微的享乐,便也不能称为清修了。更何况,小道一直都是心静自然凉...” 庄王不耐烦两人你来我往,“道长有心,你就收下吧。只是切莫再像今日一般贪凉。” 对清灼来说这法器没什么用,可对于端端来说那就是宝贝一个了。靠近法器的时候就感到一股幽幽凉意,摸上去更是凉滋滋的,她乐坏了,眼睛笑得像一弯月亮,“谢谢小道长。” 两个人凑堆儿研究这个东西怎么用,还要取个名儿,叫什么玉枕。 可庄王爷怎么就瞧着她那笑不对味儿啊?死丫头有奶便是娘,倒是把本王撂一边了!庄王爷有些气不顺啊,明明就是只碗,非得取名叫什么玉枕! 端端生病了,芙蓉的事儿自然也就不让她参与了。可少了端端这个助力,清灼道长一个人探寻还是有些困难的。庄王爷知道事情的难度,可恨他现在受伤,行军打仗最忌讳不能杀敌反倒添乱的人。他深知自己眼下的弱势,绝不会凭一时冲动随清灼道长去抓人。 可树芙蓉一日不除,就令百姓寝食难安。 “道长一人前去恐有不敌,本王派得力人手紧随。道长意下如何?” 清灼谢绝了,“人多气息混杂,更容易暴露行踪。小道有一个擒拿计策,但需要王爷相助。” 庄王爷感兴趣,“你说。” 清灼瞧了一眼端端,小姑娘说过庄王爷很重要,只是不知道这话当着她的面说她会不会不同意。庄王以为他有难言之隐呢,“道长但说无妨。” 端端抱着“玉枕”,聚精会神地他们讲话。清灼叹口气,说,“那小道就直说了。芙蓉曾经被王爷您设的陷阱困住,且受了伤,野性使然,她必然心有怨念。” “你的意思是让本王做饵,引她出现?” “正是。她做修炼用的的藏身之处在庄王府,只要小道今夜略施道法,将其引回,她见了王爷必然心生歹念。在她行凶之际,小道的乾坤袋自有办法将其收服。” “不行——哥哥只是个普通人!”端端一听这话,几乎打着挺儿就要跳起来。 清灼就知道第一个反对的定是端姑娘,“这只是小道的个人想法,具体还要看王爷与端姑娘是否赞同。” 庄王爷认为可行,端端不同意归不同意,王爷不会听她的。个鬼丫头,刚刚不还是把他撂一边吗?现在知道急了? 王爷说,“本王说可行就可行,多说无益。”看她鼓着腮帮子不乐意的模样,王爷感觉居然还不坏。知道心疼本王,果真是没白养你,不过大事面前容不得畏惧。庄王爷虽为普通人,但他是习武之人,即便没有那些邪术傍身,他也并不惧怕。 端端见已经王爷决定了,顿时就恼了。发烧的小脸更红了,一骨碌翻个身,被子蒙在头顶上,谁也不理。清灼有些尴尬,庄王爷咳嗽一声,肋骨的地方一阵钻心疼。 雷劈庄王府的那天,芙蓉差点要了庄王的命。端端并不是呆蠢,她什么都懂,那一次是真正的给她留下了阴影。她只知道凡人身躯,很脆弱,很容易死亡。庄王爷就一个,若是他死了就不会再有了,到时她一定会非常难过。 许久,房里都没有人说话。端端闷在被子里捂了一身汗,王爷把她从被子里拎出来的时候愣了一下。她额头湿哒哒的,碎发湿成绺黏在额上。眼睛红红的,脸上不知道是汗还是泪,怨念十足的瞧着他。 庄王爷竟一时语塞。 “为什么哭?” “不想让你去。你会死的...”说着很伤心的哭出了声。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庄王爷有些头疼,颇为无奈,“谁说本王去就会死?” “就会的。” 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觉得他一定会死,王爷觉得简直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本王行走沙场五六载,死在本王刀下的敌军你两只手加上十个脚趾也数不清!你觉得本王会被一个炼邪术的人治住了?还是你觉得本王是个无能软蛋?” 瞧她一把鼻涕一把泪耍横的模样,其实还挺可怜的,庄王知道她是怕他出事,若是那样她以后会没地方去。说来也是,不大点儿的时候就没爹没娘,一个人在街上晃,也就是运气好点没被他当成妖邪打杀了。 庄王爷拿她的衣裳给她抹抹脸,他所剩不多的怜悯心大概全用在她身上了,他就纳了闷儿了,“本王上辈子就是该你的,所以这辈子你来讨债了是不是?行了,别哭了。” 端端哭到打嗝,王爷手劲儿有些大,脸都被他抹的逡红了,她哑着嗓子叫疼,“那你保证不死。” 这王爷当的也是有些憋屈,质疑啥都不能质疑庄王爷的战斗力啊,封王的时候不就因为战功赫赫才被皇帝老头封的庄王吗?庄王想,当初领回府的要是随便一只猫猫狗狗,会不会都比现在省心不少?他压着性子告诉自己好几次,她在生病,她在生病,生病的人话多,就跟喝醉的话多一样。 这得靠脸 芙蓉裹挟着马骏,翻山越岭的终于甩掉了清灼道士。到了别人的地盘上也不知道收敛,仗着自己本事比别人高那么一点点,就鸠占鹊巢。 抢来的窝其实也就是个黑黢黢的山洞,就芙蓉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也只能欺负一下没什么见识的半大野兽了了,豪华洞府她想都别想。 要说这马骏也是只打不死的小强,庄王、芙蓉轮番上阵的折腾他,他居然还活着。命真大!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马骏这人也能有后福?旁人不信,也许马骏自己默念了好多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吧,谁知道呢?反正他现在真的是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了。 芙蓉不知道从哪里淘弄来了一窝蛇蛋,这货胆子真大,蟒蛇的蛋她说吃就吃,也不怕肚子里孵化出小蛇来。她这边吃的欢,一口一枚蛇蛋,咬的那叫一个嘎嘣脆,嚼的那叫一个倍儿香。旁边趴着的马骏,被她恶心到面目狰狞,空荡荡的肠胃直犯抽抽,捂上眼睛不忍心看,“你,你能不能....去外面吃?” 芙蓉一愣,脑子反应半拍,手上动作奇快,嗖的一下,一枚蛇蛋进了马骏的嗓子眼儿,很快便没影了——进肚子里去了。 马骏眼睛突然瞪得滚圆:卧槽!!! 芙蓉嘻嘻笑,唇角还沾着一丝亮晶晶的蛋液,“想吃你就说啊,不用不好意思。” 马骏就地用中指抠嗓子眼儿,脖子脸涨的通红,“呕呕....老子,上辈子掘了你家祖坟了吗?!” 蛇蛋都吃完了,芙蓉意犹未尽,砸吧了几下嘴,有再去顺一窝回来的意思。马骏一瞧,他滴个娘,可不能再叫她恶心人了。长一张那么漂亮的脸,不干漂亮事,真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想想,还是庄王府里的那个妞妞好,虽然嫩点了,但那小模样能掐出水来似的.... 芙蓉大巴掌拍在马骏的头上,“你/色/眯眯的在想什么呢?” 芙蓉毕竟是练过的,手劲可不小,这一巴掌拍得马骏直晕乎,“...没什么,就是瞧你长得这么俊俏,怎么会是人人喊打的妖邪呢?” 这下马屁拍到点子上去了,芙蓉瞬间美滋滋的,摸了摸自己的面皮,摇头晃脑,“你也觉得好看?我也觉得漂亮。难怪主人能在庄王府好吃好喝呢,这得靠脸!司徒翰那个色鬼...居然还挑着喜欢。”想到庄王爷那日设阵害她,她就怒火攻心,“我跟我主人长得那么像,他凭什么喜欢她不喜欢我?不喜欢我就算了,居然还打我!!姥姥的,惹急了老娘,挖他家祖坟!” 瞧她那一脸寒霜的,马骏打了个寒战,“...你说..庄王府的端姑娘是你主人?” 芙蓉两腿一盘,老爷们儿坐法,“嗯啊,多亏了她的血我才变成现在这样,能打能跑。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认我。”想起这个就叫人伤神,有家不能回,有娘不能认。 不过她心情好的时候就像个人来疯,变脸比都束的六月天还快,一眨眼就又笑得跟朵花似的,“喂,我这样子是不是真的很漂亮?” 是真的漂亮,马骏从来不吝啬于夸美女,他点点头。 谁知芙蓉身子往前一倾,跟他鼻子对着鼻子,“告诉你个秘密,我呀...其实...”突然一声尖叫,“长这个模样——” “哈哈哈哈.....” 马骏望着眼前的人,傻了..... 面前是一张半边脸爬满芙蓉花纹的陌生脸,艳红的纹路堪比蜿蜒勾连的血丝,密密匝匝,然后有密集恐惧症的马骏晕了! 这是什么反应?!芙蓉生气了,站起来踢了他两脚,“喂,你什么意思?看脸下菜碟的臭男人!” 端端在庄王府打了好几个喷嚏,惹得庄王爷紧着剑眉瞧她,摸摸她的额头,“热度不是已经下去了吗?” 她揉揉小鼻子说,“鼻子痒。” 瞧瞧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庄王爷与清灼商议好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施招魂术,将芙蓉引回来。端端不无担心,喃喃自语,“都已经天黑了....” “天黑了也不妨事,顾好你自己就成了。本王不用你操心。”人不大,想得倒挺多。说完就打开房门出去了。 清灼是个敬业的道士,整个下午都在王府花园里忙碌。庄王提着佩剑过来的时候,他正在盯着眼前高大的芙蓉树不知道想些什么。 “道长准备的怎么样?” “一切妥当,只等她归来,小道有信心能一举将她收服。只是将王爷至于险地,小道委实有些过意不去。” 庄王爷大手一挥,“无妨,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道长只管放开来,本王有能力周全自己。” 清灼道长微微瞥了眼假山后冒出的那一顶贼溜溜的发髻,摇了摇头,“小道必不负庄王爷所托。” 端端就不是个能坐得住的人,庄王爷前脚刚走,她后脚就穿上了绣鞋跟了上来。女使煎好了药,托着托盘进了房门后却找不着吃药的人了。咦?姑娘人哪去了? 她把自己缩成一团,窝在小假山后面,顶着晕乎乎的脑袋终于撑到了三更天。 庄王爷闭眼盘腿端坐于芙蓉树下,周遭布满了不易察觉的银线,借着灯光偶尔能看到流光自银线上滑过。清灼不知道躲去了哪里,瞧着树身上的朱砂符沙沙作响,端端捏了一把汗。 圆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四周,生怕芙蓉从哪里突然跑出来偷袭。芙蓉树渐渐地好像活泛了似的,萎掉的枝杈缓缓地充盈起来,端端这才明白,小道长所谓的招魂术,根本就是把自己好不容易修行来的功力灌输到芙蓉树中,让在不知何处的芙蓉倍受诱惑,最终禁不住诱惑自投罗网。 这般正道之士修行来的功力,于芙蓉来说无异于就像人间的罂//粟之于人类的意义,食髓而知味。她绝不会放过这个天上砸馅饼的好机会。 正在与马骏“妖精打架”的芙蓉突然后背一僵。 姥姥!有人正在动她的树根!芙蓉与芙蓉树早就血脉相关,当初未遇到端端时她走火入魔的邪气全靠芙蓉树导引,那是她的命根子! 可马上她又通体舒畅,心中抑制不住的狂喜,哪个傻帽给她的树身输功力呢?!芙蓉活了这么多年,还没遇过这等好事。很快她就发现那个傻帽是她自己,这是司徒翰跟那个臭道士设的陷阱!想把她骗回去。 瞧一眼正昏迷的马骏,芙蓉可舍不得,小子长得这么俊,比那个司徒翰可俊多了! 不回去!! 邪长一寸,道高一尺! 芙蓉想得太美了,她以为自己想不回去就可以不回去?姐姐,您真的想岔了! 小道长是青城子老道士教出来的徒弟,能憨厚到哪里去?老道士多滑头啊?这徒弟潜移默化,滑到骨子里去了,他在内力里加了自己的意念——庄王来了,你快滚回来快滚回来...... 等树身吸收灵净之气正酣畅淋漓的时候,才发现敌人已经攻进大后方了,想撤也来不及了。 咻的一下,芙蓉就被自己的本尊吸走了。手上还不忘抓着昏迷不醒的马骏。 端端是第一个感觉到芙蓉靠近的人,猛一抬头,满天的星子眨着眼睛煞是好看,但这种美丽的场面怎么能少了扫兴的人呢?芙蓉扛着马骏,从半空中往下落,从端端的角度往上看,妥妥的一大团黑点,着实影响夜空的美观。 芙蓉一眼就瞧见了中央的庄王爷,好家伙,居然又设阵?!怨气噌得一下子上脑,随手丢了马骏,腾出来的手化作尖锐的枝杈,蜿蜒着冲向了庄王。端端已经准备好了要飞出去,半道上把她踢进阵里,谁知道这时候兜头砸下来一个人。 小姑娘瞬间被高大的马骏砸晕了。 远在净一观的渺修,正在入定,突然右眼皮子毫无预兆的跳了一下。 那边传来什么动静,庄王也顾不得许多了。清灼藏在隐秘处控制阵法,时刻盯着芙蓉的动向,只要她下到地面来,他就立即收网,保管她跑不了。 庄王爷剑术一流,运功时身轻如燕,芙蓉攻击都不得逞。恨得她咬碎一口银牙。庄王身上有伤,肋骨处早就钻心的疼,他全力引诱芙蓉往下走,可很快芙蓉就发现了他的目的。 “喂,你身上的伤应该还没好利索吧?”她忽然想起来这一桩,收了爪子,眼睛贼兮兮的将四周瞅一圈。脚踏着半空中一只过路的蝙蝠,闭上眼感觉一下端端的气息,嘿,比较弱,原来主人不在啊,抛个媚/眼儿,“老娘就陪你玩玩!” 庄王爷这人威武了小半辈子,不就现在受了点伤?娘的,连个半拉子邪物都敢戏弄他了,顿觉威严扫地! 王爷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庄王爷的身手算是极为敏捷了,芙蓉的媚/眼儿还没来得及收尾呢,一只飞来刀“噗”一声插在了她心口上,她低头瞧了一眼,正中靶心! 芙蓉随即破口大骂,“司徒翰你姥姥!亏得老娘的心长在右边!” 庄王冷笑,右边是不是? 捡漏王 芙蓉性子浮躁,免不了爱嘚瑟。庄王爷冷笑,瞅准了时机,憋着肋下的痛,手上发力,旁人还没看清状况呢,寒光剑直直地刺向了芙蓉。 清灼心一动,好机会! 万条银线平地起,流光百丈,集结成网,当真令人看得目瞪口呆。铺天盖地的光网向芙蓉涌去,可大家都低估了她的实力。她虽从魔障中刚走出来不久,可从端端身上得到的那滴血助长了她不少修为,要知道渺修对端端可谓精心喂养,也就是说芙蓉这个捡漏王间接地从净一观观主那里捡了些修为。 眼见她化手为爪,撕裂光网,电光火石间火花四射,堪比烟花璀璨。 马骏眼皮子掀了掀,一睁开眼就被耀眼的光亮刺得复又闭上眼睛。重新趴下,忽然感觉到身/下温温软软的,也不知道压了个什么东西。鼻间有清幽的香气传来,马骏挣扎着再次睁开眼,皱着眉仔细辨认了身/下的东西。这一看,了不得了,把他吓了一大跳,庄王府的丫头怎么在这儿?! 不远处打成一团,花园估计都被糟蹋的不成样子了。王府的侍卫围成圈,就是帮不上忙,一个光波扫来,侍卫们全部被震了老远出去。 马骏咬着嘴唇,将手指放到端端鼻下,总算松了一口气,人还活着。他知道自己是被芙蓉扔下来的,这要是不明不白的砸死了这个丫头,那庄王还不得劈了他呀?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先前被收拾的狠了,马骏现在对着庄王爷打怵。 他们打得热闹,马骏正巧乐意在这里躲闲,看热闹。冷不丁的瞧见端姑娘锁着眉头昏迷的小模样,心里怪痒痒的,但是痒痒归痒痒,他没那个胆去碰,老虎似的庄王就在不远呢。 突然,噗通一声,不知道从哪里砸下来一个人。看来摔得挺狠,那人痛苦地直哼哼,马骏费力的挪挪屁股,坐到那人边儿上去,“兄弟,外边儿打的怎么样啊?咱们王爷能赢还是那怪女人能赢?” 摔下来的人正是张锐,他捂着腰杆子直呼痛,“用得着问?当然是咱们爷赢!” 这人谁呀? 张锐扭头一瞧,“马骏?!” 马骏也没想到是他呀,庄王的大跟班儿,当初抓他还有他的份儿呢,顿时脸僵了僵,干干一笑,“张,张大人...好巧哈.....” 张锐腹诽:丫的居然没被打死?命够大的呀。 “怎么进的王府?干什么来了?”张锐一脸警惕,审犯人的架势。眼一斜,我靠!那边躺着的是谁?! “老子劈了你——” 马骏真是冤死了,干坏事的时候被人追着打,不干坏事的时候还被人打,合着他就是铁匠铺的料——挨打的货呀?! 眼见张锐拔剑毫不含糊,马骏立马抱头求饶,“大人,张大人!您先听我解释好不好啊?我是被那女人从天上丢下来的,谁知道端姑娘她就在这儿啊。” 张锐横眉竖目,“然后呢?” “然后....估计叫我给砸晕了....” 张锐把马骏踢到一边去,将地上的端端扶起来。虽然她现在跟王爷比较亲吧,可是怎么看她都还是那个半夜里跟着他找爹娘的小破孩儿,张锐捏捏她的鼻子,“小丫头?快醒醒....” 端端是被张锐憋醒的,她一睁眼,张锐就咧嘴乐了,不愧是庄王的手下,有时候跟他一个德性,“这法子还真管用。醒了?” 端端苦了苦小脸,捂着脑袋,“头疼...” 这也能叫头疼?头疼的还在后边儿呢..... 芙蓉说要跟王爷玩玩的,她就真的要跟王爷玩玩,虽然被他的暗箭伤人、仗势欺人,收拾的有点惨,但是她就是任性,没办法。 芙蓉换回了端端那张脸,勾唇一笑,万种柔情。 趁着大家愣神儿的空当,她一掌吸起清灼道长的银丝网,哗啦一通杂揉,将所有人捆作一团,连清灼都中了招。气得他直骂:世间妖邪多狡诈,世间妖邪多狡诈! 夜恢复了温柔,庄王爷所站立的地方忽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湘妃有泪,清竹无尘。翠竹万竿的尽头,一少女盈盈而来,身姿曼妙,脚步轻盈,步步生莲。 庄王爷剑眉蹙起,搞什么鬼?! 少女行至近处,眉眼似弯月,朱唇微翘,鹅蛋脸明媚白皙,竟然是端端!庄王爷不敢大意,他方才明明是在降妖,怎么忽然就换了地方?再说那丫头病怏怏的正躺在房里呢。 “哼,区区幻术,能耐我何?” 锋刃迎风,铮铮作响,凌厉刚猛,有不破不立之势。一阵光风剑雨,庄王爷猛地刹住了脚步,浓眉永皱:谁能告诉老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近在眼前的少女,泪盈于睫,满面委屈,哀怨的叫了一声,“哥哥.....” 妈蛋!太像了好不好?! 本王下不去手啊! 端端抹了抹眼泪,直扑庄王,踮着脚搂紧了他的脖子,“你怎么总是对人家那么凶....呜呜.......” 庄王感觉到她身上滚烫,顿时恼了,“又把本王的话当成耳旁风?不是告诉你在房里好好养病的吗?” “我要是再不出来,你不就被芙蓉抓走了嘛。” 庄王无语,把她从自己的脖子上把拉下来,“没长骨头是怎么的?站直了,向后转,回你的卧房去!” 风吹青草香,端端就不,她重新靠上去,不知怎么的画风就变了。那水汪汪的眼睛深情款款,姑娘吐气如兰,王爷眸色一深,一高一矮两个人影逐渐靠近.... “王爷...这是怎么了....”张锐捂着眼睛不敢看。 圈内的人越来越亲密,圈外的端端简直气得要吐血,都告诉他了不要认混了!不要认混了!他居然真的就认混了!! 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气性,端姑娘一把夺过张锐的剑,气哼哼的要去将两人分开,“小道长太不靠谱了!王爷都被妖女迷惑住了,他还在那儿玩网兜儿呢!” 张锐不愧是庄王的心腹手下,庄王爷身形一点点的变化,他都能注意到。突然一把拽住了怒气冲冲的端端,肃容道,“别动!王爷他好像自有打算。” 端端急得就差跺脚了。 张锐只见圈内的那个端端,将将要将嘴唇贴到庄王的唇上,却忽然怔住了,低下头看着右胸心脏对应的位置插着一把飞刀。她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庄王,“你.....” 那张脸与端端实在太像了,甚至连表情都学得天衣无缝。有那么一瞬间,庄王爷有一丝丝心疼。可战场上从来都讲究的是兵不厌诈,你诈我,我诈你,不亦乐乎。 十九岁混沙场,如今二十五岁的庄王爷是狡诈场上的老油条了,刚出道的小贼,玩手段?于他来说还嫩了点儿。 庄王爷冷笑,“你不是告诉本王你的心在右边吗?”不扎上一刀,对不起你不是? 芙蓉渐渐恢复了本来面目,幻像也消失了。庄王那一刀力道把握的恰好,入了心,却不至于置她于死地。因为王爷不清楚她与端端的牵扯有多深,若是杀了它会不会影响到那个鬼丫头。 王府花园被糟蹋的一塌糊涂,一直躲在角落的老园丁可心疼坏了,照顾了几十年的花花草草眨眼的功夫就毁了。 清灼终于脱身出来,网被挣坏了,指挥不起来了。芙蓉满面阴霾,忽然挥袖退后一仗,场上形成了三角对峙的格局。她站在阴影中,脸上忽然诡异的笑了,眼中却是风起云涌。 这次她是真的被那一刀惹怒了,半边脸上艳红的纹路妖冶异常,触须一般蜿蜒伸展。 马骏瞧得心惊。 清灼的乾坤袋尚未打开,便被不知哪里来的树枝叉了出去。端端暴急,这会儿头疼根本不是病,拿着剑就冲上去了。 芙蓉因为愤怒,此时已经全然不是正常模样,狰狞的恐怖,可见了端端的那一刹那她本能的愣住,“你也在?” 趁着这个空隙,清灼的乾坤袋大开,呼啦啦的残/花败/柳、碎石假山,还有水塘里的一条倒霉锦鲤都被吸了进去。 芙蓉顶了一阵儿,终是没顶住,“日/你姥姥——”被吸了进去。 等一切结束,花园里一片安静,场景犹如狂风刮过,一片狼藉。清灼将袋子封上,里面还传出来芙蓉的嚎啕大哭声,刚刚还威风凛凛的张牙舞爪,输了倒哭起来了,真令人无语。 端端丢了剑,跑过去将庄王扶起来,好心疼,“哥哥——” 庄王爷叹了一口气,伸手抹掉嘴角的血丝,问她,“你有没有受伤?” 一听这话,端姑娘红着眼眶一蹦三丈高,胆子瞬间暴涨,“你答应我不受伤的,你答应我不认错人的,你总是骗人,你个骗子王爷!” 骗子王爷?!清灼假装没听到,张锐和马骏相互看一眼,其他人愣了一下,然后该打扫战场打扫战场。 庄王爷瞧她上蹿下跳,一幅怒目金刚的架势,看来她应该是没什么事的。 王爷出人意料的没有生气,他只是拍了拍她的头,表情颇为嫌弃,“差不多就行了,闹什么闹?” 至于马骏这个人,小命儿看的比什么都重要。见庄王爷眼下顾不上他,瞅准了机会,慌里慌张的从王府花园的狗洞钻了出去。 美女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芙蓉被逮到了,马骏瞬间恢复了自由,屁颠颠的离开了庄王府,片刻不敢呆。 芙蓉被治住了,可是王爷新的烦恼又来了。 我也想送礼 前前后后又忙活了一阵子,根本不见真正白拂尘的影子。清灼无法,只得带着乾坤袋里的芙蓉回山上复命去。临走之前,芙蓉还不忘在乾坤袋里嚷嚷,“喂!别忘了给我的树根浇水施肥啊。”不过没人搭理她就是了。 清灼道长带着芙蓉走了,庄王府忽然安静了下来。倒不是说清灼在的时候有多热闹,而是端姑娘自从芙蓉出现的那晚上就一直闷闷不乐。逗她,她就嘿嘿笑一下,别提笑得多假。张锐摸了摸下巴,想不通她这是咋了。 还能咋了,其实就是小姑娘长大了,喜欢上了一个人。本来是挺美的一件事,没人的时候偷着乐儿一下,只不过中间出了点岔子叫她郁闷了。端端这些日子一闭上眼睛,那晚上芙蓉抱着庄王爷亲/亲的画面就自动生成,在脑海里飘啊飘啊的,挥都挥不去。那晚端端没看清楚,有时候她就很郁闷的想,到底王爷被她亲了没有啊...(╯﹏╰) 眼下呢,她正抱着清灼留给她的“玉枕”,坐在于勤院的台阶上数蚂蚁。 庄王爷从书房出来,抬眼就能瞧见她。自从清灼走了,她就经常低头耷脑的无精打采,尤其手里还抱着人家送的东西。庄王爷不爱看,瞥了她的发顶一眼,就走了。 王爷脚步声比平时大了许多,见她居然连头都没抬,更冷了脸了。相处才几日,就舍不得了?瞧那点儿出息! 张锐有点摸不着头脑,他以为王爷这是被藏匿起来的白拂尘给气的。 明日便是庄王爷二十六岁的生辰了,王爷不爱过这些节日,可宫里的虞贵妃爱呀,早早的就在自己的宫里张罗起来了。听说她老人家还邀了几位诰命夫人,意思明摆着,又在那儿张罗着给她儿子选妃呢。王爷觉得无聊至极。 不多时候,管事来回话,说是穆府的孙小姐来了。 谁是穆小姐呢?就是与庄王爷差点拜了天地的那位,本名叫穆疏。 王爷皱眉,“她来干什么?” “明日不是您的大日子嘛,她说提早来给爷送个礼。” 庄王爷与穆疏统共见过不下三回面,算不上熟,上次白拂尘的事更让庄王府与穆家丢尽了脸面,连穆老头见了庄王都心有愧疚,绕道走。这姑娘怎么还亲自上门来了?张锐跟在王爷身后,幸灾乐祸,朝着管事挑眉毛:你把人放进来了? 闻天趁王爷不注意白了张锐一眼:就你多事,不让进来,难不成轰出去啊? 来都来了,还能真轰出去?强迫不成买卖,捆绑不成夫妻。显得庄王府多小家子气似的。 王爷想了想,“让进来吧。”毕竟是个女的,被拒之门外成何体统? 闻天应了个是。 一大早的天儿就热起来了,王爷习惯在莲湖边上练练武。受伤这段时间,一身功夫有些搁置了,练家子出身的人一不动弹浑身就不舒服。 穆疏跟着闻天过来的时候,远远的便看见庄王爷雄行阔步,推拳出掌,雄性的力量一览无余。伟岸的男子总是很容易吸引住女子的目光,穆疏脸色微红,眉眼半垂,手上用力握了握小黄梨木箱子向前行去。 坐在台阶上的端端抱着“玉枕”咬了咬牙,想不通的话她去问问王爷不就成了吗?一双大眼眨巴眨巴,打定了主意要给王爷当王妃,小脸儿忽然一阵绯红。她去莲湖找王爷的时候,正巧遇见几个仆人凑在一起叽叽喳喳。 她歪着脑袋一脸好奇的看过去,都在聊什么呢?那么起劲。 她没过去凑热闹,上次凑热闹不就是被人家嘲笑了吗。她打廊子上走过,知道庄王爷这时候应该莲湖练武,保准一找一个准。路上的时候正巧遇见闻天一步三回头的迎面过来,端端跟他打招呼,“大管事——” 闻天一愣,“唉,端姑娘这是干嘛去呀?” 她脚下步子不停,“找王爷。” 闻天一把拉住她,“找王爷做什么呀?有事跟我说说,我帮你办就是了。” 端端拂开管事拉住她的手,那小嘴巴一开一合,“管事办不了,得找王爷办。” “啊,那这么的,你跟我说一声,我去通报给王爷成不成?”管事又拉住她。 端端觉得管事今天莫名其妙,走个路都拉了她两回了。端姑娘索性一把将怀里抱着的“玉枕”塞进管事的怀里,这样他就腾不出手拦她了,“下午我去管事那里看看鹦哥儿。” 端端人小腿灵活,丢下句话,一眨眼就跑远了。留管事在原地发愣,得,王爷,奴才已经尽力了。 从花园入口到莲湖有一条弯曲的小径,两侧假山流水,凉意阵阵。端端迈着轻快的步子拐过来的时候,正看见张锐歪在假山边上,怎么大家今日都这么闲? “张锐你在干嘛呢?” 张锐指指莲湖的方向,“呐。” 她伸着脑袋朝那边望去,只见庄王爷面前站了个端庄的姑娘,弱柳扶风型的。看不到正脸,但瞧侧面应该很美,这会儿她倒缺心眼儿了,“她是谁呀?以前没见过。” 张锐笑话她,“你要是见过她,现在还能住在庄王府呀?” “什么意思?” “喂,小丫头,听说过王爷娶妃的事吗?喏,就是她了。她跟咱们爷,只差临门一脚。可惜,被白拂尘出来搅和了。你想想啊,这要是咱们王爷娶了亲,”张锐上下打量她,指指她的脸,“就你长成这样,王妃能让你住进府里吗?” 别的没听明白,但关键的字眼儿她听懂了,忽然警铃大作——王爷的旧情人来了!! 端端故作镇定,“她,她来干什么呀?”别是来做王妃的呀。 “送礼啊,明儿是咱们爷的生辰,你不是连这都不知道吧?!那你也太没良心了。”张锐忽然指着她大呼小叫,把她指责了个大红脸。 端端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当然知道啊,礼物还没想好而已。” 说着就见那边的穆疏从小箱子里抖出了一件锦袍,看样子想让王爷试穿,王爷不耐烦的推拒了。端端瞧得一阵生气,她要送一件比那个还要贵重的礼物,把那个女子的比下去。 可是她没钱啊,住在庄王府,就连身上的衣裳都是花了王爷的钱。去哪里买贵重的礼物她都不知道,那怎么办?她揪着眉头愁啊.....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辙来,没办法,她扯扯张锐的袖子,“我去哪里才能弄到贵重一些的礼物?” 其实张锐就是说着逗她的,他咧嘴一笑,“前街的金玉斋,什么贵重东西没有?” 金玉斋? 张锐走前说,“你呀,跟咱们爷说几句好话,心意到了就成了啊。王爷是皇上的亲儿子,什么贵重的东西没见过啊?”可端端上了心啊,人家立志要把那个穆疏比下去的。 到了晚上,在庄王爷诧异的目光中,她匆匆扒了几口饭就说要去睡觉了,连口肉都没吃。就那么困?不过庄王爷现在对她有很大的意见,她不吃就不吃,王爷才不会过问,反正饿的是她自己。 端姑娘趁夜抹黑,躲过巡夜的侍卫,手脚并用,翻了庄王府的墙,做贼似的飘出了王府。可是她很少出府,出来了就摸不着方向,前街应该是往前走。东摸摸,西闯闯,当“金玉斋”三个大字出现在她脑袋上方时,顿时心花怒放啊! 金玉斋是个买卖古玩字画的地方,大晚上还有少量客人来往。端端穿的体面,大摇大摆的就进去了,里面的老板正忙,伙计也没人拦她。 她东瞧瞧西看看,这里究竟什么是最贵重的,她哪里懂。刚想开口问来着,便听见那个老板说了句,“此乃小店的镇店之宝。” 噌得一下,端姑娘两眼发亮。扭头瞧过去,那一枚四方盒里盛放着一枚小小的圆筒似的东西,看起来是玉质的。她是看不出来有什么稀奇的,探过耳朵去听,那老板说,“这扳指,汉白玉。行家打破头都想收入这么这一枚,为什么呀?贵就贵在它是用前朝玉玺裁成的,流传到民间的撑死了也就那么两三枚。” 端端见那腆着大肚子的男人,将扳指拿起来套在拇指上观看了会儿,撇撇嘴又放回去了。金玉斋的老板脸色就不像之前那么好看了,瞧着穿金戴银的,其实不识货呀这人! 端端眼见着老板把宝贝放回了后隔间。 大肚子男挑了几样翡翠把件儿就走了,金玉斋这就没什么人了。老板笑呵呵的走过来,“姑娘想看点什么呀?杨某给您介绍一下?” 她倒是直接,“我想看你刚才拿到后头去的那个扳指。” 镇店之宝岂是想看就能看的?杨老板呵呵笑,“姑娘是要买来送人?” 她小姑娘点点头,上来就问价格,“那个要多少钱呀?” 杨老板一笑,伸出一个巴掌,“这个数。” 这个数是哪个数?她一张嘴,“五十两太多了,能不能便宜点?” 金玉斋老板胡子一翘,五千两的宝贝你说成五十两?!你是跑来搞笑的还是砸场子的?! 老板砸吧了下嘴,“呃...姑娘啊,小店要打烊了,要不您明儿再来?” 好吧,打烊就打烊。端姑娘牵了迁裙角就迈出了金玉斋的门槛,还很有礼貌的说,“老板再见。” “欸,再见啊...”嘭一声,老板就将店门合上了。 端端站在金玉斋门外,仰头瞅着头顶上“金玉斋”三个大字,眨了眨眼,狡黠的一笑,两抹弯弯的眼睛笑成了亮晶晶的月牙儿.... 遭了耗子 月黑风高做贼时。 三更时分,家家户户都闭门关灯睡觉了。更夫打着梆子第三回打前街上过。远处不知谁家的狗干吠了几声,夜才渐渐沉睡。 这个时候,一家院墙上突然冒出了个小脑袋,小嘴儿一笑,两只眼睛圆溜溜的。不是庄王府的云端是谁? 金玉斋里面早就没有动静了,她呵了呵手掌,不让她进去?别忘了,她可是爬墙高手。 三噌两噌她就进去了。 端姑娘猫着腰在一溜的柜台上翻找,一时找不着她还急,“哪儿去了呀,明明见他放这儿的,奇怪.....” 隔壁间儿的掌柜迷迷糊糊听见有声音,一个激灵坐起来,坏了!进贼了!他老婆被惊醒了,不满的抱怨,“干什么呀大半夜的....” “嘘...”杨老板披上衣裳,顺手拿了根儿铁棍,也猫着腰出去。 躲在暗里观察了一会儿,一切正常啊,难不成是遭耗子了?杨掌柜将灯点着了,在店里转悠了一圈,小伙计也跟着出来了,“怎么了师父?” “边边角角的都找找,看是不是进来耗子了,我刚才明明听见有动静儿。” 小伙计和老板搜寻了好几遍,连一根耗子尾巴都没瞧见。 柜台底下有个不大的空当,她手脚灵活的拱进去,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阴影里,不细看根本看不到。小伙计打着哈欠过来,迷瞪着两眼什么都看不清,伸脚踩了一下。端端痛的差点跳起来。小伙计感觉好像踩了个什么东西,刚要趴下来看看。 她听见杨老板说,“三儿啊,没事,先睡吧。记得明儿早上去东市买只大黑猫回来。” “欸,记着了师父。您也早点睡。” 脚步声消失了,店里重新暗了下来,端端差点疼哭了,呵着被踩红的手腕从柜台底下爬出来,“疼,疼,疼.....”这一脚不是白挨的,还真让她把那镇店之宝翻出来了。 她也不是白拿的,呼了呼发烫的手腕,从怀里掏出清灼留给她的那尊法器——“玉枕”。她还怪舍不得的,抱着“玉枕”亲了亲,才恋恋不舍的把法器放在扳指空出来的位置上。 回去的时候黑灯瞎火的差点走岔了路,转来转去,亏得庄王府大门前的灯笼高高挂着,她才一眼瞧见了那两尊石狮子。王府已经闭门了,她贴在门缝儿上往里瞧了瞧,一队巡夜的侍卫正好经过。 第二天是庄王的生辰,王爷虽不注重,但宫里的母妃是很惦记儿子的。虞贵妃早就给庄王爷下了均旨,今日的大事小事统统放一边儿去,进宫过生日! 王爷无法,今日一天的功夫恐怕都得耗在宫里了。 脑子里想着想着,庄王便睁开了眼睛。一睁眼就愣了下,呼啦一下子坐起来,“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庄王爷有些窘,手忙脚乱的往身上堆了堆被子。 眼下天儿热,王爷一个大男人身上火力足,晚上睡觉自然怎么凉快怎么来。好家伙,这么个大妞子大清早就闯进来了,能不让人尴尬吗? 端端不在意王爷吼她,反倒是眼睛blingbling的,忽然从背后拿出个方形小盒子,“给你——” 庄王爷皱眉接过来,“什么东西?” 打开一瞧,居然是一枚汉白玉扳指,王爷这就稀奇了,“你哪来的这么个东西?” 端端托着下巴往别处一扭头,没看他,“我用‘玉枕’跟人家换的,给你的生辰礼物。” 算你个丫头有心,这么多天了,庄王爷总算是露了个笑脸,“哪个傻瓜竟然看得上你那只碗?” 端端不回答,小脸笑得欢,把扳指从小盒子里抠出来,一手抓过来庄王爷的大拇指给他戴上了。完了之后自己还乐呵呵的说好看,“哥哥喜欢吗?” 王爷勉强点了个头,“还可以。”其实心里老感动了,她总算是把清灼离开的那档子事儿放下了。 人家姑娘又问,“比昨天那个女孩的礼物还喜欢吗?” 昨天那个女孩?谁呀?穆疏? 王爷老半天才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收了礼物就赶她出去,“行了,礼本王收了,你先出去吧。”说完,想起一个事儿来,“还有,以后不准你随便乱闯男人的卧房。” 端端歪着头问,“管事也不可以?” 庄王爷皱眉,“管事也不可以。” “那张锐呢?” “张锐也不行。谁都不行!” “哥哥也不行吗?” “哥——本王...也不行!!” “哦。” 扳指戴上了手,王爷就没有摘下来。 听女使说那丫头送王爷生辰礼物了?张锐过来的时候一眼就能看出来,王爷心情不错。 王爷打了一会儿拳,吃了长寿面,又进书房处理了大大小小的军务。日上三竿了,他才起身往宫里去。临走前嘱咐管事,今儿中午问问那个丫头想吃什么,想什么就做给她吃。 王爷是个不爱显摆的人,加上又是习武之人,更不爱金玉首饰的往身上挂,嫌累赘。难得会往手上套一枚扳指。管事瞧了,也觉得王爷心情不错。倒是张锐摸楞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庄王爷的马车路经南大街,行了一半路,就停下了。前面吵吵嚷嚷的不知道在干什么,王爷不悦,“为何不走了?” “王爷,前面金玉斋发生了偷盗案,官府的人来了,一堆人把路挤得水泄不通。”马夫回话,“要不过去赶一赶?” “不必了,绕路,先进宫。” “遵命。” 庄王爷不爱管这些官司事儿,扯来扯去烦得慌,横竖有负责人在,索性绕开走。不知道谁眼睛那么尖,老远就喊,“那不是庄王府的马车吗?” “哟,是庄王爷大驾。还不快让路!” 金玉斋的老板和一个大肚子男人拉拉扯扯,主理此事的赵大人在一边嚷嚷着,“都站一边儿去!看不见王爷的马车过来了吗?” 庄王爷本不想理的,坐在车里闭目养神,冷不丁那金玉斋的老板就噗通一声跪在了马车前,“王爷,求王爷给小民做主啊。” 街上一大堆人瞧着,可真是热闹。那名被金玉斋老板拉住的大肚子男人满脸涨红,看来是极其生气的,他也噗通一声跪下来,“王爷,您也给小人评评理。这姓杨的非说他家的镇店之宝是小人偷的。简直欺人太甚,小人虽不多大富裕,可家里也算殷实,谁稀得去偷他一块破扳指!” 马夫打了车帘,王爷下了马车,负手而立,自上而下的俯视,威严十足,“你说他偷你的东西,证据呢?” “这....可昨日,小人就只给他看过我那宝贝啊,他没要,嫌贵。这买不起就来偷,他的嫌疑还不大呀?”杨老板也是真急了,那么贵的东西,说丢就丢了,那可是好几千两银子啊! “你血口喷人!就那么个破玩意儿,白给我我都不带看的!” 王爷被他们吵得心烦,一摆手,叫他们住嘴。 他们可真都住嘴了,傻了似的盯着王爷的大拇指,哦不,是大拇指上的汉白玉扳指。然后瞧热闹的人们怪异的看到地上跪着的两人面面相觑。 张锐顺着杨老板的目光看过去,那汉白玉扳指如琼脂,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金玉斋、贵重物.....张锐张大了嘴,不敢相信:不会吧..... 庄王爷当然不明白这俩人露出这个眼神儿是什么意思啊,“盯着本王看什么?” 杨老板不敢问呐,王爷手上的扳指怎么跟他家丢得长得一模一样呢?连唯一的一道暗花纹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说这不是他丢的他自己都不信啊!! 杨老板摇了摇头,“兴许是小人记岔了,放错地方也不一定。小人回店子里再找找,再找找....” 伙计扶着他家的老板往回走,发现老板浑身都在抖,“师父您这是怎么了?” 杨老板捶着胸口,“我,我肉疼啊我!!” 王爷问身旁的张锐,“本王有什么不妥吗?” 张锐连忙摇头,您没不妥,就是有个人,她不大妥。 杨老板还没走几步,庄王爷发话了,“站住。” “王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你们俩方才那样瞧本王,什么意思?” 大肚子男人没犹豫,“小人方才还以为眼花了,王爷的扳指跟杨老板的,一模一样。现在看,更像。” 杨老板眼巴巴的看着王爷,弯了弯腰,弱弱的表示:就是啊,王爷,可像了..... 杨老板两只手比了比,“....那位‘贵客’还给小民留下了个这么大的碗,您看.....” 王爷脸色这就不好看了,他把那玩意儿从手上摘下来,回头瞪了两眼张锐。张锐连忙心虚的低下了头,爷,我什么都不知道。 庄王爷没去皇宫,马车掉头回了庄王府。 端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一个人拿了碟儿鱼食趴在亭柱上喂鱼。仆人过来寻她,说是王爷回来了,正急着找她呢,“您快去吧。” 端端放下鱼食,扑了扑手掌,喜滋滋的跑去了于勤院。 一进门儿就见王爷唬着脸坐在上首,桌上放着那枚汉白玉扳指。 她右眼皮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孩子不教不成人 端端一只脚抬起来,迟迟没有落下去,站在门槛外,进也不是,退更不敢。她瞄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的张锐,最后没法,假着笑叫了声哥哥。 庄王爷脸上乌沉沉的,食指点着桌面儿,一声一声儿的,紧紧抓住了端姑娘的小心脏,她不自觉的咽了咽干巴巴的嗓子。终于庄王爷发话,那深如寒潭的眸子瞧着她,两个字,“进来。” 那只小脚丫,总算着了地。慢慢吞吞的,好不容易走到厅中央。 王爷拿起那枚汉白玉扳指,冷飕飕的问,“哪来的?” 张锐朝她挤眉弄眼,小姑娘看他一眼,低下头,不说话,你都知道了还问.... 见她的反应,庄王爷这就不问了,长出一口气,叫来了闻天,“你瞧这扳指值多少钱?”王爷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他用的东西好是好,可他没那个贵贱的意识。 闻天好东西见过不少,远远儿地瞅了瞅,没瞅太准,伸出一根手指,往保守了说,“汉白玉,约莫着得有两千两银子吧。” 王爷嗯了一声,“去账房支两千两给金玉斋送去,就说本王买了。” “欸,奴才这就去。”闻天转身就走,却又被王爷叫住,“别忘了把她那只破碗拿回来。” 听了这话,端姑娘眼角一跳,才不是破碗,它叫“玉枕”。不过她可不敢说出声来,顶嘴可没好果子吃嘞。她老老实实的站好了,人家还不是想送你礼物... 生辰礼物,最后还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庄王爷的生辰还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另类过,收个礼还是偷来的! 手指摩挲着莹润的汉白玉扳指,眼风扫视着厅中立正站着的端端,他在想法子收拾她.... 王爷也不跟她直眉瞪眼了,女娃娃,打不得骂不得。最后王爷手一指,“去,到外面日头地里站着,没本王允许不准离开半步。” 端端低着头,不情不愿的出去罚站了。 王爷忙啊,他得进宫去。耽误了这老半天,虞贵妃又得唠叨他。王爷皱着眉,这一天天的,耳根子不得清闲,抬眼瞧了瞧太阳底下站着的那位,王爷的火气还是冒了上来,“差人进宫说一声,就说本王晚上再过去贵妃娘娘那里。” 连进宫的衣裳都没脱,王爷转身儿就进了书房。路过端端身边的时候连瞧都没瞧她一眼,看来是真生气了,唉....端姑娘的一颗心啊,瞬间拔凉拔凉的,小嘴儿一瞥就要哭。 跟在王爷身后的张锐摸摸鼻子,偷偷停了下来,眼见王爷进了书房,他用胳膊肘子拐一拐端端,挑着眉道,“姑奶奶,您真是城墙上的守卫啊!” 小姑娘抬头,泪眼婆娑,“什么意思?” 张锐大拇指一翘,“高手啊!” 就知道这个家伙没好心,端端脸往边上一瞥,眼泪又下来了,“你别理我!不想跟你说话!” “唉,等哪天哥这贴身侍卫做不下去了,咱俩结伴游江湖去吧。”张锐笑嘻嘻的调侃她,“就您这偷天换日的能耐,咱俩出去了保管饿不着。” 端端知道张锐拿她说笑话儿呢,越想越伤心。你想想啊,人家姑娘正一片伤心画不成呢,你一个大老爷们嬉皮笑脸的拿人家开涮,缺不缺德?人家不揍你真的是姑娘太有教养了。 张锐一看真哭了,这才慌了,胡乱哄了两下连忙就跑。 老话说的好,野狗不咬拉屎的,老爷不打送礼的。其实庄王爷倒没真的有多生气,只是实在没法,孩子不教不成人,庄稼不管无收成。再不管着点,她真能作到天上去。也就是她了,闷声不响的送礼送出这么多幺蛾子。 可怜王爷他今天才二十六啊,连个王妃都还没娶呢,就先尝到了养孩子的难处。 眼见太阳越来越晒,端端热的慌。她就是属耗子的,搁爪就忘。眼下热得额头出汗,她也就忘记哭了,也是哈,人正主儿都不在跟前儿,哭了给谁看? 她眼瞅着王爷的书房门,见没人出来。裙摆底下的绣鞋,一次挪动一点,一次挪动一点,总算到了阴凉的树荫下了。 “呼....”她刚舒一口气,一转头,忽然就看到身姿高大的王爷正站在书房门口盯着她呢。 端端表情愣愣的:怎...怎么..这么衰.... 阳奉阴违!王爷见怪不怪了。 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王爷俯视这个不知道有几分认错诚意的丫头,口气不带任何情绪,问她,“知道错在哪里了没有?” 正要乖乖的说一句知道了,好快点解放。忽然一只乌鸦从她头顶一飞而过,留下一串久久不绝于耳的,“哇——哇——” 端端的额角上仿佛拉下来三条黑线。她揪着裙角,小模样有些可怜,“嗯....” 额头上有汗珠,她伸出手去擦,广袖顺着抬高的手臂滑下来,露出一段耦一样的小臂,可是庄王爷却突然皱了眉,戳了戳她手腕上红肿的那一片,“这又是怎么弄的?” 王爷手劲有点大,她疼的一龇牙,“我去偷....”庄王爷一瞪眼,她立马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就是去喂鱼的时候,不小心撞得。”她可不敢说实话,免得再挨罚。 王爷什么不懂啊?一看她那一脸的躲躲闪闪就知道准没好事。不过拆穿了也没意思,王爷不屑跟她斗嘴皮子。 “跟过来。” 端端一乐,终于解放了。屁颠屁颠的跟着进了书房。 王爷亲自拿了跌打药酒给她抹,他做事的时候很认真,自内而外的透着一股子强大的定力。端端这阵子有些浮躁,这会儿站在王爷面前忽然就踏实下来了,她偷眼瞧着王爷的侧脸,怎么看都觉得王爷好迷人。只要他不凶的时候.... 鸡飞狗跳的日子过去,话说庄王府里总算是安静下来了,可清灼道长呢?他正在回太和山的路上呢,来的时候他御剑飞行,那是没办法,事情紧急,脚上可以偷个懒。可回去就不行了,出家人嘛,当然要以苦修为乐,所以啊,清灼道长听青城子老道士的话,回程的时候多走走多看看。他背着行囊,拿着佩剑,一路走回去,顺便在路上锻炼锻炼。 他可是真的学了不少经验,难怪师父要把他丢下山来呢。 唯一有点美中不足的就是身后背着的怪物芙蓉,话唠,一天到晚嚷嚷个不停。 小道长不理她,该行路行路,该打坐打坐。 芙蓉无聊的时候格外想念都束的那个马骏,她蹲在乾坤袋里气哼哼的想,那天她一个没注意,把他从半空就那么扔了下去,也不知道摔死没有?要是死了那可就太可惜了,可要是没死,他姥姥的,怎么就没见他出来寻她?大家不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吗?她都对他施了那么多次恩..... 芙蓉生着闷气,那主人也是个偏心的,每回都帮着司徒翰,姥姥的—— 这下好了,被个闷葫芦道士扣住了,闷葫芦道士虽然长得人模人样的,可是看得见吃不着啊!不高兴! 她一直想着法子逃出去,可架不住清灼道士是个死脑筋,自从把她抓进了乾坤袋,这袋子他说不打开还真就一直没打开过,害的她没吃没喝,拉、撒还要就地解决。芙蓉怨气大着呢,等她能出去了,她一定好好教训一顿这个臭道士。 路途多山,清灼道长背着行囊行至一处山旮旯的时候,一条不宽的小道上,忽然蹦出四五个汉子,个个膀大腰圆,手持宽刀,满脸络腮胡,乍一看,胞胎兄弟似的。 清灼有礼,先做了一个拱手礼,“不知各位施主有何见教?” “呆,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为首的大胡子一板一眼的叫到。 得!遇着打劫的了! 清灼听师父教导过,这就是俗世中的打家劫舍。 躲在乾坤袋中的芙蓉“滋溜”一下,瞬间竖直了耳朵,姥姥的,可算是遇上活人了。她精啊,不管三七二十一,在泱泱无边的乾坤袋中上蹿下跳、大呼小叫,“喂,有没有人啊,救命啊,本姑娘被这臭道士抓住了,他说要抓人家回去做道观夫人呐,嘤嘤嘤.....” 山贼一听,奶奶的,这还了得?老子做山贼这么多年还没混上个压寨夫人呢,牛鼻子倒来抢资源了! 清灼听了此话,眉心一皱,道门清规容不得孽障侮辱,剑身往后一伸,“啪”一声,准确无误的打在了芙蓉的后背上。芙蓉顿觉后背火辣辣的疼,臭牛鼻子下手真狠,“日/你姥姥——” 清灼对山贼说理,可那是对牛弹琴。 山贼嫌他啰嗦,挥舞着大刀就呀呀的迎上来了。 “大哥,臭道士把小娘们儿藏哪儿了?” “管他的,先撩到他再说。” “好!” 清灼除邪有一手,可他哪对付过人啊。打吧,怕下手重了,真伤了他们性命;不打吧,他们几个已经把他围得团团转,他想跑也跑不了啊。 这时候芙蓉火上浇油,“大哥们,你们谁要是把这道士打到了,小女子以身相许呀——” 这好办,山贼大哥,从怀里掏出了一包蒙汗药,不分剂量,一股脑儿的全朝清灼道士撒过去,偏偏今儿又邪门儿,刮南风,药粉儿顺风儿刮了他一脸一头。 清灼打了个喷嚏,晃晃悠悠的,眼前人重影儿.... 山贼齐声喊一声“倒——” 清灼扑通一声睡在了地上。 “大哥们救我呀。” “你搁哪儿呢?” “看到他身上有条金色的袋子没?打开它,我就出来了。” 大胡子抓抓下巴,“嘿,这稀罕事儿——” 有一种名人叫红颜 山间鸟声婉转,流水汩汩,草丛里的野兔子露一下头儿“滋溜”一声又跑掉了。 芙蓉转转脖子,“姥姥的,可闷死我了。” 倒在地上的五个膘肥体壮的汉子,瞪着一双双不大的小眼睛,满脸惊惧。芙蓉心情倒是妙,她蹲下来,嘻嘻一笑,在为首的大胡子脸上啪啪拍打了几几下,大胡子的肉脸连连颤悠,“大,大姐饶命.....” “谢啦,大胡子。” 姥姥的,总算是自由了。芙蓉活动活动筋骨,伸伸懒腰,踢了清灼几脚,“臭道士。”随即舔了舔嘴唇贼笑,三两下扒开清灼的衣裳,对准了地方儿,一口咬下去,喝了几口总算是解渴了。 地上躺着的劫匪,遇上他们俩,也真是运气用到头了,恶心的胃里直翻腾,估计以后再也不会吃肉了。 芙蓉倒是直起身来满足的抹抹嘴,姥姥的,小道士还真香。劫匪们眨眼的功夫,她就消失不见了。 “老,老大...妖怪呀!!!”劫匪一 。 “.....闭嘴!!老子眼没瞎!”老大吼。 “老...大,什....么,时时...候,咱们,能...能动?”劫匪二。 “你问我,我问谁去?闭嘴,你个臭结巴!”老大泪流满面。 “老大,我们怎么办?那边儿的道士是不是死了?”劫匪三。 “老五,你离他最近,瞧瞧他死了没有。”老大吩咐。 “好像没死,他还在流血呢。”劫匪四。 “前儿你从坟坑里刨出来的那东西扎一刀还流血呢!难不成那是诈尸?”蠢货,一堆蠢货! 净一观,终于结束了为期三天的祈福日。皇帝对净一观大加嘉奖,渺修淡然接受。皇帝瞧上的就是渺修这种宠辱不惊的性子,唯有这样的人才会虔心修行。对于此种言论,渺修只是微微笑,并无大多的表示。 皇帝銮舆起驾,净一观所有人长跪恭送。 “令云师兄,师父呢?”弟子们一抬头便发现观主不见了。 令云摇头,“不知。”前面不远,皇帝的仪仗尚未走远呢,师父就该干嘛干嘛去了,这也着实太任性了。令云也就只敢肚子里打鼓,他可不敢张嘴说出来。 送走了皇帝,渺修进了真经塔,吩咐小弟子任何人都不准进入。真经塔的画室中,渺修将墙上挂着的卷轴取了下来,纸面雪白,触手温凉,这里面曾经融入了他多少的心血?今早他竟在自己的发间发现了一根白发。白发红颜?渺修拿着那根白发垂眼端详许久,若是他变成青城子那样的老叟,云端那个丫头还会认他吗? 渺修生平,本无欲无求,可命运无常,或早或晚,等那人出现,终会变得贪婪。前世因,后世果,究竟是谁欠了谁?渺修从不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有何不妥,既然上天让她出现,又那么恰好地叫他上了心,心本不信缘,为今,身却深深陷落在情缘中不能自拔。 平静无波的眼睛专注的看着眼前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渺修”,只不过它是白发红颜,“去吧,早日将她寻回。” 风吹涟漪起,一丝银发飘摇天地间。 自那日起,渺修便闭关,未踏出真经塔一步。 都束城内,良玉堂中,一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清倌竟然一夜爆红!据说,仅仅几日的光景,那名清倌便艳压群芳,名头盖过了当家花旦素颜。 此人一头白发,容颜如玉,红颜白发惊为天人。据说那日老鸨红光满面,两眼发亮,兴奋的给他取了几个艺名,“白玉,出尘,雪姬....你瞧着哪个更合心思啊?” 这个时候,楼上的素颜正扭着腰肢儿,婀娜多姿的走下来,正眼不瞧他一眼,那姿态要多高有多高。白发男子白眼儿一翻,那模样要多桀骜有多桀骜,声音痞里痞气的,不大不小,正巧叫素颜听得清楚,“你们这里不是有个叫什么素颜的吗?本公子颜值比他高上那么几倍,就叫红颜吧。” 老鸨脸上的笑一滞,“啊?”抬头觑了一眼楼梯半道上正气得咬牙切齿的素颜一眼,老鸨呵呵一笑,“红颜也不错,也不错,那就红颜吧。” 素颜一跺脚,白着脸叫道,“妈妈!!” 红颜此人,特别龟毛,茶不极品不喝,饭送不及时不吃,衣裳不够仙不穿,卧房不香床不软不住,对他说话口气不好他扭头儿就走,管你是谁,本公子不爽就要尥蹶子! 可是就这么个难伺候的人儿,还真就人人捧着,良玉堂的生意爆火,日进几斗金真不是说假的。其周边的几家同行被挤兑的不景气,良玉堂没少招人恨。不多长时间,老鸨都要瞧他脸色。没办法,谁叫人家长得国色天香,不言不语的时候往那儿一站,却还透着一股子仙风道骨的气质。富贵人家的公子少爷都爱尝个鲜儿,甚至有些不透露姓名的贵人都一掷千金只为了一睹红颜真容,或者与他说上几句话。 但可惜了,红颜出场,多半是半条面纱遮面,半遮半掩,欲擒故纵,更挑人心思。素颜竟真的变成了素的,老主顾都被红颜勾跑了,占了两年的头牌,说给人拿走就拿走了,真真儿气得他牙根儿痒痒。要真知道是这样的后果,当初还不如从了庄王爷,做“白拂尘”的引子呢,那样的话后半辈子养老的地儿都有指望了! 看着死对头那耀武扬威的得意样子,素颜手绢儿掩面,哭成泪人儿,悔不当初啊...... 客官们,你们猜的八错!此红颜他奏是渺修观主的一根!白!头!发! 只是,他出落成这个作妖德性,渺修定是不知道的。都说人有多面,渺修观主禁欲多年,或许这是他的另一面也说不定呶┑( ̄Д  ̄)┍。 不过,若是让闭关中的渺修知道了他秘术操纵的头发,竟公然顶着他的脸在俗尘中这样“摸爬打滚”,不知道会不会一气之下将它斩成两截儿? 但话又说回来,红颜这傲娇又龟毛的臭脾气跟渺修那真是,一毛一样! 他是一点都不肯委屈自己的,初来乍到,他得先找个能供着他好吃好喝的地方落脚,自己舒坦了他才能奔波着找人不是?看来看去,觉得良玉堂的日用品位还算合他心意,他就真去了良玉堂。 光说红颜去了,差点忘了咱们的端姑娘。她在庄王府滋润着呢,庄王爷不逛花天酒地的地方儿,她自然也不知道都束街头巷尾都在议论一个比女人还妖//精的小倌。 庄王爷伤好了许多,但他就是春天里的蜜蜂儿,根本闲不住。眼下正在莲湖旁练武,几根倍儿粗的木桩子立在那里,王府后花园都快成练武场了。 自从芙蓉被清灼道长带走以后,花园的那棵木芙蓉依旧长得旺盛。眼下端端正坐在树上,晃悠着一双腿,层层叠叠的留仙裙摆飘来荡去,端姑娘好不悠闲。 她手上端着一小盘儿蜜饯,这是今日王爷下朝回来路上顺手买的。王爷买完了,一包蜜饯在手上颠来颠去,这时候才皱着眉想:本王买这玩意儿干嘛? 端姑娘可开心了,眼睛笑成了月牙儿,一包蜜饯,都是买给她的。 这不,下午庄王爷在这里练筋骨,她也跟着跑过来。爬墙上树那叫一个老手儿,抱着树干就往上跳,张锐在一边儿替她拿着蜜饯,嘴张的老大,“唉我说,好歹咱也是个女孩子,注意下形象成不成?” 端端哪里顾得上理他,她忙着呢,自己在树上扯扯裙子坐踏实了,手往下一伸,“张锐,我的蜜饯。” 说了等于没说,张锐撇撇嘴,“呐,拿好了。” 端端吃相可斯文了,坐得端正,风一吹,裙摆下的绣鞋就露出来一下,眼睛瞧着稍远一点处的庄王爷,突然觉得真好。芙蓉被抓了,王爷的伤也有所好转了,她在王府生活的踏实。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的一辈子有多长,是不是也跟他们一样活个百八十年,然后尘归尘土归土。但是她很愿意在庄王府待到她从这个世上消失的那一天,或者待到庄王爷消失的那一天。 司徒翰毕竟是还有伤在身,练筋骨也不能过度。下半晌的日头还是热辣的很,他出了一身汗,顿觉通身舒坦。接过张锐递上来的汗巾子,抹一抹汗水,一抬头就看见树上窝着的丫头正盯着他看呢。 手上还端着一碟子蜜饯,王爷看一眼,傻兮兮的。 早先不是说要拜师学武吗?王爷这就招呼她了,朝她招招手,“过来。” 那么老高的树,她说跳就跳下来了。 “不是说要学武吗?本王今日有空,来练练?” 端端跟着侍卫学了些拳脚功夫,正愁没地方施展呢,上下嘴皮子一碰,就答应下来了,( ̄_, ̄),“练练就练练。” 王爷一瞧:呀呵,这口气,成啊! 事实证明,她就是上嘴皮贴天,下嘴皮挨地,好大的口! 王爷让了她两只手,最后不出两招,她还敌不过人家的一只脚。庄王爷竟也是个不知道怜香惜玉的,说摔就摔,张锐在一边看得直捂眼睛:哎哟,我的爷啊,您千万悠着点,别给摔坏了。 王爷瞪他一眼:你懂什么,老子这叫杀杀她的威风。不修理不成器,学个三脚猫的皮毛,就敢跟老虎叫板了,牛得她,就这样儿,出了王府大门头一个吃亏的准是她!老子这叫为她好。 结束的时候,庄王爷双手抱胸垂眼瞧她,心里其实是挺想笑的,一个丫头片子学武可比训练场上的大老爷们儿秀气多了,害得他都不好意思下手(那还叫不好意思下手?(*゜ー゜*)),“怎么样?觉得自己还成?” 端端抹了抹脸上的尘土,┗( t﹏t )┛,“不成,那你要教我。” 王爷一瞧,哟,还挺硬气。 板凳儿上墙 四更天,更夫的梆子打得脆响,“咚——咚!咚!咚”。 今夜无云,有风,满天清辉,耀眼的星子挂在夜幕中忽闪的欢脱。更夫打着梆子穿街走巷,鸡鸣狗叫全都安静了,这么个晚时候,更夫张嘴打了个哈欠,这就闭不上嘴了。大半夜的,一双眼珠子瞪得直突突,“鬼...鬼...鬼啊——” “嘣”一声,吃饭的家伙什儿都扔了,拔腿就跑。 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前面有个更夫听说是半夜撞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吓得至今神志不清。可其他更夫上岗什么事儿都没有,真是板凳上墙,怪事儿一桩。 今儿算这名更夫运气不好,麦芒掉进针眼里,真是凑巧了! 一脚踩在树梢上的男子,头顶圆月,银发妖/娆,借着风势那就是披头散发的架势,地上的影子更是半夜坟头上耍大刀,吓死人。 男子翻个白眼儿,德性!老子不就是累了想休息会儿嘛,瞧你们一个个的那胆子! 红颜脚上借个力,攀到了不远处的院墙上。满肚子牢骚,往上一提袍子就蹲在了墙头上,摸摸自己脸上的半张马脸面具,“老子有那么吓人吗?”云端那小丫头子到底藏哪儿了?找来找去都不见个鬼影儿,真是怪了蛋了! 他出来这么多日子都没个音信儿,净一观里的那位该着急了吧。红颜撮撮牙花子,其实外面挺好玩儿的,他还不想那么早回去。 突然,一双手自身后摸到了他的肩膀上。 红颜是谁呀?要说鬼能吓唬人,他就是鬼的祖宗! 红颜眼儿一瞥,慢条斯理的回头,“.....干什么呀,摸人肩膀上?” 他身后的马骏倒是被他那张马脸唬了个哆嗦,“对,对不住,还以为遇上熟人了...呵呵....”先前芙蓉可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现在马骏对这些不正常人避讳的紧。说完了也不管那马脸主人的脸色如何,掉个头儿就要跑。 你想呀,红颜这时候正生着闷气呢,他那么邪性的人,怎么可能叫他就这么全毛全翅的离开? 果然,红颜一伸手就将打算跳墙的马骏揪了回来,“回来~~,轻功不错嘛。” 马骏这辈子大概是真的与墙头有冤有仇,上一次被抓进大牢,就是在墙头上被庄王府的那个怪丫头给搅合的,这一次好不容易出个门儿,竟然又在墙头上遇了个怪人,还有那个芙蓉也是个怪人,又/色/又爱饮人/血!马骏内心咆哮,特么这年头怪人都是成群出现的?!还特么都让他给撞上了?! 以前说了,马骏这人胆子不大,除了轻功好点,脸俊点,贪点美/色,还真找不到别的可圈可点的地方儿。眼下他被马脸男子揪住了后脖颈,不得不老老实实的转过脸来,“兄,兄台,有何指教?” 红颜二话不说,一伸脖子就朝他凑了上去。 哇靠(╯‵□′)╯︵┻━┻ !!老子不好男/色的!! 马骏一脸惊悚,猛地往后一仰,差点从墙上摔下去。红颜不乐意了,一龇牙,揪着马骏的前襟一把扯到眼前,这才满意的靠上去用鼻子嗅了嗅,“喂!你那什么眼神儿?当老子喜欢看你啊?我还嫌弃你呢,皮糙肉厚的。” 好不容易等红爷嗅够了,马骏这才将自己的衣领子要回来,一脸被欺负了的模样。 红颜蹲在墙头上,身子一颠一颠,晃得人眼花。马脸面具下,红颜表情调侃,“哎,你....应该见过不少美女吧?” 马骏一脸警惕,“...马某,早,早就改邪归正...” 面具下的光润玉颜莞尔一笑,“本公子,怎么在你身上咋摸出熟人的味道来了呢?认不认识一个姓云的?” 马骏哪里知道啊? 红颜拳头一举,怒吼道,“说不说?!” 打不过还不会跑吗?我管你姓云的姓土的,说不认识就不!认!识! 马骏是飞檐走壁的一把好手,月色下,一逃一追,凌波微步,踏雪无痕,□□百变,一招招花样式耍得真是罗袜生尘!可是,那两人踩碎了多少瓦片儿,惊了多少人家的好梦?! 最终还是马骏略胜一筹,真叫他给跑掉了。红颜不服啊,气得银发张扬!吓坏一波街头醉鬼。 都束城里的怪事又传开了,俗话说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可这真要是撞上了,谁还管做没做亏心事,真的吓死了好吗? 皇帝就纳了闷儿了,“朕登基三十余年,年年国泰民安,怎的就今年怪事儿多?”皇帝中意谁当太子,明白人心里都有数。那老大臣就悄悄对皇帝说了,“兴许这是上天给咱们庄王爷制造的机会也不一定啊。”皇帝一想,虽然老东西这马屁拍的不咋地,可还真提醒他了,老二在“白拂尘”的案子上民心积攒的可谓不少,这要是再办几件漂亮的,给他个太子头衔,那不是顺理成章?大掌一拍,事情又轮到庄王头上去了。 当皇帝也真是不容易,选个储君都要前后算计。 这庄王爷也真是奇了怪了,都是吃饱了撑的还是怎么回事?怎么都喜欢出来装神弄鬼,刷存在? 王爷气恼的同时,抬眼瞧了一眼木桩子上迈着两腿儿正在扎马步的端端,背不够挺,下盘儿乱晃。王爷瞧不过眼,走过去,食指在齐腰高的木桩子上敲了敲,“再加半个时辰。” 张锐抱着剑,倚在远远的芙蓉树干上看笑话,摸摸鼻梁骨儿,这孩子真是乞丐讨黄莲,自找苦吃。学武就学武呗,你还非得跟着王爷学,啧啧,真有勇气。 等端端双腿打着颤,跟王爷一起吃饭的时候,闻天进来回事儿,“王爷,外面有个人求见您。” “谁呀?没问什么事?” 闻天弯了弯腰,手往外一指,“就是上个月放出去的马骏,跑来王府说要举报。” 稀罕,庄王爷给闷头扒白米饭的端端舀了一小碗儿鱼汤,皱着眉道,“喝口汤。”随后才吩咐闻天,“叫他等着。” 闻天感叹自家王爷这也太接地气了,像大皇子、三皇子、华禧公主这些皇子贵女,那真是高枝儿上的人物,你想见?一般人连片儿衣角都见不着,可庄王呢?整个就是一下界的灶王爷,甭管谁,往庄王府大门前一站,八九不离十准能见着王爷。王爷见天儿的在军营里忙得披星星戴月亮,现在好不容易留点空档在王府,这倒好,鸡毛蒜皮的事儿都直接上门儿了,真是不知道心疼人。 闻天摇摇头,顶着大太阳去了王府大门口。 马骏也是没办法了,成天被那白毛马面追的东躲西藏,他也怪不容易的。自打被抓进了牢里,到现在,他是一天安生日子没尝过,都快忘了那是什么滋味了。 “王爷,小人见过吓昏更夫的那人。他不是坊间传言的什么鬼怪,他其实就是扣个白毛假发,带个马面面具的飞贼。”马骏见了庄王爷从来不敢抬头,他特怕他那双火炬似的眼睛。 王爷信不信?他当然信,量他也不敢骗他,王爷问,“你与他打过交道?” 马骏一听有戏,立马躬身作揖,“小人不敢欺瞒王爷,也不知怎的,这马面人最近一直对小人穷追不舍,小人实在是没辙了...” 哦,原来是被追的没办法了,才跑来庄王府告状。 “他与你有仇?”张锐插嘴。 “绝对没有。小人,早就...安分守己了。他说小人身上有他故人的味道,非得追着叫我说出那姓云的姑娘在哪儿,您说...这,我上哪儿去知道?”说到这里,马骏甚是羞愧。 张锐捂嘴一笑,“那就怪了,不是瞧上你了吧?” 庄王爷不咸不淡的看了张锐一眼,才说,“原来都是你惹出来的。既然这样,也省了本王的力气,你负责把他摆平了,再来见本王吧,十日期限。” 马骏张大了嘴,“啊?!” “必要时候,本王可以许你人手协助。”王爷睨他一眼,活动活动手腕儿,“成了,事情就这么定了,你走吧。”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了。 马骏低头耷脑的从庄王府出来,眼瞅着那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天上,特么的这老天是睁眼瞎吗?老子明明已经改邪归正了呀!!其实,他还忘了一句话,那就是,出来混的早晚都要还。 端端这几日被庄王训练的苦不堪言,给庄王做王妃的念头,与日俱减! 在日头底下扎了好几天马步,小脸就变了个颜色。张锐趁王爷不注意就嘲笑她,“哎,再过几天你就跟草市上卖的黑奴一个样儿了。” 她不理他,这人越理越来劲。 青天白日的,端端的房顶上趴着一个白衣白发的美男子,也就是红颜。红颜一路尾随马骏到了庄王府,果然她就在这里,那小模样真是出落的不差。 红颜翻个身,四肢摊开,舒服的躺在琉璃瓦上,脸上笑得欢,“死丫头,可想死老子了。” 要说这马骏身上怎么会有端端的味道,其实这要怪芙蓉。芙蓉与端端有一丝血脉相融,她又跟马骏做了几次露水/夫妻,可不就给他沾染了么。不过,这些红颜没想去细究,找到人就好了,他都多久没见过她了,眼下心里欢实。他砸吧砸吧嘴儿,做了个决定——今晚歇业,不接/客!!(*^__^*) 蛋金 庄王府里人来人往,趴在屋顶的红颜那就是狐狸捉刺猬,无处下手啊。 他往下瞄了瞄,抬抬腿,嘴里又咕哝着不妥不妥,打草惊蛇。一个好好的大小伙子非得扒人家屋顶。屋里的端端当然是不知道,可她就是觉得心跳的老快,不知道怎么回事。 自己揉揉胸口,脱了鞋袜就躺到了架子床上不肯动弹了。两条卖命的腿,都快不是她自己的了。姑娘拧巴着眉头捶打两下,翻个身儿拥着被子,没多久就睡得呼呼的了。 墙上的老梅图还挂在原地没动,不过她现在不进去了,进去干嘛呀?那里面的两道斜风还在那儿一直吹着呢,擦都擦不掉。架子床宽大,女使把被子晒得又软又香,她现在认床了。 红颜躺在屋顶上枕着胳膊,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睛。左右他也无事,笑得坏兮兮的掀开了两片儿瓦,往下一瞅,一眼就瞧见那个攀着被子睡觉的人儿,红颜啧一声,“还真是跟以前一样,半点儿没变。” 就凭红颜这好动的性子,既然瞧见了要找的人,他能老老实实躲在屋顶上等她睡饱了吗?情绪一亢奋,红颜公子手脚麻利的把人家的瓦片儿立马就掀开了四五片儿,屋顶上掏个洞不就能下去了嘛!他觉着这主意好! 可惜了,手还在放在琉璃瓦上没放下来呢,就听见院子里有人喊,“端姑娘,端姑娘?” 闻天跑的气喘吁吁,啪啪的拍着端端的房门,红颜一瞧,老大的不乐意又把一溜儿的瓦片还回去,“这碍事的老头儿!” 端端刚睡下没多久,她在木桩子上耗了两三个时辰,现在整个人都疲软了。这会儿管事来敲门,她在床上多窝了会儿才慢吞吞爬起来,没精打采的,“...什么事啊,大管事?” 管事招呼她,“快去瞧瞧吧,你养的鹦哥儿飞出来,把王爷那一缸蛋金给啄了。” 鸟吃鱼?! 端端这下子清醒了,“不会吧....”不都是猫喜欢吃鱼吗? 管事一脸着急,“成了,别管会不会了,赶紧去瞧瞧,先把那鸟儿捉回来是正事儿。” “哦。”端端满脑子疑惑,王爷什么时候喜好上养金鱼了?他不是最爱拳脚功夫的吗? 端端跟着去了,蛋金倒是没瞧见,就只看见那只绿毛儿鹦哥儿在八角亭里横冲直撞,嘴里嚷着,“美人儿——美人儿——” 于勤院的厢房,人去屋空。红颜气哼哼的躺在屋顶上,他也不怕太阳毒,就那么赖在顶上不走。嘴上叼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狗尾巴草。明明与渺修是一模一样的俊脸,渺修随便往哪里一站,就能做出一种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味道来,可到了红颜的身上就成了没个正形的邻家小哥儿。 他正郁闷呢,忽的感觉后背发凉。扭过头去一瞧,东边廊子底下站着的不正是庄王爷司徒翰吗? 呵! 红颜与庄王爷遥遥山水间,正眼相视。输人不输阵,银发丝借着不知哪里吹来的一阵风儿张扬了几下,红颜将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拿下来,撑着身子在屋顶上盘腿坐起来。 眉峰一挑,透着挑衅,完全没有被抓包的尴尬。 庄王负手立于廊子下,俨然一种威严自生。目光如炬,定定的看着屋顶上吊儿郎当的人,一头白毛儿浑然天成,面目瞧不清楚,带了半张马面面具。这就是最近把京都弄得沸沸扬扬的马面人? 王爷嘴角微勾,略有几分嘲弄意味,装神弄鬼。 红颜将眼前的一绺刘海吹到一边,皮笑肉不笑的撇嘴回应了一下庄王。 庄王之所以没有动手抓他,而是他心中忽然有了其他的考量。这个人出现在京中时间不长,不伤民不掠财,却一直徘徊不去,那么他就一定有一个非得留下的理由。马骏说他在找人,目的自不必说。 庄王爷眸色加深,马骏前脚刚走不长时间,此人就出现在于勤院上方,还就那么恰好的趴在小丫头的屋顶上。如果说他不是来找那个丫头的,庄王他都不信! 姓云? 庄王当初是偶然间捡了那么个孩子回来,她体质特殊,本质上异于常人。如果此人是她口中曾经提及的师父,那么庄王倒想知道,他将她养护出来的目的是什么?清灼说过她背后的人是以秘术将她养成,那么此人又是什么身份? 如果这个人不是她的师父,又是什么缘由找到她头上? 都说,带崽的老虎分外凶。这话不是说假的,庄王个性有些凌厉,也是很少能对什么东西上心的那种人,但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再糙,他也是疼在心里的。端端初来王府的时候,他没少次哒她,可现在时间长了养出感情来了。虽说这让王爷一个大老爷们说出来有些难为情,可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庄王捂在心里不说,但也不能当成没有发生过。 清灼道士还在庄王府的时候,瞧着那个丫头跟他越来越亲,王爷心里吃味儿,他自己也知道。可他不想说出来,瞧上自己一手养大的娃娃,他觉得正常人干不出这种事儿,羞于启口。 但想让她往后生活的都好,那是实实在在的心思。她要是愿意一直住在王府,王爷心里欢喜,她要是想回原处,他也可以带她去太和山问问青城子那个古里古怪的老道士。 可绝不是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让她被一个莫名其妙蹦出来装神弄鬼的白毛儿随随便便带走了。 以前都是端端担心庄王爷赶她走,现在其实是庄王爷担心她真的走了。庄王看上去面冷心硬,她扎不稳马步,王爷说罚半个时辰就真的再罚她半个时辰,合格了才准吃饭。 他在战场上摸爬打滚五六年,如何宠人,庄王爷有自己的主张。 端端提着鸟笼子打一头儿过来,上了廊子,老远就见到庄王爷站在廊子下。这鹦哥儿混不吝的,啄了王爷的蛋金,她可没钱,这怎么赔? “哥哥。” 坐在屋顶上的红颜,远远的就先瞧见一双小巧的绣鞋从廊子下露出来,走近了才看见全貌。可就一眼,她就被庄王那个大个子挡住了。红颜皱着眉,啧了一声。 端端把鹦哥儿递到庄王面前,一脸愧疚,“哥哥对不起啊,鹦哥儿把你的蛋金啄了....” 哪有什么蛋金啊?闻天可真会瞎掰。 “美人儿——美人儿——” 王爷提溜过那只绿毛鸟儿,一脸嫌弃,“见天儿这么叫,不觉得吵?” 庄王是那种,走路的遇上路障,也不管是啥,只要碍事的东西,他就能一脚踢到一边儿去的人。他这么一说,端端就紧张了,生怕他来一句:闻天,拿出去丢掉!这么个聒噪玩意儿留着作甚?! 端姑娘踮着脚尖,紧张兮兮的伸手去护着,“不,不吵.....” 小气鬼,老子能抢你的还是怎么? “下次记得把它关好了。” “那缸鱼....” “不用你赔。莲湖里有的是。” 莲湖里是有一堆红鲤锦鲤,反正都是鱼,金鱼鲤鱼不都是一样看吗?端端提着笼子这就放心了,她还点头应和,“莲湖里的个头还更大。” 庄王眼角撇了撇对面屋顶上,那人还在,王爷拍拍她的头,一本正经的问,“在王府待了这么时间,想不想出去走走?” 本以为她好动的性子肯定乐意,没想到人家眼睛眨都不眨,摇头,“不想。” 王爷顿时被梗了下,“不想看看皇宫什么样?” 这个她有兴趣,“就是哥哥的爹娘住的地方?” 妈的,老子居然有种诱/骗女娃娃的感觉。 王爷不动声色,“嗯,明日本王母妃做寿,本王要进宫去,你跟不跟本王去?” 跟王爷一起去啊,端端小眼神儿一亮,“要去,可是....我没钱买寿礼...”上次去偷换了个扳指还被训了。 王爷一瞧,呵,小东西还记着这事儿啊? “用不着你的贺礼。” “那我要带什么去?” 王爷瞥了她一眼,“带上脑子就行!” 端端:“......” “今儿下半晌,准你半天假,该干嘛干嘛去吧。但是,本王有言在先,不准你再去偷摸地淘弄什么寿礼。”庄王府丢人丢一次就够了。 她倒是撒着欢儿跑了,笼子里的鹦哥儿被颠腾得炸着翅膀乱叫“美人儿——美人儿——” 王爷回头一瞧房顶上的人早就不见了。 张锐从角落里出来,“王爷,那个人怎么办?” 王爷瞧了他一眼,负着手道,“凉拌吧。” 张锐:“?” “他还会再来的。”这种身怀异能的人,没有提前设计好,是抓不住的,何苦自找损伤呢? 红颜回了良玉堂,可伤了神了,闭门谢客,连老鸨都不搭理。老鸨急了,找了几个人撬开他的门,几个仆人还没看清眼前的人呢,只觉眼睛一花,四五个人,呼啦啦的排着队就被他一记窝心脚踢得滚到楼下去了,“滚——” 云端那丫的跟庄王感情不错呀!她跟着自己走还好说,可要是不走怎么办?绑回去? 红颜摸着光滑的下巴,丹凤眼滴溜溜的转,绑回去也行,但就怕自己手劲儿太大弄伤了她,回去被某人教训的反而是自己,这样就不划算了。 没说你不好看 第二日正是虞贵妃的寿辰,虞贵妃虽不是皇后,但架不住养了个有出息的孩儿,皇帝亲自赐宴,很是体面。朝中入宫贺寿的头脸人物可不算少。 庄王爷早就收拾好了行头,男人嘛,梳头戴冠,穿袍蹬靴就成了,门槛儿上切萝卜,干脆利索的很。王爷完事儿后在正厅等那个墨迹的端端,眉头皱巴着,时间长了有些不耐烦。 “她这是还没睡醒吗?”王爷皱着眉问张锐。 “不是说早就醒了吗?”张锐摸摸脑袋,疑惑道,“属下还是去瞧瞧吧。” 前脚刚抬起来,就见门口进来一个披着霞光的人。半面妆坠落在霞光斜照的流影中,巧笑倩兮,身后的一树绣球花,熙攘热烈,美人一时明媚无疆。 张锐张了张嘴,眼珠子转过去瞧他家王爷。 不知道是谁把她打扮成这个样子的,绾了个朝云近香髻,步摇金钿斜插一步一灵动,眼角斜红轻点两招展,八字宫眉捧额黄。垂手乱翻雕玉佩,折腰争舞郁金裙,说的就是眼前的端姑娘,绯色的脸上还有些害羞。原本嘛,打扮的这么漂亮,还以为能被王爷夸一下,结果一抬头瞧见的就是庄王爷拧着眉苦大仇深的样子,“谁给她打扮成这个样子的?!” 端端脸上的笑一下子凝住了,“她们..都说好看。” 王爷想说,屁话! 脸本来就长得招蜂引蝶,还打扮得这么招人,入了宫还能回得来吗?! 闻天听到王爷的问话,立马从外面小跑着进来,“...不,不是您说紧着端姑娘喜欢的装扮吗?”这都该穿的都穿了,该戴的也都戴了,难不成还要卸货?有点....打人家姑娘脸了昂(@﹏@)~。 端端右手扣着左手手腕上戴着的一串儿雪贝手链,满心欢喜却被泼了一盆冷水。泪包在眼眶里打转,她忍了忍,没有让它们掉下来,“我...不想去了,想留在王府行不行?” 小的时候她一心想得到庄王爷的认可,以满足她想有个家的小心思。长大后,她贪,她痴,一心喜欢着这个高贵的王爷,想让他也喜欢她。可是好像世事并不能总尽人愿,就像现在,她打扮的再美,他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一句话,一个表情,就可以打碎她整个早上的忙碌。 嘴巴不听话,它自己撇了撇,就配合着眼泪哭了。 正厅里突然静了下来,只有厅中/央那个姑娘压不住的哭声。庄王爷一时间就懵了,他不明白这怎么就哭了!他也没说不好看不是? 闻天叹了口气,拉了拉边上愣头青似的张锐,“还不快走!”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庄王爷脸上僵了僵,茶盏的描金盖子合上了又拿下来,拿下来又放上去,袅袅的雾气都无措了,王爷手脚有些不自然,上前替她擦了擦眼泪,腮上的胭脂和着眼泪抹到了长了硬茧的手掌上。 就像两个闹脾气的孩童,直到一方被欺负哭了,另一个才想方设法哄她,王爷难得的声音都柔和了,“本王没说不好看,只是觉得这样不大适合你。” 王爷想了想又说,“成了,你要是喜欢这样那你就这样吧。挺好!”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爱臭美嘛! 端端有脾气,听他这么说,一时气不顺,就着他的锦袍狠狠地蹭了几下,鼻涕眼泪都上去了。她脸上精心扑的腮红、口脂也都花了。 庄王爷瞧了一眼自己身上起皱的衣裳,伸手掸了掸,又瞧了她一眼,“小老虎似的,就这样,走吧。” 闻天送庄王上了马车,哎呀,这才多大会儿功夫,这就哄好了?如此看来,王爷有进步啊! 入了宫,向来独来独往的庄王,身边竟跟了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自然惹人侧目,但碍于王爷在场,大家也不敢明目张胆的盯着端端看。 一时间,皇宫里就传开了,庄王府恐怕再过不久就要办喜事了呢! 皇宫于她来说自然是稀奇,不管走到哪里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转个不停。王爷偶尔还会给她解释下,这座大殿是做什么的,那边拐个弯儿过去能看到什么好景色。端姑娘仰头听得仔细,远远儿的看过去,真是一对璧人。 建德殿,是虞贵妃的宫所。皇帝没过来,说是政务繁忙。 庄王爷还未踏进大殿,就听见他母妃在宫里念叨他。太监要进去通报,王爷让站住了,他领着人自己进去。钗环鬓影 ,满室馨香,一群贵妇领着自家的千金,见了庄王,齐刷刷的下拜。 虞贵妃瞧见了儿子打心眼儿里高兴,“本宫这个儿子啊,天天忙得不见人影,就连我这个做母妃的要见一见还得等他得了空。” 众夫人纷纷附和贵妃娘娘才是好福气,有庄王爷这样的好儿子。惹得虞贵妃乐呵呵的。 “哟,这是哪家的姑娘?出落得这么标致。”端端跟在庄王爷身后进来的时候贵妃就瞧见了她,第一眼着实惊艳。端端知道礼节,先给虞贵妃施了一礼。 庄王爷倒是不避讳,“她就是儿臣早先收留的那个女娃。”下一句话让庄王爷顿了顿,“....叫云端。上次父皇去儿府里的时候见过一面,这次母妃做寿,带她来给母妃祝寿。” 说她叫云端的时候,端端忽的抬头看他,云端? 眼下这一大家子又是诰命夫人,又是大家千金的,都禁了声,面面相觑,庄王这是..... 连虞贵妃的表情都凝了下。 贵妃做寿为何请了这么多的夫人千金来?目的,大家都心照不宣!自从上次穆家孙小姐出事以后,朝中有女儿的大员可都盯着庄王王妃这个位置呢。暗里谁不知道,皇帝这几年越来越偏向庄王,这要是把女儿嫁到庄王府做正室,等将来庄王御极,那可不就是大昌的皇后吗? 虞贵妃既然叫了她们来,自然也是有替庄王选妃的意思。 可这,王爷您直接就把人领进宫里,是几个意思啊? 虞贵妃心里可不大乐意了,她儿子将来是要做皇帝的人,正妻人选怎么能是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 庄王爷可没她们那么多弯弯道道,他把人带在身边只有一个原因,自昨日红颜出现在王府之后,庄王爷觉得把人带在身边最放心。今日寿宴,定然是要在宫里耗一整日的功夫,他离府一日,拿不准旁人打什么主意,索性把她领在身边儿,就跟绑在裤腰带上似的,妥妥的! 繁文缛节的过去了,接下来就该入席了。席间的座次安排,都是有讲究的。普通老百姓家中讲究,皇宫里只能比之更甚。贵妇与她们的女儿们是不能与贵妃同桌共饮的,首席上能够有资格坐在贵妃左右的只有她的一双儿女,也就是庄王爷与华禧公主,往下依次是其他宫里过来祝寿的皇子公主。 端端是跟着庄王爷同桌吃喝习惯了的,她自然是跟着庄王,王爷坐哪里她就坐哪里。可刚挪到庄王身边儿,还未来得及坐下,整个大殿的人都以怪异的眼光看她。这下,连虞贵妃也变了脸色。 端端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正愣愣的站着呢。 华禧公主年纪跟端端差不多大,向来崇拜自己的二皇兄。皇兄带来的人,被大家这样目光犀利的盯着,皇兄脸上不好看,小公主随即挂上了笑,指了指下首的一桌,刚要提醒她走错位置了。却不想,庄王爷皱着眉,拉了端端,“还不入座,站着做什么?” 端姑娘这才敛着裙摆,放心的坐在庄王身边。她本想低头问问王爷,大家干什么都那么看她。可见着虞贵妃拉了脸子,她觉得自己还是别开口的好,王爷做什么她跟着做什么得了。 华禧偷偷瞧了一眼母妃,吐吐舌头:果真生气了呢。 虞贵妃脸色不好看,没人敢先动筷子,这个时候大家都想看热闹,谁也不插嘴,殿上就那么静悄悄的,诡异。 “翰儿,你可将母妃.....”放在眼里? 话还未完,庄王爷取来承露囊,“恭祝母妃凤体安康,青春永驻。”每年寿宴上,庄王祝寿词也就那么些,翻来覆去也变不出多大的花样。可虞贵妃向来是,他说什么她都爱听。 可今朝就不一样了,他就是存心的要维护人,碍于庄王的面子,虞贵妃不好当场发作,只得瞪了他一眼,接过万寿酒不算痛快的饮了。 虞贵妃都喝了酒了,底下的女人们脸上五颜六色的。庄王一转头,脸上还算“温煦”,“本王母妃大寿,众位就没什么话想对本王母妃说?” 给皇帝的妃子祝寿,你还真敢只带了一个空肚子来? 一时间,建德殿又热闹了起来。 只是虞贵妃脸上一直不好看,千金献舞、献琴,她都兴致缺缺。连要替儿子选妃的兴致都没了。 这不正好合了庄王的心意? 华禧抖机灵,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二皇兄一脚,小嘴儿抿着朝他眨巴眼睛,“酷!”。 庄王哼笑,“小滑头!”跟他身边这个还真挺像。 端端席间很安静,规规矩矩的,跟在庄王府相比,少了些活泛。王爷知道,这个丫头脑袋灵活着呢,她能感觉不到大殿上对她的敌意?可没办法,委屈就委屈点儿吧,小命儿重要。 庄王爷习惯性的给她打了碗珍珠鱼丸汤,无意间又惊呆了众人。 耳根子硬 在贵妃与其他人看来,庄王爷似乎已经摆明了态度。众夫人看看自家沉鱼落雁的女儿,心中不免暗自着急。可再瞧瞧虞贵妃的脸色,只要贵妃不点头,那庄王妃的位置还指不定花落谁家呢。 庄王向来是个不多言的严肃人,平素也不似其他的皇子一般顺风顺水的生活在锦绣堆里,他是战场上摸爬滚打过的。夫人们想在王爷身上找话题吧,也难以下手,就算跟他说点什么,说出来的都是他不感兴趣的东西,王爷的回答都是,“嗯”“不知道”这种。 对话略冷。 虞贵妃可不想让他把人都得罪光了。恰好这会儿有殿前太监过来,说皇帝那边正与几位大臣议事,传皇帝口谕,庄王爷这边完事了就上武勋殿去一趟。 皇帝的事自然是排首位的,这边筵席也吃完了,剩下就是在拉家常。王爷早就坐不住了,皇帝老头这道口谕下的可真是时候。不用王爷开口,贵妃一听,这就催着他走,“去吧,国/家大事要紧。母妃这里有众位夫人陪着呢。” “那儿臣就告退了。”他倒是也不带客套的。 但王爷没有立即走,因为眼前还有个端端啊。她在宫里,两眼一抹黑,庄王爷本想带她去偏殿的,结果人贵妃娘娘老大不乐意,发话了,“你是去做正经事的,顺手还带着个她算怎么回事?把她留在母妃这里吧,等你忙完了再回来领。” 两边端庄入座的夫人们以巾帕遮嘴,眼珠子在虞贵妃母子俩身上打转,谁没有个小心思呢? 王爷他可不傻,低头瞧瞧端端,她今日倒是娴静的很,话不多,举止有度,真是令他吃惊不小。吃惊归吃惊,自己养大的,还不了解她的性子吗?多半是觉得太枯燥了,两眼湿漉漉的,人在等着出宫呢! 王爷没让她留下来,她是有点小聪明,但在宫中未必会说话。虞贵妃对她不喜,留下了指不定要出幺蛾子。可又不能这会儿把她送出宫,王爷一抬头就瞧见了他那小皇妹,这可不就是打瞌睡的捡了个枕头,正好嘛! 王爷对华禧招个手。 华禧老早就想跟她哥说说话了,只是碍于场面,没得机会。华禧容貌随了虞贵妃,比庄王爷可漂亮多了,柳叶眉儿弯弯的根本用不着黛青描画,“皇兄有什么吩咐呀?” 庄王爷把端端留给她,低声道,“替皇兄看一下,完事了皇兄来领人。” 华禧打量了一下跟她差不多大的端端,随即凑到庄王耳边悄悄问,“那华禧有什么好处没有啊?” 虞贵妃看那两兄妹凑一起嘀咕,她就奇怪了,“你们俩有什么话不能叫母妃听见的?”俩人儿居然还悄没声息的。谁也没理贵妃,庄王爷竟然神秘一笑,真是惊呆眼前的俩妹子,“皇兄晚些时候派人把府上的老梅图给你送来,你不是垂涎很久了吗?” 老梅图?华禧喜好书法名画,尤其爱好皇帝的那一口力道与韵味。 一听庄王要送那幅画给她,华禧当下就拍胸脯保证,“保管把您的所有物看的妥妥当当!” “哥哥......”端端拽着他的广袖轻轻叫了声。 合着整个建德殿就他们三人儿了是吧?虞贵妃咳嗽了两声,“把她留在建德殿,母妃能把他吃了还是怎么的?值当的你这样?” 庄王爷没答话,行个礼就大步出了建德殿。 端端站在位置上,黑黑的大眼睛跟着庄王的背影。金碧辉煌的皇宫,她见识过了,她想起来管事以前说过一句话,叫什么,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以前不懂,现在瞅瞅满座的辉煌,她还是最稀罕庄王府的于勤院,虽然那里不是闻天说的狗窝。 华禧年纪不大,但宫中规矩繁复,即便是贵为公主,她也很少有随心所欲的时候。现在成了,她有皇兄给的“使命”在身,就算早些告退,母妃也不会说她什么。若母妃要骂,那就让她骂皇兄好了,反正他耳根子硬┑( ̄Д  ̄)┍。 就这么的,华禧领着端端,告退出了建德殿。 出了建德殿,端端大大的喘了一口气,贵妃果然是王爷的亲娘。头一回见面,那感觉,跟头一回见王爷似的。 两个人走在宫道上,一队队的宫人施礼经过,华禧扭头打量了几眼端端。端端也同样打量她,这是王爷的妹妹,他居然还有妹妹,真神奇! 华禧挑着柳眉问她,“听说你是皇兄捡来的?” 端端一脸坦然的点点头,“嗯,是捡来的。”裙下若隐若现的绣鞋踢踏着脚下的板砖缝隙,小小的一点鞋头,很可爱。 这华禧就稀奇了,说长相吧,倒也是真的漂亮,可母妃的选妃宴那也是国色天香云集啊。一向嫌麻烦的皇兄怎么单就把她收留回府了?这姑娘不正是待嫁的年纪吗?皇兄把人家这么个大姑娘领回府里去,是打算自己内部消化? 华禧当然不知道端端那些让人匪夷所思的经历。 “我刚刚听见你管我皇兄叫哥哥,哥哥是最亲的妹妹才能叫的,也就是本公主可以叫,你不可以叫。你只能称他王爷!知道了吗?” 端端摇摇脑袋,听了就当没听见,她从小叫习惯了,那有什么办法? 侧头看看华禧,华禧盯着她继续问,“那你就没有找找家人?” 端端望了望天,一朵浮云蠕动着圆滚滚的身子,优哉游哉的从她头顶上过。她仰头眨着眼睛,逗了逗它,眉眼弯弯,一摊手,“忘了,记不得了。” “哈?”华禧满脸不相信,伸出手指上上下下的指着她,“你这么大个人还能忘记家门?你不会是个骗子,混进王府想骗吃骗喝吧?” “我不是......” “华禧?” 谁呀?! 华禧还没回头,就听见身后跟随的宫人施礼,“奴婢见过三皇子。” 端端闻声看去,先入眼的就是一身骚包的大紫锦袍,金玉腰带揽着腰身,腰上没有戴玉佩,倒是挂了两串穗子。来人是司徒华,脸上笑眯眯的,看了端端一眼,问华禧,“这位是.....” 华禧行了个礼,脸上的笑不咸不淡,“见过三皇兄。三皇兄这是打哪儿来呀?不是说兄长们都被父皇叫去武勋殿议事了吗?怎么三皇兄就这么清闲啊?” 这是说他不如她亲哥受父皇重视呢!三皇子白皙的脸上一僵,死丫头片子向来帮着她哥挤兑他。 三皇子垂着眼冷哼哼了下,“偷得浮生半日闲,懂不懂?” 小时候三皇子的母妃容贤妃与华禧的母妃争宠,暗地里你掐我,我掐你,连着俩女人的孩子也互不待见。皇子贵女谁不有些傲性?偏生三皇子他不仅傲性,他还邪性!庄王司徒翰呢?他更属驴的,倔性十足。 你想想,一个邪性撞上一个倔性,谁能服谁? 司徒翰打小就喜欢舞枪弄棒的,小小年纪身体强壮着呢。十三岁那年,俩人打架,把四岁的华禧吓得哇哇哭。原因就是因为三皇子寻了个由头,打了二皇子宫里的小太监,二皇子一看自己跟前儿的人被人揍得鼻青脸肿,就他那性子他能依吗?肯定不依啊,这是明摆着欺负到他头上来了!于是半道上拦了三皇子,挥着拳头就上去了。 三皇子也是邪性不认输的,得,积怨许久的俩个半大娃娃在御花园的小道上打得拉都拉不开。可巧儿,华禧就在御花园里弯着腰儿掐花玩儿呢,就瞧见一波小太监呼啦啦的往外跑。宫里难得有热闹瞧,她小腿儿一迈跟着就跑了,乳娘拉都拉不住。 到了现场,这下子可倒好,看见她皇兄被三皇兄打得鼻血哗哗流,可吓坏了,哇哇直哭。从那以后,她就认定三皇子司徒华就是个坏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只要见了司徒华不是明着次哒就是暗着挖苦。其实她不知道的是三皇子被司徒翰可揍得不轻,只不过打在身上看不大出来。 为此容贤妃抱着十二岁的司徒华到皇上跟前告状去。司徒翰那时候兵书可读了不少,他有胆子揍人就有胆子收拾烂摊子,脸上的鼻血他不但不让人擦,还小手掌一抹,弄得满脖子满脸。乍一看上去,真是怪吓人的,还以为被打的有多惨呢。 容贤妃抱着脸上只有些擦伤的司徒华哭,虞贵妃这边是胳膊揽着满脸鼻血的司徒翰,不声不响默默流眼泪。皇帝瞧了二儿子的脸,真是脸都绿了,大掌拍案,“简直混账!!谁打的?!” 现在可算是冤家路窄,又撞上了。不是小时候了,看你不顺眼可以打一顿,现在都有了心眼儿,面上装的好,暗里较着劲。华禧瞧他眼珠子在端端身上打转,华禧就气不打一处来,我皇兄的人是你想看就能看的? 一把拉了端端到身后,口气半点儿恭敬也没有,“我还有事,就不跟您闲聊天儿了。”瞧瞧,前一刻还怀疑人家是骗子呢,这一刻就护食了。 上了哪座山就唱哪座山的歌,端端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任凭华禧拉着她走。 可三皇子邪性啊,你不让知道他非得弄清楚喽。你想走?那也得等爷放你走。一把折扇在俩人面前横着一挡,腔调就跟民间的地痞似的,“站住~” 华禧瞪他,“干嘛?上次我皇兄的拳头还没吃够啊?” 说起这个,司徒华就阴测测的瞧了她一眼,“我不问你,我问的是她!”下巴一点,乜斜着眼问端端,“谁家的?叫什么名?” 真是实话 她要是知道自己是谁家的还能被庄王捡回家吗? 端端闭了闭眼,“不知道。”这真的是实话! 长了一张漂亮脸,不说漂亮话,三皇子眯着眼,他生气了。 华禧这个死丫头,他暂时拿她没辙,这个不知道哪里蹦出来的女人是狗仗了谁的势?!竟也不把他放在眼里。三皇子沉了脸,“来人。” 后面跟着的几个太监塌着腰跑上前来,“奴才听凭三皇子吩咐。” 司徒华把扇柄在手里砸了砸,下巴一抬,慢条斯理的说话,“把她带回去,她家里来要人的话,就说本皇子瞧上,留下了。” 华禧气得跺脚,可端端她是个不走寻常路的人,上下打量了下司徒翰,眼神毫不掩饰,皮肤太白,不如庄王的麦色好看;睫毛太长,眼睛太大,不比庄王英气;说话阴阳怪气,也不比庄王铿锵有力;手脚纤瘦,看起来像个没多大力气的,更不比庄王龙行虎步,霸气侧漏。总之庄王在她眼里哪哪儿都好。 完事儿后,她摇了摇头,声音不大,表情认真,“....可是,我没瞧上你。” 司徒华:( ̄_, ̄) 他掏了掏耳朵,把左耳伸过去,“你说什么?本皇子没听明白,再说一遍。” 华禧还以为她是个闷葫芦呢,这下可乐呵了,除了自己大概也没别的女子敢跟司徒华顶嘴了,她算是第二个,想不到她这个人还挺“幽默”的嘛!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端端真的是认真的在回话。 端端觉得自己说的够清楚了,他怎么站在眼前也听不明白啊?索性她就趴在他耳朵上,当真就大声的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没看上你,也不想跟你去哪儿——” 三皇子:卧槽!!老子的耳朵!!(╯‵□′)╯︵┻━┻ 得嘞,这下子宫道上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都听见了,三皇子表白被人拒了! “哪来的刁蛮女人?!敢跟本皇子这么说话!来人啊,还不快把她给本皇子带走!”司徒翰恼羞成怒。 “站住!”华禧柳眉倒竖,指着司徒华的太监,“敢动手试试,看本公主不剁了你们的爪子,打量着本公主好欺负是不是?敢上来一个,姑奶奶揍你一双!” 小太监这上也不是,退也不是,畏畏缩缩的,随便得罪哪个都够他们喝一壶的了。小公主掐着腰上前,这样子也真是够蛮横的了。 司徒华气得牙根儿痒痒。 偏偏端端火上浇油,她摆起花架子,“我也会功夫,我帮你打。” 这要真打起来,可就千古难逢了,堂堂大昌内廷,皇帝第三子与两女子公然大打出手,这话能听吗?够打脸的!皇帝保管不会饶了他。 三皇子两眼冒火光,咬了咬牙,咽下了这口窝囊气,折扇指着她俩,表情恶狠狠的,瞪了一眼端端,“你给我等着!” 等着就等着,反正一会儿就能回家了。她撩了撩滑下来的头发,以后再也不进宫了,还是庄王府最好。 三皇子气哼哼的走了,躲在角落里看热闹的小宫女小太监顿时人做鸟兽散。 虞贵妃做寿,脸面真挺足的,竟然连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净一观观主渺修都亲自入宫来贺寿了。观主姿容可谓天人,谁说渺修观主遗世独立的?明明就是见人面带三分笑,迷煞一票小宫女儿! “渺修”根本没去建德殿,贺什么寿啊,他连根儿鸡毛都没带。虞贵妃跟他熟吗,他就去给人家贺寿。再说了,虞贵妃那是司徒翰的亲娘,他可没有给敌人锦上添花的自虐倾向。 “渺修”在宫里东走走西逛逛就是没发现端端的踪影。他闭上眼,静心感受一下她的方位,良久,得到一丝微弱的回应。“渺修”瞬间眉开眼笑,拂尘往左臂上一打,迈着欢快的步子就往晨曦宫的方向去了,走了两步,自己发现画风不对,立马换个步调,一步一挪动,老神在在的。 一身雪白的道袍,配上一张出尘绝艳的脸,可谓惊艳了。小宫女会被他的一笑,逗弄的满脸通红,哪里还管他是去哪儿干什么的。可侍卫可不吃他那一套,后宫女眷居所,即便你是个道士也不准随意进出! 皇帝老儿真是天底下最大的piao/客,自己圈了那么多女人在后宫不说,还调了一群侍卫兵替他看着,简直可恶!“渺修”搓了搓牙花子,虽然有损形象但他也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太生气了,率性而为。 侍卫长抽了抽嘴角,仍恭敬道,“道长还是请回吧,咱们也是职责在身,希望您不要为难我们。” 不为难,不为难,老子懒得跟你们啰嗦。“渺修”拂袖而去,实际准备找个没人的地方翻墙越屋去。 皇帝那边,召集了庄王司徒翰、骠骑大将军宏震、辅国大将军岳涛三个军事重臣。武勋殿上,庄王爷严辞厉色,“启禀皇上,儿臣以为,官道决不能外借。正所谓唇亡齿寒,小凉国在我大昌以西,有史以来西边的异族杂居,混战频仍,若无小凉国在西边做了屏障,那么我大昌西部边/境的百姓将不得安宁。如今甘渠国君借道伐凉,岂非是要置我大昌于险境?再者,”庄王爷看了一眼在场的两位将军,“甘渠国虽向来与大昌交好,但是要知道那是老国君在位时的境况,如今的甘渠国君在一年之前,煽动内乱,谋权篡位。他登基一年,强征徭役,强加赋税,甘渠百姓生活的如何暂且不论。单看他强/兵练/兵的势头,足以看清他的野心。此人不得不防!” 皇帝捋着胡须,面带思虑。 镇国将军接话,“王爷说的不错,末将也正有此想法。我大昌百年太平,盛世繁荣,怕就怕,甘渠借道西取小凉国是假,反攻我大昌才是真正目的。皇上,不管如何考虑,都不能放甘渠的大军进入我境内!” “此话有理。皇上,末将愿领兵东去,驻守边关,早作防范。”辅国大将军请命。 这一代的皇帝算是个明君,他想了一阵儿,决定往东增派兵力,“就依辅国大将军所言,但此事莫要声张。以免激起甘渠对大昌的芥蒂。” 军/国大政甫一作出决定,众人都松一口气,但是作为上位者,警惕的心却高高提起。两位将军告退,庄王留了下来,皇帝从龙头宝座上走下来,捋着胡子神态放松,“儿呀,听说你把府上的人领进宫里来了?” 司徒翰应了个是。 皇帝的心思跟虞贵妃是一样的,爷俩最像的一点的就是皱眉,“是父皇没把心中所想传递给你呢,还是你不懂啊?” 说这话的时候,皇上的脸上带了寒意。 庄王撩袍下跪,“儿臣惶恐,只是,儿臣想知道,父皇为何选中儿臣。” 皇帝笑了笑,殿中的金漆大柱,龙盘虎踞,谁不想做天下的王者,“还记不记得你十三岁那年,与你三弟打得那一场架?”皇帝瞧了瞧地上已然长成男子汉的二儿子,“你以为你的把戏父皇瞧不出来?只不过当时被你唬住罢了。” 说起那次,庄王爷脸上不见半点羞愧。 “就是那一次,父皇才觉得你不仅仅是个好习武的孩子,还有谋略,有勇气。” “什么意思?”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礼让三分,人再犯我斩草除根。能打又不肯吃亏。这是做一国之君的首要原则,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守得住祖宗基业。还有,你虽然一心扑在舞枪弄棒上,但好在不笨,还知道把鼻血抹满脸、打人打身子,虽然有点无耻,但当时朕还真就差点信了。当皇帝呢,既不能太实诚,也不能奸猾,这是一个君王应有的品性。最后一条,就是你小子有勇气,居然敢骗朕!!”想起这事儿,皇帝他就郁闷。 他小的时候,皇帝一直觉得这个儿子不哼不哈的,没想到十三岁的时候倒让他开了眼界,还真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哄骗他。也就是从那以后,皇帝对司徒翰开始额外上了心,他喜欢军/营,皇帝就把他往这条路子上引,不到弱冠年纪就敢领兵作战。皇帝深感欣慰,但又怕引导出一个好/战分子来,为此皇帝另一面又限制着他的兵权,可谓煞费苦心啊! 庄王跪在地上,一时无语,皇帝老爹其实才是最贼的那一个! “成了,别跪着了。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就成。”皇帝伸了懒腰,“朕一年比一年老,你们呢,一年比一年羽翼丰满,你只切记一条,不可同室操戈。” 王爷站起来,闻言眸子深了深,“是。” 一时间武勋殿安静了会儿,御前太监托着把拂尘进来了,“皇上,净一观的观主入宫来了。” “渺修?”皇帝松了松眉头,“人在哪呢?” “底下来报,说是观主去贵妃娘娘那里贺寿,结果被侍卫给挡了回来。奴才方才打太后娘娘宫里回来,可不正巧遇上了。就把他给领过来了。”御前太监说。 皇帝听了,“传他进来把。正好朕也听听他讲经,松快松快脑子。” 王爷是瘦田 可庄王爷与渺修在武勋殿外擦肩而过的时候,剑眉一拧,转身叫了声,“站住。” “渺修”一错牙,站住了,把挑起来的眉头硬生生的按了下去,“渺修”唇角微勾,不卑不亢,“庄王爷有何指教?” 庄王爷眼光毒辣,怎么瞧这人怎么熟悉,身姿举止倒是有几分像那日的马面人。他可是个行动派,盯着他,“来人,取半张面具来。” 司徒翰你大爷!! “渺修”不服,“王爷意欲何为啊?” 庄王冷笑,“本王想瞧瞧,观主是不是有两副面孔。” “渺修”毕竟不是真的渺修,他没有那个定力,抓在手上的拂尘差点扬起来。就在两人火花四溅的瞬间,御前太监迈着小四方步出来了,“观主怎的还不入内啊,让皇上久等可就罪过了。” “渺修”皮笑肉不笑,“贫道有事在身,就不奉陪庄王爷了,告辞。” 庄王爷站在原地负起了手,眉目不展,若有所思。 耽搁了这么长时间,金乌西垂,都已经到下半晌了,庄王爷大步往晨曦宫的方向走去,也不知道她在华禧那里待得怎么样。端端现在在晨曦宫待着,就跟回了庄王府差不多。不是有人说嘛,你不是金子,不能让人人都喜欢你。 虞贵妃不喜欢她,那些夫人小姐也不喜欢她,但有人就好她这一口儿。华禧喜欢字画,寝宫里文人墨客的字画不少,一张张宝贝似的说给她听,端端呢,字虽写的不好看,但她懂画儿呀,眨巴着眼睛听的认真。偶尔还能对其着色与意境说上几句见解,华禧这就对她有好感了。 华禧把从宫外淘换来的字画都翻出来,当宝贝似的给她看。但淘换的终归是淘换来的,其中夹着些许能以假乱真的赝品也不足为奇。 “你觉得这幅双鹊报喜怎么样?当时买它的时候,老板说是前朝陆河的真迹。” 端端咬着手指,瞅了两眼,睁着圆溜溜的双眼问她,“你真信啊?” “嗯?”瞧她的眼神儿吧,华禧小心翼翼的问,“.....为什么不信?我瞧着...不像假的呀。” 端端眨了眨眼睛,把手指放下来,歪着头再三打量,“可它也不像真的呀。” 华禧生气了,“告诉你,你可别信口雌黄啊,要拿出证据来!” 华禧坐的比她矮,一激动,抬头纹都出来了。 端端不理她的脸色,只管用手指点了点画上的线条,“呐,笔墨鲜嫩,最多不超过一年,就凭这一点,它也不是前朝的东西吧?大昌建朝立代多少年了?” 华禧坐不住了,柳眉皱着,“你怎么就断定它就是新鲜的笔墨?” 端端想起了那幅老梅图,咕哝着说,“你不信的话,去问问你父皇啊,你父皇不就是丹青高手吗?” “什么你父皇?你应该尊称皇上,皇上!懂了吗?” 那又不是我的皇上,但端端眼珠子一转,捧着腮帮子,哦一声。华禧捧着那幅双鹊报喜,横过来看,竖过来看,柳眉倒竖,越看越生气,她抽空瞧了眼端端,“我不会信你的,我问父皇去。” 真是说风就是雨,端端趴在几案上,喝了一口茶。两腿儿晃着,一脸郁闷,哥哥怎么还不来? 华禧卷上画轴就往外跑,端端一个人哪能在坐得住?敛着裙子就跟上去了,王爷在皇帝那里,跟着华禧就能找着他。两个人并着肩出了晨曦宫。 庄王爷没想到能在宫中又遇上穆疏。 穆疏梳着凌云髻,珠翠环绕,明珠耳铛,藕丝琵琶衿上裳 ,眼儿半垂,弱柳扶风,惹人怜爱,真是美人胚子一个。她在半道上叫住了庄王,“庄王爷请留步。” 庄王爷刹住了脚步,“是你?” 穆疏盈盈上前,缓缓施礼,眼中水波流动,“王爷,妾在这儿等您有一阵子了。” 穆家小姐若有若无的慕君情,你叫司徒翰去品味?那你还不如让牛嚼牡丹去呢,起码牛还能尝出个香味儿来。庄王爷困惑呢,“你等本王干什么?” “妾...妾只是....”穆疏红了脸,这样的美人如果放在三皇子面前,他一定会怜香惜玉一番,只可惜了司徒翰他跟三皇子不是一个路子的。 只是,只是什么?庄王爷在军中呆久了,受不得别人在他跟前儿这么吞吞吐吐的说话,他拧着眉,“没事本王就走了。” “王爷!” 庄王,“?” “...妾只是,多日不见,心中挂念王爷....”穆疏红着脸低下头,环佩随风叮当响,美人如花。 庄王拧了拧眉,这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吗? “本王还有事。” 庄王爷拔腿就走。 穆疏早在进宫之前就打定了主意,庄王再冷淡她也不能退缩。曾经是她自己鬼迷了心窍,禁不住白拂尘的蛊惑,可梦总有醒的时候。庄王爷此人不懂情/趣,长相也不是她喜欢的公子如玉型,可他是一个女子不错的归属。皇帝曾经赐婚于他们,嫁了他,她就是庄王妃,若当真如祖父所言,日后他能登基称帝,那她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纵然当初不情愿,她也点了头。 自小她就是穆家的长房嫡女,受尽宠爱,京中的高门大户都想攀上穆家这么一门好亲,圣旨之前上门提亲的可不少。可如今,她的清/白毁了,高门中没有人愿意聘她为妻,略低些门户的她也瞧不上。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谁不愿意做人上人呢? 穆疏对庄王频频示好,意在得到他的一丝垂怜。她娘告诉过她,女子的眼泪最容易让男子心软,只要他有一丝松软的地方儿,她就一定能攻进去。到时候,她还是人人称羡的庄王妃! 穆疏没有走,她跟了上去,庄王的步子大 ,她小步勤挪,“那日妾做的衣裳,王爷穿着合适吗?” 那件衣裳?王爷想起来是有那么一回事,王爷嗯了一声。其实他根本不知道那衣裳去哪儿了。 听见他说嗯,穆疏总算是开心了,拂过耳边的一缕细发,贝齿轻露,“王爷喜欢,妾就放心了。妾的女工粗陋,难得王爷肯赏脸。” 端端和华禧从长长的游廊上拐过来,一溜宫人施礼经过。 华禧咦了一声,“那不是皇兄吗?皇兄——” 端端可算是见着他了,脸上的笑刚挂起来呢,就瞧见他身边儿站了个明丽的女子。端端记得她,她就是差点当了庄王妃的那个穆家小姐。还到王府去过,因着跟她比生辰礼,自己还在院子里领了罚。 穆疏站在庄王的身侧,贴近庄王的手臂,她仰头朝庄王笑着,那场景有些刺眼。端端的脚步不自觉的慢了下来,欢喜的表情凝在了脸上。 华禧可没想那么多,她抱着画轴过去,“穆疏?你也在呀。” 穆疏施施然行了个礼,“见过公主。” 华禧自然知道穆疏的事,她坏了庄王的名声,虞贵妃可没少在女儿面前埋怨。华禧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全是穆疏的罪过,但是她从小崇拜的皇兄被人一顶绿帽子扣头上,她跟着没少生气。不冷不热的说了句,“起身吧。”扭头就跟庄王说画的事,“云端说我的画是赝品,皇兄,她凭什么这么说。” 庄王按了按脑门儿,今儿他怎么就扎堆儿在一堆女人当中了?真是....吵。 王爷瞧了一眼远处龟速往这边移动的端端,才接过华禧手里的画,打开看了一眼难得对这种文人墨客的玩意儿发表了一回看法,“听她的吧,她的眼光应该不至于走眼。” 华禧不乐意,“怎么这样啊?当初可花了我一千八百两银子呢。” 庄王拍了拍她的脑袋,“留着玩儿吧。” 穆疏笑了笑,上前道,“公主不必忧心,权当吃一堑长一智了。左右不过区区两千两银子罢了。”华禧没理她,走去端端面前,把手里的东西塞进她怀里,“送你了,虽然它不是真品,但是好歹也值一千八百两嘛。” 穆疏的话落空了,她站在原地有些尴尬。 一转眼庄王都走远了,“还不快跟上来。” 说谁呢?穆疏瞧了瞧华禧身旁的女子,明眸锆齿,生的倒也不差,她是谁?心中警铃大作。真是瘦田无人耕,耕开人人争!什么时候跑出来这么个女人? 端端抱了东西,撒着腿儿就跟上去了。她回头看了一眼穆疏,见穆疏也在看她,占有欲作祟,腾出抱画的一只手牵了庄王爷的袖角。胸膛里跟揣了只兔子似的,超速蹦跶个不停。 庄王爷倒是不知道她这是怎么回事,但没拂开她,脸上虽不笑,但熟悉他的人一看就知道庄王脸上松快好多呢! 穆疏咬了咬牙,上前去,“公主,不知那位是.....” 也许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华禧还在为那句“吃一堑长一智”恼她呢,明摆着说她蠢嘛,“你问她呀?”她摸了摸下巴,故意吊人胃口,“估摸着是本宫的未来皇嫂吧。” 看到穆疏脸色绿了,华禧满意的转个身背着手儿走了。 穆疏眼瞧着端端的身影,嘴里无意识的嘀咕着,“.....恭送公主。” 番外之庄王与王妃的日常 大家发现庄王娶妃之后,整个人都变得冷幽默了。 话说,正月初一,正是年味儿最足的时候,难得庄王有空能够陪王妃散散步,可庄王妃却不知道从哪里迷上了市井间孩子玩的黄鼠狼吃小鸡游戏。 庄王拍拍他的王妃,说,“随本王去外面走走,太医说多走走对孩子好。” 谁知道端端摇头,“不想去。”有了身孕之后这丫头脾气大了不少,连庄王跟她说话都得降低好几个声调,声音一大她就捂着肚子瞅着庄王爷,巴巴的掉眼泪,意思是:你又欺负我! 女人无理,庄王也拿她没办法,只能什么都依着她,谁叫她眼下最大呢?她这叫啥?翻身农奴把歌唱? 王爷叹口气,见她手上摆弄着些微小的木偶,那个游戏的场地有些类似庄王行军打仗用的沙盘,他皱着眉轻声问,“你在干什么?” “玩黄鼠狼吃小鸡啊!张锐教我的。”她低着头忙活,“一只母鸡,四只小鸡,两只黄鼠狼。” 又是张锐.....你俩还真能玩儿到一起去! 王爷忍,不次哒她,“本王陪你玩一局。” 端端惊讶,“你会?” “废话。”这么白痴的东西就只有你研究半天。 一盏茶的时间后 护鸡的王妃不经意间丢了第一只鸡,然后丢了第二只,就在庄王的黄鼠狼想要顺走第三只的时候,端端拧着秀气的眉嚷道,“你使诈,你的黄鼠狼都跑到鸡窝来偷鸡了!!” 见她一副输不起的模样,庄王淡定的停住手,“本王的黄鼠狼不是要来偷鸡。” “那它这是干什么?”她鼓着腮帮子指着那只距鸡不到一公分的黄鼠狼问。 庄王爷剑眉轻扬,“它是来拜年的。” 不行 王府的马车缓缓远离了宫门,庄王爷端坐于马车中,双目微闭。棱角分明的轮廓,真是越看越有味道。端端不情愿的抿抿唇,刚才他们俩人在说什么呀?上次是芙蓉,这次又跑出来一个千金小姐....腮帮子鼓得像小笼包,手指扣着眼前的画作。 她还在自己的世界里愁苦不能自拔呢,庄王爷突然就开口了,“从出了宫门就听见你三长两短的叹气,说吧,又有什么事?” 被他突然出声儿吓得手抖了一下,她抬头看他,什么人嘛?说个话还要闭着眼装佛祖!她想说的话,动了动嘴皮子还是没有说出来。眼眶憋得通红。 马车里有人哭,马夫可不敢停下来问问怎么回事,他只管赶好马车。王爷把她拉过来,皱着眉,“怎么回事?有事儿说事儿!哭什么?”其实烦躁应该是他才对吧! 端端把眼泪蹭到了袖子上,泪眼汪汪的歪头直勾勾的瞧着他,也不吭声儿,那眼神儿倒把庄王爷看得一阵儿心慌,剑眉一拧,“说事儿!” 端端咬了咬嘴唇,反正是你让我说的,“....我想给你做王妃。” ....... 马车内,一阵儿寂静无声,连车夫的马鞭都安静了,只有哒哒的马蹄声逐渐接近闹市。她仰头等着他的答案,时间越长,眼眶里的泪包越积越大...... 庄王爷呢,他活了二十六年,头一回手足无措。以前她也说过这一类的混话,但他只当是小孩子童言无忌。如今,这般认真又可怜的对他说她想做他的王妃,说实话,王爷内心不震动是假的。 可这不是简单的你想就行。皇帝与虞贵妃的意思且不去管,庄王心里对她确有念想,可总有一种可耻的感觉伴随他,这是他养大的孩子呀! 王爷眼眸深如黑黢黢的森林,良久,他说,“不行。” 眼里的泪包最终还是掉了下来,一大滴砸在手背上,好像听见了心碎的声音。端端低下头,以前哭的时候真的敢放声大哭,因为知道有人在身后,他会来替她收拾烂摊子。今天,她低着头,抹了几次眼泪,嗓子眼儿里却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来。 她头一次觉得羞耻。 庄王爷不善表达,尤其这些情情爱爱,曾经就不曾接触过。“不行”两个字脱口而出,才知道干脆得有多伤人,王爷这时候嘴拙了,他皱着眉,妈的,这要怎么说?! 端端记得,张锐以前说,“你想想啊,这要是咱们王爷娶了亲,就你长成这样,王妃能让你住进府里吗?” 他早晚都会娶亲的,到时候王妃不会容忍她在王府里继续生活,她还是会被赶出去.... 兜兜转转,原来,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多看一眼都是奢侈。她擦了擦眼泪,仰头咯咯一笑,囔囔的鼻音就出来了,“王爷你真笨啊,人家是骗你的!居然上当了,哈哈哈.....” 王爷? 庄王皱了皱眉,他心里恼火,也不知道为那一声称呼还是她的话。 总之两人一路无话,气氛诡异到外面的车夫都察觉了。 闻天出来迎接庄王的时候,一眼就瞧见王爷顶着一张便秘脸,谁也不搭理,他问端端吧,这个丫头竟然还跟他打哈哈。问车夫,他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嘿,要你何用?! 穆疏这次入宫是随着母亲入宫给虞贵妃贺寿的,只不过她出的那事,打了虞贵妃和庄王的脸。虽然贵妃面儿上对她还过得去,但她清楚自己在贵妃心里的恐怕早已没什么位置了。所以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来的早,只赶在筵席结束后才来。 果真,虞贵妃面对她们母女,虽仍旧嘘寒问暖几句,但也只是表面客套而已。 回了穆府,坐于庭前的梧桐树下,柔肠百转,忧思万千。虞贵妃现在对她已经不如从前的欢喜,本以为庄王是最好的突破口,可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一片青幽幽的梧桐叶自伞盖一般的树冠上飘落下来,轻飘飘的擦过穆疏的额头落进她手心里,她拿起来玩弄了两下便丢到了一边去。又有一片不急不慢的落进她手心里,她有些烦躁,一仰头,便发现了一个人。 粗壮的树杈上,单腿屈膝坐了一位翩跹公子。黑发披散,一身儿墨绿的衣衫配半张马脸面具,依旧挡不住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贵气。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穆疏站起来。 红颜荡了荡腾空的那一条腿,撇了撇嘴皮子,“你不用管我是谁,本公子没有恶意,只是想给你出出主意。” “给我出主意?出什么主意?” 只听见头顶的梧桐叶“沙拉”一声轻响,那人便已经落在她面前。薄唇含着笑,怎么看怎么都像不怀好意,穆疏院子里的奶妈丫头方才因为她心烦,都被她打发出去了,这会儿院中没人,她也是害怕的。一张俏脸,紧张到绯红。 红颜混不吝的逼近,朝她脸上吹了口气,轻浮至极! “勇气可嘉,居然没叫人,不错哦。” “你.....” “不跟你兜圈子,你不是想嫁进庄王府去吗?本公子有办法,感兴趣吗?” 穆疏被他逼近的脸羞得满面红晕,侧开脸,“谁....谁说.....” 红颜一下子离她老远,收了笑,“哦,你不感兴趣啊,那算了。当我白来一趟。”说完毫不留恋,转身儿就走。穆疏是心动的,她苦思冥想不得其法,而现在突然有人蹦出来说要帮她,且不管这个人是什么居心,但她是想尝试的。到了这个份儿上,还有什么不敢的呢? 她叫住他,“站住!” “你的条件是什么?” 红颜转过身来,耸耸肩,一摊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看不过眼,跳出来管个闲事罢了。” “路见不平?”穆疏盯着他面具后的眼睛。 “庄王妃这个位置本来不就应该是你的吗?” 是啊,这个位置本来不就应该是她的吗?皇上亲自赐婚,莫大的荣誉,凭什么她要被被人挤下去,落得个颜面无存? 树下的红颜双手抱胸,等着她的“醒悟”。 穆疏的喉咙滚动了一下,“你有...什么办法?他可是位王爷。” 红颜嗤笑,“司徒翰现在心系谁你知道吗?是他收养的那个女人哟,你想想,人家天天一口锅里吃饭,那感情得多深呐?你呢?再不做出点行动.....” 穆疏没想到冷不丁的被他噎了一下,转过脸去,“这我知道,不需要你告诉我。” “办法很简单啊,让那个女人消失,你不就有机会了吗?” 穆疏柳眉皱起,“你让我杀/人啊?” 她的话让红颜目露寒光,“本公子想说的是,我可以带她离开。” 穆疏忽然就明白了,“原来是庄王的情敌啊?难怪,我说你怎么那么好心。”凤眼一亮,金口一开,“好,我答应你。” 说起来红颜怎么会找到穆疏身上,还得从红颜急匆匆出宫说起。 他在宫里乱晃,那么大个目标,别人儿能看不到他吗?所以他被御前太监请到皇帝的武勋殿去了,皇帝要他讲经,可他最烦那些什么孚佑帝君心经啊,太上感应篇啊 ,硬着头皮忽悠了几段,恰巧这个时候御前太监又进来说是穆太尉求见。时间再长点,恐怕还真得露馅。 他这才得以脱身,由小太监送着出来。老远就瞧见了往庄王身边儿靠的穆疏,不大会儿,云端就来了,他暗搓搓的躲在角落里瞧了会儿热闹,呵,这下有意思了! 瞧那丫头看庄王时的小模样哟,不知道净一观里的那位知道了会不会暴跳如雷。 红颜就是个爱凑热闹的,渺修平日里装得一本正经,高高在上,什么都不在乎似的,他真想瞧瞧他暴跳如雷是什么模样。 思来想去的吧,还是不敢惹渺修。 但他敢惹庄王呀!就想出了这么个损招,把她弄回去。其实,你要找人,你就亮明了身份,摊开了说,她还能不考虑考虑吗?但是红颜他不,他就喜欢玩,越闹腾越好。前段时间,故意挑半夜,披头散发的带个丑不拉几的面具出来吓唬人的不也是他吗? 渺修也是失算了,估计他现在还不知道红颜在山下顶着他的脸在小倌馆里招摇撞骗、忽悠人呢。 端端呢,平日的灵活劲儿突然就藏起来了。见了庄王,心里就别扭,脸上还得装得笑呵呵,多累啊,可架不住她现在脚踩浮云,什么着落都没有,除了庄王她根本没什么人能依靠。 庄王爷也是,平时多果断臭脾气的一个人,眼下除了耷拉着个脸,就是谁都不理。偏偏他又混的谁都不敢问,谁叫他平日里对下属太严厉,搞得他一拉脸子谁都怕他呢? 闻天跟张锐面面相觑。 闻天:俩人儿这到底是怎么了? 张锐一摊手:你问我我问谁? 闻天:要不,你问问去? 张锐眼神儿示意了下端端:问了,啥也不说。 闻天:那你再问问王爷去。 张锐:当我傻呀?要去你自己去!你是管家还是我是管家? 沟通无果,闻天也是很头疼。 一顿饭,端端吃的很快,实际也没吃多少。她大眼瞧了瞧庄王爷,轻声道,“.....我吃好了,先回房了。”说话没什么底气,说完还真走了。 庄王脸色乌沉乌沉的,看了那一碗没动多少的饭,怒的就不仅仅是白天马车上的事了,“啪”象牙箸往桌上一拍,“饱了!!” 说的是啥 窗下的月季吐蕊,幽幽的散着暗香。 庄王爷冷着脸进了书房,拿起一卷兵书,可瞧了半天,愣是一个字都进不了脑子中去!满脑子都是下半晌端端眼含泪包看着他的模样。王爷越想越烦躁,本想去窗口透透气,却不想书房的窗口斜对面正是她的卧房,一道纤影在房内移/动,王爷甚至能看清她耳上的坠子在晃动。 白日里在宫中与“渺修”遇上,他直觉这不是单纯的巧合,总觉得其中透着古怪。回想“渺修”一举一动,纵然他极力掩饰,但人内在的气质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模仿的天衣无缝的,王爷拧了拧眉。再看一眼厢房里的人影,却忽然不见了! 王爷脸色一变,根本容不得大脑考虑,脚下的步子飞快。 他可没忘了昨日她房顶上的马面人,越想越心惊。 连房门都没有敲,“嘭”一脚踢开房门就闯了进去。 夜色撩/人,月光含羞,房里的烛火小小的热烈着,“吱...呀....”被庄王一脚踢开的房门在诡异的氛围里无辜的来回晃动,间或夹着的嘎吱声惊醒了两个呆愣的人。 端端抱着胸前的衣裳,那两枚浑圆的小肩头还暴露在外面。她眨巴眨巴眼睛,脸上露出了不自在的红,“干...干什么?” 庄王脖子脸一下子飞红,他哪里知道这丫头半天没动静竟是在换衣裳啊?!脸上的肌肉抽了抽,妈的,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王爷毕竟是王爷,定力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老脸还红着呢,偏偏还要嘴硬,“方才瞧见一只耗子进来了,本王抓耗子来着。” 妈的,老子这说是的啥?! 见他也不出去,端端点点头,“哦。”在他面前,淡定的把衣裳继续穿好。 庄王爷从前哪经历过这个,他是忘了好吗?忘了出去!一双龙睛,眼睁睁的看着她垂着眼穿衣裳,完事儿了,他倒是忽然想起来该回避。这时候想起来有何用?他对自己说,反正又没看啥,不回避就不回避吧。 端端站在灯影下,半垂着眼睛,突然间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嘴上嗫嚅了几下,她不知道这个时候该称呼他为王爷还是哥哥。华禧说最亲的人才能叫他哥哥,以前不会想这些事情,现在...不得不想。他不要她当王妃,日后他会娶别的女子,新王妃进王府来了,就会赶她出去。她就不算是他最亲的人了。 到头来,发现,一个人来的,最后还得孤孤单单一个人离开。 庄王负手立在门槛处,高大的身姿将房门堵住。两人大概从来没有这般静默过,以前不是她活蹦乱跳就是他训斥她,一个不会真的生气另一个也不会真的听话,整个庄王府都有生气。 眼下,王爷的喉结滚动了两下,“夜里睡觉关好门窗。” 端端抬眼瞧了瞧被王爷一脚踹歪的房门,再瞧他一眼:门都破了....怎么关? 王爷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咳嗽了一声,“待会儿找人来换。” 急吼吼的闯进来,好像也没什么非说不可的话。王爷僵持了会儿转身便往外走,院中的雪球花一团一簇,正是热烈的时候,端端追出来,站在卧房门口处,“为什么我叫云端?” 雪球树在夜风中晃动了几下树冠,沙沙作响,幽幽送香。蟋蟀不知道躲在哪边的草丛中欢唱。司徒翰的脊背僵了僵,脚步停在花树下,绰约的树影恍惚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那么不可捉摸。 不管那马面的目的为何,王爷本能的不想告诉她有人来找过她。至于那一声云端,只是脱口而出,仿佛很久以前就很熟悉。 卧房里的灯光争前恐后的涌出房门,打在她的身上,扯出了一道孤零零的影子,她老老实实的站在光影处等着他回答。 “只是觉得好听罢了,不喜欢你可以换别的。”他也不会告诉她有人再找一个姓云的故人。 府里的下人来给她修房门,她坐在外面的石凳上,托着下巴,两排小刷子似的睫毛垂下来,阴影打在眼下,秀着淡淡的忧伤。当然,这是一边的女使这么觉得的。 她自己呢,脑子里想的是叫云端也不错,不过云端这个名字好熟悉啊,好像在哪里听过。一道素白的人影,由远及近匆匆走来,口气冲冲的喊了声“云端!” 吓得她一个激灵直起了身子,麻利的打量下四周,“...见鬼了...” “端姑娘怎么了?” 她摇摇头,“没什么...” 庄王爷的书房,灯亮了一夜,天将亮的时候方息。 次日一早,王爷就整装去了骑兵营。闻天真是年纪大了,跟在司徒翰身后一个劲儿的唠叨,王爷啊这个公务是做不完的,再忙也得吃饭睡觉不是?一夜没睡,您好歹再躺上个时辰啊,那骑兵营,你晚些去它也不会跑了呀! 王爷不理他,跨上马,一甩鞭子就奔出老远去。张锐连忙跟上去,留下管事在王府大门口唉声叹气。 管事还没迈进王府大门呢,就有人老远的叫他,“王府大管事!王府大管事——” 闻天皱着眉回头,见一个小乞儿手里不知道举着个什么,老远冲他跑过来。闻天哪会认识小乞丐啊?等乞儿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他指着自己鼻尖儿,“你找老夫?” 乞儿喘着粗气使劲点头,扬起手中的信,“有人给王府里的云姑娘一封信,劳烦管事大人给递一下。” “嘿,这可真是稀奇了。我们庄王府有个云姑娘的事,怎么人人都知道?来人长什么样儿啊?”管事不接,没说给递也没说不给递。 小乞儿抓了抓乱蓬蓬的脑袋,他也说不清,最后一股脑儿的将信笺塞到管事手里,自己一溜烟跑了。 管事骂了声小猴儿崽子,一步三回头的拿着信回府去了。本想拿这信问问王爷的意见再给端端的,你想啊,她来王府的时候啥都没有,光脚孩子一个,能有什么熟人给她写信呀? 这信呀,管事回了榻处就往桌上一拍,出去忙活他的去了。 怎么就这么邪门儿,一阵风儿就把那信从房里吹到了房外,府里的仆人捡到了,偏又认识几个大字,便好心的给端端送过去了。 信很简单,就写了几个字:巳时 重香楼。 落款是穆疏。 看到这两个字,端端眨了一下眼睛。穆.....疏,差点当了庄王妃的穆家孙小姐。 或许人有个通病吧,骨子里都对一些本不应回应的事情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尤其当这个人还与庄王爷有关系,她就真的去了。庄王没有下令不准她外出,守门侍卫也不会拦她。 重香楼的二楼雅间,香窗半开,身着百褶如意月裙的穆疏坐在窗边,妆容淡雅,一笑一颦都透着矜持与高贵,眼波流转时分她瞧见了寻上来的端端。 穆疏示意身边的丫鬟,小丫鬟俏生生的朝端端走过去,眼儿半耷,“端姑娘,这边请吧。” 端端出门儿的时候,想起了前两次见穆疏时的场景,好像不管在什么时候那个孙小姐都是打扮的美美的。端姑娘小指抓了抓腮,又折回去,翻箱倒柜的找衣裳。她的衣裳都是庄王爷叫人给她采办的,王府用度本就极好,给她裁剪的衣裳自然也就质量上佳。 衣裳倒是很多,她都找出来看了一圈儿,挑了一件软银轻罗百合裙,站在铜镜前,前前后后瞧了,觉得还算满意,把自己的头发拆掉,学着女使的手法给自己绾发,绾来绾去都不成型,鼓了鼓腮梆子,罢了,拢一拢头发,从妆奁里扒拉出来一枚从未戴过的水晶银月钗插到发间,泼墨似的长发披散脑后。蹬上绣鞋就出去了,出门儿前还不忘捞了梳妆台前的那一串儿雪贝手链戴着。 一路打听着就摸到了重香楼,她到的时候穆疏已经等了多半个时辰,都快到隅中了。穆疏有些不耐。 她打量了一眼端端的装束,她本就生的美,衣裳饰物都不俗,整个人看起来熠熠生辉似的。穆疏注意到有年轻公子经过时往她们这边瞟几眼,冷笑,“看来王爷对端姑娘这个外来人还挺不错的。” 端端撩一下滑到胸前的发丝,突然变了个人似的,面上挂着甜丝丝的笑,“嗯,哥哥是挺好的。不知道穆小姐找我出来有什么事?” 期间小二跑上来问菜,穆疏刚要说话,端端就跟小二点菜,要了一桌子据说的招牌菜。 穆疏冷了脸,等她点完,开门见山,“端姑娘喜欢王爷吧?可是端姑娘知不知道我跟王爷有婚约在身?” 喜欢啊,她又不否认,只不过人家不稀罕她就是了。端端心里一阵儿失落,可是输人不输阵,她说,“知道,不过那不是以前吗?现在又不是,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端姑娘是真傻还是假傻?你见过皇上下诏废除我与王爷的婚约了吗?皇上金口玉言,说出的话岂能说收回就收回?”穆疏笑,“不管外界怎么传,我与王爷的婚约...依旧作数!你明白吗?” 这里的茶水很香,连端端这种不懂茶的也觉得很香,袅袅的香气直窜鼻间,熏得人头晕。她垂下眼睛望着澄黄的茶水微漾,“他又不承认。” 深宅大院的生活早就把穆疏的心智锻炼出来了,端端岂是对手,两句挑心尖的话就足以把她强装的气势压下去。 “你看这是什么?”穆疏伸出左手拇指,纤细的拇指上松松夸夸的套着一枚汉白玉扳指,端端记得那一道弯曲的暗纹,这是她半夜去金玉斋淘换来的宝贝,为了这个她还在院子里罚站。 她鼻子一酸,抬头问她,“你从哪里弄的?还......挺好看的。” 穆疏与她的丫鬟对视了一眼,小丫鬟捂着嘴笑,穆疏眼梢微挑,唇角微笑,“若不是王爷所赠,穆疏岂敢带在身上?” 汗毛直立 穆疏五官精致,笑起来的样子依然有规矩有方圆,并不放肆。细白的颈项微微弯曲,眉眼含笑,看向左手拇指的眼神满含爱慕,“其实是我与王爷见面的时候,瞧他将这东西戴在手上,只不过多看了几眼。”穆疏抿唇一笑,“王爷这人也真是的,不声不响就摘下来给我了。” 端端抿唇盯着她手上的扳指,扯了扯嘴角,“....我不信。”这是我赠他的。 穆疏只是笑笑,“听王爷说这是端姑娘生辰那日赠与王爷的,我没说错吧?听说你....还挨罚了?” 重香楼人来人往,小二传菜吆喝声声迭起,端端觉得自己仿佛被淹没在人声鼎沸中。难怪自那日之后再也没见他戴过,原来不是不习惯戴,而是他根本不在乎,随手就送人了。 小二托了菜噔噔噔跑上楼来,“菜来喽~~客官您的菜。” 一盘盘菜色精致,摆在桌子上琳琅满目。 “客官慢用!” 小二又噔噔噔的下楼去了,依旧满堂子的吆喝。端端一只手攥着另一只手腕上的雪贝手链,雪贝形状不一,逡逡麻麻的咯手。 她对于穆疏来说,真的太嫩了。穆疏冷笑,她只不过稍稍用了一点手段而已,对手未免也太不堪一击。 她双手交叠,手掌与手背轻轻摩擦,声音凉凉的响起,“我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你就算不离开王府,我暂时的确拿你没办法,谁让王爷是个重情重义的性情中人呢?小猫小狗的都能往家里领。但是,有句话我还是要说,王爷对我有情我亦有意,女人都有私心。我不希望等我过门儿后还在王府里看见云姑娘,如果姑娘不听劝,想必到那时,我们大家的日子未必好过。你要告状也可以,但王爷总不至于因为一个你外人就跟自己的妻子过不去吧?到最后对谁最不利...姑娘应该清楚。与其狼狈的被赶出去,不如主动潇洒的离开。姑娘说呢?” 端端突然冷笑,张锐说的果真是对的。如果庄王府有了王妃,她在王府的日子也就到头了。他不喜欢她,就算她想赖在他身边,到最后还是会被赶走的。 她有时候是有小聪明,但到了现在脑子里那点想法根本不够看的,穆疏戳心窝子的几句话就把她打击的稀里哗啦。在王府里长这么大,就好像只是做了一场梦,一眨眼梦醒了,面目狰狞的现实就摊开在她面前。 端端耳边是嘈杂的人声,戴在穆疏手上的扳指那样刺眼。云端咬着嘴唇,一时气血冲脑,劈手夺过莹润的扳指.... “啊!” “小姐!” “啪....”一声脆响,玉扳指砸在楼下的石柱上,碎了。云端眨眨眼苦笑,这下好了,一了百了。 “你笑什么?”穆疏怒目,看了眼碎玉,挑眉问,“怎么,恼羞成怒?” 端端仰头,眨眨眼,呵呵一笑,“你怎么现在不去跟王爷说?让他现在把我撵出去不是更能随你的意?” 穆疏瞥了眼望过来众人,她笑,“我只是不想让他不好做人,毕竟你是他开口收留的。” 是啊,是他开口收留的,她连这个都知道了。呵,那眼前的穆小姐是不是连她是个怪人都知道?端端勾了勾嘴角,“你也说我是他收留的,哪天他若是亲自开口赶我,我一定片刻不留。” 大街上人来人往,端端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失魂落魄的走着,被人撞了碰了,也好像没有察觉。她衣着不俗,长得又扎眼,身后一直跟着几个贼眉鼠眼的地痞流氓。 她除了这一身皮囊,连一文钱都没有,跟着她做什么? 司徒华从良玉堂出来,摇着折扇,哼着小曲儿,还真像一个普通寻乐的公子哥儿。装扮成小厮的太监弓着身子打车帘,三皇子一脚就上了马车。不算富丽堂皇的马车摇摇晃晃的上了路,三皇子坐在舒适的马车里,眯着双眼正在回味良玉堂小倌的滋味,可惜他今儿来的不巧,传闻中的红颜不在,没能瞧上一瞧。 说来也怪,这红颜真是个个性人儿,他在良玉堂没有卖身契,高兴了见见客人喝几口小酒,赏赏月,不高兴了就躲起来,谁都找不到。今儿老鸨苦哈哈的跟司徒华解释,不是嫌他钱给的少,实在是红颜不在,老鸨言语中对红颜是忌惮的。三皇子听别人儿说,老鸨被红颜收拾过好几次,她再也不敢硬逼他接/客。 越是这样,司徒华心里就挂念着,痒痒着,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再出宫来一探红颜真面目! 突然,“嘣”一声他猛地往前扎了一头。 马车突然停下来令三皇子撞了额头,他顿时怒火中烧,“桂香儿你这个龟孙子活腻歪了?!” 一声怒吼吓得外面赶车的小太监大夏天的直冒冷汗,苦着脸叫到,“爷,不是奴才的错,只是前面出了个拦路的......” “嘶.....”这一下撞得不轻,三皇子摸着额头骂人,“老子管他是谁?叫他赶紧滚犊子!!” 端端没什么精神,挡了人家的马车她连看都没看一眼,就那么不声不响的从旁边过去了。 桂香儿瞪大了一双柳叶儿眼,眼看着过去的那女人,这不是昨日在宫里跟三皇子起争执的那女人吗?三皇子还派人去查了呢,这女人是庄王爷的,难怪昨日里那么大派头。可这会儿怎么落单了? 桂香儿眼珠子一转,立马喊他家主子,“爷,爷,您快出来看。” 车内的三皇子一脸阴沉,“看个鬼!你.....” “爷,是庄王的女人。您出来瞧瞧吧....” 车帘呼啦一下子被撩开,三皇子可还记得那个女人,目中无人简直可恶! 连找都不用找,一眼就能认出她。那张令人过目难忘的脸,玲珑有致的身子,三皇子眯了眯眼,眼瞅着她身后跟了三两个小地痞,三皇子一笑,“掉头,跟上她。” 端端转来转去似乎有些找不到回去的路,最后走进了一条死胡同。巷子里没有别人,空气里传来几声鸡鸣和狗叫。三个地痞摩拳擦掌,笑得猥/琐,“小妞,身上的钱财拿出来给哥几个花花呀。” 三皇子的马车停的的不远不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态,打算瞧热闹? 这么几个地痞无赖,她倒一点都不怕,眼下她心里正难受呢,早就知道有人在身后跟着她,但是她没兴致理会。什么都懒得做,只想回庄王府睡一大觉。 可小地痞们能放她走吗?这不是开玩笑嘛,他们好不容易将这么一条大鱼堵在了死胡同,怎么可能轻易就放了她?更何况,他们这一般人,天不怕地不怕,妞妞长得这么好,自然有些个龌龊想法,瞧那一个个哈喇子流得老长。 端端面无表情的扫视他们一圈,“走开。” “哟,美人儿声音都这么好听呢,听得哥哥我呀,”地痞们筛糠似的抖了抖身子,一脸陶醉,“骨头都酥了~”随即哈哈大笑。 三皇子这个不着调的,坐在马车里捂着嘴笑,瞧她吃瘪,真觉得畅快! 端端脑子里想到了庄王爷,当初王爷收拾马骏的时候,那一股恨铁不成钢的劲头好像瞬间传染了她似的,恼火冲上头,裙子一撩,半空翻转,一个侧踢,惊叫中,三个人一个不落,排队似的“咚、咚、咚”撞到了巷子两边的墙壁上。 地痞们捂着腰啊呀啊呀的叫唤,端端呢,越打越上头,胸腔里不知怎么一股火气越烧越旺,三个人可算是成了她的出气筒,被她踢来踢去,连爬起来跑的功夫都没有。 一个仙似的女娃,满脸怒容,将三个混混不要钱似的踢着玩儿,这一幕可惊呆了瞧热闹的三皇子和桂香儿,“好家伙,老三那丫的原来好这一口儿啊?” 巷子里传出来东一声西一声的鬼哭狼嚎,你说你惹谁不好,偏偏招惹一个失恋的女人,这不是讨打吗?活该! 端端打累了,没力气了,坐在墙角处捂着脸掉眼泪,渐渐的嘤嘤哭出声来,越哭越大声,三个小流/氓一瞧,这是招惹了个失心疯啊,尤其这个失心疯还会功夫,了不得呢!!小流氓们本还想着劫财顺便劫个色,得,现在一个个被往死里打了一顿,腿脚都没感觉了。相互搀扶着,趁她坐在角落哭的空当,顶着面目全非的脸,一瘸一拐,惊恐的跑了。 三皇子真是大开眼界呀,这是怎么的了?跟桂香儿对视一眼,抬抬下巴吩咐,“去,过去问问怎么了。” 桂香儿怕挨打呀,但是他要是不去,就更会挨打。 眼一闭,放下马鞭就去了。可人脚步还没迈开呢,就惊见一名白发马面男子从墙角上跳了下来,那藏起来的一双眼,火炬似的,虽然瞧不清楚,但是桂香儿就是感觉那人瞪了他一眼,桂香被那股子刀子一样的眼神,诡异的打扮,惊得倒退了一步,话都说不清楚了,“三..三皇....” “三什么三?人都不见了!还不赶紧上车,追!” 真的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明明就在眼前的两个大活人就不见了!三皇子一脸不可置信的擦了擦眼睛,他可不信这种见鬼的事!方才那个男人,白发、马面...... 三皇子凝眉想了想,“桂香儿!” “啊?爷,奴才在。”桂香心慌意乱的赶车。 “京里关于白发马面的传闻,听没听过?” “刚...那不就是....”桂香儿瞪着眼顿住了,“竟叫咱们给撞上了!那女人....爷怎么办?要管吗?” “管个屁!!他跑的比鬼还快,你追的上?还是你活的岁数够了,赶着送死?”三皇子一通吼,“回宫!” 桂香儿被训的跟个孙子似的,一缩头,闷着脑袋赶车。这里巷子弯弯绕绕的没什么人,大白天的见着这么一件诡异的事,想想还是叫人汗毛直立,毛骨悚然的。 司徒翰,叫你小子跟老子作对,就不告诉你,急死你丫的! 伪师徒 司徒华的马车当啷当啷的跑远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芙蓉瞄了马车一眼,嘴里嘀咕着“姥姥的——明明感觉她在这里的....” 闹哄哄的巷子,只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恢复静寂了。 不知道谁家的狗吠了几声,又跟着鸡叫了几声。 红颜抱着人在房顶屋宇间穿梭,那叫一个开怀。面具底下咧开的嘴关都关不上,白色广袖不厌其烦的一次次拂在端端的脸上,偶尔打到她的眼角。 记忆中模糊的一个身影渐渐清晰起来。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上方瘦削的下巴,那嘴唇笑起来的弧度,隐约记忆中有那么一个人高兴的时候只是微微一笑,算是赞许,生气的时候嘴唇紧抿,眉头微皱,他不会说一句重话,但看你的眼神足以让你无地自容。 她突然觉得好神奇,原来她脑袋里竟然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想都没想,手直愣愣的伸出去摸红颜的下巴。红颜哈哈一笑,疾风带起的白发根根竖直,全部往后飞去,他大方的很,下巴一扬,“小东西,想起来为师没有啊?” 师父? 她眼神儿登时一亮,“师父?!”可立马又皱了眉头,仰头盯着开怀大笑的红颜,“可是,我怎么瞧着不像呀?”师父好像不会这么笑,“他不像你这样,师父很斯文,他总是这样...”做了一个一本正经的表情给红颜看。 红颜:(o_ _)? 良玉堂,红颜从来不爱走正门,一脚踢开窗子就钻了进去。 师傅不会笑是吧?他还确实是不会有多余的表情。红颜狡猾一笑,手上动作放慢,“云端......” 以前,有个人生气的时候就会喊“云端!”温和的时候,会叫她“端端.....” 红颜的卧房花海围绕似的,置身其中让人放松,端端站在中央,瞧着他一点点揭下马面面具,那一张郎艳独绝的脸一点点暴露在空气中。端端的心情由怀疑到紧张,再从震惊到不能平静... 她喃喃自语,“真的是师父.....” 站在床边的红颜周身像是绕了一圈光环,恍恍惚惚迷人眼。红颜白发,他挑眉一笑,大大的张开手臂,“还不快过来?!” “啊——真的是师父!”伪师徒两人抱在一起,前一刻还为庄王爷和穆疏的事情伤心难过呢,这一刻就欢蹦乱跳的把王爷抛在脑后了,“师父怎么找到我的?”一双因为兴奋而睁大的眼睛,格外闪亮。腮上的两个梨涡一深一浅,连不协调都那么可爱。 红颜得意一笑,“也不看看师父我是谁,还有为师找不着的人?” 她傻得只剩咯咯笑了。 “跟为师回净一观去。”他摸摸端端的长发。 忽然,她笑着笑着就哭了,这回不走也不行了。王爷不要她了,原本还想着赖上一赖,或许他会可怜她没有家留下她,这会儿师父找来了,她怎么可能还能赖得上? 红颜把人拉得更近一些,给她擦脸,“又哭又笑的像什么话,是不是不想跟师父回去啊?才跑出来这么短的时间就瞧不上师父的道观了?”其实红颜在心里龇牙咧嘴,净一观生活那么死板,老子也瞧不上。 “没有瞧不上,只是离开太久了,都想不来了。突然一提,有些近乡情怯.....”低头一擦眼泪,嘿嘿一笑,“....太开心了,你再不来,我都想不起来师父长什么样儿了。” 红颜一勾嘴唇,死丫头嘴真甜,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想什么。 红颜转身儿去开门,不知道叫了一声什么,立马有人咯噔咯噔的跑上楼来。只听见红颜吩咐,“本公子饿了,准备饭菜。” 外面有人答:“好嘞,红公子稍等。” 她疑惑,“红公子?” 红颜打哈哈一笑,“艺.......艺名。” 她一歪脑袋,“师父还有艺名?什么是艺名?师父跟端端印象中的不太一样。” “呃....净一观中弟子众多,为师身为一观之主,自然要端着些。下山来嘛,就不要在意那些虚礼了,来来来,坐下,陪师父喝会儿茶,为了你,为师折腾了这么多天,总算是能舒坦舒坦了。”红颜一屁股坐在春凳上,自顾自的倒茶喝,嗯~今儿的茶,不错,香! 说实话,真要离开都束,离开庄王府,就像在她心上剜肉似的,那种前后毫无着落的感觉,简直糟糕透了。见着师父是一件开心事,可是她也有自己舍不下的东西,良玉堂的饭菜味道上佳,可她今日却食不知味。闷闷的低着头,脑子里乱哄哄的。 红颜倒是喝着小酒,哼起了小曲儿。看起来兴致挺不错。 红颜这个人说风就是雨,吃饱喝足,抹抹嘴皮子就要拉着人走。 眼见着就要真的走远了,她一步三回头,明明知道他可能还在军营里,不会出现,可还是忍不住要期待什么。城门就在不远的地方,她突然拉住了红颜的袖口,恳求道,“师父,其实...我们不用这么急着赶回去的对不对?” 红颜下巴一扬,斩钉截铁,“不对。” 端端说,“那我去跟庄王爷道个别成不成?他有恩于我的....” 红颜一笑,“道别?那你还走得了吗?”说完一手拉住端端,“快走吧,净一观离这里不远,日后有的是机会回来看看。”丫头片子就别给老子找麻烦了成不?净一观里的那个都快催死人了! 她眨眨眼,急了,“那我去给他留个信儿,不然王爷会着急的。” 红颜扭头,长出一口气,真是女大不中留啊!再回头,皮笑肉不笑,“成了!我去,你在王府外面等着。” 好.....她点点头。 庄王府依旧是上半晌她走时的模样,守门侍卫持刀站得笔直。庄王府,三个烫金大字笔走龙蛇,跟庄王这个人一样威风。虎虎生威的石狮子,现在瞧着,却变得温顺了。王爷大约是没有回来的。 红颜把她放在不远处,再三叮嘱,“在这里站好了,别乱动,等为师回来哦。” 见她下保证不乱动,才肯离开。 唉,真是麻烦。红颜不情不愿的。 红颜身手轻盈,像只猫一样,毫无察觉的避开了侍卫,溜进去。王府里庄王不在,张锐也不在,红颜歪着脖子想了想,身手一转就钻进了端端住的卧房中去,从几案上摸了枝笔,模仿端端的口气留了几个大字:师父来接,端端走了,王爷保重。 写完了自己瞅瞅,写的还像模像样,不错! 府外躲在墙角处的端端,眼望着府门大开的庄王府,手指揪着衣裳上的绦带,鼻子酸的要命。不知道自己此时怎么搞得像做贼似的,只能远远看几眼庄王府,却不能像以前一样大摇大摆的进去。 正委屈着,却只见有人马往王府的方向过来,细细一看,为首那个面无表情的男子不正是庄王爷吗?端端踮了脚尖,王爷打马到了庄王府门口,闻天管事匆匆跑出来迎接。王爷跳下马,将缰绳甩给了仆人,负着手进了王府,张锐跟在后面。 突然想到穆疏。 不看了!她撇着嘴,转过身来,背对着庄王府的一切。 红颜不知道打哪里突然就冒出来了,一拍她肩膀,“完事儿了,走吧。” “嗯。” “师徒”俩人一前一后出了都束。 庄王爷今日一整天都静不下心来,总觉得有什么事。训练场上操练士兵,王爷从来不会有失神的时候,今日倒好,光校尉就喊了他两次。 折腾了一天,摸爬滚打的一身汗土混合。庄王去冲了个澡,就进了书房。闻天送进来茶水。 王爷问,“云端呢?”从回府到现在都没听见她的动静。 闻天也纳闷儿呢,这姑娘都一整天了,也没见她出过房门,“估摸着在房里吧,一整天没见人影儿。” 一整天没见人影儿?王爷皱了眉,“午膳也没吃?” 闻天点点头,“去叫了,房里传出来话说是不饿,不想吃。不过,那声音听着有些怪,奴才问姑娘是不是不舒服,她说是困了,想睡觉。奴才就再也没过去打扰过。” 王爷想了想,“本王去瞧瞧。”他今日在军营里,想了想,她昨日的提议其实也不是不可。他不过就是给她点吃喝,怎么就不能娶了?再说娶妻不也就这么回事吗?取回来放府里,吃喝养着她。 娶个这样的王妃应该也不错,只不过就是爱哭了些。父皇母妃那边...怕是需要费些周折。 敲了几下门,里面没人应。王爷皱着眉瞧了闻天一眼,感觉房里不像是有人的样子。推门进去看,果真空无一人!王爷面无表情的问,“人呢?” 闻天瞧傻了眼,“这.....明明午膳的时候还在的啊。” 王爷锐眼逡巡了一圈,不见踪影,案几上有张纸,工工整整的写着几个字:师父来接,端端走了,王爷保重。署名是云端。 庄王爷将这十二个大字来来回回、上上下下拧着眉头看了好几遍,那张纸都快被王爷的眼珠子瞪出十二个窟窿来了,脑子里才传达出一个信息,她走了! “闻天!!这就是你说的在房里?”王爷怒。 师父?她哪里蹦出来的师父?马面人或者渺修,那是什么鬼?!说跟着走就跟着走,连半点儿犹豫都没有,混账东西! 喂不熟的白眼儿狼!! 这么多日子白养你了!! 别让老子再见到你!! 庄王爷怒火直飚九天.... 当初她还是个孩子 人生二十六载,庄王从未发过如此大的火气。犹如一场烈火掠过干枯草原,庄王府里从管事到仆人,全都被庄王的怒火烧秃了脑袋。 庄王爷绷着脸扫视了一圈端端住过的卧房,目光停留在墙上依旧挂着的老梅图。寒梅吐芳,悠悠天地间,傲雪。其中还有她留下的“杰作”。王爷闭了闭眼,“....取下来。” 这幅画庄王本来答应要给华禧的,可眼下他没那个心思,凡是云端的东西,他一概不想听,不想管。 闻天失职,深感惭愧。眼下庄王面上平静,实质心底压着满满的情绪呢,他上前去,“....王爷,要不要派人去找找?” 找找? 庄王冷冰冰的瞧了一眼正在被取下来的那幅画,“找?既然想走,找她就能回来吗?”当我庄王府是不要钱的客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妈的,就像被人在心口剜了一刀子,空荡荡的一抽一抽的痛。既然要走,那就别再回来! 王爷一甩袖子,转身离开。 年轻的王爷,满目阴霾,薄唇紧抿,离去的背影挺拔。因着尊贵的身份,从来没有人敢与他真正亲近,闻天头一回觉得庄王爷彪悍的躯壳包裹着的,其实是孤独。 云端之于庄王爷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恐怕没人看得清楚。就连云端自己都蒙在云雾中。她是庄王铁血生涯中心血来潮的一个小玩物?不是的,司徒翰没那闲情逸致。 当初她还是个孩子,庄王难得善心大发留下了她,日长月久,他又岂能料到这个尤其黏人的小孩儿竟慢慢长进了他心里去。人心都是肉长的,王爷难道只会生气不会伤心吗?他会呀,只是他这种人从不会表现出伤心的情绪,兴许他自己都不知道复杂情绪中,哪一种可以揪出来,指着它说,这就是伤心! 张锐愣头青归愣头青,他可不傻,这会儿可算是瞧明白了些。好家伙,不会是真的吧? 他眼看着王爷走远的背影,问闻天,“叔,你说我要是派人出去找她,王爷知道了会不会打断我的腿。” 闻天撇撇嘴,“没事,你去吧,有事叔替你顶着。” “你说真的啊?” “那可不是?咱们爷嘴硬,心可没那么硬。” 可管事真说错了,王爷耳力惊人,“谁要擅自做主,日后就不必再进我王府了!”“嘭”一声,书房被紧紧合上。一句话,在闻天和张锐心里炸开了锅,“王爷这是来真的啊!老死不相往来?” “他们俩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唉....老喽,搞不懂年轻人的想法。” 端端跟着红颜出了城,情绪极度失落。红颜出了城,就好像一点都不着急了,一路上东扯扯西瞧瞧,一头白发张扬的露在外面,出尘绝艳的脸每每惹得行人频频回头。就连站在他身边的端端都被他盖过了风头。 端端瞧着走去前面的红颜,她忽然反悔了。如果庄王爷没有想要赶她走怎么办?可另一个念头又浮起来,穆疏手上戴着她曾经送给王爷的生辰礼!刚刚昂起头来想要折返的心思又重重的沉下去。 走吧,回她应该待的地方去。 净一观距离都束城内根本就不远,到山脚下的时候天雾蒙蒙的,下起了小雨。端端仰望着天梯一样的山间石阶,同样雾蒙蒙的眼睛,竟不知该将目光放置到何处。她记得不久前曾经贪恋那一丝凉意,将老梅图随手添了两道风。而现在迎袖的山风冷意森森,踩着长满青苔的石板台阶,争先恐后的向她奔袭来,这不是清凉,是刺骨。 后脑忽然被人一拍,回头见是红颜的脸。 红颜嘴角习惯性的上翘,“走啊,到家了。” .....哦,到家了。 她不说话,敛着裙子,一步一步往上爬。越往上反而越害怕,莫名其妙的情绪翻涌,她开口,“师父?” 红颜一笑,“别怕,师父亏待不了你。来,多叫几声师父!” 端端奇怪的看他,“嗯?” 黛色青山朦朦胧胧的遮掩在山雾中,或苍翠或新绿,偶尔还能看见一抹跳跃的红。红颜脚下一滑,他脾气突然就不好了,嘀嘀咕咕,“你这娃也真是的,出了都束就跟掉了魂儿似的,至于吗?让你叫你就叫,哪来那么多废话。乖,多叫几声。师父爱听。” 鲜衣怒马,美人倾城,都要跟老子永别了,还不兴老子多听你叫几声师父啊? 面对这么个有怪癖的师父,也真是让徒弟难做。端端额前的碎发被打湿了,她低着头踩台阶,看不清表情,只听见她乖巧的叫一声师父。 “嗯,乖。再来一声。” “师父。” “乖~再叫。” ...... 小狗逗小猫似的。 净一观近在眼前,红颜站住了脚,端端跟在他身后,像他一样仰望着这座寂静的山门。 这时候的红颜忽然安静了,望着“净一观”三个字的目光悠长而遥远。端端不明白,流年暗转,师父这样性子的人,如何耐得住寂寞,与时光为伴,在这寂静空山。 失去庄王与重归山门的双重冲击,让她变得有些敏感,若不然,她怎么会在师父的眼中看出了时光消逝? 山雨淅沥,“师徒”二人湿淋淋的站在原地,端端冷得浑身打摆子,雨水透进肌理,一点点胀满,那感觉并不好受。 红颜低头看她一眼,那山门却缓缓的打开。 身着白色道袍的小道士列队跑出来,领头的是令云。端端拧着眉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子,眯着眼,迷蒙中她看见有个人,自观中,缓步走出来。 薄雾随风变幻,那人白衣飘飘,音容穿过雾气,总算清晰,端端听见一声“云端”自那人温润的嗓中发出,那一刻心狠狠震动了一下,脑中温柔的“端端”,略显严厉的“云端”,一声声,走过记忆,淌过灵魂,向她袭来。 直到与那人面对面,端端呆住了,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二人。 渺修眉目如画,似乎走过了千山万水才见她一面,他看了她许久,忽而伸出修长的手,在端端怔愣间,红颜化作一缕毫无生命的银发。 端端眼神微恍,眼含泪珠,呢喃,“师父....” 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红颜,以后也不会有红颜。那样的人,那样的性格,若是他知道来人世走的这一遭,赚了一个人的一滴泪,一声真真切切的师父,大概会很嘚瑟吧。 渺修伸出手,端端不由自主的将小手放上去。那人清冷的眸子都变得温柔了,她的手冰凉,沁了水,可渺修抓在手里丝毫不敢放松,见面的第二句话,他斥责她,“劣徒。”眉宇却是舒展的。 端端与渺修有着天生的感应,这才是她的师父,渺修甫一出现,她就知道。 那时候她刚刚有意识,动了动脚尖,一不小心就从画上跌下来了,摔得老疼。可小小的孩子多闹腾呀,好了伤疤忘了疼,这里伸一脚,那里瞅一瞅,偌大的真经塔里半个人影都没有。 她不懂事啊,撅着圆滚滚的屁/股,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才将塔门拉开一道缝,挤着挤着就出去了。她自己都不记得,怎么就溜达进了都束城内。外面的世界是花花的敞亮的,小妞妞晃着晃着就被庄王捡回去了。 渺修找她都快找魔障了。 前世百次回眸换来今生的相遇,云端不明白,她与庄王平白兜转了一大圈,前世当真是有着际遇的吗?那是不是她以前对他很坏,所以这辈子还债来了? 净一观很大,师兄弟很多,但里面没有见到女弟子,师父没有说,她也没有问。 离开的时候迷糊又懵懂,回来的时候却变成了不适应和拘谨。 端端身上涨涨的疼痛,但这里不是庄王府,难受也要忍着。渺修师父与庄王爷很像,都是话不多的两个人。区别在于她敢跟庄王爷撒娇耍赖喊疼,而在师父面前她打心底就规规矩矩的。 真经塔耸立在山间绿林,塔尖缭绕着云雾。端端记得它,渺修领她进去。还是那一间塔室,散着檀香的画轴,一点点摸上去,这里才是她的源头。 端端转过头去,圆溜溜的眼中盛着的复杂情绪比天真多两分,“师父。” 渺修展颜一笑,那一瞬间,好像曾经轻松相处的师徒又出现在眼前,“进去。” 夜明珠幽幽的亮光洒满塔室,她弯眉一笑,“嗯。” 或许回到来处,云水为涯,就能忘了庄王,还有远远近近的怨,深深浅浅的情。她以为是这样。 诗中有美,画留仙。 画中的女子却皱了眉头,“师父,为什么我还可以动?”不是应该变回以前的状态嘛? 渺修眉梢眼角都带着笑,他盘腿坐下,闭上眼,淡淡的声音才传来,“有为师在,如何不能动?”是端端想多了,渺修只不过是想把她皮肤里的水分祛除。 一水的雾色雨水将夜幕提前拉近,站在窗前,一眼就能看见她住过的屋子。庄王纵然满腹怒气,但更让他生气的是他还在担心那个小混蛋有没有淋雨! 鼻子里冷哼,有甚可担心的?!她不是有师父吗? 打架 鹰飞蓝天,狐走夜路,各行各的道。云端与庄王爷分开已经有两日。 这两日王爷是怎样的,闻天和张锐瞧在眼里,急在心里。这王爷,嘴上骂着走了就别回来!可到了第二日,早膳的时候见边上没人,张嘴就问,“她还没起?” 这叫闻天怎么说?照平常时候,端姑娘吃东西积极的很,老早就坐在食案前眼巴巴的等着上菜,可现在人不是早就人去楼空了吗?说出来又怕寒了王爷的心,可...... 无奈,管事稍稍提醒,“端姑娘她不是已经走了吗?” 庄王一顿,瞧了管事一眼,冷了脸子,“本王没问她!问张锐呢。” 站在角落的张锐瞬间躺枪,立马上前出声,“爷,属下在呢。”我哪有那好命睡懒觉呀?要真敢现在还不起,您还不得把那军棍拎我身上呀? 王爷瞪他一眼,你不说话会死吗?! 张锐说来也真是委屈,这不本来没他什么事吗?被王爷一瞪,抱着剑往后挪了挪,还是当个隐形人安全。 总之,王爷这两日气场是相当的冷。训练场上,一张脸冷得跟阎王似的,甭管你是什么刺头兵,只要见了庄王一律老老实实。 私下里不知道谁传出来的,说是庄王的女人跑了。 “乖乖,这娘们儿得有多大的胆呐?庄王府都敢逃?”士兵甲。 “去,你懂啥。王爷面对咱们,见天儿地像个活阎王,关起门来指不定什么样儿,说不准啊女人就是被折腾跑了的呢,嘿嘿....”士兵乙捂嘴笑。 “咣咣”两脚,张锐怒骂,“混蛋玩意儿,王爷的闲话也是你们能碎嘴的?不要命了?!” 两士兵一人啃了一嘴泥,正准备回头干架呢,回头惊见是庄王大跟班,立马怂了,哭丧着脸,“张,张....” “张个屁!来呀,把这两个闲蛋拉下去各杖一百,以儆效尤!” 人有法规,马有缰绳。还反了你们了,两个小兵哀嚎着被拉了下去。 这叫什么?这就是腿长打露水,嘴馋惹是非。张锐叉腰,恨得呀,龇着牙使劲挠挠头皮,“娘的,这算什么事儿?” 说什么庄王爷的女人跑了,这都是哪里传出来的瞎话?底下传传,不过这话可不敢往庄王跟前儿说去,又不是不想要命了。可是,人不找事,是非找人。 早朝下了,一波波王公大臣往外走。庄王也在其中,臣公们与庄王相互打过招呼纷纷告辞,三皇子司徒华在后面远远的喊住了庄王。 这两人先天不对付,后天更是相看两生厌。 庄王拧眉,“有话说,有屁快放。” 司徒华对插着袖子踱步过来,口气不羁,“别这么大火气啊。”说着吹了吹自己的指甲尖,准备卖卖关子。 庄王稀得搭理他,扭头就走。 “喂,真走啊?” 庄王爷脚底生风。 三皇子急了,“跟你女人有关系你也不听啊?” 这会儿人正多呢,三皇子这么大大咧咧的喊出了,他就是故意的,“那个什么叫云端的......” 司徒华一挑眉,果真见庄王折返回来了,穆太尉正巧经过,听了两句,眼下与庄王迎面对上,老太尉也是心思很奇怪的。 皇上的这俩儿子从小就打成一团,谁人不知?庄王还好些,你不去招惹他就没事,三皇子可不成,那就是个属苍耳子的,你打他身边儿过,不小心就能沾一身刺,扒都扒不下来。大人们还是有眼色的,打个招呼就赶紧走。 庄王站在他面前,“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好心提醒你一下,那个什么云端啊,前几日我瞧着她失魂落魄的跟着个男人走了。那男人长得还挺俊,细皮嫩肉的。”三皇子唇角一勾,“看来你的眼光也不怎么样啊,这么肤浅的女人也要。”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庄王冷笑,“就这事儿?” “哦,对了。这两天我不小心说漏嘴了,可能父皇他们都知道你又被女人摆了一道,二哥,对不住啊。”三皇子脸上掩不住的笑,偏生还要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他就是想败一败庄王的名声,你能怎么的? 可是呀,别忘了,庄王爷最近火气比朝天椒还辣,他火气上来了,管你是谁! 一拳过去,时隔多年,三皇子又尝到了庄王爷拳头的滋味。还真让华禧那个乌鸦嘴说中了。 俩儿子加起来都四十多岁了,还打架,真是让皇帝看笑话。 现在不比小时候,庄王常年在军营里,拳脚稍不留神就重了,三皇子被揍得鼻青脸肿。这事儿一阵风儿似的就传开了,说庄王爷因为个女人把三皇子揍了。再离谱一些,就成了三皇子与庄王爷抢女人,王爷一时气盛就将三皇子打了。 皇帝一怒,“真是丢人丢到全天下去了!” 各杖五十!! 五十杖算个屁!庄王爷一闭眼就过去了,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人。三皇子可不成,他母妃更是抱着儿子求情。最后又上升为两妃之间的战争,皇帝真是烦不胜烦,摆摆手,“都滚,都给朕滚!” 端端在真经塔里右眼皮子直蹦哒,这两天蔫了吧唧的,她特别想念那个凶神恶煞的庄王爷。想完了又嫌弃自己没出息。 净一观里的人她都不熟,渺修禁止她与其他人多接触,她整日困在塔中深感无聊。 塔门开启,她远远的就能听到动静。端端坐在地上,长叹一口气,“又来了....” 渺修像个不惹凡尘的谪仙,没什么情绪的起伏,整个人平平静静的,只不过近日越发的容光焕发,他端了饭菜进来,声音温润,“端端,吃饭了。” 端端很规矩,师父说吃饭她不敢挑三拣四。之前她提过一次不想练功,渺修不肖说话,只那幽深的眸子瞧她两眼,端端瞬间就怕了。她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是冰冷,是失望,还是警告?或许都有,总之叫她害怕。 渺修敛袍坐在一边,整个人冷幽幽的,就像个冰美人,当他直勾勾的看着她的时候,云端只感觉到不舒服,她费力咽下嘴里的饭菜,“师父....” 渺修收了眼神,“你之前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现在一日都不能落下,吃完就继续。” 想到练功,端端眼神就暗淡。 渺修半垂眼眸,“为师让你练功不是害你,你本就寿命短暂,而为师亦需要你的心头血....你我互补方能长久存活于世。”这样,我们才能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师父的苦心? 端端听着,心里却恐慌着。回了净一观,她才明白芙蓉为什么喜饮人心头血,原来这都是有原因的,她的师父每晚都要饮她的血,也逼着她吸收他的。 她一点都不愿意,现在见到师父整个人就不自觉的警惕三分。她觉得他们这样很奇怪,想回王府去,却被渺修一个幽幽的眼神看得再也不敢将王府二字挂在嘴上。 “我想出去走走....”她已经两日没有出去过了。 渺修看她那没精神的模样,脸色变了变,好一会儿,“好,为师陪你去后山走走。” 后山是个观景的好去处,渺修的品味极佳,带着她走过的地方处处都是鬼斧神工似的景致。端端心思其实不在这上面,她捏了捏自己的袖口,终于鼓起勇气问,“师父,我能问个问题吗?” 她仰着小脸,乌溜溜的眼睛真诚至极,依旧是她十六岁那年的模样。渺修看得出了神,当年的云端就是这样的,跟在他身边十载,从一个五六岁的小娃娃长成了一个爱美的少女,渐渐的她不爱观中的道袍,每每下了山就换上她那些花花绿绿的裙子。再渐渐的,她有了自己喜欢的人,甚至羞答答的问过他,“师父,你觉得沉璧怎么样啊?” 那时他想都不想,一口否决,“不怎么样。”年轻的渺修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岂可背后妄言他人是非? 今日犹如昨日重现。 渺修看着她,“说吧,问什么?” “....我与别的人不一样,他们都有爹娘,而我是....”她抬眼看看渺修,发觉他没什么不悦。 渺修微微一笑,立于峰顶,俯视众山,有种君临天下的气魄,“没什么好问的,你现在还小,等你再长大点慢慢就明白了。你本生于季夏...现在有十六岁零两个月了。” 话在唇间咀嚼,“我十六岁....”黯然垂眸,可惜王爷不知道。 “还有什么要问的?”渺修微微垂眼看她。 她其实更想问师父,她出生的意义何在。 难道只想让她做个血容器?不过她没这个胆子,对于庄王爷她是假怕,而渺修,她是打心底敬畏。端端摇头,“暂时..没有了。” 渺修有很多难言的苦衷,不能说,说出来也不能被人理解,只怕还会被人看做疯子。要不然当年他也不会因此被逐出师门。 山中云雾飘渺,端端听见师父说,“庄王与你是两个世界的人,不该有的心思趁早打消了吧,师父是为你好。” 渺修冷笑,兜兜转转,有些人,终究还是防不胜防。 疼 两片嫣红的唇轻柔的触在云端柔嫩的肌肤上,丝丝红晕涌上面颊,云端皱着秀气的眉头,不适感逐渐放大,“疼.......” 新鲜的血液一丝一缕融入另一具身子,渺修舒适的一展长眉,很久才从她身上抬起头来。嘴角微微勾起,这种感觉远离他太久了,久到他开始贪婪。看上去本应是唯美的温柔,实际上云端早就汗珠淋漓。 渺修替她擦擦面上的汗,“为师知你尚未适应,不必担心,再过些时日自然会好的。”手上动作着,取来一盏光洁无暇的白玉小碗儿,划破手腕,端端瞧着那血自师父的腕子上细细的流出,嘴上不说,心里却早就已经泪流满面,可不可以不喝呀? 渺修的严厉是不动声色的,往往一个眼神过去,她就得乖乖的端起碗来把它喝光光。师父说她根基不稳,又人小鬼大自作主张的跑掉,失了最好的修炼时机,眼下只有这个法子是最好的,延长她的寿命。 端端苦着小脸:还...还要再过些时日.....? 渺修帮她调理内息 ,小丫头暗自低下了头,眼睛眨呀眨呀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发觉她的不专心,观主略责备,“再不专心,明日就别想再出塔了。” 不出塔怎么行?会憋死的! 她立马坐正,再不敢胡思乱想,闭上眼睛,全神贯注。 渺修是她的师父,自然要教授她武艺的。可让渺修气恼的是,她偷懒就罢了,竟然还偷偷的练习在山下学来的拳脚功夫。这些无疑就是庄王教的,她如此念念不忘,是可忍孰不可忍。 端端正在树下摩拳擦掌的欢实,突觉后背一阵冷飕飕,扭头一瞧,吓了一跳,“....师父。” 渺修手站在那里,负手而立,白衣飘飘,可脸色却不大好看,“你在干什么?” “练...”瞧了一眼自己刚刚推出去的掌,嗫嚅道,“....武啊。” 渺修脸上没有表情,“为师有这样教过你吗?” 她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虽然没有师兄弟在场,但是她还是觉得既委屈又丢脸。偏偏庄王爷那张时常横眉竖目的脸又跑出来,在她眼前晃,心里就更伤感了。 本以为庄王府可以是她的根,哪里料到不是你的,就算再喜欢,最后依旧跟你毛的关系没有!浮萍似的,飘来荡去,回到了出生的地方,可怕的是就连这里她都感觉陌生压抑。连那人教过的东西,都不被允许再拿出来,仅剩一丝念想都被禁止,谁能理解这种恍若被抛身汪洋大海,毫无着落的感觉? 要怎么办?她是真的很想那个又凶又让人踏实的庄王爷..... 一生不曾经历过过多世事的姑娘,感觉到的只有无助和慌乱。她抬手抹去眼眶里打转的泪,嘴巴闭的紧,一个字不肯再说。 你犟?渺修观主就专治各种不服! 观主寒了眸子,脸上似笑非笑,“既然如此不屑为师的功夫,为师便也不强人所难,日后你就不用练了,呆在真经塔里便好。” 端端听了简直要暴跳,不让人出门儿,整日的呆在那个什么破塔里她不得憋死才怪! 正所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云端再不服,她也不敢当真顶嘴。气鼓鼓的跟着回到观里,渺修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好像是乖乖的样子。夜里,端姑娘没睡,躺在画上翻来覆去,就跟身下咯了粒豆子似的。圆圆的眼睛在夜里睁得贼亮,一看就知道这家伙一定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庄王爷是个闲不住的人,以前就忙得披星星戴月亮,现在胸腔子里憋着一股火气,他就更是整日呆在军营里,反倒是士兵们苦不堪言。 白天被三皇子的话一刺激,什么叫失魂落魄?! 那日他当真是被气糊涂了,哪里还能想别的。眼下他将闻天叫来,“你说有人给她写信?谁写的?” 闻天也不清楚,“一个小乞丐送来的,奴才当时觉得奇怪,没敢直接给端姑娘送去,就放奴才自己的房里。这也不知道怎么的,这信它那么恰好儿的叫仆人捡了,还给送去了。王爷,您问这事儿,要不派人去把那小乞丐找来?” 庄王点头,“找!现在就去。”老子倒想看看,是谁在背后捣鬼。 “欸,奴才这就去办。哦,还有个事。” “什么事?” “穆小姐白天来过,话里话外,那意思大概是想邀王爷一起上元节夜游吧。您不在,她在府里等了一阵子就回去了。” 庄王不悦,“本王看起来很闲?以后再有这些乱七八糟的闲人闲事一律不见。” 成,有这话他就知道怎么做了。白日里那穆小姐来,庄王不在,硬要在庄王府走走看看,管事婉言拒绝吧,姑娘就当听不明白的,在府里走动大有女主人的架势,这是唱哪出儿啊? 小乞丐好找着呢,夜里窝在一处睡觉,白天哪里人多哪里能讨到饭就往哪里钻。管事领着人找了几处地方儿就给他找着了。这大半夜的他也怪不容易的。 问了问乞儿,“上回去王府送信,是谁让你去的?” 见这么多人,又是王府管事又是侍卫的,小乞丐吓得不敢说话,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惊恐。 “成了,你也别怕,说实话就没事儿。” 小乞丐伸手也不知道往哪个方向比划,“.....是个漂亮姐姐,她给了小的一两银子....” 管事问,“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不?” “她...带着面纱。”小乞丐低下头,“看不清,我说的是实话。” 得,白跑一趟。 “那你还记得其他的什么?” 小乞丐摸着脑袋想了想,“...她的丫鬟好像叫...叫...碧萍。那天我听见她好像是叫了一句‘碧萍’。” 好,有这点就好办了。 庄王府的人可不是吃干饭的,将近子时的时候,管事回来了,“王爷,弄清楚了,那日给端姑娘送信的是穆府的孙小姐。重香楼的老板交代,穆疏小姐确实与一个姑娘在重香楼见过面,奴才给他看了画像,确认是端姑娘。至于她们说了什么就没人知道了。”管事活了四十多年,将近五十岁,什么没经历过呀。这么直白的小手段,谁还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庄王负手立在窗前,没有说话。 张锐与管事对视一眼,“爷?” 司徒翰忽然冷冷一笑,“长能耐了,都学会了在本王身后耍心眼儿,使绊子了?穆老头....” 还有那个混账东西,平日里瞧着小精明人儿似的,实际上脑子一根筋,蠢到家了! “王爷,奴才觉得还是去找找端姑娘吧,那什么师父,咱也没见过不是?”管事说。 “就是啊,王爷。咱们养活她这么长时间,凭什么说带走就带走啊?就是猫啊狗啊的,主人家来领,还得上门儿道声谢呢。”张锐气哄哄的,平日里跟她相处也算挺好,怎么就这么狠心,说走就走!个死丫头片子,再让老子见到你,铁定找你算账! 张锐说的对,凭什么说带走就带走?本王养她这么大,还没有点主动权了?!妈的! “张锐!” “是!” “明日启程,去净一观。” 净一观?张锐有点摸不着头脑,“去净一观干嘛呀?”八竿子打不着的地儿。 庄王没说,只是看了他一眼,去看看净一观里的究竟是渺修还是马面人! 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眼见着夏天就这么热热闹闹的过去了,冷冷清清的秋天悄无声息的来了。这天气就像一个人,她在的时候整个王府都活跃着,原本还不觉得有啥,可等这丫头走了,王爷又整天没个笑脸,可不就像入了秋似的吗? 第二日王爷还没来及出发,王府后花园的老园丁急匆匆的往这边跑,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王爷,老奴有话。” 王爷高坐马上,勒住了缰绳,严声问,“怎么回事?” 老园丁上了年纪,这一通跑可是累坏了,他扶着门口的石狮子跪下来,“王爷,老奴有话。” 王爷皱着眉叫他快说。 “老奴年纪大了睡不着,天快亮的时候,明明白白的听见园里一声叫唤,像是个人。可出去看了一圈,啥也没有,但怪就怪在,老奴收拾的齐齐整整的花圃被压塌了一片,还在里面发现了一只男鞋。想到之前咱们府里出的那事儿.....”老园丁一想不对劲就赶紧上报。 芙蓉?! 庄王面上一凛,登时下了马,“去看看。”边走边问,“闻天,清灼一路上有没有来消息?” 管事匆匆的跟在王爷身后,“没有啊,走了这么长时间没来过信儿。王爷是担心芙蓉跑了?” “说不准。” 花园没什么异常的,只有远处一片好好的醉蝶花被压出了一个坑,要不是细心查看,就算是在里面藏个人都看不出来。 王爷下意识的从上往下打量了一圈高大的木芙蓉。那么严肃的一个人,将手中的鞭子一扔,“还不快给本王滚出来!!” 妈的,老子的府邸什么时候成了怪物收容栈了? 除了小风儿把花木刮的沙沙响,还真没什么动静。众人面面相觑。 庄王迈开步伐,双手叉腰,火气又冒上来了,一双锐眼犀利的盯着木芙蓉四周,“不出来是吧?张锐,叫几个人把这棵惹是非的树拦腰砍了!” 卧槽!司徒翰算你狠! 云端,出来! “别别别!我出来,我出来还不行吗?”芙蓉嘀嘀咕咕,举着一只手从大片的醉蝶花里钻出来。半边脸上依旧爬满了芙蓉花纹,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光天化日下与庄王面对面。 张锐与大家都看傻了眼,“乖乖,这玩意儿还真跑回来了?那清灼道长呢?” 芙蓉悄悄迈着步子,摇头称,“是他自己被劫匪放倒的,可不关我事啊。再说,他能有什么事啊?”那几个贼笨的要死。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芙蓉就是有什么恶念头,现在也不敢实施。她的命/根子可在别人手里攥着呢。庄王的眼神儿,她可不敢看。 只听见庄王爷问她,“是你自己主动投降还是本王动手?” 眼见庄王爷的人呼啦啦一大群围了上来,芙蓉一横眉,群殴?可是,若是她横,庄王比她更横。见这,芙蓉一下子就泄气了,“成了成了,你放过我,我答应你一个条件。” 王爷不屑,“你有什么能让本王瞧得上的?” 呸....瞧不起人啊还! 芙蓉鼻子孔朝天,“你不是在找人吗?我可以帮你呀。” 她这么一说,还真是呢。端端能感觉到她,她自然也能感觉到端端。王爷一挥手,围上来的侍卫纷纷退散了,庄王拧着剑眉道,“随本王去一趟净一观。” 啊?又去道观,姥姥的,老娘就是瞧你没安好心,芙蓉嗤了一声,“那你能保证本姑娘不会被那些个臭道士抓走?” 庄王不搭理她,转身就走。跟在后面的张锐朝她一撇嘴,“你要是不跟上来,以后有你受的。” 不就是个道观吗?去就去! 庄王一路打马急行,脸色紧绷,他在想若是那渺修真的是马面人,云端真的在净一观,那丫头还会不会跟着他回王府。王爷戎马生活五载有余,战场上向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面对这么个小丫头片子,他没把握了。 端端在真经塔里呆着呢,这次可不是寻常那般舒服的呆着,她是被渺修关起来的。 昨天夜里,她趁着所有人都熟睡了,就动起了鬼脑筋。跟师父说她要下山吧,师父肯定不会放她走,那干什么还要傻兮兮的跟师父说?自己悄悄走不就行了吗? 反正庄王府也不远,她一个人趁夜摸回去绰绰有余。但她脑袋转来转去,小嘴儿撅着,就担心一件事情。她连当面道别都没有,王爷会不会恼她啊?还有那个穆疏.... 想到穆疏,她就丧气的垂下头。 可是比起闷在真经塔里,她更愿意回庄王府去。气鼓鼓的想,凭什么她要给穆疏腾地方?不行!! 嗯,她总算现在智商不为零了。 滴漏眼瞅着就要到丑时了,眼下师父他们正睡得熟。端端噌得一下子坐起来,压根儿就还没纠结好呢,腿脚上倒是利索的往外跑了。临走前还从塔间的墙壁上顺手拿了一枚夜明珠,照路。扒开真经塔的门,从缝里往外瞅瞅,院中燃着几盏灯笼,除了夜虫的鸣叫,没有一点人声。 正是好时候,做贼似的从门里溜出来,一颗心扑通扑通的狂跳,生怕师父从哪个地方悄无声息的钻出来。夜明珠的光太扎眼,她连忙塞进袖子里。贴着墙根,往四周瞧了瞧了,没人。 殊不知她一出塔就有个人站在檐下的阴影处看猴儿似的观看了她的全程动作,同时也伤透了心..... 端端爬墙可是有一门绝技,把夜明珠兜好了,抬起脚来顺着墙壁就往上蹭,就在这时,忽然一只拂尘飞了出来,紧紧缠住了她的脚踝。端端浑身一抖,惊出一身冷汗,还未来得及回头,整个人就被大力的从墙上拽了下来。 “....好痛......” 她捂着摔痛的地方渐渐瞪大了眼睛,渺修师父缓缓的从阴影里走出来,即便是在昏暗中,可端端仍看到了师父脸上的寒气。 渺修铁青着脸,动作及其缓慢的蹲在她眼前,目露寒光,盯着她。 端端撑在地上的手往后退了退,说话结结巴巴的,“师,师父....” 渺修的声音如夜间露水,寒凉的,森森然,“......你想去哪儿?” 端端手里还攥着那枚顺手拿的夜明珠,越攥越紧,手心全是汗,绷着小脸,可她不敢说话。蹲在她面前的渺修就像暴雨前努力压抑着的狂风暴雨,只要给他一个突破点,他就能全然发作。 端端低下头,不敢看他。 可是渺修不会容忍她这样不声不响没有个交代,他捏着她的下巴,嘴角忽然勾起,“这样的把戏你还想玩儿多少次?嗯?”手上的力道逐渐加大,他是真的愤怒....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等了那么久,那么久....竟然还是抵不住一个外人! 端端被他捏出了眼泪,一下一下滴在渺修的手上,滴在她手中的夜明珠上,不成形的泪珠顺着珠子滑下,变成泪花。 渺修寒心,“为师对你不好吗?一次又一次的挑战为师的耐性,很好玩儿吗?云端。” 师父在说什么,徒弟听不明白。 真经塔的大门轰然合上,渺修将她关在了九层塔室中,任她哭也好,叫也好,都没用。令云摸摸脑袋,不知道这小师妹是怎么招惹师父发这么大脾气的。 眼下,她一个人垂头耷脑的歪靠在桌腿上,眼神放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庄王爷一路打马急行,出了城门,不足一个时辰就到了净一观门前。 山上环境倒是清幽的很,山泉叮咚,鸟语啁啾,密林间投下太阳的光线也算一道奇景,只不过庄王爷没那闲情逸致。一双锐眼将净一观山门上下打量了。回头朝向芙蓉,“能不能感觉到她?” 芙蓉将嘴边的蒲公英吹尽,半边脸上艳红的纹路耀眼,她一挑眉,“有点感觉,应该就在里面。” “应该?”王爷瞪眼。 “就在里面!”芙蓉立马改口。 “哼。” 芙蓉朝着庄王的后背挥拳头,哼屁呀你哼!一扭头发现张锐正瞪着她呢,撇撇嘴又把手放下,老老实实的站着。 王爷说,“叫门。” 张锐上前敲了两下,就有小道童开门出来,“你们找谁呀?” “叫你家观主出来,就说庄王爷驾到。” 小道童年纪还小,他眨了眨眼,看门外站着的一群人,就说,“等一下,小道进去通报一声。” 令云进来通报的时候,渺修正在打坐。昨夜之事,让他大动肝火,不益于修道练术。 庄王爷与渺修观主两人都是极有气场的那种人,只不过一个霸气在外,一个独绝于世。净一观观门大开,渺修手执拂尘,眉目清冷,“不知庄王爷到鄙观所为何事?” 渺修身后跟了整齐有序的道士,庄王身后也跟了铮铮侍卫,两方气势上倒是相当。只不过芙蓉是个丢脸的,渺修一出现,她顿时感觉不好,抱头就躲到张锐身后去了。张锐见不得她这种猥/琐的样子,“你干什么?!” “他,他,他....他竟是我主人的师父?你挡着点儿我,我还没做好见师尊的准备!” 张锐嘀咕,“你怎么知道?” “感觉呀!主人身上的那股血气,一闻就知道从他身上来的。” “你狗鼻子倒是灵。哇靠,你滚远点,别碰我!”张锐压着嗓子叫。 “说的好像老娘占你便宜似的。” 渺修早就注意到躲躲闪闪的芙蓉了,那种感觉,只不过他微微蹙眉而已。端端在外流浪那么久,难免会招惹上什么东西。 渺修稍显凌厉的眼梢扫过芙蓉,芙蓉浑身一哆嗦。姥姥的,这师尊也太唬人了吧.... “观主不请本王入观一坐吗?”庄王眯眼道。 渺修眼神一顿,随即眼眸半垂,侧开身子,“自然。” 庄王上进入观中,与渺修并肩而立,沉声道,“本王府上丢了个丫头,打听到约是到了贵观,劳烦观主....” “哦?”渺修云淡风轻的一笑,“王爷这就没道理了,净一观已经有两年未收徒儿,何来王府的丫头?” 庄王将净一观众弟子扫视一圈,而后发问“她叫云端,当真不在?” 渺修执着拂尘略微惊讶,“王爷寻的是云端?可她是多年前就已拜入我门下,又怎会成了王府的丫头,王爷莫不是搞错了吧。再者她早已下山去,王爷若要寻,还是去别处吧。” 承认就好!年轻的庄王不与渺修打哑谜,他立于亭中,脚步微岔,声音中气十足,“云端,出来!” 除了一声鸟叫,再没有声响回应庄王。庄王爷面色沉如水,瞪一眼芙蓉,只见那芙蓉瞥一眼渺修,见渺修不看她,她才敢使劲点头,意思是云端确实在这里躲着。 渺修轻笑,“想不到堂堂庄王爷竟相信一个歪门邪道。” 庄王不理会,他想干的事情没人挡得住,你爱说什么说什么,“云端,出来!” 端端在塔中迷迷糊糊听见好像有人在叫她,她以为自己做梦呢,可这梦逐渐变得真实。她一下子惊醒,隐约中又一声“云端”,她侧了侧耳朵,谁呀?再一听声音有些像庄王,她激动坏了,拍着塔室的墙壁回应。 但是渺修早就设了阵把她困在这里,狭小的空间满满的都是她自己的声音,庄王根本听不到。 上蹿下跳,她越叫越急。庄王爷来寻她了,他没不要她呢,有了这个认知,小姑娘蹲在地上哇哇大哭,因为她根本出不去..... “师父....”她拍着厚实的墙壁,“....师父放我...出...去....” 一个在远远的塔外,一个在九层高塔内..... 你不是师父 人活脸面树活皮,城墙活的一锨泥。但庄王爷他不在乎丢不丢脸,可是这个丫头明明就在观中,却躲起来不见他,叫他觉得自己真是自作多情,自打脸!一腔自以为是的热情..... 渺修能感觉到她的躁动,不动声色的抬眼望向高处的九层塔,那里看上去似乎安安静静的。眼风警告芙蓉不要多嘴,可芙蓉哪有那个胆量抬头啊?一直躲在张锐身后,偶尔偷瞄他几眼,被他这一瞧便再也不敢抬头。 所有人都看着,王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下了最后通牒,“再不出来,就永远别出现在本王面前!” 依旧没有云端的回应.... 庄王觉得生平第一次被人当成猴儿耍了,什么叫因爱生恨,他好像有些明白了..... 混账东西! 庄王怒而转身,脸色铁青。一行人离开了净一观。芙蓉说不清为什么就是怕渺修,临走时紧紧跟着张锐,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渺修看着离开观门的庄王,凉凉的开口吩咐,“关门。” 庄王爷生平从未如此被打脸过,观门闷声合上,那憋闷的一声撞击就像是在嘲笑他的愚蠢一般,你以为她会真如嘴上说的那般欢喜你?别他妈说笑了! 直到观门紧闭也不曾见她蹦蹦跳跳的身影出现,庄王爷失望至极,说过的话都当是放屁?他背对着净一观,冷笑,她不就是那么跳脱的人吗?养了这么久还不了解吗? 张锐立在庄王爷的身后,他紧抿着唇,王爷从未如此狼狈过。回头,眯着眼看一眼净一观,那个丫头未免做的太过了。 山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偶有片片黄叶落下,始知初秋已来。 “.....王爷?” 庄王用力握着剑鞘的手松了松,眉眼更冷,“回府。” 离了净一观,芙蓉倒是渐渐松快了,远离渺修真是一身轻松啊。芙蓉掖了掖耳边的头发丝,瞅一瞅前面的庄王爷,她是不关心庄王爷伤心不伤心的,她现在想的是庄王会不会等会儿反过头来又要惩治她。眼珠子转了转,不动声色的离了张锐几步远,慢慢的落在后面。就在她以为庄王爷情绪低潮不会注意她呢,没想到脚上逃跑的步子还没来得及迈开,就听见庄王爷的警告声自大前方传来,“想活命,就别再让本王抓到你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 芙蓉不情不愿,小声嘀咕,“姥姥的,背后长眼啊你?” 要不是你跟那臭道士联合起来人多势众的,老娘会怕你? 芙蓉这等人物,寻常的牢狱根本关不住她。但是她的命/根在庄王府呢,短柄在庄王爷手里攥着,还不是庄王爷说什么她都得照做?她现在悔的肠子都青了,她姥姥的干什么要跑出来啊? 坐在牢中的稻草上,她恨得捶地,要自由没自由,要男人没男人!!姥姥的司徒翰,姥姥的马骏!昨夜里好不容易逮住他的,又叫他给跑了。 对呀,昨夜里那个呼叫了一声的可不就是马骏。要说马骏也真是倒霉到家了,叫她给缠上了,估计往后是摆脱不掉了。想想以前马骏做的那些事,所以说,人啊,坏事做不得,早晚都要还的。 庄王爷回了庄王府,不怒不愤,沉着脸进了书房将军务以极快的速度处理完。完后,他吩咐管事叫人把他的东西全都搬去灵溪院,于勤院他不准备再住下去。尤其不想看见斜对面她住过的那间卧房。 “把她住过的卧房封了。” 庄王府的仆人们来来回回的忙活,管事瞧瞧张锐,拢了拢眉头,满脸的不可置信、稀奇中居然还掺杂着欣慰,“咱们王爷,这是....受了情伤吧?” 张锐一根手指抠抠头皮,嘴角一吊,半边脸挤得都是褶子,“大概是吧。” “意思是说端丫头真在净一观啊?”管事还是不信端端能撇下王爷一个人。 “那可不是?就...”伸手指了一圈,才想起来芙蓉被王爷关牢狱中去了,“就那妖女,她不是能感应吗?她确定云端就在观里。可不管王爷怎么叫那丫头就是不出来,渺修那道士倒是傲的很。还真把咱们爷不放在眼里。他丫的,真想揍他.....” “行了,别扯那些没用的。那女人说的话你们也信啊?”就那么个人儿,反正管事是不信的。 “你还不知道咱们王爷?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芙蓉那家伙吃的苦头还少吗?她也不敢骗咱们爷。” 管事叹口气,“唉....罢了罢了,这世间的缘分啊说不准的,指不定最后兜一大圈子还是这俩人聚到一块呢。你说王爷吧,也真是怪,小半辈子没瞧上过一个,这一来就出事儿。” 张锐瞅一眼庄王不在,抱着肩膀嘿嘿一笑,压着声音道,“谁说不是呢,你说咱们爷也真是麻烦,他早些给她个名分,这不就栓在府里了吗?用得着现在大费周章的。” 管事摆摆手,“好了好了,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也就是个马后炮。在王爷面前别提端丫头了,你赶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张锐撇撇嘴,一耸肩就走远了。 由于王爷临时下的命令,仆人们匆忙收拾灵溪院的卧房,两个院子一通忙碌,唯有于勤院中的书房是安静的。庄王爷剑眉微蹙,手执狼毫在卷宗上圈圈写写,好似今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威严十足的庄王爷又回来了。 夜幕降临,真经塔中幽幽光亮将夜色阻挡在外。端端抱着双膝坐在冷硬的地板上,整整一日,渺修都没有来看过她,甚至就连有时候负责送三餐的令云也没有出现。 真经塔里除了她自己先前的啜泣声,根本不会再有东西发出声音。努力的侧着耳朵去听,那耳朵就好像魔障了,断断续续真真假假的叫喊声不绝于耳,真是吵死了!她抱着脑袋,一个劲的往角落里躲。可当声音似乎没有了,她又发疯的去找... 其实,她不是不知道,庄王爷早就走了。 头上的发簪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黄金掐丝头花躺在脚尖前,她捡都不捡,墨黑的长发泼洒在后背和身前,将小小的一个人都裹住了似的。她就一个人坐在那里发愣,可怜见的,任谁瞧了,都于心不忍。更何况渺修是她师父,但是渺修就是要让她受点教训,这样她才会听话。 曾经,就是因为他太心软,所以她才将他从头到尾一直忽略着。 雪白的鞋面出现在端端的眼前,她只是眨了眨眼,便再也没有其他的反应。 渺修皱了眉,等他一靠近,那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时,端端忽然一歪头打了个寒颤。 渺修瞬间就僵了脸,“就那么怕师父?” 端端不说话,她记恨他,要不是他,她今日就见到庄王爷了。小下巴上还有昨夜渺修失手留下的印子,暗淡的一小块紫色留在白嫩的皮肤上有些扎眼,她紧闭着嘴巴,不说话,神色里带着倔强。 渺修看到了,他叹口气,想去触摸一下那里,却被她轻轻一晃躲开了。渺修眼神暗淡,“不记得我们曾经在山上的生活了吗?我教,你学,日日相处,不是很欢喜吗?为什么偏要第三个人□□来?师父也很喜欢你.....”渺修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神却越来越炙热,上前一把将她拥在怀里。端端不愿意,师父这样奇怪的紧,她苦着脸想要挣开,两只手撑在渺修的胸前,“...我不喜欢....” 我不喜欢.... 我不喜欢师父.... 这句话,听起来耳熟的紧啊.... 渺修埋进端端的肩窝里,“端端乖,让师父靠一靠....” 有温热的东西滑进她的衣领里,端端怔住。那样清高的一个人,竟然也会哭。 “我们还过以前那样的日子好不好?有端端,有师父,有山有水还有云....” 她喃喃的问,“王爷呢?” “没有王爷。” “....不好。师父...我喜....唔....” 渺修扣住她,低头寻找她的唇,这一次他想做就做了,以前怨过、恨过,以师徒的身份遮遮掩掩心底那份早已汹涌的情愫。每次看见她与那个人在一起亲亲/热热的打闹,他唯有一个人躲在暗处忍受妒火和羞愧自责的煎熬。 曾经,人生不过短短八十载,既然已经做不到清修,凭什么他还要压制自己的欲/望? 而今,他已经有了让两人共同长久活下去的能力,又凭什么仍旧要压制自己欲/望? 端端瞪着一双滚圆的眼睛,她哪里听得懂师父方才的喜欢是什么意思?男/女之事,她又经历过多少?说来可笑,就在此时她都是怔愣的,待反应过来,便一脚跺在了渺修的鞋面上。方才那一双雪白的鞋子,眼下已经变得脏污。 渺修却是愉悦的,他嘴角挂着笑,微微的一道弧。 端端却是满面惊惧,五个字脱口而出,“你不是师父!” 乱纷纷的红尘俗事,在夜里一点点掩藏冷却。高悬夜空的月亮,是情人永恒的泪珠,凉薄久远。那一直不曾变过的真心在俗世打滚,绵绵无绝期,它踏过烟尘轻声落在高塔周身,唯独这时候才温柔了。 端端抱膝团坐在角落里,她始终不肯看立在眼前的渺修师父。 渺修师父俊朗无双是真的,渺修师父让人仰望是真的,渺修师父孤高是真的,渺修师父修为颇高也是真的,她敬畏他,爱戴他,信奉他,唯独不能像情人一样对他。端端将自己缩成一团,“我想......” “你想什么都无用,这一辈子你只能待在师父身边,待在净一观!”渺修背过身去,冷声说道。 她红着眼圈,小小的不服气,“为什么?” 渺修冷哼,“为什么?因为你的命是为师给的。”因为你的命是我给的,所以你就是我的所有物。 师徒两个人僵持着,她惯用的伎俩就是不言不语,用沉默来抵抗,渺修盯着她的发顶,往事一桩桩浮上心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这臭毛病还真是一点没变。 渺修总不能看她一辈子,他总有出塔的时候。 渺修前脚一走,端端便用袖子狠狠蹭了几下嘴巴,泪珠子跟断了线似的,哗哗的淌。外面没有了声响,她才扶着墙站起来,坐久了她一侧腿都麻了。姑娘一瘸一拐的跑到塔室门口,渺修设了阵,她根本出不去。一点希望也无,端端浑身力气都耗尽了,顺着石壁缓缓滑落在地,眼神是无望的。 小下巴上,被渺修捏出来的手指印子渐渐淡了去,浅浅的似一枚胎记烙在皮/肉上。 令云望着师父寒霜满面的离开,抓抓脑壳,有太多问题想不通。比如,观中为何仅有师妹一个女子,也不知道她算不算女道士。再比如,师父为何不喜她见外人,甚至连观中的师兄弟都不允许。怪哉..... ...................... 甘渠国谋动,跨过大昌西部的潜龙大江直击小凉国。小凉国国君折返,向大昌求援。皇帝端坐龙椅之上,“众爱卿,对此可有何想法?” 朝堂上,官员们交头接耳,嗡嗡交谈声扰得皇帝头疼。 有官员上奏,“启禀皇上,依臣之见,万万不可。” “为何?” “小凉国乃西属小国,与我大昌泛泛之交,若贸然施救,岂不是与甘渠交恶?再者说,大昌与甘渠素来交好,倘当真如大将军所言,小凉国被甘渠国取代,那于我大昌仍不会造成困扰。”官员如是说。 忽有另一人站出来,“臣有异议,小凉国多年来安分守己,无战乱,我西部疆域的百姓生活得以安定,若甘渠攻下小凉,那甘渠国岂不是对我大昌形成一个包围圈?团团环抱,倘若他甘渠心怀不轨,我大昌岂不就是两面夹击?臣觉得,出兵援凉乃是正道。” 皇帝深思,“庄王以为如何?” 庄王大步上前,拱手作答,“儿臣的想法早在甘渠借道时表示过,至今不作变更。且边关急报,甘渠与我大昌交界处莫名出现一伙流窜匪贼。据查,匪贼训练有素,举止全然乃军人作风,其中的蹊跷,想想便可知。甘渠国君野心勃勃,何以只会垂涎偏远地的一个小国?待攻下小凉国之后,恐怕....甘渠会借助流窜匪贼挑起边关事端,到那时....还请皇上三思。” “哼!甘渠国也算得上是泱泱大国,如何竟干起此等勾当!打得倒是一手好算盘,无论是我军不忍其扰杀他匪贼还是他甘渠伤我边关子民,两方朝廷都不会坐视不理,如此一来,岂不是打不打都是他甘渠说了算?”老太尉愤然。 朝中哗然,“两国百年相安无事,若甘渠当真打得是这种主意,真是其心可诛!” 上座的皇帝沉着脸,“朕早已接到线报,甘渠恐怕确有此野心。” 朝堂上一阵寂静,皇帝此时不言语,恐怕是早就心中有所决断。辅国大将军岳涛早先就秘密领兵东去,如今恐怕又要派哪位将军出征小凉国。 庄王爷英姿勃发,皇帝想了一阵儿,遂看向二儿子,正迎上司徒翰坚毅的目光。皇帝捋着胡子欣慰,不愧是朕看中的儿子,道:“庄王上前领命。” “是!” 大殿之上回荡着司徒翰中气十足的浑厚之声。小凉国,并非随随便便的援兵,它是大昌的西大门,万不可让甘渠打开,否则就会陷大昌于两难境地。 这位年轻的王爷,即将出征。 下朝之后,皇帝召见了司徒翰,嘱咐道,“切记,此次发兵,切勿以大昌正面身份出现。以免激怒甘渠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一切见机行事。” 司徒翰点头应下。 皇帝深深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意味深长的拍了他健壮的肩膀,朝服下,那肌肉硬邦邦的咯手,皇帝欣慰的点头,“好啊!待你凯旋归来,父皇....也老了,这大昌江山早晚要交至你的手上。” 庄王眸光一闪,到嘴边儿的话又咽了回去。眼见着父皇的皇冠下,两鬓斑白,什么时候这个在他眼中一直强大的父亲竟也被岁月染了垂老之意。 司徒翰给他的皇帝老爹郑重地磕了三个头,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出大殿。 秋风带着扬尘,卷着落叶,纷纷扬扬的穿过袍角,远去。 出了武勋殿,司徒翰正要前往军营,脚下生风。忽然从角落里蹦出来个人,定睛一看,是他的妹子华禧公主。那小公主看样子是等了他挺长时间,一脸不情愿,“皇兄,皇兄你总算出来了,急死我了。” 司徒翰瞧了瞧四周,她的宫人没在,王爷这就皱着眉问,“你等本王做什么?” 这一问华禧就老大不乐意了,纽巴着身子拽他的广袖,“皇兄不是早就答应华禧要把父皇那幅老梅图给人家吗?这么长时间都不见动静,华禧只好自己来讨啦!”说完一伸手,“拿来呀。” 还惦记这事儿。看她明晃晃的大眼,庄王爷晃了一下神儿,遂转过脸去,“没了,送你别的吧。本王府上还有好些,你找个日子去趟王府,让闻天带你去府库里慢慢挑。” 听他这么一说,华禧嘴张的老大,“啊?怎么这样啊?亏我想了好久的.....” 那幅老梅图,庄王严肃了眉眼,想她作甚?! 华禧扑了个空,不情不愿的,“那我多拿几幅,你不要心疼的。” 庄王拍拍她脑袋,轻笑,“都给了你也成。” 她还是不乐意的模样,“听说皇兄又要出征啊?” “嗯。你在宫里,多陪陪母妃。” “知道了,刀剑无眼,你自己要小心。”想了想又问,“那个云端怎么办?你不在,不如让她进宫来陪我啊,反正我一个人也无聊。”华禧其实是嗔怪父皇的,那么多将军不用,偏偏要皇兄去上战场,怎么就不见司徒华出点力气?那个小人,一天到晚在宫里晃悠,也不怕闲的发霉! 庄王听到云端两个字,一阵儿没说话,再开口便是,“本王还要去趟军营,你先回宫去,找个时间去府上取画就成。” 说完也不等妹子说点什么就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华禧站在原地,拽了两下手上的帕子,感觉皇兄怪怪的。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两手卷成喇叭状,朝着庄王的背影大声吆喝,殊不知给她老兄心上又补了一刀,“皇兄,你还没答应我让云端进宫来呢——” 庄王步子大,不多会儿就走的远远的了,他也没回头说个允还是不允。 得不到回应,华禧挺失落的。半垂着脑袋,揪着帕子,一步三回头的往自己寝宫方向走。这时候迎面过来两人,其中一个绛红的官袍裹着略显瘦削的身子,白面皮儿,眉清目秀,神采奕奕。御前太监领他去武勋殿面圣,大太监见是华禧连忙施礼,“小公主这是来见皇上吗?” 华禧百无聊赖的摇摇头,额上悬着的珠子随主人懒懒的晃动几下。 太监身后跟着的那青年男子向她行礼,“微臣聂礼见过公主殿下。” 华禧抬眼,正巧与他对上,只见那人竟瞬间红了脖子脸。小公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大太监连忙解释说,“这位是今岁的文状元,供职国子寺。” 华禧并不放在心上,点点头也就过去了。聂礼随着御前太监前往面圣,听他说刚才过去那位是皇帝最小的公主,与庄王爷同母。聂礼面色红润,忍不住大着胆子又回头看了一眼,哪里还有那公主的身影,心头不禁有丝失落。 庄王爷去了骑兵营,尚未踏进营口,便听见其中士兵们震天的喊声。沉重的心情,这才有所起伏。将马缰绳扔给小兵,阔步流星的就进入了训练场。 出兵小凉国迫在眉睫,庄王不容许自己分心想其他,对于有男/女之间的事,他从来都认为悲春伤秋的人都是些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的,他也从来不会做这种蠢事。 他要的,永远都是要么大刀阔斧划拉过来,要么快刀斩乱麻!否则都是,拔了塞子不淌水--死心眼儿! 也不知道他这死心眼儿的说法,说的是不是他自己...... 沙子迷了眼 端端被渺修关在真经塔中不见天日已有两日。说起来渺修这人啊,远远望去跟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君似的,那颗心啊,也跟他冷冰冰的脸似的,说冷就冷,一点预兆也不给。因为爱得深,所以对她怨恨更深。 可是端端她不明白呀,好在虽然她不重道,但是她尊师呀!要不然换做旁人,早就把这个师父当成是失心疯了。不是有那么句话嘛,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被关了两日,她眨巴着眼睛总算悟出了庄王以前给她讲过的这么个道理。 脑袋靠在墙壁上,抿着小嘴儿,瞅着那道摆设似的门,脑中的主意又自动生成了。 渺修每日都来真经塔,而练功也是雷打不动的必行功课。今日傍晚渺修回来的时候,看了她两眼,不动声色的叹口气。银白的牙齿穿透她的皮肤,端端皱着眉一哆嗦,她疼呀!日日都来这么一出,都给她弄出心理阴影来了,每到薄暮时分她都有那样一种心情:手拿鸡蛋走滑路---提心吊胆的! 薄唇还沾着些许艳红的血液,更衬得他妖冶而冷艳,渺修缓缓抬头,双眼紧紧攥住她的目光,让端端内心发虚。她不敢看他,渺修是个能将人内心深处好不容易藏起来的东西毫不留情的挖出来的一个人。 端端单手抓紧了自己的衣襟,咬着唇想要转过脸去。可渺修他能让吗?冰冰凉的手指捏在她下巴上,强迫她把脸转过来,那精致的拇指正巧盖在了上次留下的淤痕上,渺修以一种轻飘飘的口吻说话,“你又在打什么主意?”今日竟老老实实的任他作为? 她又不傻,肯定不会承认啊。不过所谓做贼心虚嘛,端端不自觉的将双手缩进了广袖中,锦衣下的两三根手指啊,绞啊绞啊的,“.....我想出去透透气...”那语气,弱弱糯糯的,让人听了顿时心生怜悯。这个家伙还在自己腿上使劲拧了两下,瞬间就泪眼汪汪了,再加上眼睛又大,就那么水汪汪的看着渺修啊,让人真不忍心不答应。 要知道,渺修可是个为师不尊的银呢,放在心尖尖上的徒弟,一滴示弱的泪都能把他的一颗万年寒冰心给融化了。渺修对上她水汪汪的眼睛,心口窒了一下。 但老男人心眼儿可多呢,他拂袖站起身,半垂着高贵的头颅划破手腕,将血滴进小玉碗儿中,“过来,你该用药了。” 她真的很乖巧,小半碗的量,捧着碗儿皱着小眉头一口一口的喝净了。 对于她,渺修现在是不相信的。总觉得她自打从庄王府回来就满肚子的鬼点子。以前,从未想到她会像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无论怎么变换手势都不能稳妥的抓在手里。这种不能把控的感觉,渺修相当厌恶! 血气在周身运行,女子血气补阳,使渺修日复一日的青春永驻。而他修道多年,丹药用过无数,所以他的血是养端端的最好良药。曾经她尚未成精之时每日饮一碗他的心头血,而渺修需要的心头血则需要由外间女子提供,如今长大了,他便可以稍微松散一些,两人完全可以相互供养。 云端呢,是个有生命更有思想的人,不是个任人摆布的物事。 牵马河边易,逼马饮水难,渺修逼她做她不愿意的事,她暗搓搓的反抗,这也不能全然怪她目无尊长,蚯蚓被踩还会动呢,更何况她还是个有自己想法的。 庄王爷率军出征的日子定下来了,但这次行军不比往常,为了不引起甘渠国的注意,朝廷并未对外声张。然,穆疏自然能从祖父以及父亲的交谈中得知一二,是日,她便寻了个由头出府去。她娘亲自然是知道女儿有什么心思的,谁不想自己的孩子往高枝儿上走呢?做母亲的不会去限制她。 穆疏特意去庙中求了一道平安符,怀揣一颗小鹿似的心上了回程的马车。她坐在马车里,“去庄王府。” 前两次去,一次赶上庄王不在府中,她在王府里随意转了转,那王府的建设、规格,甚至连一隅的云纹镂雕都尽显皇族的大气和尊贵,区区一个王府管家都比寻常高官大户的主人硬气的多。穆疏兴奋不已,只要她搞定了庄王,日后她就是庄王府的女主人,待他御极,她便妻凭夫贵,一步登天,她穆疏就是这大昌朝的国/母! 那个叫云端的女人确实已经不在了,她勾唇一笑,眉梢微扬,“还真是没脑子。”两句话就被自己打发走了。穆疏舒适的往靠垫上一倚,面带得意。 但她也没忘上次她登门求见王爷时的冷遇,庄王那个糙人,白长一张英挺面孔,竟是连一点女儿家的心思也不懂吗? 穆疏指尖滑过自己如花容颜,眼波流转,她觉得这样也好,日后王府中大概会少一些争宠的女人。她的日子便会好过太多。穆疏眼前的想法就跟那叫花子做梦娶西施一样,想得真挺美! 转眼到了庄王府,却又冷不丁的被庄王府的大管事一盆子冷水泼下来。 闻天笑呵呵的,不卑不亢,有王府大管事的气场,拱手道,“穆小姐,对不住,我家王爷有要事在身,恕不能接见。” 穆疏的脸色凝了凝,遂又勉强一笑,道,“看来穆疏来的不是时候,打扰到王爷了....” 这话颇有些惹人怜的意味。 管事只是抄着手笑笑,并未说什么。 女子对一个男子不能太上赶着,这道理她懂,可是没办法,白拂尘的事情已经给庄王和贵妃留下太差的印象,若是她自己再不主动争取,庄王这块到嘴的肉还真就飞了。 美眸半垂,穆疏从袖中取出那一道平安符递过去,“穆疏知晓王爷不日出征,这是穆疏的一点心意,劳烦管事代为转交与王爷。”顿了顿,垂首婉言,“他日,穆疏再来拜访....” 穆疏由丫鬟扶着上了马车,那万分哀怨的回头一顾,令管事心里打了个鼓。 三两日又过去,端端在真经塔里盯着这坚硬的塔壁,真真是望眼欲穿啊!渺修没有撤去法阵,倒是偶有一日不知为何心情甚好,牵着她出塔透了透风。 她跟在渺修身侧,眼见着林中惊起的鸟雀四散,当真恨不得自己也能插上一双翅膀,飞上塔顶,站在那里叉腰狂笑三声,然后立马开溜。让你关着我,让你关着我...... 不过啊,这些都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悄悄抬眼看看师父牵着自己的手,就单单甩开师父的手这件小事儿,她连勇气两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了。 垂下脑袋,对自己失望至极。糊里糊涂跟着假师父回来了,这下好了,想跑都跑不掉了。她可还小心眼的记挂着那个穆疏和庄王爷呢。 净一观位于净一山,人所不知的是,它的方位正与遥远不相及的太和山相对。这是渺修当初选择在这里建观的一个重要原因。 立于净一山顶峰,万物在脚下,一览众生小。 顶峰下的开阔与精致,他不知道站在这里俯视了多少次。也不知幻想了多少次,能带她一起看这天下河山。如今愿望达成了,但这并不能令渺修高兴,因为身边的人根本不是真心配合。 “喜欢吗?”渺修伸手在眼前画一个半弧,广袖锦袍,随风张扬,那张玉颜冷面高高在上,指点江山的气势,让她有种尊师为王的错觉。 在渺修看来端端就是个不懂情趣的,因为她拢了拢挑线纱裙,扬着脑袋怯生生的说了句,“师父,冷....” 渺修脸一抽,“糙人!”果真跟了那武夫一段时间,心思便也变得这般粗糙。渺修兀自生着闷气,“忍着!” 端端也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他了,撇了撇嘴,把头歪向一边,她也不说话了。 碧波本无痕,却因风皱面。她的发丝被风吹的乱窜,扫过渺修的脸,惹得渺修低头自上方注视她。 云端趁着回去的机会,得寸进尺的跟渺修提条件,声音放的软软糯糯,“师父,明日还可以出来吗?”她得给自己多多的争取机会,说不定出来的频率多了,师父看她看得就不那么严了。 说实话,云端你真是想多了。渺修挺直的身量行走的她身侧,看也不看她,只是淡淡的回了句,“看为师心情。” 这话的意思是做师父的哪天心情好就把你牵出来溜溜,哪天心情不好你就该在哪里呆着就在哪里呆着吧。 说不失落是假的,但她聪明的没表现出来,一个劲儿的撺掇,“那师父怎么样心情就好了?” “你今日好像话比较多。”话多,就不正常。 渺修垂眸,幽幽的看了她一眼,“你的目的表现的太明显了。” 秋风卷起落叶,在植被稀少的山石上打几个旋儿,相互缠绕着缠绕着就散了。跌跌撞撞飞来的沙子迷了眼,端端用手揉了两下,眼泪就下来了。 渺修瞧了一眼,继续往前走,雪白的鞋子踩在零落的枯叶上,对比鲜明,他说,“装哭这招,你在多年前就用已经烂了。” 她挺委屈的,这次真没装哭..... 第四十章走水 庄王说的一点儿也没错,云端这个人吧,她脾气犟上来那就是一头小蛮牛,死心眼儿特别重。你越是不让她干什么,她偏生要跟你对着干,不撞南墙心不死。 就说渺修关着她这个事儿,她现在算是看明白了,师父不可能放她下山。垂头丧气了两日,总算是又缓过劲头儿来了,见天儿的想法子出去。渺修呢,对于她表现出来的小殷勤小心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只要人在,早晚会收回心思来。 但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很快端端的机会就来了。 宫里传来圣旨,可巧,传旨太监到的时候正好与从后山回来的师徒俩遇个正着。皇帝召渺修入宫,没说何事,其实也是,整个天下都是皇帝的,叫你去眼前走一趟还需要什么理由? 渺修领着端端起身,目露不解,“皇上突然传召,公公可知所为何事?” 大太监叹口气,“不瞒观主说,皇上最近为了国事甚是忧心,多年未犯的头疼症发作了。太医瞧了,总也不见好。” 哦,皇帝这是心病,找高人治心病来了。 渺修与皇帝接触甚多,若不是真出了什么难事,依皇帝的性子万不可能烦的连头疼症都发作。渺修长眉微皱,“皇上眼下如何?” “尚可,只不过朝廷最近要出兵,庄王爷挂帅。这一去也不知何时归来,刀剑无眼的,皇上虽对庄王委以重任,但背后的忧虑又岂会少于贵妃?连梳头太监都悄悄说,这段时间皇上掉发掉的可多呢。” 渺修看了身后的端端一眼,他并不关心皇帝如何,但眼下如果皇帝真出了什么事,他净一观的地位恐怕会一落千丈。这些年,净一观为皇帝独宠,招来的恨意未必在少数。在他心愿达成之前,并不愿见到皇帝这张护身符倒下。 不过庄王出征? 渺修嘴角微勾,那一抹冷意掩饰的很好。 渺修说,“贫道这就随公公进宫。” 忽然衣裳被人从后面轻轻拉住,端端小小声的叫了声,“师父.....” 渺修转头,只见这丫头两眼都快盼出星星盼出月亮来了,那双眼会说话,可渺修只瞧了一眼心中便恼了,冷冷的丢下一句话,“令云。” “弟子在。” “没有为师的允许,不准她踏出塔门一步。” “是。” 云端眼中刚刚燃起的一小撮希望之火,噗的一下就被渺修灭掉了。传旨太监瞧着她眼熟,但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皇帝的事要紧,谁还有心思在个丫头片子身上浪费? 渺修见太监欲言又止的,索性自己开口打消了他的好奇心,“她乃贫道的女弟子,因触犯门规,是以处罚她面壁思过。” 太监被人看穿了八卦心思,便打两句哈哈也就过去了。 渺修随着太监匆匆入了宫。 端端却坐不住了,因为庄王爷要去打仗了。连太监都说不知道王爷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都很长时间没见过他了....要是他战死了,她这一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了。自己吓唬自己,想着想着,就撇着嘴哭了。一边哭着,边急得直跺脚。为什么?因为她死活出不去呀!这什么破法阵啊?! 渺修入宫去,端端的日常饮食自然就转手给了令云。令云爱摆师兄的架子,师父一走,他就想好好教育一番这个师妹。 只听见硕大的石门一声闷响,令云提着食盒就进来了。 “不是师兄说你,你说你也太不懂事了。师父为了你呕心沥血的,那庄王才出多点儿力气,你眼里就只有外人没有师父了。我告诉你啊师父他....” “师兄我冷。”端端打断他的话。 令云摆好碗筷,感受了下温度,“冷?不能吧。” 她特无辜的点点头。 令云不情愿的叹口气,“等着,我给你找几件衣裳过来。” “不,不,你帮我生个火盆就好了。” “可是你不是怕火吗?” 呃...?端端干干一笑,“火盆比较暖和,我离它远点就是了。” “真是搞不懂你....那你可别跟师父说啊。” “谢谢师兄。” “等着。” 端端搓了搓手心,一阵儿紧张加激动。 一个时辰之后,真经塔中有缕缕青烟流出,净一观的一名小弟子,望着那慢慢悠悠的青烟自九层的窗口向天空飘去,叫来同伴,“真奇怪,真经塔怎么变成香炉了?” “还真挺像....” 两人感慨一番,突然反应过来,对视一眼,一个激灵打过来,这根本就是着火了呀!! “走水了——” “令云师兄,走水了——” 端端呆的塔室设了法阵,她出不去,想来想去好像也只有这个法子管用了。室中能烧的都被她丢进火盆里,火苗子呼的窜上来,差点燎了她的眉毛。 小姑娘吓得脸都白了。 火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股股烟气,呛得她睁不看眼,喘不了气。塔门开了,人声乱糟糟的,她狠了狠心一脚把火盆踢翻了,啊的一声,好像玩大发了,火顺着桌椅舔上来,烟呛得人直咳嗽。 这小半辈子,她净做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了。 令云率人慌乱的爬上九层的时候,一见那塔室石门缝隙里露出的烟火,顿时吓傻了。里面人要是出了事,师父真的能把他皮扒了,是真的能!! “水!水呢?!”令云师兄一声吼,嗓子都破音了。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师父的法阵不难,他知道怎么解,冲进去的时候眼睛赤红,令云这辈子都没这么怕过,冒着上蹿的火苗子就把她连拖带抱的弄了出来。真经塔中塔室无数,令云胡乱闯进一间塔室,将她放在石床上。 一群人七手八脚的灭火,令云手抖脚抖的拍着云端的脸,“醒醒,快醒醒。哎呀——”这可如何了得?! 她与他们普通人不一样,令云是知道的。云端遇火就着,她的手指沾了火星,这会儿一点点的着了起来。令云吓傻了,也不管那是火还是什么了,直接上手拍。可她小指上还是留下了一小块残缺,被烧过的地方与正常人不一样,留下黑黑的烧痕。 她闭着眼不醒,令云好像已经看到了自己被师父凌迟的场景,一个大男人都急哭了。云端你这是造的啥孽哟? “水,水——” 别人都忙来忙去的,乱糟糟,哪还顾得上拿水过来?令云等不及,道袍一撩,急匆匆的拿水去。就这个空当,端端忽然睁开眼,忍着疼,从石床上爬起来。眼下没人,她肯定得赶紧跑啊! 她哪哪儿都疼,尤其手上。自己低头一看,原本好看的手,右手小指上被烧掉了一块,她疼啊,心里更委屈,含着泪从真经塔里跑了出来。 办法是损了点,但好在终于能跑了。 渺修入了宫,并未与庄王打照面。听说大军即将开拔,庄王此时想必也是没有空闲的。不仅他没有见到临行前的庄王爷,就连被逼急了咬人的兔子他都错过了。 真经塔里面珍藏经书典籍无数,她住的塔室又与它们距离太近,真是吓坏了一群小道士。 等令云满面匆忙的捧着一罐水回来,一瞧那石床,好嘛,这下子胆子真的吓破了。 “啪”罐子被摔得脆响。 “令云师兄你怎么了?”随后跟来的小道士一把扶住下滑的令云。 令云眼都直了,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完了.....” “什么完了?师兄,师妹呢?” 众师兄弟灰头土脸的聚集过来。 令云突然一声吼,“人跑了,快去找啊!!” 云端是个聪明的,她可没顺着下山的路跑。日头西斜,她反着来,往后山跑,躲在后山,等天黑了她再下山。师父不在,保准没人能抓到她。 净一观,道士们一窝蜂的涌出来。四散开来,纷纷朝几条下山的路追去,只留下几个看门儿的。 漫山遍野的白衣道士愣是找不着一个女孩儿,说起来,被一个女孩子骗的团团转,也不知道该说这云端鬼心眼儿多,还是道士们太实心眼儿了。 眼见天色暗下来,令云哭丧着脸,“你们严密把守下山的路口,我这就趁着城门关闭前进京去。”是生是死的,全看师父发落了。 想起渺修那冰碴子似的眼睛,令云就浑身一哆嗦,他现在可真是恨死云端了。 端端窝在石洞里两个时辰,这时候肚子咕~咕~的叫个不停,她倒是揉了揉,满脸警惕的盯着狭窄的洞口,心扑通扑通的跳,捂着肚子自言自语,“别出声,别出声....” 踩着月光,悄悄下山去。可还没到半山腰呢,她就发现了白袍子道士。一掉头,赶紧往回溜。这一天过的,就跟那猫抓耗子似的。 云端跑回后山,绷着小脸儿躲在石头后盘算。 晚间山上并不安静,叽叽咕咕的兽鸣鸟叫此起彼伏,她往往被惊得鸡皮疙瘩一波一波的起。前面下不去,她眨了眨眼,后山肯定也有下山的道。与其在这里干等着,还不如试着找找路。 她聪明,别人也不是笨蛋啊。 “啪”一声小小的脆响传来。 端端瞬间不敢乱动,竖起耳朵听动静。 良久,传来两个人的说话声,“令玄,你说她真会躲在后山吗?” “嘘....”那人压低了声音,“不知道,找找看。小点声,别惊动了她。” 端端悄悄把脚缩回来一点,再缩回来一点,黑夜里,一双眼睛因为惊恐,瞪得贼亮。 翻山越岭啊 除了天上挂着的月亮,冷幽幽的不明不白。后山上再也找不出一点亮光。 净一观的两个道士脚步放的比猫还轻,端端捂着胸腔子里简直要跳出来的心,竖直了耳朵听动静儿。附近不知道什么鸟儿被惊动了,“扑棱”一声乍起,她一个哆嗦,以往的日子再也没有比今儿还惊/魂的了。 云端爱哭,多数时候喜欢对着庄王装哭。但是今晚上小鬼真是吓破胆了,腿脚发抖,缩在隐蔽处可劲儿捂住自己的嘴。 怕是姑娘真吓哭了。 正在神经紧绷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小声说话,“令玄,后山实在太大了,我们两个人找到天亮也未必走的完。这样,你在这儿找找看,我回观里看谁还能派上用场一起叫过来。” 令玄站在黑影里想了想,“好,十三师兄快去快回。” 这一帮道士搞得好像在捉拿什么精怪妖魔似的,用得着吗?不就一个小姑娘。 端端一听这话可了不得了,人一多,她还有出路吗?黑暗中一只手悄悄的伸在身边摸索,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触手大约是一块冰冰凉的石头。她思维停顿了一下,警惕的听着不远处的动静,那个叫令玄的好像往这边过来了...... 不知道什么鸟儿,一直叫个不停,声音又粗又哑。端端屏息,抓起石块,咬咬牙用力,将石头朝着令玄来时的方向扔去。 揪着心赌一把..... 端端睁着眼静听,老天保佑,只听见那石头在远处落了地,不知道砸到了什么东西,骨碌碌的一直滚个不停。听起来像是有人爬坡踩塌了一样。 令玄猛地一回头,厉声大喝,“谁?!” “出来!”令玄循着声音找过去,边走边叫“....小师妹我知道是你,别躲了。” 听见他声音逐渐往相反的方向走去,端端抽了口气。那边令玄还在说话,“我看见你了!自己出来吧。” 端端松了一口气,趁着令玄走远的空当,立马从石头后出来,提着裙子悄悄往相反的方向跑。她是会爬树,可是躲到树上不是长久之计,万一等下其他人都来了,人人举根火把,那她岂不就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给人抓吗? 端端借着昏暗的月光跑,情急的时候根本慌不择路。哪里能走,哪里能下脚,她就往哪里跑,只要往下走就行。净一观的道士,在净一山上搜了一夜也没找到个人影。 天光大亮的时候,摸爬了一夜的端姑娘也不知道跑到了个什么地方。衣衫狼狈的也不像寻常时候那般完美了,你想啊,跑了一夜的山路她肯定现在饿的手脚无力。 瞅着眼前这一片林场,偶尔有几只兔子野鸡的露出头来,端端越看越饿。四周静悄悄的没什么人烟,隐隐约约能听见两声狗叫,这就放心了。将早就散乱的头发拢了拢,抬脚就进去了。 野鸡长得好肥啊,她咽了咽干干的嗓子,想的却是:这里应该有野果子的吧..... ┑( ̄Д  ̄)┍,没办法,谁让她怕火来着,有肉她也吃不了啊! 这个季节可不正是野果最多的时候吗? 总算是天无绝人之路,还真找着了不少野梨子。跳着摘了几只,小姑娘饿得都快成熊了,她还知道讲究,在衣裳上找了处不脏的地方,仔仔细细的将梨子擦干净了,一口咬下去,甜的!! 抱着膝盖,咬着嘴里的梨子,就连那野兔大摇大摆的从她眼前过,她也不馋了。 一只梨子下肚,圆溜溜的眼睛看了看四周,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而且要从哪边出去啊?她现在才开始害怕,可千万别越走越远了啊,要是走远了就见不到王爷了。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发...... 正啃着梨子发呆呢,冷不丁的就听见有人怪腔怪调的说话,“哟,这是哪家的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惦记起本皇子的东西来了?” 端端现在就是一只惊弓之鸟,手一抖,刚放到嘴边的梨子“啪嗒”掉到了地上。微微张着嘴巴,那模样有些呆愣。三皇子皱着眉头,“嘶”了一声,使劲盯着她瞅,问身边的人,“桂香儿,来替爷瞅瞅,这丫头怎么瞧着这么面善呐?” 三...皇子? 端端无意识的嚼了两下嘴里还剩的梨肉,呆呆的。她出门一定没看过黄历,要不然怎么这么衰?刚出了师父的净一观就遇上了他.... 桂香儿一副小太监打扮儿,对着端端细细一打量,“主子,您好眼力,这不是庄王府上的那个....叫...名字忘了。” 三皇子邪魅一笑,右手的马鞭在左手里砸了砸,“说吧,丫头片子怎么跑本皇子的林场来了?你在这儿偷吃偷喝的....”他摸了摸下巴,斜眼儿看她,嘴角勾的那叫一个不怀好意,“莫不是本宫的二哥穷的连个丫头都养不活?瞧瞧你这一身儿脏的,啧啧....” 三皇子可还记得这丫头那日里被个怪人带走了,真是想不到,冤家路窄,竟然在这儿又叫他给撞上了。瞧她这样子.....司徒华四处看了看,自己逃出来的? 端端忽然收了吃惊的表情,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使劲劝自己:好汉不吃眼前亏! 她规规矩矩的给他行了个礼,“云端见过三皇子。” 司徒华抚掌大笑,“哟,怎么还行上礼了?本皇子记得当日在宫中你跟华禧那丫头可是嚣张的很呐。” 这时候阳光大盛,看日头的位置约摸着已经到巳时了。端端原本心里急,不知道该怎么走出去,这会儿好了,眼前这货就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贵人,她可不会跟自己贵人过不去。 示弱一笑,“昔日是云端不懂事,冲撞了三皇子,还望三皇子大人不记小人过。” 三皇子咧嘴一笑,这话他听着还算顺耳。 但是云端错了,司徒华不是君子,他挑眉一笑,“来呀,把她拿下!我倒要去庄王府上问问,二哥纵容家奴私闯我林场是个什么由头?” 这不正好合了端端的心思吗?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家奴就家奴,只要你把我送回去就成! 三皇子是个损的,他居然命人现拉了一辆囚车来。三皇子抱胸挑眉,下巴指了指囚车,“进去吧~” 司徒华蔫儿坏蔫儿坏,跟在他身边的桂香儿也不是个好茬儿,伸长了脖子想瞧瞧这大姑娘坐囚车是个什么有意思的光景。 周遭一圈的侍卫看着,端端抿了抿唇,顺着司徒华的目光看过去,囚车囚车嘛,干巴巴的几根粗柱子在那儿杵着,连个帐篷一类的遮挡都没有,拉囚车的老黄牛还在慢悠悠的啃着地上的青草呢。 这滑稽的一幕...... 若是王爷在这儿,三皇子铁定没有好果子吃。她恨恨的想。 司徒华被司徒翰压制了这么些年,他就是想找个机会报复他,羞辱他,奈何那司徒翰他就是快坚硬的铁板,愣是没有一丁点儿缝子能让他钻。 今儿好不容易找着了个机会,真是比让他今儿在林场猎一头猛兽还高兴。 但是端端可不那么想,她走了一夜的山路,这会儿巴不得坐坐马车呢,没有马车,囚车她也不嫌弃呢,就当牛车坐呗。 人小姑娘有模有样的敛了脏兮兮的裙子,神情还挺轻快的上了囚车。 侍卫上前拿大铁链锁上,她眨巴着大眼问三皇子,“三皇子我们快点走吧。”越早到庄王府越好。 司徒华掐着腰,还没见过这么高兴坐囚车的呢! 饮一杯送别酒,吼一声壮志凌云,声声酒盅迸裂,再别家中老少。 庄王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手执红缨大/枪,眉眼肃穆凌厉,坐于马上,声音浑厚,“出发!” 列队整齐的士兵自城楼下追随庄王远去。百姓们涌出城门,含泪送别自己的丈夫或者儿子或者父亲。闻天本想领人出来送送王爷的,但王爷不兴这一套。除了虞贵妃那里他临走前去了一趟,别的什么送别,他一概不感兴趣。穆疏又上门儿两次,闻天连报都没报,直接找理由谢绝了。 眼下庄王率军出征,穆疏央着祖父来了。统领千军万马的庄王爷,迷醉了京都的众多大姑娘小媳妇,穆疏站在人群中听到有女子讨论庄王爷的威武,心中顿觉不快。威武不威武与你们有何干? 只见那人一声号令,所有人都追随他!穆疏心中激动不已,望着那人伟岸的背影,为何从前就不曾觉得这样的男人才是最有魅力的? 马骏也混在人群中,他愁眉苦脸的。芙蓉虽说被庄王爷关了起来,可那女人根本关不住的,她想圈圈叉叉了,就会从牢里溜出来,不管他躲到哪里她都能找到他! 妈的,妈的!! 马骏前两日得知庄王要带兵出征,他想了个摆脱芙蓉的法子,于是到处求人,想参军。本来名字都报上了,谁知道临了,被庄王爷给刷下来了。当时他还不服气,凭什么不让去? 谁知庄王爷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本王的兵,没有一个是怂蛋!”为了躲女人参军?当老子的军营是什么地方?混账东西。 第四十二章刁民 渺修一直在皇宫里不见出来,令云在宫外焦急的等了一夜。托人入宫带话,没想到那小太监出来告诉他渺修观主陪皇上在武勋殿,任何人不准打扰。 令云原不是那种傻乎乎上赶着挨训的人,大半夜急冲冲的跑下山实在是怕极了渺修发怒,一时冲动就追下来了。眼下一听小太监这话,他急也急不得了,给小太监留了几句话,让他帮忙带给师父。他这就回观里看看情况去。 三皇子骑着高头大马,脸上挂着若有若无得意的笑,时不时的回头瞧上她一眼。小丫头长得俊,这么凌乱的模样关在囚车里,那感觉....真是让三皇子觉得浑身舒畅。鼻子里直哼哼,这就是得罪本皇子的下场..... 端端脚上大概起了水泡,翻山越岭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坐下来了倒是疼的难受。两只手翻来覆去的捶打着那两条受累的腿,被烧过的小指火辣辣的疼。眼珠子却滴溜溜的转:怎么今日街上人这么少? 囚车后面两队侍卫紧紧跟着,三皇子回头一瞧,呵,她倒是心大,眼珠子乱转,还有空溜眼呐? “驾!”三皇子一夹马肚子,对后面的人说,“快着点。” 这时候庄王爷的大军早已离开京城半个时辰。 庄王府前依然是离开时候的模样,两尊石狮子蹲在庄王府前一脸凶相,端端瞧见了倒觉得亲切万分。大老远的见着这俩石狮子,她兴奋得眼睛里都冒金光。马上要见到王爷了,她反倒紧张起来,嘴角的笑藏都藏不住,也不在乎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形象。她还想着,等会儿要跟王爷好好解释下那日的事,再不行就撒撒娇。他肯定能原谅她。 庄王府的守门侍卫瞧见了前面的三皇子,立马上前行礼。 三皇子掀眼皮子瞧一下“庄王府”三个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叫你家主子出来。” “禀三皇子,王爷早在半个时辰前已经率大军出征。故不在府内。”您不知道吗? 庄王府出来的人,即便紧紧是个守门侍卫说话也是铿锵有力的,果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的下属。 “啊呀...”三皇子全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一拍头,脸上露出追悔莫及似的神情,“本皇子竟把这茬给忘记了,这怎么办?都没能送一送皇兄,他这一去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得来。唉......” 三皇子在那里装兄弟情深,囚车里端端可急了,拍着囚车的柱子,“那你快放我出去啊,我要去追哥哥!” 司徒华嘴里嘁一声。 前面的两名守门侍卫是认得端端的,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正好,管事匆匆从府内出来,“三皇子大架,老奴失礼了,失礼了。”说着话呢,一打眼就瞧见了端端,管事满脸惊讶的指着云端,“三皇子,这...这是何意啊?” “大管事,快点放我出去,我要去追哥哥。晚了他就走了——”小姑娘满脸急色,就差跳起来了。 “哎哎哎,闭嘴啊,吵死了。”司徒华瞪着端端,随后掏掏耳朵,“既然皇兄不在,那就算了。本皇子这就回了,有什么事等他回来再说吧。” 说笑话儿呢?打仗这事儿是最说不准的,等他回来少说也得个把月以后的事了,这么个好好的大姑娘叫您给平白无故的带走了,一留留好几个月,那哪儿成?王爷回来了那不得连着他这个管事一起揍啊? 管事上前拦住三皇子的马,好说歹说,“三皇子您瞧,她年纪小不懂事,定不是故意冲撞您,虽说是该罚。可话又说回来,这端姑娘怎么说也是咱们王府出去的,不看僧面看佛面,您就瞧在咱们王爷的面子上放她一马,成吗?” 咱们王爷? 司徒华冷眼一笑,“谁跟你是咱们?老东西,滚一边儿去!年纪小就可以行偷盗之事?” 闻天脸一僵:这.....偷盗? “咔嚓——”柱子断了。 谁偷了?云端怒。 “大管事他撒谎,别信他!我去找哥哥了!”端端边说边跑。 闻天简直无语了,“你去哪里找啊?端姑娘你回来.....” “站住!”三皇子怒喊,一看那折断的柱子,他咬牙切齿,“哪里来的野蛮女人?!” 云端是个小心眼的,边跑还不忘回嘴,“对不住,本姑娘从山上下来的。穷山恶水养刁民,让你这个金贵皇子受累了!!” 哼。 刚刚就在管事和三皇子说话的功夫,端端将囚车一段已经生了虫的柱子折断跑出来了。她才不管他是什么皇子还是皇帝呢,人家根本没那概念,也没把他放在心上。你说不准走就不准走?你老几啊? 端端腿脚灵便,都还没反应过来呢,她就跑出去一小段距离了。三皇子的侍卫紧跟在后面追。虽说胳膊拧不过大腿,但是庄王府的管家侍卫也不是傻子,谁看不出来三皇子就是故意的?该反抗就反抗,委婉一些就好了嘛。管事只管上前拦住三皇子“赔礼”,其身后的侍卫早就撒丫子追端端去了。 三皇子再横,他还真不能朝着闻天一脚踹过去。小时候他把司徒翰的一个小太监打得鼻青脸肿,他可还记得司徒翰回过头来把他揍得更重。司徒翰那人,平时瞧着只不过是顶着一张面瘫脸,实际上就属他最护短。 “滚——” 看官们想啊,负责保护三皇子的侍卫,那身手能差到哪里去?要是连一个小丫头片子都跑不过,那他们还不得滚回老家吃自己去啊?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追人姑娘,可后面呼啦啦追上来的可是庄王府的侍卫,庄王府的都是打庄王的魔爪下训练出来的,要是连那些个天天呆在宫里斗鸡走狗的兵蛋子都斗不过,老虎似的庄王能饶了他们其中的谁? 宽阔的街道上人仰马翻,鸡飞蛋打,百姓们光张着嘴瞧这三波人你追我赶的架势去了,“娘欸,这是咋地了?” 庄王府的侍卫个个飞毛腿儿,不过多久便集体追上了三皇子的侍卫,不知道谁撞了谁一下,两波人就那么大庭广众的打了起来。都也顾不上端端了,好嘛,她回头看了一眼,庄王府其中一名守门侍卫朝她眨了眨眼。 云端也不带客气的,朝人家比个口型:谢啦。扭头就跑,可急坏了三皇子的人,偏生眼前庄王府的人又摆脱不了。 端端身上其实根本没多少气力,一夜没睡又没吃喝,庄王爷带大军早就走了大半个时辰,她要怎么追?边想边难过,她抹着眼泪,原来他们说的悲伤,就是有个人会毫不犹豫的丢下你。 庄王爷此时正在战马之上,率领大军快速行军呢。浩浩荡荡的队伍,早已经看不见都束的城楼。王爷面色冷峻,出了城之后更是一句话不说,张锐跟在身边感受到了一路的低气压,队伍走的越远,庄王身上的冷气就越重。 张锐装作打量四周环境的样子刮刮自己的鼻梁骨,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朝后头望一眼,全是黑压压的...男人。唉...... 马骏垂头丧气的从城门往回走,空有一身的好轻功,结果到头来连个女流/氓都躲不过。望望天,他想呀,要不然挪个窝儿吧,老在都束这么呆着也不是事儿呀! 正盘算着呢,拐角处直突突的撞出来一个人,“哇靠!”这下子摔得甚是疼,真是飞来横祸! “马骏?” 手肘擦破皮了,有些渗血,马骏龇牙咧嘴想骂人,但一抬头就惊了,“怎么又是你?!”每次见她准没好事!不是被庄王那个老虎收拾就是被芙蓉缠上,马骏被坑的次数太多了,美女再美,要是连命都没了那还有什么意思?下意识的立马往她身后看,好在没见到与芙蓉类似的人。 端端想起来马骏轻功好呢,要是有他帮忙,那总比两条腿硬跑来的快吧! 手脚并用的拉人起来,“快快,帮我个忙。” “你不好好在王府呆着,帮什么忙?”马骏从地上站起来,拧巴着眉头,上上下下的打量她,“姑娘你怎么搞成这模样?比我还狼狈。” 马骏背着她在屋顶树梢一踩而过的时候,风在耳边呼呼过,端姑娘总算是找着了希望。 马骏为什么要帮她?因为有好处呀。他不是正好想参军避开芙蓉,庄王爷不准吗?这丫头是庄王爷的心头肉,把她送过去,那不正好也顺了他的意,找个机会留下来不正是皆大欢喜的事儿吗? 那芙蓉本事再大,也不可能为了喝两口血,特意跑去军营找自己吧?再说,庄王跟眼前这个丫头都在呢,多少她也得有顾忌的。 这么一想,马骏就眉开眼笑了。 飞檐走壁了这么久,都还没见到庄王大军的影子,端端发急。她拍着马骏的肩膀,“能不能再快点?再快些。” 马骏嘀咕:就差说句“驾,再快些!”真把老子当骏马了?! 当端端趴在马骏的背上遥遥的望见前进的大军时,开心到了极点。两手卷成筒放在嘴边,迫不及待的连声叫庄王,“哥哥——” 马骏一个劲的缩脖子,“姑娘你小点声,在下还要耳朵的。” 她喜出望外,“快点快点,就要追上了...” 永世饭桶! 大军浩荡,庄王率军西去。 耳边隐约传来一声亦真亦幻的“哥哥”,庄王爷心突然的怦然一动。王爷抓紧了缰绳,绷着脸,对于自己动不动就出现幻觉这事儿十分不爽,腿上夹了马肚子,轻叱一声,“驾。”青骓马迈着四蹄往前小跑了几步。 端端眼巴巴的瞧着庄王的队伍越走越远,甚至连个小兵卒都没有回头,姑娘黯然伤神。 背上的人忽然静了下来,马骏最见不得女人哭,忍不住安慰她,“没事儿,再跑两步就追上了。你可别哭啊!” 云端沉默着,眼睛里蓄满了泪珠。肚子里没吃什么东西,就连扒在马骏肩头的手指都没力气了。马骏叹口气,脚上用力..... “庄王爷——” “站住!什么人?!” “在下马骏,求见庄王爷。”队尾的士兵真刀真枪的将马骏拦住,见他背着个女人,没有不奇怪的。 张锐勒住马缰绳,听下属上前的耳语,笼着眉往大后方看了一眼,点点头,“别惊动王爷,我过去瞧瞧。”庄王面无表情的行在前方,张锐皱了皱眉,罢了罢了,他烦着呢,还是别惊动他了。自个儿打了马往回跑,他倒是要瞧瞧谁这么大胆子,寻人寻到军队里来了还。 真是没有眼力劲儿! 得,等兵士一声吆喝,“都让开,张副将过来了。” 众人收起武器,一层层的退开,张锐瞧着眼前的俩人.....愣了。 “你们...你怎么来了?!”王爷亲自上山去寻人都寻不回来的丫头,这会儿怎么自己跑来了?张锐这就不理解了,他纳闷儿,点着下巴问云端,“不是我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令他惊讶的居然还有马骏也一起,“你们俩怎么搅和到一块去了?” 端端跟张锐熟,眼下见了张锐就跟见了亲人似的,扒拉着从马骏背上滑下来,“张锐你快带我去见哥哥,我有话要跟他说。” 庄王虽然待下严厉,但那不等于苛刻,张锐虽怕他但也很敬重他。从来没栽过什么跟头的庄王爷在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手里绊了一下,张锐他能没有情绪吗? 莫名其妙的失踪,庄王府缺你吃了?还是短你喝了?留几个字就当是交代了,知不知道别人会操心?张锐气她,眼下跟她说话也不像以前那样热乎,鼻子里一哼,“云姑娘啊,您不是不想见咱们这些人吗?这会儿突然跑来是什么意思啊?”他可还记得那日在净一观,芙蓉明明感觉到她在,可不管庄王爷怎么叫她都不出来。 叫那观主渺修看尽了笑话。 这么打脸的事,王爷这辈子恐怕不会再有第二回了! 马骏在一旁看得云里雾里,这是怎么了?变冤家了?他瞄了眼端端,乖乖,可别好心办坏事,坏了王爷的心情,回头那头老虎可真能收拾自己的。 端端脸色发白,熬了一夜,眼睛都是红的。她可不管,跑都跑出来了,这个张锐就是爱跟她作对,她心里有话也有气,只不过不是要跟张锐说的。 她二话不说扯住张锐的战袍就往马背上爬,“我不跟你说!我要去跟哥哥说。” 张锐哪想到她会这样?一个没坐稳差点歪下来,娘的,真是太不给人面子了!当着这么多士兵的面儿,还有没有点尊严了?!眼一瞪,但可不敢上手,瞧她那一脸憔悴,弱不禁风的,万一摔了碰了的,王爷可不得扒他的皮? “你停住!王爷可没说要见你,唉,我说你这人....”张锐原还想绷住脸吓唬吓唬她呢,可人一点都不怕他,磨蹭两下就爬到马背上坐稳了。 她在后头催他,“快走吧。” 底下一群人看着都想笑,张锐学庄王爷虎了脸,“笑屁!都闭上嘴!”顺便瞪了马骏一眼。 张锐拐了拐胳膊肘子,给身后的人下命令,“下去!” 端端不理他,你不走是不是?我自己来!她不会骑马,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伸手到前头,抢了缰绳,当下脚尖一踢马肚子,也不知道踢到哪儿了,那枣红的马嘶鸣一声,撒丫子就跑! “我靠!!你是不是来找茬儿的?”没做好准备的张锐猛地往后一仰,被惊了一身冷汗。 马骏等人站在原地,只见眼前瞬间升起一阵尘雾..... 她坐在张锐的身后,马颠颠的跑起来,整个人都被晃得头昏眼花。从昨天擦黑到现在她都没吃多少东西,能坚持到现在,还能逞凶,也不知道她算不算是一棵生命力顽强的野草了。 张锐揽了缰绳,马渐渐的慢下来,他一路上嘀嘀咕咕,也没发现身后的人有什么异样。直到,后背上“咚”的一下,端端的脑袋砸在了他后背上。 “喂,你——” 张锐身手敏捷,扭着身子扶住她。方才就瞧见她脸色不正常,“你怎么搞得?”马停下来,张锐也顾不得什么男女防不防的,叫边上的军士将她接下马。 端端睁了睁眼,全然一副虚脱的模样,小猫叫唤似的,“我饿了.....” 张锐:(¬_¬) 败给你了...... 庄王爷心思凝重,憋着一股子火气,难得没有注意到张锐的动向。可张锐敢不吱声儿吗?在后头找了辆马车,临时倒腾出地方安顿她,自己跨上马呼哧呼哧追到前方去,“王爷——” “何事?” 张锐挠了挠头皮,是有件事,还是件不小的事,“那个谁追来了,现在在队尾呢。”您去看看她? 什么叫那个谁来了?那个谁是谁啊?庄王爷高冷的瞥了张锐一眼,“说不明白话就闭嘴。”这青骓马也真是个狗腿子,庄王的话刚落音,它就咴咴的附和两声,完了还朝着张锐打了个响鼻。 欸,这混的,里外不是人。 张锐说,“不是,爷您去看看吧,那个,云端追来了。” 云端?! 庄王手上猛地一用力,缰绳就被紧紧的拉住了 ,青骓马不满的叫了几声。庄王拧眉问,“你说谁?” 那张脸,真特么的凶.... 张锐望着庄王,清了清嗓子,“云,云端啊.....” 没听错,他说的真是这名字。不提还好,一提她庄王就来气。按说,她不过就是回了该回的地方,要生气着实也没什么好气的。可是庄王他就是不爽,前脚还说着要给他做王妃呢,后脚就傻乎乎的跟着别的男人走了,耍谁呢?!谁都有赌气耍横的时候,庄王也不例外,一时脑热,上下嘴皮子一碰,“不见!让她哪来的回哪去!” 前头的队伍早就走出了老远,王爷一打马就跑前头去了。他真不想见云端?那是胡说八道,嘴硬罢了,哦对了,还有就是打翻了醋坛子:老子舍了脸皮去找你,你居然躲起来不见人,还有那劳什子师父,装神弄鬼的以为老子傻呢?! 马蹄哒哒的跑到队伍最前头,离了队尾好远好远呢。庄王爷气完了云端,又想骂张锐:没眼色的东西,你拦住本王会死吗? 妈的,想调头回去怎么办? 张锐愣愣的看着王爷的背影,他本想说句:云端她刚饿晕了,您真不管她了? 可王爷的青骓马跑的急,还没来得及张嘴呢,王爷就跑出去老远了。可是你倒是现在张嘴说啊,真是急死人了,瞧见没?猪队友就是张锐这样的。 张锐灰头土脸的,调转了马头,打算回去瞧瞧那丫头。 回去一看还行,挺顽强的哈,人姑娘靠在马车里啃着糗粮喝着水,有精神了。张锐抱着双臂看她,点点头,“行啊姑娘,你还真好养活。” 端端眼睛明亮,“哥哥呢?” 张锐摸摸鼻子,王爷让她走人啊...瞅了瞅不远处的马骏,这咋办? 他还算讲义气,没直接把话告诉她,支支吾吾,“那啥,你先把肚子填饱了,剩下的事儿慢慢儿来。王爷他这会儿忙着呢。” 哪还有不明白的?端端低下头咬了口糗粮在嘴里胡乱嚼着,那暗淡的眼神儿叫人心疼。王爷不乐意,她还生气呢:凭什么把我送你的扳指送给穆疏?不行,想到这件事,她就意不能平。 “他不见我,等我有力气了我去见他。”到底还是太年轻,不撞南墙不回头。 这边儿两人说着话,马骏不知道忽然从哪里冒了出来,“张大人....” 张锐嗯了一声,“你小子胆子够大的,挺会打主意啊。” 马骏不好意思的笑笑,“这不是顺道帮姑娘个忙嘛。” “顺便再帮你自己一个忙是不?”张锐哼笑,“先在后头跟着吧,回头王爷气消了问他的吩咐吧。” 庄王爷坐于马背上,那右手的食指啊,在大腿上一刻不停的敲啊敲,偏偏张锐这混账迟迟不见人影,别是真把人撵走了吧。王爷时不时的转头望一眼长的望不到头的队伍,食指越敲心里越急躁,忍忍忍,老子什么时候学会忍了?! 一声怒喊,“张锐!” 一小兵跑上前来,“禀王爷,张副将他到后方去了,属下这就将副将叫回来。” 王爷憋了憋火气,“快去!” 第四十四章永世饭桶 云端在张锐的眼里真是个神奇的存在,一边儿把庄王爷气得嗷嗷叫,一边儿她自己倒好,吃饱了呼呼儿小睡起来。张锐啧啧两声,罢了,王爷现在不管她,他要是再不发发善心,估计就没有人敢管她了。将她手里攥着的水囊拿出来,回头取了件披风给她盖上,放下挡风帘子。睡吧睡吧,最好一觉睡到大天黑! 其实张锐也是发愁啊,这可咋办?闻叔若是在就好了,那老家伙最擅长这些家长里短的活计。 张锐是个有任务在身的副将,不能总守着端端,他得赶回前方去。见她睡得熟,好人张锐挠了挠头皮,成,就先这么着吧。刚转身,就瞧见随着步兵一同行军的马骏,马骏也在看他。 嘶....这货怎么处理? 还没等张锐开口说什么呢,马骏可会看人眼色呢,立马举手道,“张大人,我有用的!你留下我,哪怕做名火头兵也成!” 张锐想想啊,颇为怀疑的眼神儿,“你能掌勺?” 马骏顿了下,一瞧有机会啊,忙不迭的点头,“能能能,在下打小就嘴馋!” 张锐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他想偏了。娘的,你丫的不嘴馋也不会干那些缺德事! “赵六。”张锐叫道。 “是!” 张锐越过马车,指了指书生似的马骏,“把他暂时归你队里。” 就这么的,两个人暂时都留在了西征的大军队伍里,只不过这待遇,云泥之别罢了。但没人在意,端端在庄王府被照顾的很好,她习惯了;马骏嘞,他只求躲开那个色/女,叫他干什么都成。刚刚他做好心理准备,若是这里不缺火头兵,他都决定留下刷马桶了! 可是这里有人用马桶吗? 庄王爷骑在马背上,心里猫抓似的,火烧火燎的。糙汉子终于也有有口难开的时候。打肿脸充胖子,死要面子活受罪,该的.... 张锐这一天可真成了个大忙人,前前后后的跑来跑去,现在还要忍受庄王爷的冷眼。王爷冷不丁的酸了他一句,“张副将还真忙啊。” “啊...哈..哈....”张锐看着庄王爷那张逐渐阴沉的脸,哈了两声就哈不下去了,方才面对马骏时高涨的气势,被王爷轻飘飘的眼神儿一瞥,瞬间就萎了下去。 庄王重重的哼了一声。 但是张锐他不懂这一声“哼”是庄王爷在向他传情达意啊,他以为王爷生端端的气呢,这下就更不敢再提半句跟端端有关的事。张锐自作聪明的张望两下:大家走的都很齐整哈,不错不错..... 妈蛋,庄王爷想掐死他呀! 庄王怒:不懂装懂,永世饭桶!! 眼见着王爷的脸越来越黑,张锐嘴角不敢上翘了,闭上嘴,摸了摸马鬃,低着头不去看他。 你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大家一起装哑巴。庄王爷有这么个不会体恤上情的属下,也真是悲哀,一个个都能把他气得内出血。 云端在后头睡得沉,气氛就是这么怪异。 庄王这边变成了阴阳天,前方阴云密布,后方阳光普照。 渺修师父呢?好不容易等皇帝舍得放人了,刚迈出武勋殿,就见一个小太监鬼头鬼脑的跑过来,“观主安好。” 渺修长眉微敛,止住脚步问,“小公公有事?” 等小太监把话一五一十的说完了,抬头一看,哎呀妈呀,渺修观主的脸冷得跟那冰碴子似的,“...观,观主?您没事儿吧?”广袖迎风,雪白的道袍被风鼓动,深沉的眸子不知看向哪里,“知道了。” 渺修是什么人啊?风雨不动安如山的人物,愣是被云端的所作所为激得脸都白了。 回到净一观中,天都已经黑了。渺修站在被烧得一塌糊涂的塔室内,紧抿着唇,令云跟在师父后头,满脸害怕,“师,师父.....” 渺修没有应他,雪白的袍角垂落到地面上。渺修蹲下来,自角落中捡起了一根长发。将发丝放到光亮处细细的端详,一丝流光自发上滑过,渺修冷着眼用帕子将那跟头发收好:这是你逼师父的..... 令云忐忑不安,不知道师父这怪异的举动是何意。 渺修临走前,留下一句话,“自己去经堂领罚吧。” 端端靠在车围子上睡觉,还真就一觉睡到了天大黑。 她睡醒的时候,大军已经在生火造饭了。她有点懵圈儿,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掀开盖在身上的披风噔噔两下就跑了出去,看了一圈全都是不认识的人。 士兵们纷纷抬头瞧她,过一会儿又嘻嘻哈哈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醒了?”张锐走来,老远就看到她了。 端端揉揉眼,这时候脑子才转过弯儿来,声音哑哑的,“我要去找哥哥。” 张锐说,“你别去了,王爷忙着呢。”把手上的饼和粥在她眼前晃了晃,“来,坐下吃点东西。” 张锐这会儿可没说错,王爷真是忙呢,自从大军扎营开始,就没见他停下过,连士兵帐子扎的紧不紧这样的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亲自到处走走看看。 张锐还纳闷儿呢,以前也没见王爷这么爱操闲心呀。再说,一群大老爷们的,就算露天也能睡。 不过再一深思吧,忙点好,忙点好,一忙起来他就会分分心,不会老沉着个脸了。 说张锐这个人吧,有时候看着可机灵了,可是今儿怎么就这么榆木脑袋。你不给庄王爷台阶下,庄王那不得自己找台阶落脚吗? 端端喝一口粥,没什么胃口,心里烦闷。 张锐正跟她说着话呢,眼角瞥见一抹高大的身影往这边来,那走路的姿势怎么看着这么像王爷呢?直到正狼吞虎咽的士兵们突然站起来,齐吼吼的喊了声,“王爷!” 张锐和端端脑子这才清明了,哇靠,还真是王爷!怎么跑到大后方来了? 张锐怕担责任啊,如临大敌似的。一把将端端塞进马车里,背靠着车门站着,嘿嘿一声,“王爷,您忙呢....” 庄王爷瞪了他一眼,胆子够肥的啊。 “张锐你干什么呀?”她刚才明明听见有人喊王爷,端姑娘这可就坐不住了。 她在车里想出来,可张锐背对着她死命扯住车门帘子。小张儿对着王爷一笑跟哭似的,“爷.....” “张锐.....”王爷阴森森的笑着应道。 “....呵....呵呵...”对不住,保不了你了,张锐撒了手,端端一下子从马车里探出头来。 这俩冤家,总算是见着面儿了。云端看着他,庄王爷也皱着眉瞧她,两人怪怪的,张锐立马躲得老远去。庄王爷负着手站在她眼前,端端觉得这人真坏。 庄王还醋着呢。见不着人的时候,心里猫抓火燎的,一个大老爷们想了半晌的辙,才想出这么个臊人的主意。还查看帐子呢,查看个屁,不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个理由过来?可见着她了,瞧瞧她那委屈的眼神吧,心里的火气又噌得一下子窜上来:怎么的?你离家出走还委屈了? 王爷哼一声扭头就走,连句解释都不给老子吗? 端端见他走,跳下马车就跟上了上去。鼓着腮帮子,盯着王爷的后背,他步子大,端端毕竟长得小,一会儿就被落下老远。她赶忙气鼓鼓的小跑几步追上去,庄王爷余光瞥见身侧跟了个小个子,总算是心里舒畅了些。渺修算个屁! 两个人也是古怪,谁都不理谁,各自较着劲。 那没办法,张锐也得跟上去啊。他自觉的离这俩人儿远远的,跟在后头,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俩人般配,一样的臭脾气! 前方有信兵,策马疾驰,送来小凉国的加急信,庄王爷拧着眉进了营帐,“张锐,叫人给她弄些吃的。” “欸。”张锐高声答应着,瞧瞧,这不是挺好的嘛。端端不情愿的站在边上,脚尖杵着地上的土窝窝,他拐拐她,“走吧姑奶奶,王爷发话留下您了。” 谁知道话头一转,她仰着头问,“加急信,是不是催他快点去打仗的?” “行了,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想想吃什么吧先。说好啊,军队里可没什么好吃的,不像在府里那样享受。” “他不会找机会再把我送回去的吧?”谁说她傻来着,她聪明着呢。 张锐一愣,有可能! “....男人行军打仗,带上个女子确实不妥。”张锐嘀嘀咕咕,自言自语。 端端眨巴眨巴眼,她就知道没这么容易。 秋夜微凉,端端拢了拢衣襟,跟着张锐走。 “张锐。” “干嘛?” “马骏真的做火头兵去了?” “那还有假?总不能白收留他吧。” 她点点头,“这样啊。” “你问这干什么?” “我不会打仗,要不我也去做火头兵吧。做饭应该不难。” “嘁,开什么玩笑。王爷要送你回去你就回去,在王府待着等他回来不就行了?” “不要,万一他在战场上死了,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机会见到。”那我岂不是很惨。 “呸呸呸,胡说八道什么呢你!巴不得王爷出点什么事儿啊你?” “我才不是....” 我讨厌你 张锐给端端安排了一顶营帐,就离王爷的帐子不远。这回的差事嘛,办得还算不错。 毕竟是行军打仗,到处都是松明火把。端端怕火,总是躲得远远的。可是,这么冷不丁的远远看去,一大片都是燃着的火把,其实还挺漂亮,像星子似的。 庄王爷将信纸放在火上燎了,神情没有什么变化。无非就是小凉国那边委婉催援。小凉国是大昌西边的屏障不假,可大昌也不傻。小凉国国君信中言辞恳切,把形势说的十万火急,言外之意无非就是让大昌的援军快些到。庄王垂眼拨弄了两下烛火,以小国寡民为由,想把大昌推到风口浪尖上去,他小凉退居二线战场?王爷冷笑,算盘子打得未免也太响了些。 张锐进来,“王爷。” “她人呢?” “就在您左边的营帐里。”张锐说,“信上说什么了吗?” 帐外一队巡逻军经过,影子投在帐门上,很快便就过去了。庄王爷收回拨弄烛火的手,“无须理会。行军照常。” 王爷这么说,张锐也只能点点头。 “还有何事?” 杵着不走,有话也不说,庄王爷见不得黏糊的人,有些不耐烦。 张锐哦了一声,挠挠头皮,“爷,您不觉得女人该哄哄吗?” 王爷想了一阵儿,“不是已经哄过了吗?” 张锐:吐血! “王爷....您那叫什么哄啊?”张锐心里吐槽:哦,说句给她点吃的就叫哄啊? 王爷想了想,觉得好像确实不大妥当,兀自点点头,“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吧。”妈的,受委屈的明明是本王好吗? 张锐挠着头皮出来,您知道什么了?咋的我不知道呢? 今儿天气不错,入了夜,满天的星星。 只不过有人没心情欣赏,端端托着下巴还在想当火头军的事儿。她还真够可以的,别人听过了也就听过了,根本没放在心上,她自己当了真,琢磨的还挺认真。 庄王爷掀开帐子出来,略微皱着眉头。两步就走到她的帐门口,想也不想,一把掀开帐子就进去了。 人家想得正出神呢,忽然涌进来这么一个大高个子,云端惊得一抖,“你,你怎么进来都不打招呼的啊?” 王爷一点都不是个会客气的人,瞧了她一眼,“本王的地界,需要跟谁打招呼?” 端端捂着嘴笑,这语气好熟悉啊。 “笑屁!” 好了,你一句我一句,俩人就和好了,这不皆大欢喜了吗? 王爷见她笑就来气,“你别忙着嬉皮笑脸,本王有话要问你。”有点儿秋后算账的意思。王爷走到她身旁,挨着她坐下,横眉竖目的,“你给本王说说明白,你那是什么意思?还敢留字条离家出走?是不是本王平日里把你惯得没章法了?” 王爷,你还记得你是来哄人的吗? 端端扣着袖子上的素花儿,一会儿就被他训得瘪了嘴:就知道说我,你还把我的东西送给穆疏了呢! 想起来这个,她就梗着小脑袋不服气,暗搓搓的顶嘴,“谁让你把我的东西随便送人的?而且还是你的旧情人。” 她嘀咕什么,庄王爷没听真切,他皱着眉,“说什么呢?大点声!” 她趴在案几上,一大滴泪珠子掉下来,打在手背上,嘴里含含糊糊,“我讨厌你,你这人太坏了...”想到伤心处,姑娘一抽一噎的说不出话来。 王爷见她哭这就纳了闷儿了,女人真是水做的,一动就哭。他扳过她的身子,深谋远虑的眸子盯着她。怎么说?直接说? 罢了,直截了当吧。 王爷清了清嗓子,“咳,那什么,你那日的提议不错,本王采纳了。”说话间,王爷的脸虽然不白,但是能看出他的脸红来。还真是铁树开花,难得一见。 “什么提议?”她睁着大眼问他。 什么提议? 感情他表白了半天,没人听得懂是吧? 庄王爷顿恼,“不是你说要给本王做王妃的吗?你说什么提议?” 端端眨眨眼,仰着脖子,小嘴儿一张一合的,“你...你不是说,不行吗?” “哼。”王爷撇开脸,“此一时彼一时!” 现在轮到云端找他算账了,“那穆疏怎么办?” 王爷说话突然高了几个音调,“有她什么事?” “你都把我的玉扳指送给她了。”她反驳。 “你说什么胡话呢?本王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了?”王爷真是觉得她无理取闹、莫名其妙了。 端端一听,眼睛顿时亮了,手掌立马伸到庄王面前去,“我要看看,我给你的扳指。” “你...”王爷真是一点隐私都没有了,本来嘛,糙汉子好不容易有点心事藏在心里了,临走时眼见桌案上放着她送的扳指盒子,谁知道他就鬼使神差的带走了那枚玉扳指。 睹物思人?当时马背上的庄王爷想想自己临走前的行为,被自己酸倒了两排大牙! 大军出征前,庄王饮了碗赠别酒,酒气上头,觉得自己何时变得如此窝囊了?随手一塞,便将云端送的扳指不知道塞到哪里去了。 王爷闭着眼睛说瞎话,“在本王营帐里,明日再拿给你看。” 她还不死心,“穆疏手上有一枚一模一样的,她说是你送的。” 王爷挑眉,“然后呢?” 眼光躲躲闪闪的,“....被我给砸了。” 王爷脑门子上的青筋一跳,“你就为这离家出走?!”司徒翰绝口不提“回”净一观。 这就是两个糊涂人,算的一笔糊涂账。眼看着王爷要跟她急,云端先躲的远远的,“谁让你说不喜欢我的。” 老子,老子什么时候说不...不喜欢了? 庄王爷这会儿也不顾不得面子还是里子了,有些东西他就得问明白了。问明白了,以后才好过日子。这男人也有小心眼儿的时候,“本王去寻你,为何躲起来不见本王?” 那件事啊?她刮刮鼻子,“没有不想见....”想不出谎话搪塞王爷,瞪着一对亮晶晶的眼睛反问:“你真的去找我啦?” 哼!庄王生气,“装。” “白拂尘是不是渺修?还有那装神弄鬼的马面人。”庄王他就不是个会拐弯抹角的人。 白拂尘是不是渺修?当然不是,可是那也跟他脱不了干系。以道术操纵人偶.....端端想起了红颜师父,那个嬉皮笑脸的“师父”以后再也不会出现了。 渺修毕竟是她的师父,这个问题她不想回答。 伸手扯扯庄王的甲胄,“咱们不是在说做王妃的事吗?那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啊?” 就这反应,庄王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哪有女子自己开口问的?没羞没臊。”王爷让她坐下,“等本王从小凉国回来再说。”母妃和皇帝老头那里还真是有点难办。 王爷低头看看她,这丫头也仰着头看他呢。 二十六岁的男人终于能够坐下来考虑终身大事了,不过恐怕会有些难办,但是庄王爷没打算将虞贵妃和皇帝的想法告诉她。 天塌下来还有老子顶着呢,告诉她有个毛用? 端端抿抿嘴儿开口,“哥哥,师父说我应该是十六岁。” 王爷挑眉,啧,居然大了她十岁! “嗯,知道了。” 你这是什么反应? 端端不知道他突然沉默下来是几个意思。 好怪异啊,以前没挑破心思的时候,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吵吵闹闹的也挺自在。怎的说出来了,反倒拘谨了?庄王爷浑身的不适应,坐在榻上更是坐不住,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 王爷想了想,问,“那什么,你想不想骑马去?” 端端也觉得他们俩好像应该做点什么,点点头,“要。” 好吧,那就骑马去。别人家两情相悦的时候去写写诗啊,题题词啊,传情达意的。他们俩居然大晚上的相约骑马去,嗯,也还真是天生一对儿,一样的奇葩。不在一起都对不住月老辛辛苦苦、磕磕绊绊牵的红线! 秋日的晚上是有些冷的,青骓马撒蹄子跑起来更是冷风呼呼的往衣裳里灌。这会儿王爷那件大披风就派上用场了,庄王拧着眉用披风把她裹得严严实实。 青骓马停在二里地之外的一座小山丘上,这里四面空旷,唯有头顶沉甸甸的星幕耀眼。还别说,庄王爷还是有点情调的,起码找的地方很适合谈情说爱。 云端靠在他身侧,脑袋枕在他肩膀上,手指在半空比划着,“哥哥,你怎么都不说话?” 王爷话本就少,今日突然就谈情说爱了,他这是还没转过弯儿来呢。脑子里想了半晌,“你说,本王听着。” 云端古灵精怪的,歪头看他,“你别老皱着眉,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庄王爷垂眼瞧她,“你讲吧。”说话心不在焉的,嘴上应着,心里却在嘀咕:这就是老子日后的结发妻?就这么小东西?瞧她眉开眼笑的自娱自乐,王爷心情舒畅,娶这么王妃回去应该也不错。 “从前啊,有个穷书生,他直到一把年纪了才生了个儿子,于是书生给儿子取名叫年纪;后来呢他又有了个儿子,想了想就取了个名字叫学问;再过两年居然又生了个儿子,他都六十岁了居然还能生儿子,觉得真像个笑话,于是取名叫笑话。有一天他的儿子们上山砍柴,回来的时候他就问老妻子孩子们砍了多少柴火。他妻子就说了:‘年纪一大把,学问一点没有,笑话倒有一箩筐。’哈哈哈...好不好笑?” 抬头竟见庄王难得一笑,眸子里细细碎碎的,闪着亮光。 端姑娘被他瞧得害羞,脸上热乎乎的,钻进庄王的怀里去。王爷一怔,咳嗽一声,装作看不见的样子,顺手就把人揽住了。 以往鸡飞狗跳似的过日子,今晚难得两个羞答答的人抱在一起说说话。 折腾了一天一夜,端端靠在庄王怀里不多会儿就睡着了,王爷却不知道在想什么。明日天不亮就要拔营,还真舍不得这个丫头。 王爷将人打横抱起来,忍不住搁手里掂了掂,啧,小东西就这么点份量?! 口哨一吹,青骓马踢踢踏踏的从远处走过来,甩头打个响鼻,跟在庄王爷身后优雅的往回走。 还没到营地,早就有马车在黑暗里等着,“王爷。” 庄王将她放进马车里,抚了抚云端的发顶,趁着夜色多看了两眼,然后才出声道,“将她送回王府去,不准让她再跟过来。” 妈的,渺修! 丢了芝麻,捡了西瓜。挺好! 庄王站在原地,望着逐渐跑远的马车,直到连个影子都瞧不见。张锐抱着剑站在边上,真是羡慕的紧啊:王爷都快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了,什么时候才能轮到小爷啊? 看看时辰,约莫是人定时分。庄王转身回营帐。 张锐挠挠头,准备回去小憩一会儿,不过还有件事, “爷,有件事得跟您汇报一声。” “说。” “就那马骏,属下让他充当火头兵去了。您看....” 王爷脚步不停,扔下一句话,“那就留下吧。” 嘿,张锐摸摸脑袋:果然是裙/带关系比较管用哈,先前死活不要,现在居然这么好说话。 刚刚定下终身大事的庄王爷精神是闷骚着亢奋的,他今晚是睡不着了。回了营帐,在帐子里叉腰转了一圈,才想起来自己要做什么。他要找找那枚扳指,也不知道塞哪里去了。 翻来倒去的,愣是没找见。王爷拢着眉,脸色沉沉的,他也不说话。要是这时候进来个小兵,没准儿真能被他给吓着。哦,想起来了。那张羊皮军/事地图! 卷成卷的地图,摊开一看,可不就夹着个莹润的小东西吗?这下子眉头总算舒展了。拿起来,搁袖子上擦了擦,再装进盒子里。王爷拿着盒子可就找不着合心意的地方放了。 放身上怕丢了,放别处又怕磕了碰了,瞧着他平日里吆五喝六的模样,可糙汉子对自己女人送的东西可宝贝呢。 想来想去,不得其法。妈的,这放哪儿啊?早知道就让她带回去了! 翻来覆去,庄王是一夜没睡。天还不亮,大军拔营,王爷依旧精神抖擞,人逢喜事精神爽嘛!就算打仗,他打得也高兴。 端端睡得异常沉,车夫赶着马车跑了大半夜,出示了王府的令牌,进都城时天还没真正擦亮呢。 管事正睡着呢,被守门儿的急呼呼的叫起来,“什么事儿啊?火烧屁股似的。等着!” “大管事,快点的吧。云姑娘被王爷送回来了。就在门外呢!” 啊? 管事赶紧扣着扣子出来,“怎的这会儿回来了,王爷说什么没有啊?” “就车夫一人,连夜送回来的。您去看看吧。” 车夫是庄王府的老人了,大家都熟着呢。 闻天瞧了瞧车里睡得不知东西的端端,表情真是又好笑又无奈,合上帘子,管事问,“赵铁,王爷有没有什么吩咐?” 车夫就是赵铁,“说了,把云姑娘看好,不准她再跑回去。” 端端睁开眼,听着外面的对话,心里不太乐意。手指尖扣着铺在身下的披风,小声地嘀咕,“我就要去。”庄王有庄王的担心,她也有她的放不下。两头倔牛! 就在刚刚车夫停下车敲门的时候她就醒了,一瞧四周,她就知道庄王那个霸王又不经商量把她送回来了。 府里的女使把她背回房的时候,人家姑娘还装睡。房里的人一走光,她立马从床上爬起来。 车夫急急的赶着车追大军去,她就两条腿怎么跑都追不上那四条腿狂奔的马呀!也是亏得当时天亮了,有马车可以雇,一前一后急急的出了都束城。 人有三急,车夫也有停下来上茅房的时候。就这么个空当,她悄没声息的钻了进去,还不忘了探出头来扔了手腕上的雪贝链子给赶车的大爷,小声嚷嚷,“大爷,拿着这手串,去庄王府要车钱。” 抱着庄王的披风,坐下来,大大的呼了一口气。 紧张的鼻头都是汗珠珠,追夫这活儿,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赵铁好不容易追上了大军,又马不停蹄的跑去前方向庄王复命。一来一回的,这日头又西沉了。一天什么事儿都没干,净赶路了。 端端摸着饿得咕噜叫的肚子,愁得慌。 好在外面杂音太多,谁也不会注意她这点声响。 云端在这边愁,师父在另一头怒。不仅仅是因为她,更是因为渺修昨日追去庄王府的时候,被人拦住了。还不是普通的人。 详细说来,事情是这样的。 白衣翩翩,具有仙人之姿的渺修观主自观中折返,一路寻去了庄王府。可还没到庄王府呢,就有个脂粉味呛人的女人急吼吼的追上来,拉住他就不让走了,“哎哟,红颜呀,妈妈的祖宗!你可是上哪儿去了?叫妈妈好找呢....” 渺修这种谪仙似的人,当然少不了的怪癖就是洁癖啊!修长的双眉一皱,手一抬,冷冰冰的,“放手!” 红颜是有这臭毛病,良玉堂的妈妈见怪不怪了,呵呵笑两声,松了手,笑容满面的问,“打算什么时候儿回去呀?” 渺修绕开她,径直走自己的。妈妈哪能让他就这么走了,他可是良玉堂的活财神呢。 令云打量这女人,一看就不是做正经营生的。见她缠着师父不放,令云顿时怒了,拦住她,“贫道的师父岂是尔等可以随意触碰的?离贫道师父远些!” “什么贫道?小王八蛋给老娘滚开!” “你....山下的女人果然是老虎!”令云急了眼,从来没有人敢叫他小王八蛋。 “令云,还不跟上来?” “是,师父。”哼她一声,立马追上去。 良玉堂的妈妈掐着腰,骂起了街,“哎呀,给脸不要是不是?来人!把他给我抓回去!!还真是给你长脸了......”妈妈身后的打手,听了话就朝着渺修师徒去了。 渺修忽然站住,闭了闭眼,隐忍在心底的火气越加旺盛,红颜..... 就连瞧热闹的人都没看清,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突然飞出去的白拂尘在旋转了几圈之后又稳稳的回到了渺修的手中,观主道,“还不走?”令云连忙跟上脚步,“来了,师父。” 再一看,地上躺了一片,哀声连连。众人目瞪口呆..... 谁能想到,清贵的渺修观主,会当街动手。 只不过这一耽误,渺修与云端就岔开了,然后越走越远。 夜幕降临,庄王爷下令扎营。 营帐里掌了灯,火头兵送了饭食进来。王爷坐在案前不知道在写什么,抬头瞥了一眼,“先放着。”直到手中的信封封了蜡,王爷这才站起来。粗粗用了饭菜,便取来军/事地图。 军/事地图是羊皮的,泛着年代久远的黄。 庄王爷是个认真到严苛的人,尤其是当下谋划策略的时候,眉梢眼角都染了严谨。微敛的剑眉,沉思的星目,尤其魅力四射。 就是这样安静的美男子,然而就在打开地图的下一刻,陡然一声怒吼! “给本王滚出来!!” 外面守帐的士卒相互看一眼,朝里面问一句,“王爷?” 庄王盯着地图中的人,疾言厉色朝外面喊,“别进来!” 摊开的羊皮地图中处处山包,处处河,她就挑了个山坳藏着。真是阿二炒年糕,自作聪明!能藏得住吗?庄王爷一眼扫过去,那裙角露了大半在外面!除了她还能有谁? 只见,那裙角稍稍收了收。 王爷皱眉,不出来? 王爷瞪眼,对着一张图怒道,“出不出来?”这场面要是在旁人看来,着实够怪异。 端端一耸肩,从山坳里露出头来,讨好一笑,开始讲条件,“你保证不送我回去,我就出来。” 这地位发生变化了,说话做事也知道利用优势讲条件了。庄王吐一口气出来,瞧她缩成那么小小的一团窝在地图里,也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她发脾气了,简直无奈,“你先出来。” 端端瞧见庄王脸色都黑了,再不出来恐怕真要生气了。 识相的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都没看清她是怎么做到的,图上的人就消失了。庄王爷叹气,还有谁家的女人比他的更难搞? 明明把她送回王府里去了,只不过是一转身的功夫,呀,人家又出现在你眼前了! 王爷把她拉到身前,正眼对着她,“谁允许你跑回来的?” “我也可以做火头兵,怎么就不能留下来?”人家说的很认真。 三岁一代沟,难道因为他俩差了三个半的代沟,所以都是自说自话吗?庄王静下心来解释给她听,“本王是去打仗,带个女人成何体统?” 她倒是爽快,“那我换成男装。” “你.....”真是有理说不清,庄王爷话不多说,直接扛起人就往外走。你越跟她讲道理,她的歪理由越多,真是越来越不服管教。 “痛痛痛.....”端端的小手指被粗糙的衣面擦到,一阵儿钻心疼。 她呼痛不像是装的,王爷心一凛,连忙将人放下来,“哪里痛?” 她自己捂着被烧坏的那根小指,疼得皱巴着脸,“都说了不想回去....我害怕。” 怕甚?怕他伤在战场上,更怕他死在战场上。但是,王爷是不会理解的。 他扒拉开她捂在小指上的那只手,只是一眼,战场上见过不知多少伤腿断臂的男人心中一阵抽疼,粗糙的大掌托着白生生的小手,那小手的尾指缺掉了一小块,伤口处还带着焦黑的烧痕,“....怎么回事?” 她揉揉眼睛,“不小心碰到蜡烛了,就被烧到了。” 王爷凝眉,显然是不信的,“就这样?” 她撒谎的时候就喜欢歪头看看别处,就跟现在一样,“嗯,就是这样啊。” 庄王爷冷哼,平日里见了水火,胆小得跟只耗子似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主动靠近蜡烛?更别提不小心烧着自己了,“你再不小心烧一次给本王瞧瞧!” 这话噎得她不肯再说话。 “那日你明明就在观中,为何不应本王?别说你没听见,本王听腻了!” 有些事,老子不问罢了,可不代表老子什么都不知道! 端端抽回手,脚尖杵着微微的隆起的地面,“....我下山的时候,师父不知道。” 庄王爷一顿,揣摩她话里的意思,“老子见不得人吗?”用得着偷偷的?用得着经过他同意?提到渺修,王爷就肝火旺盛,“把爪子伸出来,本王瞧一眼!” 话题歪了,庄王终于不再揪着她私自跑回来这件事找她麻烦了。 妈的,渺修! 宝贝呀 王爷没再赶她走。你就是赶她,她转个头还是会自己再跑回来,再说,王爷更担忧的是她那个师父。若是她回去了,渺修指不定闷声不响的又把人带走了。王爷也是奇了怪了,你不好好的做你的道士,收什么女弟子啊?!不过这么说也不对,若是渺修不收女弟子,云端也不会阴差阳错的被他捡了。 王爷你白得一媳妇呢!回头得找机会好好答谢一下渺修! 大军跋山涉水,弯弯绕绕的走了多少路,端端并不清楚。但她成天都很高兴,穿着一身儿男装,骑一匹不算高大的马,跟在庄王身侧。只要让她随军走,她连手指都不知道痛了。 不过庄王爷倒是黑了两天脸,因为他发现他在云端面前越来越没有威信了。 大军尚在大昌境内,一路山水清明,祥和安泰。端端自小生活在庄王府,最远也只是回了趟净一观,出了都束城,见着什么都稀奇。 越往西去,异域风情的味道就越浓厚。高鼻深目的西域商人,能歌善舞的肚皮舞娘,还有两个大驼峰的骆驼。在接近大昌边境的城镇经常能够见到。刚到西部边境的时候,只要是打她身边经过的,她瞧着都新鲜。 王爷没工夫笑话她。 王爷的兵入了克鲁山就不再走了。克鲁山是大昌与小凉国交界的边陲小镇,也是军事重镇。 风餐露宿了那么长时间,姑娘的小脸都逡了。她爱美,有时候用木桶里的水照镜子,在脸上东戳戳西揉揉的,虽然她不说,但王爷瞧在眼里。 克鲁山的守将蒙满将近四十岁,是个五大三粗的军人,也是将门之后。祖、父、子三代人都守在这个西域边境,他对这里极熟悉。王爷还在行军路上时,就是他一直与庄王保持信息传递。 安顿好大军之后,王爷与蒙满将军两人关在房里说了好久的话。 张锐也忙前忙后的,谁都顾不上端端。她现在这身儿装扮,配上这个头儿,更像庄王爷的随侍。之前没说王爷会带随侍过来,就也没预备她的房间。蒙满将军也是糙汉子一个,一瞧王爷身边儿还跟着个小仆人,粗嗓门儿对着他内人一喊,“五娘,安排这位小老弟去管家那里挤一挤吧。” 王爷走在前头,一听这话就打断,“不用。把她送到本王的住处去。” 蒙满将军自认为见多识广啊!他扭头瞧了眼唇红齿白、秀气小巧的“随侍”,哦~明白了,原来这是王爷的人啊,大掌一挥,哈哈哈一笑,“五娘,那就送到王爷的房里去。” 五娘也不知那是什么表情,带笑不笑的,“是,老爷。” 庄王爷和端端俩人有点摸不着边儿:蒙将军你笑的什么劲儿啊? 端端背嗒着小手儿在庄王爷的房里转来转去,瞧瞧这儿,翻翻那儿。看得出这里的生活并不如京都,但是好像谁都不在意。转悠够了,两脚一蹬,鞋子就甩掉了。在庄王的床上抻腰拉背的,床呀床呀,真是好久没见了!想死你了! 嘶,不小心压到了小指,痛啊!这下她才老实了。 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伸着手指在自己眼前比量。缺了一块的手指怎么看怎么怪,嘟了嘟嘴,“好丑....” 王爷先前也抽空想过,她这手指怎么能还原回去?他倒是没想过美丑,只是瞧着她平日里爱臭美的那个劲头,嘴上虽然不说,心里指不定有多在意呢。 到晚上用饭的时候,王爷与蒙满终于商量完了要事。蒙满个性豪爽,好酒肉,他极力邀请王爷赴酒宴。可王爷还有其他念想呢,酒肉什么时候不能吃?好不容易能跟他女人独处一次,他能放过这机会吗?如此来看,庄王这种平日里瞧着严辞厉色的人,也是闷骚的不轻啊。 蒙满粗心眼儿,正事说完了那可不就是得寻点乐子吗?以前京里来的官儿都这么干,“王爷,末将可是特意为您接风洗尘呐。前儿境外进来不少黑美人儿,跟咱们大昌的可不一样的味道,您不打算尝尝?” 庄王爷迈开步子往住处走,“不了。蒙将军尽兴就成。” 蒙满拍拍脑门子,困惑不已,“哪有男人不好这一口儿的?” 五娘站在边儿上,幽怨的看他一眼,“王爷屋里不是已经有人了嘛!” 蒙满再一拍脑门子,呼哈哈哈大笑几声,“对呀!还是五娘聪慧!” 庄王爷踩着落叶,身侧跟着名引路的仆从。脸上没什么波澜,心里倒在打鼓。依着他的意思,云端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就睡在他房里算了。可是这他妈的要怎么开口?她会不会误以为老子很急/色? 想着想着就到了自己家门口了。 仆从立在一边,王爷皱眉瞅着紧闭的房门,里面灯火跳动:她在干嘛呢? 王爷可没忘上次在庄王府,他一脚踹开房门,进去一看,人姑娘正在换衣裳呢。这等尴尬事,还是少些为妙。 回头瞅了瞅,仆从还在,王爷皱眉,“先下去吧,有事本王自会唤你。” 仆从行了礼,退了下去。 王爷这次知道敲门了,伸手在房门上敲打了两下,“云端?” 没人应。 推门进去,人趴在床榻上睡着了。 庄王不知怎的,瞧她脸贴着被面的模样突然一笑:果真是累熊了。 自个儿脱了身上厚重的甲胄,换了身儿轻便的袍子。想了想还是给远在太和山的青城子老道士写了封信,他得问问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把云端的手弥补弥补。青城子那老道士鬼点子多,没准儿能给她治好了。 完后,这才有功夫,坐下来慢慢打量她。 小丫头片子难得有安静的时候,那排小扇子似的睫毛老老实实的垂着,听她咻咻的喘气声,可乖了。庄王爷那生了硬茧的大手啊,就那么不自觉的伸过去,刮了刮人家小姑娘的鼻子。 庄王眼角含着笑,兴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美得哟。 果真是爱吃香的有腊肠,爱吃甜的有蜜糖,最主要的是对味!王爷真是欢喜的紧啊。 庄王是个感情不外露的人,青天白日的从来都不会情意绵绵的看她,现在正想趁着她睡着的时候好好瞧一瞧呢,没成想,人家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坐了起来,“你回来了。” 庄王愣了下,竟有些尴尬,清了清嗓了,“嗯,回来了。既然醒了就起吧,吃点东西。” 饭菜还好,大块的肉,还有大碗儿的酒。庄王是不挑的,以前打仗的时候他连野菜都吃过,就是怕她吃不惯这边东西。嘿,观察了下,还成。小口小口地,吃的还挺香。 两人相处,还是以那什么私定终身的关系,免不了要害羞。庄王脸皮厚就算了,端端不行,她现在可介意自己的手指呢。吃饭的时候蜷着小指,缩在袖子里,不让它露出来。因为缺了一块儿,太丑了。 庄王瞧了,剑眉一拧,“把手伸出来!”本就受伤了,你还捂着,早晚要坏掉! 房里没别人,烛火一跳一跳的,耀得端端眼睛亮闪闪的,“不好看...”低着头吃东西,嘴里含糊不清的。 王爷眼神微动,也不跟她废话。自己身过手去,把她的袖子挽了,“把手伸出来。”大掌把她的小指从手心里顺出来,“本王不嫌弃,你缩什么缩?” “真的不嫌弃?” “屁话!赶紧吃饭!”妈的,怎么这么肉麻?“本王已经给青城子去信了,问他有没有办法恢复。能恢复就恢复,不能的话就这么着了!” 端端一高兴,忽然就给了庄王爷一个熊抱,“哥哥最好了!”穆疏的手可好看了,先前她还担心呢。云端平日里吃的不少,庄王也不会短着她吃喝,是以,你瞧着她小小的,实际上身上肉呼呼的。 这么一下子扑上去,又香又软的,庄王爷可就瞬间荡漾了。 半个时辰前蒙满还要塞给他几名黑美人呢,想想蒙满说那话时的表情,庄王爷就不淡定了。两只手头一回不知道怎么放,最后只得拍她肩头,连下命令都没气势了,“你,你坐好!” 王爷,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福利啊!你竟然不打算接着? 云端笑嘻嘻的,坐是坐好了,可手还搭在庄王腿上呢,“那我明天可以穿裙子吗?” 谁管你穿不穿裙子?你穿袍子老子都不管! 庄王爷不自在的转了身子,看似随意的扯了扯自己的袍子,遮住了某个地方,默默的脸红了。 .......眼睛睁那么大,老子怎么做坏事?! 小婊砸,嘴上说着不要,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嘛!! 王爷轻斥,“用膳!” 妈的,怎么还不下去?! 王爷啊,你那可是攒了二十六年的宝贝呢,难得激动激动,它怎么可能轻易就老实了呀? 庄王越看她越不自在,索性丢了筷子,“本王还有要事需处理,你自己慢慢儿吃。” 你是属老鸹的?! 王爷几乎是落荒而逃,出了卧房便见到张锐远远的过来了。这会儿的庄王爷谁都不想见,脚上方向一转,就朝将军府外去。他可记得府外不远的地方有条河。将军府里的小厮给王爷见礼,庄王爷都没空搭理人。 张锐老远就瞧见王爷了,明明要往这边来的,却见他转了方向,欸?爷这是要去哪儿啊? 张锐快跑几步,嘴上叫着,“王爷。” 庄王爷管你啊?他那步子,迈得又大又急,一会儿出了府,转个弯儿就不见了。 张锐站在院中,摸着脑袋自言自语:“干嘛去了?” 王爷边走边恼,这种事还特么的真是丢人!光明磊落了二十六载的司徒翰,不成想人生第一次躲躲藏藏竟是为此等羞人之事!简直是阴沟里翻船! 克鲁山有条克鲁河,本应是月下波光粼粼的河水,这会儿因为阴天而变得黑黢黢。偏生庄王爷专门儿挑了个人迹罕至的河段。周遭没人,岸边杂草半人高,乍一看上去,还真是有些吓人。可王爷不怕呀,他天生的熊大胆,别人怕他还差不多。 入了秋,克鲁山的夜已经是寒凉如水了,伸手进河水里,冰的人起一身鸡皮疙瘩。庄王爷要的就是这效果,要不然能灭了身体里的那股子火吗?他解了身上的袍子,露出结实的肌肉,一个猛子扎了下去。不多会儿,“哗啦”一声,水中央冒出一个人头来。庄王爷抹一把脸上的水珠子,长舒一口气,总算是舒坦了。 克鲁河蜿蜒着很长,望不见尽头。王爷一头闷进水里畅快的游。等他再从水里露出头来,一个现实性的难题又摆在了他面前——今晚咋睡?!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谁让他自己要把人留在房里的? 又一头闷进水里去,冷水刺激得头皮发麻。 端端这会儿抱着庄王换下来的戎衣正翻着呢,她低着头从里面掏弄出来一枚白玉扳指。对着灯光仔细瞧,那不正是她送的那枚吗?她把扳指套在自己拇指上,放在眼前比划,“上次砸碎的那枚是哪来的?” 自己盯着扳指研究了半天,就连那个扳指盒子都被她翻出来了。姑娘这会儿乐了,这盒子她可真记得,把扳指放进盒子里,一个萝卜一个坑,正好! 原来穆疏那枚是假的! 被人骗了她还笑。她笑的不是王爷没把扳指送给穆疏,她是在开心自己聪明,辛亏跑下山来找王爷了。还有,穆疏的假扳指,砸得好! 你还能说她什么?只能是傻人有傻福吧。 要不是穆疏在中间搅和,她跟庄王爷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呢。 好了,这下子心结打开了,心里敞亮了。左等右等不见王爷的人影儿,等不及了,把王爷的衣裳收拾起来,出去找人去! 克鲁山的天,说变就变。白日里还是艳阳高照呢,入了夜反倒黑云压城了。 端端心情美,乐颠颠的出了门儿。可是这里不是庄王府,她初来乍到的哪里熟?扎着个男人发髻,在院落里晃悠。转了一圈也没瞧见王爷。 “云端,嘛呢?”一队巡夜军过去,张锐打一侧冒出来,“你找什么呢?” “哥哥呢?”她仰着头问,“他说要忙,我找了一圈也没见他。” “那会儿我瞧着王爷出府去了,叫他也不应。”张锐指了指方向,“我带你.....”去找找。 “那我去门口等他!”截住话头,说完就跑。 张锐话说了一半儿就给憋回去了,这都是跟谁学的急躁性子? “好吧.....别走远了你!” “知道。” 张锐嘀咕:你知道什么?你就知道吃饱了不饿。 张锐还是不太放心,跟上去瞧了瞧,人还真在门口坐着等呢。成,你等着吧,小爷去忙了。 端端是那种老老实实的性子?不可能的。她从台阶上站起来,朝着门口的侍卫问,“你看见王爷往哪边去了吗?” 侍卫甲看了看侍卫乙,往西指了指,口音是浓浓的克鲁山味儿,“往西去了。” 小姑娘掸了掸自己的袖子,装模作样的作揖,“谢谢。” 夜凉,连虫子都不叫了。附近恐怕能听见的只有水声。庄王爷游的畅快,灭了火,正打算从水里上来。忽然,耳尖微动,眼神陡然凌厉起来。 黑夜无风,岸边齐腰高的草丛里微乎其微的动静,让庄王爷止住了动作。他呆在水中,周身原本漾开的一圈圈波纹,逐渐静了下来。 扫视四周,草丛里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可是庄王爷何等敏感之人,有人正紧紧地盯着他,那股子杀气他岂能感觉不出?身体缓缓潜入水中..... 突然,草丛被分开,钻出出一个小个子,“哥哥,快出来——我都看见你的衣裳了!” 妈的!她怎么在这儿?! 庄王爷魂儿都要被她吓飞了! 周边草丛有异动,庄王眉目一凛,突地从水里一跃而起,“哗啦啦....” 掠起石头上的衣袍,连着云端一起捞走,那动作比豹子还迅速,只不过一张嘴就吼人,“谁让你出来的!?”妈的,你差点连小命都没了知道吗?! 真是片刻不盯着就出幺蛾子!简直该打! 庄王爷什么时候是真怒什么时候是假气,她摸得门儿清。眼下王爷这模样,还真唬住她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也不敢顶嘴,手上还抓着庄王爷腰背呢,触手冰凉、滑溜溜,小心翼翼的回话,“....我出来找你啊....” 王爷也顾不上生气了。看样子对方来的人不算多,但是眼下手里还护着一个呢,她笨手笨脚的,还爱凑热闹,保不准打起来会伤着她。 按照庄王爷平时的尿性,还会忍你们?早就找准了时机当场收拾了!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他不得不多考虑些。 “走!” 庄王爷的不寻常让端端莫名的紧张,搂紧了庄王的脖子,老老实实地趴在王爷肩头,“...怎么了?” 身后两侧的草丛树林刷刷作响,王爷脚上踏枝踩石借力,沉着的声音自耳边传来,“无事!” 知道王爷是安慰她呢,端端嗯一声,埋在庄王肩窝里。身后有人,她知道。倒也不是有多怕,王爷在身边儿呢,再说她自己的拳脚功夫还是庄王教出来的,还是能唬唬人的。只不过,夜黑风高的,又没有旁人,她生怕对方来人太多,王爷就是再能打,人家人多力量大,他多少都是会吃亏的。是以,老实呆着,不烦他。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里,忽然一道闪电映亮了克鲁河。轰隆隆的闷雷开了闸似的,一个接一个,这架势是要下雨啊! 庄王爷裤子还是滴着水的,衣裳还在端端的手里抱着。刺客可以甩开,这下雨怎么办?他恨恨地道,“你是属老鸹的?!专挑倒霉路子走!还不快把衣裳抖开,把自个儿蒙住!” 所谓,不磨不炼,不成好汉。王爷,你多担待些吧。 可不是嘛!出门就遇上刺客穷追猛打,逃命还遇上下雨,云端这倒霉催的。 刺客她可不怕,但是下雨这不能不怕啊! 背后有人放冷箭,庄王爷因着低头教训她,差点中招。左闪右避的,好不容易离着克鲁河远了。那些个刺客没了草树做遮挡,一个个全部现身出来。全部都是冲锋陷阵的架势。 有雨点子砸下来,王爷跟老母鸡护小鸡仔似的把她捂在胸前。端端扒着庄王的肩头,露出一双眼睛,借着闪电的光亮,数了数,“哥哥,有五个人呢。” “本王知道!顾好你自己!” “咻——” 暗箭难防,庄王抱着手中的人身形转的那叫一个漂亮。刺客有五名,其中领先的那个看样子是当头儿的,其余四个全看他的手势动作行事。 四人作势要形成包围圈,阻止王爷侧逃,第五人拉满了弓正对庄王。 “哥哥小心!” 庄王冷笑,带着端端身形一闪,那泛着冷光的箭矢“铮——”一声,正中王爷身侧的树干上。 “上!务必拿下司徒翰!” 王爷试出来了,来人个个是顶尖好手。想不到甘渠那新国君这么快就坐不住了..... 沙沙的雨声传来,衣裳也是顶不了多久的,很快就被雨水打湿了。端端早就被庄王连脑袋都裹得严严实实。王爷与人交手,以一敌五,她当然急得跟什么似的。 不管了,下雨它就下吧!淋湿了又死不了人。挣着衣裳,刚冒出头来,一支箭矢直逼庄王的面门,可真是时候!端端想也没想,吓得伸手就上去挡了。 “混账!老实点!”亏得王爷闪开了,要不然这姑娘手掌就得被穿个窟窿出来。 你们想想啊,庄王爷这还半/裸着呢,出门儿时又是那种状态,手上根本没有趁手的兵器。他不得吃亏呀?后背上的小伤可不少。 雨势渐渐大起来,这边儿混战着呢。张锐终于及时的出场了一次。 这都变天了,王爷还没见人影,再一瞧云端也不见了,那可不得快点带人出来寻吗?远远听见打斗声,好家伙,过来一看,敌人都打上门儿来了! 半个时辰后 蒙满将军满脸煞气的站在庄王身侧,“说!究竟是何人派你们来的?!” 生擒两人,扑杀三人。地上跪着的两名黑衣人被捆了双手。嘴倒是挺硬的,闭着眼,不看、不听、不说,一副任君宰割的舍生模样。 庄王爷冷眼瞧着,“不用问了,你们的主子是甘笑雪吧?” 黑衣人的眼皮微动,甘笑雪就是甘渠国的新国君,也就是他们的主子。 庄王爷哼笑,果真是他。他只要确定心中猜测就已足够,他们开不开口已经没必要了,王爷转身离开,“蒙将军,甘渠国君的确打算与我大昌开战呢。” 蒙满了然,“来呀!将这两人拖下去,合着那三人的脑袋,一齐送给甘笑雪做寿礼!” 闭嘴! 第十九章老子不想听! 秋风吹白波,秋雨呜败荷。 克鲁山的秋雨透骨凉,走了这么多日子也不知道都束是什么样的光景。端端光着两只脚丫,在火塘边上烤火。不久前打斗的时候,王爷将她保护的很好,就腿脚遭雨打了,其他的地方还好。 火塘里的火不急不躁,她翘着脚在边上坐好。女孩子的脚不能叫外男瞧见,张锐不好进来,庄王爷只得唤了蒙满府上的女使看着她。 以前烤火的时候,她都是小心翼翼的瞅着火苗子,生怕这喜怒无常的东西趁她不注意一下子窜上来把她燎了。今儿怕归怕,但是东张西望的,明显心不在焉。 庄王爷开门进来的时候,正好瞧见她坐着不安稳,瞥了一眼就不再瞧她。 终于回来了,端端看着他,心虚虚的,“问出凶手来了吗?” 王爷不答话,点了点女使,女使应声出去。将房门合上。 王爷上前一把将她抄起来,抱在腿上坐下,那两只脚丫子被雨水泡的发涨,大大咧咧的露在外面。这会儿被王爷盯着倒是害羞了,刚要往回缩,被庄王爷拍了一巴掌,“老实点!” 生了锈的铁砧子,真是欠打!王爷的脸色臭臭的,看起来不太好相与,云端是不敢再惹他了,今晚她拖了王爷的后腿儿,若不是张锐领着人及时到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脚丫子被王爷握在掌心里,靠近了火烤着。她抿着唇不敢说话,连害羞都没心思了。不过啊,不摔倒不知道疼,不吃亏不长记性,今儿这事儿未必是坏事。王爷冷着脸闷声不响,拿着她那两只脚,跟捏着两根柴火棍儿似的,该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一点都没有想要再搭理她的意思。 俩人难得这么做亲密的动作,奈何一点暧/昧旖/旎的情绪都没有┑( ̄Д  ̄)┍。 端端扯扯庄王爷的袖子,“那些刺客怎么办?” 还有闲心打听这些?! 王爷张嘴就来,“杀了。” 身前的人突然一阵无言,庄王爷只瞧见她的头顶,看不到人家的表情。王爷也没想怎么样她的,可就是控制不住,你说你老老实实呆着不行吗?老子指东你打西,见天儿的不听号令。 今天那几名刺客但凡下手勤快点,在岸边上的时候你不就没命了?! 看着她顶白的小脖子在眼前,就想起以前她梗着脖子跟他顶嘴的模样,“为何不说话?被吓到了?”王爷冷笑,“是不是觉得本王很残忍?若是反悔了,眼下就可以走!” 还不出声儿.... 人家的脚还被你抓在手里呢,怎么走? 王爷恼了:妈的,你要真有要走的心思,老子回头就把那破道观拆了! 端端抹着眼睛回头,“我.....” 王爷怒道,“闭嘴!!” 老子不想听! 子时都已经过了,两个人还在掰扯官司。 庄王爷想到她那个“冰清玉洁”的师父就生气,端端红着眼睛又扭回头去。倏然,王爷的拇指上传来一阵儿温凉的触感,一件硬邦邦的物什套在了他拇指上。低头一瞧,正是那枚扳指,在他眼皮子底下泛着莹润的光泽。王爷顿时觉得好丢人,“你,你从哪里翻出来的?”妈的,老子好像把它放在甲胄里了。 随身携带什么的,最羞耻了。 炭火烧得安静,端端把脸埋进他胸前,“我不是怕你残忍,我只是庆幸被抓的不是你,被杀的也不是你。”这是一次与你的世界如此接近,我才发现原来它是这般残忍。虽然这个人杀敌得时候满脸戾气,但是她还是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当他身上沾着血腥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很庆幸死的不是他。 庄王爷拇指微动,任她趴着,手上依旧不高不低的举着她的腿脚。 不经冬寒,不知春暖,能这样围在火塘旁,被你拥在怀里,这是上天给的幸运。 她靠在王爷怀里,默默的抹眼泪。王爷倒是不自在了,“...差不多就行了,哭甚。”老子知道你心意就行了。 不过这俩人还真不适合煽情,刚刚还哭着呢,见王爷语气一软,她就蹬着两条腿儿去扒拉庄王的衣裳,要看看伤。王爷眉头一皱,“区区小伤,何足挂齿!你给本王坐好了!脚丫子还要不要了?” 再让你燎出火来,今晚咋睡? 也就是在庄王面前捣蛋,你说这要是坐在眼前的是渺修,她还不得手脚麻利的把自己弄干? 端端把王爷当靠枕了,身子一倒,软软的靠在王爷胸前,两根手指捏着王爷戴扳指的拇指,囔着鼻音问,“我们算不算是生死与共过了?” “.....嗯。然后呢?” 她眨着眼睛想了想,小晕红潮爬上脸,“然后...好像就应该白头偕老了。”她记得府里的女使们这么说过,落魄书生与千金贵女的故事。 可是,她跟庄王爷好像又不一样,应该改成迷途女娃与威武王爷那点儿摸爬打滚的事。这样还比较贴切。 王爷的嘴角在她头顶上微翘,嘴上却又笑话她,“不知羞。”说她不知羞,她就憨憨的笑。 这俩人的相处之道,真是跟敲锣打鼓似的,热热闹闹。 脚丫子烤干了,这天都不早了。外面除了巡夜的士卒经过,都没什么动静了。她打了个哈欠,庄王把她放床榻上,“睡吧。” 她揉着眼睛问,“你要去哪里啊?” 王爷剑眉一挑,“本王还愁没地方睡?你睡你的。” 她瞧着庄王爷熄了灯,上了房梁。心里嘀咕,真是奇怪,有床不睡睡房梁,那里又不舒服。 渺修自打上次被良玉堂的老鸨误当做红颜,当街拉拉扯扯,就更加厌恶世俗之人。这次将云端揪回来以后,他便决心再不理红尘,反正她已经成形了。到时候与她双双隐遁世俗,过那世外桃源的日子就好。她心思收不回来,他有的是时间来等。 当一个固执的人有了执念,他的眼里心里就只看得见那一个人。他可以把他们拆散一次,就可以拆散两次。 渺修离了净一观,令云跟在后头,他也不懂师父这是要去哪里。自从云端跑了以后,师父整个人都变成冰块了,那凉薄的眼神儿,令云直到现在也不敢直视。 在路上走了好几日,越来越往西。令云摸着脑袋猜测,这是要去克鲁山吗? 他知道庄王爷在克鲁山,那小师妹也一定在克鲁山。师父这是要亲自去抓人啊?!令云还是有些胆怂的,那庄王爷怎么说都是皇帝的儿子,搞不好,若是将来发达了,他还有可能是下一代皇帝呢。 师父就这么明着抢人....不好吧.... 再说,那小师妹她不就是长得好看点吗?要不您就给他得了,以后说不定还捞一国仗的头衔当当呢。咱们净一观就更能发扬光大了,多好!瞧瞧,舍掉一小师妹,有这么多好处,真不知道师父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儿! “你在磨蹭什么?还不快跟上来!”渺修突然出声。 令云刚还腹诽他呢,就被他点名,心虚的很。撒腿儿跟上去,“师父,我们这是要去克鲁山吗?” 渺修瞥了他一眼,“你有意见?” “不,不敢。我没看好师妹,师父您能让弟子将功赎罪,弟子已经万分感激了,岂敢质疑师父。”令云低着头,,依着师父的性子,没有要他的命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走吧....” 这一路上注定不孤独啊,途径寺无庄的时候,一进到庄子里,渺修就闻到了一股还未来得及散去的味道。见他站住脚,令云就纳闷儿,“怎么了师父?” 身边有三三两两来往的村人,渺修冷哼一声,进了庄子。 听说庄子里这两天出了点儿怪事儿,有几个男人被非/礼了! 还能是谁干的? 夜里,凉风拂面。渺修负手立在客栈房间的窗口,等着那人自己上门儿。 芙蓉今日自从知道了观主到了寺无庄,就吓得没敢出门儿。盼着他快些走,快些走。她出来的本意是要去克鲁山找马骏的,那孙子竟然敢逃!! 她摩拳擦掌的,准备找着他就好好教训他一顿,“让你知道,老娘可不是那么好摆脱的!” 可是一想到渺修竟然跟她在同一个地方落脚,她就立马萎了,哭丧着脸拍桌子,“他怎么来了啊啊啊啊?!” 姥姥的,他什么时候抬抬贵脚,赶紧离开这地方儿啊?这小破地方有嘛好待的? 突然,灵光一闪,心里咯噔一下!芙蓉猛地抬起头来,垂着嘴角,呐呐自语,“.....他不会也要去克鲁山吧?”想想之前的事,他铁定是要去克鲁山的呀! 姥姥姥姥姥姥的!!老娘还是主动去给他问个安吧..... 主人怎么有个这么凶神恶煞的师父啊?! 芙蓉一边吐槽寺无庄的男人不仅长得丑,血还不好喝,一边又垂头丧气的深深怨念自己倒霉。真是跟道士死磕上了吗?放倒了一个清灼,又跑出来一个至尊级的师尊! 渺修见着她好像一点都不惊讶,自顾自的把玩着手上的玉箫,“去找云端?” 芙蓉低着头,不敢看他,“...不,不是,是找我男人去。” 渺修冷眼一瞧她,吓得人家哆嗦,立马改口,“也,也找我主人去。” 玉面郎君渺修这才满意点头,“找到她就好好跟着,有什么事随时报与本观。” “哦....”就是监视的意思呗?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结果又给自己揽了一身作死的任务。姥姥的,你们都拿我当傻子啊?那庄王特么是好惹的吗? 激动的小王爷 把舵的不慌,乘船的稳当。庄王是几万大军的头儿,但凡他若是出点什么事儿,传扬出去,这可是扰乱军心的大事。刺杀事件,王爷受了点轻伤,但架不住有人一传十十传百的制造恐慌。王爷什么都没说,只是沉着脸在军营里转了一圈,什么谣言都不攻自破了。顺便揪了几名甘渠派来的探子出来,杀一儆百! 不过王爷背上那把子小伤口,可算是心疼坏了云端。自己跑去找军医要伤药,到了早间、晚间的,她就举着药瓶子过来要给王爷上药。王爷拧着眉头,这种脱/衣裳的活儿,你咋就这么爱干? 头一回上药,庄王爷坐在榻上光着上/身,感觉后背上的小爪子温温软软的,一会儿上一会下,挠人心肺的,一直磨蹭了好久。王爷忍不住问她:“完事儿了没有?” “就好了。” 王爷听她说好了,好不容易松一口气,结果人家在他背上轻轻的呼呼,庄王爷浑身一僵,得,这下可把小王爷激动得不得了!直撅撅的站起来了。 王爷可真是受不住,当老子是死人,没感觉的吗?!经得起你这么撩拨? 唰地一下子穿上衣裳,“成了!别墨迹。” 端端手上还拿着帛带,跪在榻上比他矮半截,仰着脸道,“还没包上呢。” 王爷心说:包什么包,再包你连骨头渣都没了! “小伤,没必要这么麻烦。本王出去了,你自己在这里老实呆着,有事就让仆人找蒙满的夫人赵五娘。”嘴上说着也不回头看她一眼,就这么出门去了。端端捏着药瓶子跪在榻上,伸长了脖子喊他,“那你小心点啊!” 没听见王爷的回应。 庄王爷也是很憋屈啊,以前见了女人也不见它这么性急啊,怎的最近兽*性大发,一点儿都耐不住寂寞呢?!真是越来越忍不住了。可她呆呆傻傻的,什么都不懂,总不能这么办了吧。云端从小就是在他身边儿长大的.....王爷想想那事儿都觉得好羞耻! 蒙满压着腰刀过来的时候,脸上没了闲暇时候的酒肉劲儿,没有了嬉皮笑脸模样的脸,瞧上还真的挺能镇住场子。也难怪他们蒙家三代都守得住这个镇关西的名号! “庄王爷,末将已经清点一千人,随时可出发。” “嗯。” 小凉国在打仗,大昌的边境也非常不太平。据报,小凉国与甘渠国的战场上下来好几股流窜的逃兵,进了克鲁山的境地。 流窜的逃兵?庄王爷可不认为他们当真是逃兵! 李锐别好了佩剑,牵着庄王的马过来,“王爷,要不要告诉云端一声?” 王爷接过缰绳,跨上青骓马,目光扫视四周,“没必要,我们走。” 甘渠国攻打小凉国,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如今更是逐渐的露出了狐狸尾巴,小股的流兵,汇合到一起将近三百人,这三百人入了克鲁山无疑成为心腹大患。庄王岂会姑息? 甘渠国君甘笑雪,收到了庄王爷赠与他的生辰礼。 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那口大箱子被缓缓打开,密封良好的箱子一开启,便扑散出来一股子腐臭味儿。大殿上的百官皆掩鼻皱眉。 等箱口完全打开,那五颗不成形的人头齐整的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有官员被恶心的面色发白,当场呕吐。 “陛下!这大昌的庄王欺人太甚!” “陛下,您还犹豫什么?士可杀不可辱,我甘渠的国君岂容一个外人这般诋毁?!”一名老臣直言进谏,义愤填膺,唾沫横飞,“就算您恢廓大度 ,不与计较,但我等臣民绝不答应!大昌疑心深重,早晚容不得我甘渠啊!” 这仗必须打呀!不打都对不起老臣的一腔“肺腑之言”。 甘笑雪并不吃惊似的,他眯着眼瞧瞧殿上那散着臭气的五颗头颅,挥挥手,“抬下去,找个地方安葬了吧。”瞧着他的一众臣子,这般文臣,一个个酒囊饭袋,听说要打大昌就跳着脚反对。孤倒要看看,都到这地步了,还有谁要反对! 现在谁还敢反对?敢站出来反对的那都是对上不敬,是杀头之罪。哦,你的国君都被人用死人头侮辱了,你还敢替敌国说话?那岂不就成了通敌叛国的罪人了吗? 帝冕的十二旒微微晃动,甘笑雪似笑非笑的倚靠在龙座上,食指抬着下巴,“还有人要反对吗?” 大殿上一片寂静。 甘笑雪乃是先皇第五子,生性好斗,手段狠辣。踩着前面众位兄弟的尸骨篡了位。这两年因着皇位争夺,甘渠的百姓是真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好不容易这五皇子登上了皇位,本以为至少能安稳几天,谁知道他龙座还没坐热呼呢,就野心勃勃的挑起战争了。徭役、赋税,跟那婴孩儿似的,见风就长啊。 死谏的大臣被杀的差不多,朝廷大换血。这甘笑雪以雷霆的手段,两年的时间就将甘渠抓在了自己手中。都说乱世出枭雄,没有乱世?甘笑雪就生生的为自己造出了一片乱世。 十五日后 甘渠国突然大举入侵小凉国,气势生猛,颇有速战速决之意。国君怕了,派小凉国王子哈雅,连夜前往克鲁山。站在关前,请求见一见大昌的庄王爷。 庄王爷是个能兜住事儿的,他晾了哈雅王子半个时辰,直到哈雅自己坐不住了,他才慢悠悠的打完一套拳。 王爷不是个见死不救的人,更不会落井下石,毕竟小凉国灭亡对大昌没有半点好处。但小凉国国君之前的小心思,让庄王爷很不高兴,你小凉国的兵卒是人,我大昌的兵卒就不是人?小金算盘儿打的啪啪响,谎报军情,企图让大昌替你们冲锋陷阵,一国之君心胸未免也太难看了点。 王爷一到克鲁山没有让军队直接进入小凉,而是停在了克鲁山不动。就是在摆明他的态度。老子眼不瞎,耳不聋,受不得你骗。有本事你就自己打,没本事?哼,那就瞧瞧你小凉国有什么诚意吧。 哈雅王子见了庄王爷,说的一口生硬的官话,求人要有个求人的态度,行了个小凉国的礼仪,“见过大昌的庄王爷,吾乃小凉王子,哈雅。说来惭愧,此次前来是向贵国求援来的。” 王爷坐下来,仆人送上热茶,王爷细细的闻了,才送到嘴边。哈雅王子被他晾在了一边。 哈雅年纪不算大,瞧上去也就是十七八岁的模样,怕是头一回遇见庄王这号儿的,他站在大堂中央有些尴尬。这边庄王爷不发话,张锐、蒙满都不敢随便插话,谁知道王爷心里想的是什么。 冷板凳坐的差不多了,庄王爷才冷冷一笑,“贵国要援兵?” 小王子也是个能伸能屈的,大概是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他双手交叉,置于胸前,再一礼,“是的。哈雅是带着小凉的使命来的,希望贵国伸一把援手,小凉人民感恩永世!” “哦?感恩永世就不需要了,本王要看到你们的诚意。” 话说到这份上,哈雅明白王爷的刁难从何而来,“小王羞愧至极。但是,小王确是有诚意而来。”一个国家臣服于另一个国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但是事出无奈,甘渠国大民众,已经打上门来,小凉无力回击,只得求援。可是国君早先失信于人,要想保住子民,臣服,就是代价。 满室寂静,只听见王爷道,“王子可否说来听听。” 哈雅,咬了咬牙,英勇就义一般,大声道,“小凉国甘愿臣服于大昌,岁岁入贡!” 王爷轻笑。 这国与国的关系,它就像做买卖。谈的好,双赢;但凡一方露怯,那秤杆子它就偏向强硬的一方。小凉国的王子还太稚嫩,压不住气场,沉不住气。要小凉臣服,王爷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文书交接,庄王便点了头。 等不久后消息传回都束皇宫,龙椅上的皇帝捋着胡子哈哈大笑,“不愧是朕的儿子啊,果真有朕当年的风采!”朝上站着的三皇子在心里翻一个大白眼儿。 大军又要继续西进,进入小凉腹地。 大半夜的,端端困得睁不开眼睛,坐在青骓马上直打呵欠。这回蒙满将军也来了,瞧着王爷俩人儿共乘一匹马,这才明白过来,一拍大腿,“奶奶的,原来这是个女娃娃呀?!” 这西北之地,入了秋最是寒凉。 王爷原本是让她坐马车里的,奈何速度太慢,罢了,直接把她提到自己马上,斗篷一裹,搂在胸前,“睡吧,明早天亮就允许你单独骑行。” 小凉国的王子原本被这俩“男子”共乘一起的亲密举动窘的满面红晕,看都不敢往这边看一眼。直到听到她说话,绵绵软软的声音,这才了然,“当真是个女子啊。” 王爷也不想这般高调,但是没办法。他皮糙肉厚的是没关系,冷也不怕。但是云端从小在他眼皮子底下还真没吃过什么苦。夜凉如水的,实在不忍心让她单单薄薄的自己骑马。 再行偷鸡摸狗之能事(一) 甘渠与小凉激战,小凉国力薄弱,力不从心。然,因为大昌的加入,后来双方便开始僵持不下。这场战争,说起来其实是两个大国之间的较量。甘渠若能攻破小凉,那么他就能对大昌前后包围,可以鲸吞蚕食之;若是大昌能保住小凉,那么无疑是给自己放了一面盾牌在身后。 半个月后,甘渠被逼退百里。然则,庄王爷拧眉,他担心的是辅国大将军岳涛那边。岳涛驻守大昌东部边/疆,与甘渠境地相接,难保甘渠不会声东击西。这边打仗调转大昌的注意力,而向东进攻。 庄王爷早先传信儿给他,要他早做防范。 端端进到帅帐的时候,庄王爷正坐在案前研究作战图。 张锐和蒙满都不在,经常过来讨教策略的哈雅小王子也不在。端端松了一口气,抱着一把剪刀就进来了。 王爷抬头瞧她探头探脑的,放下手中的地图,问她,“什么事?” 眼瞅着她把剪刀往自己面前一放,伸手就去解自己的长发。王爷奇怪,剑眉微挑,“你做什么?”一天到晚净做些奇怪事。 刚到小凉没两天,她就闲不住的跑去做火头兵,谁都知道她是王爷的人,也不会真拦着她。头巾一扎,混在一堆男人当中,小小的个头儿瞧着都让人心里发笑。那日王爷与众位将军商量完作战策略,火头兵就送来了饭食。行军打仗嘛,即便是王爷,那饭食也并不精致,但好在以前吃过的行军餐那都是入口尚可,能吃的! 但这米饭夹生,菜色寡淡无味到难以入口是怎么回事? 王爷叫来了张锐,“士兵们的伙食如何?” 张锐咦了一声,“没什么问题啊。大伙儿吃得很香。” 是吗?王爷瞧着自己眼前的饭菜皱了皱眉。 但王爷这么问,那肯定是出问题了,张锐大惊,“难不成甘渠的奸细在饮食里做了手脚?” 王爷摆手,“没事,你下去吧。”王爷不解,老子的兵连这种饭都吃的香?王爷吃过不少苦,这点算个啥?皱着眉头填饱了肚子。 完后叫来火头兵伍长一顿训。会不会做饭?能不能把米蒸熟了?!不会做就拿上刀滚到前线杀敌去!! 伍长被训的一头雾水,“明明都熟了呀....” 一顿是这样也就算了,居然第二顿还给老子端上来夹生饭,庄王爷这就大发雷霆了!老子的兵出生入死,到最后连顿像样的热饭都吃不上?! 伍长被杖了五十棍。 张锐这就不明白了,以前不都是吃得这样吗?怎么现在就发火了?挖了一勺子自己碗里的饭团,放嘴里嚼吧嚼吧,我觉得还不错呀。 “爷...您这是为何呀?”张锐摸着脑袋。 王爷将饭碗往前一推,“你自己尝。” 张锐可不敢呢,这跟您一个碗里抢饭吃,那不是杀头的罪吗。 庄王爷一个眼神儿瞪过去,张锐这才犹犹豫豫的伸手挖一勺尝尝,“呸,硬的咯牙....这谁跟您过不去呀?合着您跟我们不一样啊。属下的都比您的好吃。那小伍长的胆子也忒大了。” 难怪老虎发威了呢。 张锐心里嘀咕着呢,突然眼睛都直了,“爷.....我有话。” “说!” “您就没问问,这饭谁做的?”张锐试探着问,其实心里早就笑开了。 这....王爷向来与下面的人吃一样的伙食,他哪里会去问?问了又有谁会承认。伍长负主要责任,不收拾他收拾谁? “没问。” 张锐指了指手上的饭碗,“您这个...八成是,咳,云端做的。属下昨儿在灶上瞧见她了。” 嗯?!老子就说啊,她这两天怎么总是不见人影,合着给老子做饭去了? 得,伍长也是个冤枉的。好在王爷没让杖百棍,要不然真就是冤大发了。 王爷差人把她找来,进帐子一瞧,头上裹着块灰头巾,身上穿着灰扑扑的软皮甲,那模样王爷差点没认出来,“谁准你扮成这幅模样的?” “你不是默认我可以做火头军吗?” “本王何时说过?” “你不是....” 王爷一摆手,“停!”不想跟她辩了,她那性子王爷还不知道吗?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回来好好待着,等本王抽出时间来就把你送去小凉宫。” 送进宫里去,免得老子打仗还要操心你。 端端倒是不走了,她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你感觉今儿的饭菜怎么样。”不等人家王爷发表意见,急着邀功,指了指自己“我做的。” 王爷也笑,笑得可敷衍了,“嗯,所以不让你再碰灶台了。”老子要是再吃几天,没有被敌军放倒,倒是先被自己人撂倒了。 说是要把她送走,可王爷忙起前方战事来都顾不上休息哪还顾得上送她?差人送,他又不放心,有了女人之后操的那些心呀.... 这会儿,她散了头发背过身去,站在王爷面前,“太长了,不好梳,给剪剪。”瀑布似的长发盖住了整个背部,铺到臀上,看上去像件披风。 王爷伸手撩了撩,那鸦发光亮如丝,触手柔滑。女人真是种天生娇嫩的生物。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随意断发,王爷叹口气,“不准。留着吧,以后没本王允许不准随意断发。” 她转过头来,“那剪一点也不行吗?太长了,我总是梳不好。”自从跟着行军以来,为了图方便她都是把长发梳成一个男人髻,堆在头顶。 “一点也不行。本王瞧着你梳的挺好。”总想着断发是怎么回事?王爷垂眸想了想,“我让张锐送你去小凉皇宫。去那里,你就换回女装。” “...能不能不去?” 王爷觉得行军打仗果真不能带上女人,“这仗也不知道打多久,你在军中多有不便。不去也得去!” 总是这么霸道。 她不情不愿的从帅帐里出来。 几日后,甘渠突然变得空前诡异。大昌与小凉的将士死伤惨重,甚至很多有机会活命回来的都得了失心疯。军医根本没办法救治。小凉部族众多,奇奇怪怪的秘术也不少。当地有巫医随军,跑来一探,发现这些神智混乱的将士都中了对方的迷魂阵,他们根本分不清敌我。在恐慌中唯有自保的念头。 是以,他们才会自相残杀。 庄王闻言,眉头紧锁。这种恶毒之法,他听过,但是头一回遇见。 “可有解?” 巫医点头,“不走进阵里就无妨。可这种阵眼很隐秘,往往防不胜防。” 庄王沉思,与蒙满商议下一步的打算,蒙满道,“王爷,臣有一计。据密报,甘渠有粮草正往西北方向来,我们何不趁此机会断了他的粮草供应?现已九月底,入了十月这边就开始下雪,大雪封路,外面的粮草再想运进来那是难上加难。到时候他无粮无草,就是困也困死了。” 小凉国的几位将军都赞同蒙满的计谋,但庄王摇头,“甘笑雪已经到了小凉境外,你们可知?” “啥?!”蒙满大嗓门儿。 “甘笑雪要比你们想象的聪明,更善谋略。他既然敢前来,那就说明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几万大军的粮草?哼,恐怕正是他诱敌之计。” “这几日仗打下来,虽未得失一城一池,然诸位应该明显感觉出来吃力。敌军作战方略诡异,处处设阵,逼得我军神智混乱,自相残杀,节节后退。为何突然变成这样,你们没有想过吗?” “王爷是说...甘笑雪是千古难得一见的军/事奇才?” 奇才? “哼,蒙将军未免太抬举他了。”将对手摸得透彻,向来是庄王爷一贯的作风,甘笑雪狡诈是不假,但他还没有那个能力操控军心,“怕是不知道带了何方的术士前来。” 术士设阵,迷惑军心,让他们自相残杀。战/争,攻心为上。人心脆弱,很多得以生还的将士清醒之后满目血红,杀害自己多年出声入死的兄弟的事实让他们精神崩溃。如此恶毒的战略,若是不能加以阻止,小凉国早晚会灭亡。而大昌,也会岌岌可危.... 将军们面面相觑,这可如何是好? 哈雅王子一拳捶在几案上,“此人心肠实在歹毒!”气盛的少年,拔起腰上的佩刀,“本王子今夜就让他血溅当场!” “王子!” “王子,万万不可!” 小凉国的将军纷纷上前拦住他。 庄王爷凉凉的看哈雅一眼,“你去吧。甘笑雪蠢得很,他的属下也蠢得很,都等着你去杀。” 哈雅被他一噎,多有不服气,但庄王爷次哒他的话还真不能让人反驳。 端端在外面听了几句,皱着眉头,糊里糊涂的,“甘渠就那么厉害?”其实她特想毛遂自荐,她可以想法子去地方的阵营里盗密的。不过想想,庄王定是不允许的。 张锐守在帐外,这种机密的事,连她也不能听。只不过方才里面争执的声音有些大,她刚好靠得近顺了几耳朵。 张锐让她先回自己营帐里,她就在那里摸着脑袋想事情。 “你一个人嘀咕什么呢?” “没有,那我先回去了。等哥哥忙完我再来。” 她心里有主意,摇着头走开了。 再行偷鸡摸狗之能事(二) 入了夜,蒙满等诸位将军才从主帅帐里出来。 庄王爷捏了捏眉心,闭着眼,有些疲倦的靠在椅背儿上。张锐托着一碗茶从外面进来,“爷。怎么样,有法子破阵吗?” 庄王爷大口将茶水喝干净,撂了茶碗,拧了拧眉。无疑,庄王爷着实遇见难处了,“既然不能强攻,那么就请君入瓮!” 请君入瓮?张锐皱着眉头想。 庄王爷想起来,一整天了都没见到云端。他起身,“她有来过吗?” “哦,一个时辰前来过。” “嗯,本王去瞧瞧她。” 王爷掀开帐子走出去了,张锐还站在原地,惊讶的发现:了不得了,咱们王爷居然还会主动关心人了! 王爷进来的时候,端端正握着一枝笔,埋头趴在案上,一笔一画的不知道在写什么,聚精会神的,居然连王爷进来她都不知道。瞧见她那专注的小模样,抿着唇,乖乖的,王爷嘴角不自觉得挂了笑,“做什么呢?”难得见她安静下来。 原本安安静静的端端突然被惊了,慌慌张张的一把捂住自己的画纸,“不,不干嘛!”手忙脚乱的收拾。 王爷抬脚过来,瞥她一眼,瞧瞧她那神神秘秘的样子,庄王撩了袍子坐下,“你那些鬼画符,本王不看。”云端心虚的笑笑,王爷一拧眉,“你别跟本王笑!一笑准没好事。” 端端捂着嘴偷乐,现在胆子大了,一高兴就搂着庄王的脖子。以前在都束的时候,她为了能留在王府曾经放下豪言,要给王爷做王妃,可那时少不更事,胡说的。再长大一点,好像懂了些什么,那眼睛啊,就渐渐的黏在庄王身上摘不下来了。对着那高大耀眼的背影,小姑娘幻想过、失望过、伤心过,也做过不少被庄王骂的蠢事,唯独没有想到眼下的场景。 王爷经常板着脸,但是她能感觉出来,这个尊贵的男人是很疼她的。 端端歪着脑袋靠在王爷的怀里,庄王爷难得正儿八经的抱了她一次。 可是注定这俩人有一个是必须出来煞风景的,王爷大掌拍拍她的头,“明日一早本王送你去小凉宫,不准有异议。” 没想到人家不应,从庄王腿上跳下来,跑到王爷的后背去,“我瞧瞧伤口是不是都好了。” 嘶...王爷早就摸透了她这性子,她不想跟你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候就会避而不答。王爷一把把她拎到眼前,虎了脸,“你先应本王一声!” 瞧着他那板起来的脸,端端一点也不怕他。眼珠子骨碌碌转一圈儿,嘴上含糊着应了声哦。 可是王爷他怎么就觉得那么奇怪呢? 她还是不死心,“让我看看伤口吧。” “本王没事!早就痊愈了。”不动声色的拉着她重新坐好,王爷突然发现俩人靠在一起不说话的感觉也还算不错。 端端眨眨眼,靠在王爷怀里,手上把玩着王爷冠上垂下来的组缨,絮絮叨叨地说她今日一天的见闻兼套话。不过要是能从庄王嘴里套出话来,也算你本事了! “....哥哥。” “嗯?” “对方的法阵真的很厉害吗?你都解不了?” 庄王眼儿一沉,“不准打探军情!”王爷觉得他大男人的脸面被打了,什么叫本王也解不了? 她想说:我都在军营里了,打探军情算个啥? 红组缨被她折腾得荡来荡去,那只缺损的小指在庄王眼皮子底下晃悠,烧黑的痕迹依旧留在上面,没有褪去。这么爱臭美的个人...王爷一手捏住她,表情认真,“本王收到那牛鼻子老道的回信儿了,他跟本王扯什么万事皆有缘法,你是用什么法子出现的就用什么法子补救。他说你自己知道怎么补救。是这话儿吗?” 啊.... 用什么法子来的...她眨着眼睛,脑海里出现的是师父吸她血时候的模样。浑身打了个哆嗦,摇头,“我困了,要睡了。”跳下来就要跑。 “跑什么?”庄王一把拉住她,“回来!本王问你话呢!” 她从来都想做一个正常的人,尤其是在庄王爷面前。她不想喝人家的血,尤其是师父的。人是吃饭喝水的,喝血让她觉得像怪物。 动作一大,头发都散了。铺在身前背后,更显得娇小可怜,“我不想补救,就让它这样不行吗?” 你说这话谁信? 王爷跟她要理由。 她鼓着腮帮子说不出,憋得脸都红了才道,“就是不想了。” 世人都喜欢与那么一种人打交道,那就是聪明人!庄王爷是个玲珑人儿,她是渺修喂养出来的画精,那轰动一时的“白拂尘”,那吸了她一滴血之后嗜血如命追着马骏不放的芙蓉,都与心头血脱不了干系。 庄王爷心头复杂,开口问,“本王的血对你有用吗?” 端端是没想到他居然会懂,咬着嘴唇说不愿意。我才不想被你当成怪物.... 其实庄王爷问的并不仅仅是小指,他更想弄清楚,她若是离了心头血会怎么样,“你信本王吗?” 她点点头,干什么问这个? “那么本王就只问一次。”王爷郑重的盯着她,“把你的来历,完完整整的说与本王听!”老子不想再猜来猜去,更不想等你再出什么事的时候手足无措! 瞒是瞒不住的,早晚要说。她聪明,先钻进庄王的胸前找个踏实的位置靠紧了,“那你保证不生气。” “本王哪来那么多气?说。” “.....我师父就是净一观的观主。”手指开始抠王爷的垂在胸前的组缨。 “本王知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有可能是为了给师父充当血容器...抬眼看看王爷,继续说,“师父的血...是我的药。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喝。”她不是真的要说谎,只是当时在真经塔的时候她只顾着怕师父去了,渺修说的话她给忽略到了一边儿去。连这种生死存亡的人生大事她都能记不得,可见渺修对她的震慑力有多强大。 继续抠组缨,“...然后,就没了。” 说了跟没说一样,根本没什么有用的信息!庄王爷真是头疼! 但是王爷突然抓到一个炸点,眉峰骤起,音调倏地就飙高了,“你师父的血?!”妈的,不是心头血吗?那是怎么喝的?怎么会有这么邪门儿的师父? 王爷瞪她,你今儿必须给本王交代清楚了!! “没没没,我没那样!”云端她也不傻呀,庄王指的是什么她能不懂吗?小脸儿涨得通红,明明吃亏的就是她好吗? 她连师父的一根汗毛都没碰过!! “师父只是划破了这里....”她瞅着庄王爷的脸色,指了指自己的手腕。渺修对她做的事,她觉着得藏好了,不能说。 王爷,“哼!” 你们这一对儿邪门儿的师徒!! “以后本王的给你喝!”妈的,不就一点血吗?老子还给不起了是怎么的?! 王爷在气头上,她是个会看眼色的,顺从的点点头。 说了这么多,倒把原先的事给忘了,“那你起来先试试。” 嗯?她愣。 “试什么?” “试试本王的血能不能把你的手指补好了。” 她苦着脸,那血有什么好喝的呀.... “不用了吧。” 王爷这回可跟渺修较上真儿了,眼一瞪,“你敢!” “试试就试试....”凶什么凶? 可是这到底是用手腕的还是用心头儿的?心头儿...那位置,有点尴尬呀。 端端红着脸,“师父给的手腕...” 王爷沉着脸,“本王知道!” 铮亮的匕首用火舌子舔了一遍,微乎其微的一声“滋...”,庄王的手腕上就多了一条红血丝,“来。”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的?端端脑袋转不过来了,她也不知道。就着庄王手腕上的伤口,软软的嘴唇贴在上面,偶尔发出一声“啾”的一声。 如此这般,庄王爷养个王妃也真是呕心沥血啊~ 手腕上微疼,当然这对于经历过腥风血雨的庄王爷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是腕子上温温软软的濡湿,还有眼皮底下她乌压压的小脑袋...心里当真是流淌着一股奇怪的暖流。 端端给他吹吹刀口,仰着头道,“好了....” 王爷回过神来,“把手拿出来。” 那手指其实没什么变化,庄王爷捏着她的手指皱着眉翻来覆去的瞧了,“是不是地方儿不对?要不换一下心头试试?” 想想王爷一整日都在劳心劳力,眼下还要放血给她喝,端端鼻子就酸酸的。亏得之前还冤枉他和穆疏,一想到之前庄王爷去净一观寻她,那时候她没有出面见他,他一定又气又急。 有些人,如果你对他投入了太多感情,那么就会出现两种极端。一种是你舍不得让他受半点委屈,即便自己吃苦头。另一种是宁可折了他的翅膀也要将他留在身边。 端端就是前一种,虽然庄王爷是个皮糙肉厚的大男人,但是小姑娘就是觉得好心疼。 想着想着,“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搂着庄王脖子就不撒手了。她这一下子,将庄王爷搞得莫名其妙。为了方便看着她,端端的营帐跟王爷的帐子离得很近,张锐就在庄王爷的帐外守着呢。 这大半夜的,你说一个女娃娃哭成这样.... 张锐挠挠脑门子,红着脸往哪边瞧了一眼:爷,您多少悠着点啊...人家还小呢..... 再行偷鸡摸狗之能事(三) 天狗山上,有一人迎风而立,白衣飘雪,姿容天人。朗朗如日月之入怀,颓唐如玉山之将崩。但谁都不会想到这样一个遗世独立的孤冷男子,他也曾经含羞如水,温柔若清风。 小凉国就在对面,云端也在对面。渺修眼若寒霜,却是盯着对面出神。 甘笑雪就是个笑面虎,含着让人不舒服的笑踱步过来。脸上的络腮胡刮的干干净净,但是依旧能看到青色的胡渣,“国师是在想佳人吗?” 渺修是个内敛的人,他稀罕谁定是不会轻易告诉别人。可是架不住他有个嘴上把不住门儿的徒弟,令云!甘笑雪向来多疑,渺修的能力纵然让他心服口服,但是却不能让他放下防备心。令云是个好对付的,甘笑雪点了身边儿的美人儿陪这小道士喝了两盅,他就醉得不知东西南北了。嘴里的那一车轱辘话全给抖搂出来了,甘笑雪听得抚掌大笑,你来投靠孤,原来竟是为了一个女人? 什么样的女子竟能让这样一个孤高之人痴心至此?甘笑雪纵然不留恋花丛,但也对那人产生了好奇心。 令云的结果可想而知,当然是哪边儿凉快你就去哪边儿呆着吧。本观这里容不下你!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令云你也真没什么可怨的。 国师?上位者只知他有异能,便个个都想拉拢他。孰知,他根本不在乎这些世俗虚衔。他要的,只不过就是那一桩从未得到过的圆满,期盼已久的夙愿。 渺修对于甘笑雪的行为颇为不悦,冷眼都不看他,“陛下有事但说无妨。” 对于高人,甘笑雪自认他从来都有容人之量,他与渺修并肩站着,目视远方的小凉,尔后,唇角眯着笑斜眼看着身侧的渺修,“国师,是要置那人于死地吗?”心狠的人,孤喜欢! 渺修闻言总算是转头瞧了他一眼,甘笑雪眼中透着戾气。渺修转身离去,与这样的人合作,无异于自掘坟墓,渺修自然通晓其中道理,但是这是眼下最好的机遇不是吗?借刀杀人,那人便永远不知,也不会恨。 “陛下何必拿贫道说笑....”我只不过是,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甘笑雪双手抿头,笑得癫狂,“国师果真是聪明人,哈哈...”遂负手目送那不惹尘埃的人离去。 昨夜,端端那一通哭,惹得张锐想入非非。瞧庄王的眼神儿都不一样了,眼神飘忽,庄王爷见了他那德性便训,张锐这傻小子就摸着头嘿嘿哈哈的傻笑,简直不知所谓。 庄王爷放话了,今日就送端端入小凉宫。可是天色将亮的时候,前方就传来急报,甘渠兵突袭!蒙满将军也受了伤。 一波波的伤兵往营地送回。他们都伤的很重,一眼看过去,没有几个人手脚是完整的,看到被开膛破肚却还在痛苦挣扎的人,连军/医都不忍心下手翻动他。这些兵,几乎都是没有战斗力了才侥幸从战场上捡一条命撤回来。 庄王爷一收到消息当即就带着张锐疾行去前方。 端端捂着眼睛,不敢看,然而腮帮子上一片濡湿。她脚步往后退,也不知道要退到哪里去。这时候裹着灰布头巾的马骏急匆匆的跑过来,拉住她,满脸急色,“灶上缺人手,你快回来帮帮忙。” 虽然是火头军,但是马骏熬得两眼通红。伤员太多,救伤治病少不了需要源源不断的热水,一刻不停的煎药。士兵们根本不能有正常时间进食,只能是灶上不断的做饭,战场上退下来的就吃两口补充□□力.....火头兵根本连睡觉都是挤着时间眯一下的。 谁知,端端睁大了眼睛看他一眼,突然大力气地甩开了马骏的手就跑。 “你这是干什么?喂你.....” 她往外跑,头也不回。马骏喊她她也不应,有火头兵喊他,马骏心里头火急火燎的,一跺脚!算了算了,指望不上。 端端一口气跑回自己的小营帐,抖着手翻腾自己的东西。脑子里乱七八糟全是方才瞧见的伤残,几案上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一不小被她全都碰到了地上,她也不管,抽着鼻子继续翻。 问她找什么?其实她找的就是昨晚上偷偷摸摸画的一幅小人图。她存着个小心思,原想着趁庄王爷不注意的时候自己钻进去,“偷渡”到敌营里去,听听他们的计划。她人小力量也小,只能用这样的法子帮王爷分忧。 可是现在不是了,完全是被吓到了。先前,这些场面她都没有见过,庄王爷也不会允许让她看到。可她今日见到了那种恐惧的震撼,上次在克鲁河遇袭根本不能与之相较。这些人都是一起从都束来的,很多人有来无回。她不想让王爷也那样。 巴掌大的一张纸,还是她从王爷那里顺来的。眼下庄王不在,没人一边给她的胸怀躲一边拍着她的肩膀骂她一句,“出息!胆子就这么小?!”姑娘捂着手心里的图,坐在地上,啪嗒啪嗒掉眼泪。 王爷还在前面打仗..... 战争自然是残酷的,可是敌军这一次就好像是卯足了力气似的,不要命,憋着一股子猛劲强攻。青骓马嘶鸣,庄王骤然翻身,堪堪躲开暗箭。凌厉的眸子在战场上搜寻,眼前头颅滚动,却不见甘笑雪身影。 甘渠行事越发的诡异,越战庄王爷越发现此次突袭的不寻常。甘渠的兵,来的并不多,约莫五千余人,却反常地战斗力爆发,令人难以抵挡。他们的额前人人缚着一条画满符咒的巾帼,如行尸走肉一般,只管杀戮。庄王注意到有甘渠兵额前的巾帼在打斗中蹭掉了,而另外带有巾帼的甘渠兵却不识得自己人似的,直接将其砍杀。 庄王脸色铁青....甘笑雪,这是在拿本王做试验?! 混账!! “将士们!挑掉他们的巾帼!”此言一出,庄王率先一枪挑掉一名意图刺杀他的甘渠兵。巾帼掉落,那人身后的巾帼兵一刀将其头颅砍掉。 果然,庄王爷眸子微眯,竟是又弄了邪术出来吗? 小凉的兵士开始的时候吃了大亏,伤亡甚大,不知如何抵挡这一帮怪人,而眼下正是转机。娘的,也让你们尝一尝自相残杀的滋味!! 浴血奋战中,谁都没有注意到有一名甘渠士兵的腿上拈了一张小小的纸片。端端从画里伸出一只小小的手,咬牙抓住那人的裤腿儿。奈何那人□□西奔地,她被晃得头昏目眩,想吐,又不敢。她咬着牙想,你可争气点儿,千万别死啊,带姑奶奶我去你们营地啊!! 可惜,那人还是没活命,在他巨大的身子倒下来之前,端端白着脸躲开了。 一张摇曳不定的花帘纸,躲躲闪闪,终于又重新抓住了一个敌军的裤腿儿。她现在颠沛流离似的,什么都不想,就想着庄王爷能留一个活口给她,最起码能让她跑去甘渠的军营里。 好像有感应似的,刚刚祈祷完了,手上抓着的这个人身子猛然一震,然后哄的一下子倒地阵亡了。端端被面朝黄土地压在地上,这会儿根本顾不得害怕了,她伸出一只小手儿,躲在纸张下面,撑着地面,嘴里喊着号子可劲儿往外挪身子。折腾得满头汗。 自己正吃力的时候,尸体嘭一下闷声,端端也跟着人仰马翻,轻飘飘的打了几个滚儿。从画中探头出来瞧瞧,眼前那龙骧虎视的人不正是庄王爷吗? 战场上见面....端端讪讪的翻个面儿,面朝散着血腥味儿的黄土地,赶快溜。 这些中了咒的甘渠兵,留着任何一个都是祸害,他们根本没有意识,见人就杀。王爷下令一个不留,“本王倒要让甘笑雪瞧瞧,什么叫失败!”你不是想拿本王做试验吗?老子就给你全灭了。 端端想要抱大腿的计划失败了,庄王当真是一个人都不给甘笑雪留! 正当她脱离了战场,停在一块石头上休息的时候,有人忽然将她翻过来,笑嘻嘻的一张花脸俯下来,“我知道路哟~”(*^__^*) 端端:Σ( ° △ °|||)︴ “你怎么在这儿?!” 来的可不就是芙蓉吗?! 她笑嘻嘻的盘腿坐地上,一身绿茵茵的纱裙子飘飘的,也不嫌冷,“我来帮你啊。你不是想去探秘吗?” 得,端端耸耸肩,从画里爬出来,恢复人的大小,远日有怨,但是近日无仇,尚可坐下来与她说说话,“你来追马骏?” 一提到马骏,芙蓉就“羞答答”的低下头,手上拽着自己的裙角,留一侧的花脸给端端,“明知故问嘛....” 端端有点愣,抹抹脸上的灰,她跟马骏这算是怎么回事?搞不懂。 “你什么时候来的克鲁山?”她竟然都没感觉到芙蓉。 说起这个,芙蓉竖起眉毛就要骂人,“姥姥的,那个成天拽的二五八万的师.....”尊字差点说出口,差点给自己找麻烦了!她朝着端端哈哈一笑,双手一摊,“没啥!哈哈哈,啥事都没有!就是在山里转迷了,今儿才找到出路。呵呵...” 神神叨叨的.... 端端看她一眼,站起来拍拍屁股,“你还是赶紧走吧,这里在打仗,不是闹着玩儿的。” 好像前面不远就可以到甘渠的营地了,她赶紧钻进画中,进了人家的地盘儿还大大咧咧的出来聊天,心也真够大的! 芙蓉跟个男人似的坐在地上,撇撇嘴,“不识好人心!” 芙蓉抠了抠鼻子,算了! 再行偷鸡摸狗之能事(四) 甘渠的军营把守同样严密,在军营周边巡视的士兵一列列擦肩而过。端端躲在画里,今日无风,难为她只能在地上滚动前进。 谁会去注意一张色泽暗淡的纸片呢?不得不说,只要她不被人踩到,可以说完全就是光明正大的“走”进了敌营。 “欸?有风吗?”别说,还真有个有眼力劲儿的。 站岗的士兵蹲下来盯着这张移动的纸片瞧,怪事儿。伸手拿起来放眼前,反着瞅两眼,正着瞧一瞧,一瞧那画上歪歪扭扭的小人儿,嘿一声咧嘴笑了,“这谁呀,恁的无聊。画得真丑。” 随手一团就扔了。 端端痛的缩成一团:(ノへ ̄、) 混蛋!我早晚会回来报仇的!!(艹皿艹) 她听见另有士兵压着嗓子训斥方才那人,“做什么呢!你不想要命了?” “没事没事。” 周遭恢复了安静,端端咬着嘴唇,疼得掉眼泪。那人把她团成一个球,随手一扔,眼下正好将她扔进了营地的一个角落里。她试探着在画中伸伸腿脚,嘶....痛痛痛!! 她在角落里挣扎,一寸寸的将自己展开。费了老大力气,也不过是把自己抻得皱皱巴巴,勉强平整。不过这回学聪明了,贴着草根儿走,不到人前显眼的地方去。 偷偷的掀开花帘纸往外瞧瞧,进来是进来了,可她迷惘呀。接下来该往哪里去? 缩回去,埋头想了想。忽然想起来,应该找最气派的营帐,因为在小凉那一边,庄王爷的营帐就是最气派的。那么这里应该也是一样的。想通了,自己还点点头,对,就这么办!找到了就滚进去找个角落藏起来,他们说话自己保准能听到! 花帘纸滚呀滚的,小步勤挪似的。 最气派的营帐她没找着,不过她倒是不留神被人踩了一脚。唉呀妈呀,简直就是躲一枪,挨一刀,丢了咳嗽添了喘。好在没踩结实,只是踩着了手。 眼下也不是哭的时候啊,她眼眶里的泪包能把花帘纸湿透了。一边怨念,一边小心翼翼的躲着走。 说来也是,她这一路跌跌撞撞的倒也终于望见希望了。从花帘纸下一探头,最气派的营帐倒是没找着,但是她瞅见了衣着最华丽的人。跟着他走,保准没错! 眼泪一抹,蹭啊蹭的就抓住了那人的靴筒。用力扒着,不让自己掉下来。今天这一天就是吃了黄莲吃干草,先苦后甜!因为那人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一堆人点头哈腰,高喊,“参见陛下!” 被喊陛下的人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因为端端就没听见他应过谁一声,只管牛气哄哄的走自己的路。 她眨着眼睛想:陛下是什么职位? 不过,管他什么职位,看来跟着他走就对了。 ┑( ̄Д  ̄)┍也不怪她见识浅薄,她只知道大昌最有权势的人是庄王爷的爹,臣民们都称呼他为皇上,她哪里知道还有陛下这么个称呼。 甘笑雪进了营帐,立即有美姬上前端茶送水。趁着他在案前坐下的空当,端端赶紧从靴筒上爬下来,钻到谁也瞧不见的案底。 她听见上面那人说,“传国师来!” 有人领了命令出去。 总算可以休息下,她瘫坐在画中。呼了呼自己倍受折磨的手指。国师?她只听过“师父”,没听过国师。这国师的头衔,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人。 快说吧,快说说你们接下来的打算!我好回去通风报信。 像她这样当细作的,估计千载难逢吧。 边上的美姬揉捏着甘笑雪的肩头,莺莺细语,“国师的那摄魂阵,当真厉害。大昌的庄王竟是两日不敢露头....当起缩头乌龟了。”美姬捂着嘴咯咯笑。 端端在案底下听得直翻白眼儿。 “陛下,国师的法阵当真没有法子破解吗?”美姬是甘笑雪的新晋宠妃,平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连打仗都跟着来了。 端端一时间竖直了耳朵。 甘笑雪闭上眼,“爱妃那么聪明,自然可以猜猜啊。” “哦?”美姬手指尖拂过面庞,媚眼如丝,故作神秘,“臣妾愚钝。不知....用水如何呢?” 甘笑雪倏然睁开眼,那鹰一样的眼睛透着骨子杀气,一把攥住美姬的脖子,“咚”一声将人按在了几案上。端端被头顶突然传来的声音惊得一哆嗦。 干什么呢?窝里斗? “啊!陛下!” 甘笑雪附在她耳边,阴测测地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躲在案底的端端,心里突地打了个鼓,原来那阵法怕水!太好了,回去就告诉哥哥!她这边还在高兴呢,就听见外面的美姬嚎叫连连,因为甘笑雪将腰间的匕首一点点割进了美姬的脖子。 “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美人许是从未见过这般阴戾的甘笑雪,没死之前,谁都怕没命。她惊恐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我,我...啊!陛下饶命,我再也不敢偷听了...” “偷听?”甘笑雪好像笑了笑。 端端也怕,她今日见过的死人已经过多了,美人在尖叫,她不忍心听也听不下去,使劲捂上耳朵。 那美姬被甘笑雪一寸寸的割喉致死。 美姬倒在地上,死不瞑目。惊惧的眼睛正遇上在案底的端端的眼睛。云端平日里调皮捣蛋什么都干,但是毕竟性情纯良,遇上真格的死伤,她必然要害怕。美人死后瞪着的眼睛,吓得她几乎要尖叫。 惨白的小脸都是冷汗,她捂着心口诅咒了这个“陛下”一百遍,念了庄王两百遍。 只不过,这美人也是个白死的。谁都不会知道,她偷听,完全只是因为垂涎具有天人之姿的渺修。只是为了多看一眼,听了不该听的,说了不该说的。甘笑雪性情暴戾多疑,岂会容她? 侍卫闻声跑进来,“陛下!” 甘笑雪蹲下来,将沾了血迹的匕首在死去的美姬身上擦擦干净,“传孤的旨意,宛氏窃听机密,企图通敌叛国,证据确凿,理应当斩,罪及九族。” 不知道多少条人命就因为他轻飘飘的几句话而葬送。 就在不久前,渺修有些心绪不宁。那种若有若无的感觉,扰得他心潮起伏很大。进了甘笑雪的营帐这种感觉越发的强烈。冰雪似的眸子将甘笑雪的营帐扫视一圈。 那种急于搜寻什么东西似的眼神儿,直接将甘笑雪略过。甘笑雪乃是狂傲的一个人,当下便有些不悦,眼眸微沉,“国师可知你的试验失败?孤的五千人马,一个不剩,全部被他司徒翰斩杀!孤要听听国师的说法。”他当然不是心疼那五千人,甘笑雪只是不能容忍臣下对他的忽略。 这种要命的慌张感......云端瞪大了眼睛,捂着嘴。怎么会是师父?! 渺修掩住了眼中的焦急,只要她在,早晚跑不了。他看似随意的坐下,并不介意甘笑雪语气里的不满。他又不打算在你手底下混饭吃,你再不满也只是然并卵啊┑( ̄Д  ̄)┍。 见他不言不语,眉宇间淡然凉薄。甘笑雪知道自己日后恐怕还用得着他,语气上稍微软了软,“国师有什么打算?” 渺修轻笑,“陛下无须急着下结论,不过是一个测试罢了。” 五千条人命的测试?端端躲在案底不敢动弹,浑身冰凉。 那种相互探知的感应是不会错的,渺修越来越确定,手指微动,若不是上方坐着甘笑雪,渺修定会将这营帐翻个遍! 然而甘笑雪对他的摄魂阵是相当满意的,“那法阵帮了孤大忙,国师功不可没。说吧,国师想要何种的嘉奖?女人?孤可以为国师搜罗尽天下美人,男儿当志在四方,国师何苦执着于那一个?” 何苦执着于那一个?渺修当然也想知道。 渺修不多言,他只是笑笑,也不知是说给何人听,“就当贫道是死心眼吧。” 甘笑雪自然不明白,他也不屑于明白,“国师下一步的打算说与孤听一听吧。毕竟孤的五千人折损在你手里,你不能不给孤一个合理的交代。” 下一步打算? 渺修站起身,嘴角忽然微倾,声音依旧是那般醉人,“还不出来,是等着为师亲手将你抓出来吗?!” 甘笑雪忽然凛了眉峰,帐中有人?! 她与渺修血气相连,根本不可能感觉不到她的存在。端端紧张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怎么办怎么办?一头钻进画里就不肯再出来。 渺修在帐中踱步,那眼眸含笑,却是凉的。 “出来。” 端端当真怕透了他,就差捂着脑袋喊:别叫了别叫了,放我一条生路不行吗?! 想起上一回被关在真经塔里的经历,那是一种想撞墙的感觉。 渺修雪白的鞋面终于落在案几前,端端怂的连闭眼睛这招都使出来了。就好像我看不见你,你也就看不见我似的,这傻妞! 甘笑雪冷声问道,“帐中有何人?为何孤不觉得?” 渺修不搭理他,睿智的眸子紧盯着案几,那积雪的玉手触上去.... 忽然,甘笑雪大喝一声,“何方贼人?!来人!!” 那竟是,营帐上方猛然倒吊下来一颗人头,黑发散乱,那肆意张扬的花脸朝着眼前的渺修怯怯一笑,“师,师尊...嘿嘿,您老人家好啊.....” 小奸小诈 手执刀枪的士兵呼啦一下子闯了进来,见眼前境况,竟一时不知该围攻哪一个,“陛下?”然而他们的陛下没理他们。 神气活现的端姑娘这会儿被师父的举动吓得花容失色。心脏都蹦跶到嗓子眼儿了,只要渺修再有一个动作,它准能一跃而出。 渺修对上芙蓉那张嬉皮笑脸的花脸,点漆的眸子微寒,“是你?” “是,是我师尊。”芙蓉讨好似的从顶上下来,杵在他眼前。这人脸皮厚的很,明明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偏生还上赶着往前靠。 渺修不习惯别人离他太近,那只手总算是离了案几,往后退一步,侧过身去,“来此究竟何事?” 芙蓉还没来得及说话呢,旁边一不满的高嗓门就甩过来了,“国师!!你就不打算解释吗?”一而再再而三的忽视堂堂一国之君,观主你可知罪? 甘笑雪脸色都青了,本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如今位高权重,更是容忍不得别人对他的一丝丝怠慢。 案几底下的端端抱着腿蜷缩在一脚,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这胆战心惊的滋味....端端苦皱眉头抚抚自己的心口,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芙蓉是不怕他,一个眼神儿瞪过去,“嚷什么嚷,再嚷丢你出去!” 甘笑雪一时大怒,手指着她,眼睛瞪得白眼珠子比黑眼珠子多,“反了反了,来人!将这个丑女人给孤抓起来!” 丑?!芙蓉柳眉倒竖,撸了袖子,一副干架的姿态,“来呀!老娘要是怕就跟你姓!” “且慢。”渺修双掌交叠,弯腰给甘笑雪行了一礼,“此女乃是贫道徒孙,自小粗野不懂礼数。还望陛下海涵,饶她一条命,贫道回去自会严加管教。” 芙蓉:Σ( ° △ °|||)︴至尊级的师尊竟会替她求情?! 完了,主人啊,老娘想叛变咋办? 甘笑雪眉峰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广袖一甩,脸色极臭,“哼,既然国师都这么说了,孤不能不卖你一个面子。但是国师别忘了承若与孤的事。” 芙蓉叉着腰牛气哄哄的,没有低头认错的意识,你算老几啊? 渺修冷言,“再不向陛下赔罪,贫道就当没你这个徒孙。” 芙蓉眼梢一吊,怎的,你还要杀人啊?转眼就翻脸,真是难伺候。 她虽然心里不服气,但好在行动上还是不情不愿的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扭过头来问渺修,“这下总行了吧?” 老娘救个人还救出错来了!女子报仇十年不晚,狗陛下,你等着,老娘早晚要回来找你! 渺修没理她,与甘笑雪一礼,便独自出了甘笑雪的营帐。 芙蓉跪在地上,身板儿挺的直愣愣的,与坐上的甘笑雪大眼儿瞪小眼儿。甘笑雪简直是暴怒,“你......” 渺修的声音从帐外传来,“还不跟上来?” “哦,来了。”芙蓉一撇嘴,没想到她朝着甘笑雪弯腰,“咚”一声,又是一个响头。端端在底下听得那声响都替她额头疼。师父走了,端端扒着缝隙往外瞧她,正巧,芙蓉还未来得及起身,那小眼神儿也撇过来。朝她露齿一笑,那大白牙雪亮。 端端噗嗤一声,捂嘴笑。感觉这人也不那么可恶了。 芙蓉追着渺修跑了,留下营帐门口一堆士兵面面相觑,“陛下....” 甘笑雪一拳锤在案几上,“嘭——”,这咚咚锵锵的,惊得端端浑身一颤。 只听甘渠国君一声怒吼,“滚出去!!” 案几上的茶水被甘笑雪扫了一地,端端赶紧挪着身子往里靠,免得被水溅了身子。她掸掸自己的裙子,嘴里嘀咕,“脾气真臭!” 她大概是忘了以前庄王爷脾气也挺臭这事儿了。爱人者,兼其屋上之乌,人家现在瞧着庄王爷哪哪儿都好。 甘笑雪杀了人又发了脾气,戾气十足,“来人,传澹雷、牟锋进来。”澹雷、牟锋是甘笑雪的两名得力干将。 端端坐直了身子,屏气息声,要商量奸计了吗? 芙蓉远远地跟着渺修,抬眼看看前面人的背影。那种人的倨傲是骨子里透出来的,不是嘴上说出来的。手指勾勾脸上蔓延的芙蓉花纹,自言自语,“他要走到什么时候啊?” 渺修在一座山顶站住脚,他好像一直对峰顶情有独钟。 “说吧,她出了什么事?”眉目遥远,不似真真切切的人。 芙蓉一时语塞,她抓抓脑袋,咋办,说啥?方才只是一冲动就跑出来解围了,哪有什么可汇报的? “呃...那个...” “嗯?”渺修没什么好耐心,长眉微凛,“本观没那么多闲心。” 芙蓉没正形习惯了,说句话吞吞吐吐的倒也符合她的风格。 “那啥,她在小凉好着呢....” 好? 渺修最不爱听的就是这话,“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本观她在那边很好?” 芙蓉打哈哈,“...最主要的还是跟师尊打声招呼,让您知道我到克鲁山了。呵呵,前段时间迷路了,转了好几日才到。” 愚蠢! 太阳西沉,起风了。 冷飕飕的风带来渺修一句冷飕飕的“滚。” 芙蓉巴不得滚呢。 边跑边回头,“有空的话我再来找师尊聊聊的!” 渺修立在峰顶,一个人对着夕阳,闭上了眼。 芙蓉跑远了,扶着一棵歪脖子树喘粗气,抻了抻贴在后背上的衣裳,都是冷汗,“日他姥姥的,竟然怕成这样。”她已经跑出来老远,回头看看甘渠那张扬的大旗。云端还在里面没有出来,芙蓉摇摇头,“不管了,她能进去就能想法子出来。”还是留着自己的小命儿去找马骏去。 嘻嘻,马骏呀马骏,我来啦~ 天擦黑的时候,她从甘笑雪的营帐里挪动出来。外面燃着火炬,通明一片。她尽量挑阴影的地方走,可是她这个人是记仇的。这个陛下杀了大昌那么多人,她觉得不报个仇好像不符合她做密探的身份。 顶着一张花帘纸又悉悉索索的挪回去。老虎头上拍苍蝇,胆子真是大。 甘笑雪一天都肝火旺盛。就在不久前他下了命令,子时一到,命两名干将率军攻城!摄魂阵同样的又派上了用场。眼下由身边儿人服侍着稍作休息。 征战在外,能跟在甘笑雪身边儿服侍的那都是一等一的高手,端端本事不大自己也知道,她可不敢露头。万一被抓住了,拉去威胁庄王爷她可就罪过了。 是以,她虽然不能干大的,但是她敢小奸小诈。 自己贴着帐边儿走,还回了案几底下去。悄悄的从画里出来,案几下统共就那么大点地方儿,她一出来可就挤了。稍一不注意,可能就被敌人当场逮住。不过她可是有打算的,蹲在案下,在腰间摸摸索索。先前她只会些拳脚功夫,可那些上了战场根本不够看的。比不得利器来的防身。 还没到克鲁山,庄王爷就给她塞了一把匕首,“随身带着,防身。” 当初还嫌弃匕首有些粗犷,不肯要。这下倒是知道有用了! 在底下抿唇笑得贼兮兮,铮亮的刀子在甘笑雪习惯性放脚的地方挖了个不深不浅的洞,再悄悄儿的将匕首竖着插/进去。你想想啊,那么利的一把锐器,一脚踩上去,那脚背还不得刺穿了? 她自己想着都觉得解气,但还是有点舍不得,“便宜你了,还赠你一把玄铁匕首。” “什么声音?去看看。”甘笑雪睁开眼。 “是。” 内帐里有人走出来,端端一惊,立马缩回小人画里。老老实实呆着,不敢再动。 那人在帐中走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抬脚又出了营帐,去外面查看。良久,又转了回来,进了内帐,“禀陛下,一切正常。许是些山猫野鼠经过。” 端端这下不敢多呆了,瞅准了没人,得赶紧回去报信儿。 一路上看到的都是整装待发的甘渠兵。也不知道庄王那边怎么样,算了算时辰,离子时还有两个时辰,她脚程慢,心里不禁着急。要是芙蓉还在就好了。 可惜芙蓉早就溜去找马骏了。 夜里风大,刮得花帘纸东一头西一头的乱窜,好在大方向是对的。 等好不容易撞到了什么停下来,落在了一个凹处,饥肠辘辘的端端喘了几口气,刚要赶路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卡...卡住了吗?她被自己囧得要哭出来。 左右摆动了两下,不仅可以动,她还腾空了呢。纸面被反过来,她惊讶的发现,庄王爷那张黑得跟锅底似的脸! “哥,哥哥....”Σ( ° △ °|||)︴ 庄王爷收兵不久后发现她不见了,疯了似的到处找。差点将营地翻过来,但就是没有她的影子。妈的,老子活了这么多年,自打遇上你,什么担惊受怕的滋味全尝遍了,你就是来讨债的是不是?! 老子被你折腾得命都快没了,你还给老子笑? “混账东西!你去哪儿了?!” 端端耳膜差点被震破了。 要不是风大,她自己撞上庄王爷的脸,庄王眼下就率兵攻上天狗山了! 她眨眨眼,“...去偷听了。” 老子管你偷听还是偷窥!不听指挥,滚回去面壁思过!! “还不快出来!” “哦...”她刚刚被吼得都忘了要出来。 这里距离天狗山只有不到一个时辰的距离,随时有被敌军发现的可能。本来嘛庄王打算来一个瓮中捉鳖,哪知道她一眨眼就不见了。甘渠多诡异,谁知道她是不是被抓了。 庄王临时调整战略,直接上山诱敌。 周遭黑黢黢的,一下子冒出个大活人来,蒙满将军惊得张着嘴,连话都不会说了,“王王爷,她她....” 端端抬眼看了下震惊的蒙满,老老实实低下头去。 张锐都觉得她过分了,脸上的不满摆在那儿。 庄王爷那会儿杀人的心都有了,幸亏阴差阳错的碰上了。 这回,庄王可真是不想与她说话了,站起来转身就走,“张锐,把她送回本王的营帐,没本王命令不准她踏出帅帐一步!私自违令者,斩!” 这下来真格儿的,要把她关起来。 张锐叹口气。 可是她还有话要说,扯着庄王的袖子不让他走,“有话,有话要说!他们的摄魂阵怕水,还有还有,他们子时来攻。” 张锐和蒙满对视一眼,“王爷....” 庄王爷:(ー`′ー) 王爷深吸一口气,“照关不误!!”别以为你这样老子就会轻办你! 大眼无神 端端被送回了营地,小凉王子听说她只身前往敌营,兴奋的两眼冒光,伸着拇指大赞她是巾帼英雄。张锐背对着哈雅两眼一翻,马屁精! “那啥,王子啊,她现在要面壁思过了,您...不回避下?” 哦,对。哈雅想起来了,汉人有汉人的规矩,女子不能与丈夫以外的男子独处,他拍拍自己的脑袋,话说的不标准,“小王懂,小王懂!”比划着两手,特特捋直了舌头说话,“这是...规..矩!” 端端趴在庄王爷的床榻上,浑身酸软得不想动。 张锐送走了盲目崇拜者哈雅,回来扯扯她的衣裳,“你倒是不客气,王爷下的命令是让你面壁思过,可没说你可以趴着昂。” 张锐就是生闷气,你说你一个人失踪,吓疯了多少人?!那上战场打仗是男人的事儿,用得着你一个女人抛头露面?就你有点本事? 张锐气鼓鼓的,也没了平时的吊儿郎当。就那么阴沉沉的看着她。 端端实在没精神跟他斗嘴皮子,她抱着庄王的枕头坐起来,大眼无神,“张锐,我饿了...”一整天没吃东西,在外面摸爬打滚的能不饿吗? 庄王爷没有回来,他布兵排阵去了。看样子这一仗,少不了要狠打。 庄王的枕头被她抱在怀里,撑在下巴上,张锐瞥了一眼,愤愤然,“得得得,你最大。等着,我给你找吃的去。” 张锐是庄王爷的左膀右臂,自然不能在这里待太长时间。 吃的是来了,不过张锐没回来。来的人倒是熟悉,是马骏。马骏自从跟了庄王越发的守规矩,蹲在灶上任劳任怨,这不,现在眼睛熬得都红了。 “来,吃饭吧。这刚刚出锅的,热腾腾的呢。”马骏跟个居家小男人似的摆上碗筷。 知她是个女孩子,特地蒸了一碗鸡蛋羹。这兵荒马乱的,有汤有水的好好吃顿饭都是奢侈。一打起仗来,庄王即便贵为王爷,那也得跟士兵一样狼吞虎咽,填饱了肚子是正事儿,哪还能那么讲究? 鸡蛋羹里滴了香油,撒了葱花,真难得。 她是饿坏了,眼下什么都好吃,“谢谢。” 马骏站在那里,没走。 端端咬一口饼,见他突然不大爱说话,只是惆怅地长叹一口气。她疑惑地瞧着他,“你怎么了?” 反正庄王也不在,他干脆一屁股坐下来,伸长了脖子问她,“端姑娘,问你个事儿。那芙蓉她.....” 端端吃自己的饼和肉,先前是吃不惯饼的,但是这东西添上油烙了,最充饥,有饱腹感,庄王有时候也吃。她抽空抬头问他,嘴里塞得半满,“你见着她了?” 马骏实在无奈,点点头,“你是她主人,能不能劝劝她,别老跟着在下。”她那般人物,在下实在是承受不能啊! 端端小口小口的喝蛋羹,不斯文,但是看着很有食欲。肚子里有了东西,人就又活泛了,黑溜溜的眼睛眯得像两弯月牙儿,“她好像也没那么可恶。难得她这么喜欢你,你可以试试嘛。” 哇靠!开什么玩笑? 马骏这就坐不住了,眉头拧成了倒八字,一不小心就破音了,“怎么可能?!” 他激动他的,端端吃自己的,“那你想怎么办?她来都来了,让她走她也不一定真走啊。”还有就是,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芙蓉帮了她一个大忙,这棵小墙头草一时间就两头摆了。 马骏愁的呀,“端姑娘算马某求您还不成吗?她一准儿听您的话,您去跟她说说。”有求于人,双手抱拳,深深一揖,这是江湖上的规矩。 怕她不答应,马骏立马又上了一句话,“马某怎么说也帮过姑娘,如今马某有难,相信姑娘一定会搭把手的。对吧?”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懂不? 端端吃不下去了,默默咽下了嘴里的蛋羹,这俩人....她好像都欠着人情呢..... 她试图再挣扎挣扎,“可是...我现在在面壁思过。”出不去也是有心无力呀。 这个好办! 马骏秀气的眉头一松,一拍胸脯,“这不难,我替姑娘传话!” 她捧着碗,干干的点个头,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怪?可又好像没啥错。 她调整一下自己的坐姿,难得被别人委以重任,忽然有种任重道远的感觉。 夜里有风,营帐被风鼓吹的哗哗作响,眼看着就要亥时过半,前方的仗恐怕也快要打起来了。端端有些担心,把头发绑好了,往头上堆了堆,想试试看能不能出去。 结果刚掀开帐门儿,两柄缨枪就交叉在眼前,守门的军士面无表情,“王爷有令,你不能踏出营帐半步!” 好吧...她放了帐门退回来。 外面黑黢黢的,她捧着两腮靠在庄王爷的枕头上。直到过了子时,也没听到有什么特别的动静传来,可这更让人揪心。忽然就担忧起来,也不知道那摄魂阵是不是真的怕水.... 一个人容易胡思乱想,她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的,也不知道朝着空气拜哪位大仙。 营帐外,狂风呼啸。怒吼似的,揪着人心。 端端爬上庄王的床榻,掀开被子钻进去,那里面都是王爷的味道,滚一滚,卷成一个筒,睁眼到天亮.... 一夜没睡,熬了两个大黑眼圈。等啊等的,天昏黄,站在营帐口,冷风直往脖子里灌。她追来的时候根本没带衣裳,天儿一下子变得这么冷,她也受不住。自作主张,裹了庄王爷一件玄色袍子站在门口。 今儿这早饭还是马骏送来的,“天不亮,庄王爷差张锐回来又点了八千人出战。听回来的伤兵说,昨夜那一仗打得很激烈,甘渠兵后退三十里。眼下王爷正乘胜追击呢,估摸着这会儿根本不会收兵。你别在那儿站着了。” 后退三十里.... 端端暗自高兴。 可是转眼一想,她高兴的有点早。昨夜庄王那一脸愤怒的样子,估计等他回来还得有的训斥。她咬着瓷勺,心里在盘算着怎么才能躲过一劫。 马骏将食盒子收起来,“端姑娘,昨儿马某拜托你的事你可别忘了啊。” “啊?哦,不会。” 自身都难保了,还有心思去去应承别人。 刚入十月,小凉国便开始下雪。 帅帐里燃着火盆,只要不是沾了水需要烤火,她从来不会靠近。裹了庄王爷的衣裳,坐的远远地。晌午都到了,还没等到庄王爷的身影,都已经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不回来?端端扒着帐门,巴巴地往外张望。昨夜刮了一夜的风,今儿天上便开始飘起了雪沫子。小姑娘被吹得眯起了眼,大西北的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 始终不见庄王的身影,她情绪有些低落,低着头用脚尖戳地上的毛毡毯。马骏说王爷带兵追击去了,她不担心是不可能的。师父在敌军的阵营里,他那么厉害,单单一个摄魂阵就已经让小凉和王爷损失了太多人。若是再被逼急了,不知道他会有什么招数来对付王爷。 守门士兵换了两波,她总是探个头出来,只要不迈脚出来,没人会说她什么。 庄王没等回来,倒是有熟悉的感应。她扭个头,正瞧见芙蓉坐在庄王的营帐里围着火盆烤火。谁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她朝着端端挤眉弄眼,食指放在嘴边上挤了“嘘”的表情。 帅帐不是能够轻易进入的,若是被外面的士兵发现庄王的营帐里有个芙蓉,肯定又是一场风波。端端抿抿唇,把帐帘儿放下来。兴致缺缺的走过来,庄王的衣裳又长又宽大,深沉的玄色更衬得她小小一只,肤白胜雪。 芙蓉迎着光,眯眼看着她,觉得她真好看。 芙蓉一歪头,伸手摸摸自己爬满艳红芙蓉纹的一侧脸,是不是老娘把它们遮掉,马骏就能稀罕老娘了? 端端坐下来,瞧她怪模怪样的,“你干什么呢?” 芙蓉嘿嘿一笑,摇头。自从昨日芙蓉替她解了围,她越看她越觉得这人像个亦正亦邪的傻大姐,但是她毕竟与庄王有着恩怨的,端端还是会有些防备,“你是怎么进来的?”昨日在敌军的军营里也是,明明正门有人把守着。 芙蓉喜欢漂亮的东西,今日忽然发现这个主人装忧郁的时候真是漂亮!她喜欢跟漂亮的人说话,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上挑的眼睛一转,“你答应我现在把马骏带走,我就告诉你。” 真会讲条件,马骏又不是我的东西,干什么都来找我要?端端一叹气,本来还想找个人说说话的,一耸肩,“....那算了吧。”托着腮继续发呆。 芙蓉见她真不说话了,学着她努了努嘴,真没劲! “哎呀,好啦好啦,告诉你就告诉你。我会缩骨功啊。”说着身子一哆嗦,在端端惊讶的眼神中迅速变小,“你看,就这样。” 再一抖,又变回来了。 这下子,云端就精神了,“你是人吗?” 这么说芙蓉就不乐意了,“你看我哪里不像人?”手指在两人之间比划,“我跟你不一样!我变成这样是因为练功,而你,是天生的不是人!” 果真天下怪人是一家吗?都没情商的,直接往对方豁口上撒盐。 地上凉 芙蓉这个人,心里想的什么就去做什么。她稀罕马骏,那就追着马骏跑,可谁知道热情过头了,反倒将他吓着了。芙蓉绞尽脑汁想啊想的,就是想不出法子,姥姥的,不是说要征服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征服他的身/体吗?老娘都不知道征服了多少回了,他怎么还是见了老娘就跑?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娘是男人,他是女人呢! 芙蓉对马骏的缩头乌龟行径极其不满。 端端心里想着庄王爷,坐在那里托着下巴发呆,外面的雪越下越大,越发的担心他。芙蓉一扭头就见她在出神,忍不住一胳膊肘子拐过去,差点没把她撞到地上去。 端端被她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别小气,给我说说嘛!” “说什么?”她方才走神没听见芙蓉说什么。 “当然是说说你怎么把司徒翰勾搭到手的啊!” 端端嘴角一抽,什么勾....搭。 对于这些情情爱爱的事,端端自己都走的磕磕绊绊,与生俱来的半迷糊,哪还能逞能去指导别人? “你真瞧上马骏了?” “废...”话.....这么跟她说话好像不对,芙蓉口型一绕,扬眉道,“当然。他的血好喝!” 端端嘴角再一抽,她也没什么想说的了,“那你不如试着温柔点?” 温柔?芙蓉皱皱眉头,爽快的点头,“成!” 眨眼这人就不见了,连气息也没了。端端眨了眨眼,我说了什么吗? 风雪当道,端端从夜里盼到白日,从白日盼到夜里,庄王爷终于满载风霜的回来了。青骓马一声嘶鸣,端端心弦扑通一动,一骨碌就从床榻上爬了起来。帐外火光四散,人声熙攘。 听见了庄王的声音,她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光着脚丫蹭蹭地往外跑。可惜帐门口有人把守,她出不去。点着脚尖使劲往外伸脖子,虽然只看到了庄王一闪而过的身影,但是那张一整日愁眉苦脸的小脸啊,总算是笑了。 兵马都回来了,营地一时间热闹了起来。看来是打了胜仗,士气高涨。 低头看到自己白生生的脚丫子站在毛毡毯上,端端这才眉开眼笑的跑回来蹬上鞋子。这下可算是高兴了,那个山一样的男人回来了。蹲在一桶水梳理头发,她要梳一个女儿头,等会儿哭起来事半功倍! 战场上厮杀过的男人,戾气尚未散去,庄王爷在营地里巡视了一大圈,直到体内雄性沸腾的热血缓缓沉下去他才朝着自己的营帐走回去。 端端等的都紧张了,他还不回来。三番两次的跑去营帐门口探头探脑,眼前除了来来往往的军士,哪里有庄王爷的影子?连张锐都不知道跑去哪里。庄王爷转回来的时候,正巧遇上她伸着个脑袋在外面。说起来,这一仗她帮了大忙,可惜庄王爷仍旧不打算轻饶了她。她属于那种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若这次只是嘴上训斥几句,下次她更我行我素,完全不把你放在眼里。 庄王爷那么惹眼的一个人,老远她就瞧见了,一抿嘴儿脸上笑得甜。 走近了,庄王爷一愣。他宽大的袍子里裹着个小小的人,不得不说,庄王一下子心软了。征战了一天一夜,一回来就看见那个惹是生非的丫头穿着他的衣裳在门口等他,无论怎样的硬汉此时心都是软的。 但,庄王爷可没忘了她现在是在面壁思过的! 她侧过身子,给王爷让路。寒风也裹挟着雪沫进来。 见人家不理她,顿时鼻子酸溜溜了,“哥哥....” 庄王爷总算是给了点面子,“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吗?” 她可是知道庄王爷软肋的,见他要翻账单,立马低下头去抹眼泪,乌发顺着脖子滑下来,遮住侧脸,那模样也是怪可怜的。也是被她摸得门儿清,庄王爷果真跟她僵持不了多久,“就知道哭。” 王爷一开口她就顺杆儿往上爬,仰着脸,张开手,“抱一下。” 庄王剑眉一挑,“就没见过你这么自作主张的女人!”比本王的母妃还难缠! 她也不恼,张着手臂要抱。昨日借了熊胆,打死人堆儿里过。这会儿见了庄王爷,那些委屈连真带假的全跑了出来。靠在庄王的胸前掉眼泪。 “别以为你哭就没事了!明儿一早,本王亲自送你走,这回说到做到!” 走就走,“但是你得承认我是帮了忙的。” 庄王一听这话,真成,合着你还想做女英雄呢?不过,她说的倒也不假。 想来甘笑雪被暗算那事儿跟她脱不了干系,庄王问她,“你在那边还干了什么?” 她往王爷的怀里拱了拱,小狗似的,“...我把那柄玄铁匕首送他了。” 你还真大方。 王爷觉得得把结果说给她听听,“甘笑雪的脚,估计仨月下不了地。” “谁是甘笑雪?” 合着你连自己算计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庄王爷也是对她服的没话说。 经验告诉我们,大晚上的一男一女不能靠的太近。你看我我看你,不是看成了斗鸡眼,而是看着看着就贴到一块儿去了。 即便再沉稳,庄王爷他也只不过是一个二十六岁的大小伙子,各方面可是年轻又旺盛的,且又刚刚离了那热血沸腾的战场,一身的亢奋依旧留有余韵。云端也是个不懂人事的,抱着庄王的腰不撒手,脑袋还不老实蹭来蹭去抹眼泪,见庄王拧眉盯着她瞧,她也有样学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俩人就贴一块去了。贴着贴着,脚跟儿就站不稳了,个儿大的压着个儿矮的啃。 这种时候没人来找王爷,都聚一起喝酒庆功去了。两个生手,牙齿把对方的嘴皮子都咯疼了,也还不松口。王爷吧,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紧张得不行,嘴上这点疼算什么?别人不都这么过来得吗? 端端闭着眼皱皱秀气的眉,她喜欢这种感觉,就是嘴上稍微有点疼。不过,比起一点点的疼来,她还是想要王爷贴着她。想着想着,手上用力搂了搂王爷的后背。 原先虞贵妃见儿子迟迟没有娶妃,眼看都二十六了。她什么都不担心,就是担心王爷以后对这事儿不开窍。派姑姑来教吧,他又是那么个性子,能听进去吗?铁定阳奉阴违,回了府就把姑姑掀一边儿去了。谁敢上赶着去给他说道那些东西听? 可是现在,人家这不是做的很好嘛!贵妃娘娘真是守着公鸡下蛋,穷操心啊。 之前小王爷一激动,庄王就要打压人家。可总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小王爷今儿总算是能够光明正大的昂首挺胸一回了。 盔甲早不知道被庄王丢哪里去了,有东西咯她,端端伸手过去拂开,王爷闷哼了一声,摁住她的手,“别乱动!” 可那东西还在那里,换只手伸过去,王爷都说了别动,可她手快,抓上去就要拿出来。爪子被王爷一把攥住,她倒是疑惑的抬眼,说话羞羞的,“....你带着什么东西?咯人,拿掉吧。” 王爷的脸通红,抬抬身子,尽量离她远点,“没,没什么。咳,起来吧,地上凉。” 乌发铺了满地,人家还没/亲/够呢,连连摇头,“不凉。”意思是还要亲一会儿。要知道这是很难得的呀,今天亲完了,不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一个好好的热血男儿经得住几次这样的撩/拨?庄王爷不淡定了,胸腔起伏颇大,喘着粗气贴在她耳朵边上,“你...确定?” 那热气骚得她耳朵痒,惹得云端蜷起身子咯咯笑。 你笑是什么意思? 庄王爷脸皮再厚,这种情况下他也是要脸的好不好?见她缩成一团,跟点了笑穴似的,庄王脸顿时黑了,“闭嘴!”。 两手一捞,将人腾空抱起,老子让你笑! 营帐外还有两名士兵,面无表情,执缨枪站得挺直。再走远一些,便有蒙满、张锐与小凉的诸位将士带伤豪饮。 营帐内燃着炭火,有洋洋暖意。 庄王爷自小习武,扎马打拳,稳扎稳打。今儿他也不打算出洋相,瞧着那双躲躲闪闪的大眼,庄王哼笑,现在知道怕了? 姑娘家家的,遇上这种事儿,谁不紧张?云端小脸满布红晕,眼下也意识到王爷要干啥了,手指在床/榻上不自在的乱抠,歪着头眼珠子乱转,就是不敢正眼瞧他。真难得,她也有真害羞的时候。 鼻息相闻,庄王是弓在弦上,不发就要折了,额头碰额头,王爷咬牙切齿地说,“本王...忍你很久了!” “.....什么忍很久?” 见她又要岔开话头,庄王爷才没工夫跟她扯官司,长臂一挥,被子一蒙,两人眼前顿黑,与外界隔绝。不多时候,里面该扔的布料都扔出来了,瞧那衣裳大大小小的种类,里面大约是一件不剩的。 良久,狭小的空间里传出云端一句闷声痛呼,随后便又没了声响。唯有被/浪翻滚。 庄王爷是不是挥汗如雨那就不知道了,但是“枪如林,立马横刀尽忠纯。尽忠纯,战鼓声急,呐喊声频。将军雄风何处寻岁月峥嵘展经纶。展经纶,足蹬大地,手摘星辰。”应该是差不离的。 这事儿也不能找军医啊! 一番鱼龙舞,夜半方歇。 营帐里灯火通明,眼睛被光刺激到,云端半睡不醒的眯缝着眼。翻个身儿,盘住了一温温热热的物事,盘着睡还挺舒服。睁开眼,迷迷瞪瞪的抬头看一眼,好像是个人。确认了,咚一下又重新趴下继续睡。 嗯,姿势不太舒服,扒住了那人使劲往上蹭,直到跑到了人家的胸膛上,微张着唇舒一口气,接着睡。 庄王的枕着自己的手臂,因为他的枕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云端抢走了。 滑溜溜的皮肤蹭在身上,那是很舒服的,可是能不能不要蹭来蹭去?王爷的剑眉都拧起来了! 也不知道她哪根神经突然接上了,本来睡得好好的,突然猛地一抬头。眼睛连眨都不眨地看着躺在底下人,那模样在王爷看来又呆又傻,哪天她要是上战场杀敌去了,就这迟钝的反应,还能有命?王爷皱着眉淡定的盯着她:醒了? 然后,王爷眼睁睁的看着她脸红了,脸颊红的像煮熟的虾子,王爷觉得稀奇,一挑眉。 也不知道她咋想的,红着脸慢慢的低下头去,手上不闲,摸索着把被子扯过来,然后钻进去就没动静了。好...好羞耻..... 可是可是,姑娘啊,你有没有发现你还压着个人啊? 这一钻不要紧,可是大早上的,你磨磨蹭蹭的,对王爷不太好吧?嗯? 庄王爷也是头一回遇见这样的事啊,老子该做点啥? 庄王清了清嗓子,略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强装着男人的尊严,用与她贴在一处的腿推了推她,“醒了就起吧,本王送你去小凉宫。” 王爷只感觉到里面的人动了动,然后听见里面传出别别扭扭的声音来,“痛....” 痛?听说女子初次是会痛,好像昨儿本王的力气是大了点。 可是,说话的热气正巧喷在胸膛上,濡湿、滚热,惹得庄王爷一阵儿皱眉,觉得自己小腹一阵热浪翻滚,瞬间某柱/擎/天!庄王爷脸色怒红,“你出来!!” 经历了人事,端端见此也是羞羞哒,尽量躲着走,不招惹它。 奈何庄王爷是个粗汉子,见她出来,为了掩饰自个儿的尴尬,说了句,“给本王瞧瞧。”作势要去掀被子。 “不要!”云端急了,哪能给你看?手疾眼快,一把捂住被子。 两个人尴尬的要命,庄王爷他是男人,理解不了女子的痛苦。只不过瞧她皱眉小样子,看样子是挺疼的,那咋办?这事儿它也不能找军医啊!! 端端是害羞,即便两人已经达到了负距离的亲密,有些地方面对王爷小姑娘还是羞耻的很。她抬头偷偷瞧他,念念不忘一件事,睁着大眼睛问,“...我..现在算是你的王妃吗?” 捶地啊!!这事儿你昨晚咋不先问?! 庄王爷还在想要不要跟军医要些药膏回来给她抹,可是这要怎么开口呢?冷不丁的,人家抛来这么一个问题,王爷一愣,瞧着那双眼睛他也不能摇头啊,庄王把人捞过来,“算是。” 那双眼睛又眯成了月牙儿,“女使们说跟王妃和王爷睡觉就会生崽崽。” 这话,王爷挑了挑眉。府里的那帮下人该整顿整顿了! 她低头摸摸自己的肚子,“那我什么时候能生?” 有这么很傻很天真的王妃,王爷操心那么多是有道理的,这老子哪能说得准?不过...庄王清了清嗓子,“...大概...多来几次...就能有了...”老子这就要有儿子了? 不想再跟她讨论下去,这些事儿挂在嘴上也太下/流了! 庄王伸手扯过来袍子披上,“过来,伤哪儿了,本王瞧瞧。” 说了不瞧就是不瞧,云端卷着被子滚到里头去,“不行。你转过身去,我要穿衣裳了。” 对于这点,王爷是不高兴的,“都这样了,还跟老子见外?” 不看就不看,王爷大手从地上捡了自己的,悉悉索索一会儿工夫就给自己收拾齐整了。拍了拍躲在被子里的云端,“本王出去看看,你动作快点,天亮了就送你走。” “嗯...” 庄王爷掀了帐帘真出去了,她听到没动静了,自己才慢吞吞的拱出来。头发那么长,全散着,乖顺地遮在身上。这会儿没人了,她才好意思低头瞧瞧自己身上的那些红红紫紫,皱皱眉头,觉得真丑。所有成了亲的姑娘都得变成这样吗? 不知道,她也不好意思去问别人。 天尚未亮,松明火把处处都是,整个营地亮如白昼。庄王爷心情不错,从追击敌军那夜开始他几乎没怎么合过眼,现在眼里还有血丝。不过,昨夜那一番“较量”,即便只睡了一两个时辰,于他来说,精神劲头儿跟打了鸡血一样,足够再用上两天一夜了! 张锐与蒙满诸位将军昨夜带着军士们庆功,虽说是少不了酒肉,但也有军规,谁都不准喝醉。张锐也是个劳碌命,好不容易能睡个觉了,天不亮就要爬起来。昨夜,军士们发了棉衣,张锐穿好,在胸前拍了拍,不错,厚实! 几捧冷水泼了泼脸,怪声怪调的晃晃脑袋,清醒! 正好庄王过来,张锐朝着王爷嘿嘿一笑,“爷!”然后咦了声,“您嘴怎么了?生口疮?” 庄王爷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嘴唇,疼滋滋的,被人咬的。瞪了张锐一眼,就你知道的多! 张锐摸了摸后脑勺,这怎么又瞪我?王爷真是越来越难以捉摸。难不成此口疮也是军/事机密?问不得?不敢惹他,扭头指了指身后,“那啥,属下先去点人马了。”压着腰上的刀,麻利地溜走了。 庄王爷瞅着他的背影,“混小子....” 再摸摸自己的嘴唇,想起来云端的嘴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觉得这事儿有点不对,还得好好琢磨琢磨,总不能那啥一次就顶着一嘴伤出门儿,那岂不是全天下都知道老子昨夜干了啥? 甘渠军退居天狗山以外四十里,甘笑雪大动肝火。下令斩杀了两名率先领军后退的将领,国君震怒,挥刀见血军中人人自危,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甘笑雪的脚果真是被云端的埋下的那把匕首扎伤,眼下行动不便。对于这种天生多疑易怒的人来说,不能让他来去自如,他只会更暴戾。甘笑雪阴测测的盯着手上这把铮亮的匕首,何人如此大胆?嘴角勾邪,此仇不报难解他心头之熊熊怒火! 甘笑雪将手上的匕首往地上一扔,脸色阴沉,“国师,你的摄魂阵不是很厉害吗?为何轻易就被敌军识破了?”这是质问无疑。 渺修眼睛一直盯着地上的玄铁匕首,心中冷笑,想不到为师居然被你和一个妖女联手摆了一道儿,看来师父对你还是欠缺管教了...... “陛下,贫道确信对方并未有贫道的同道中人。那么,何不查一查我军当中有无奸细?如果查到了,那...还需贫道多说什么?” 甘笑雪眼神儿乜斜,“那若是查不到呢?” 渺修露出点笑意,“那就看陛下的将军们的能耐了,不是吗?”脚步微动,“摄魂阵破了便破了,贫道还有一计,陛下不妨一试。” 帐外寒风呼啸,甘笑雪就是喜欢渺修这种冰雪聪明之人,一时间抚掌而笑,“好!!希望国师这次不会让孤失望。究竟为何计,国师可否一说啊?” “不知让司徒翰偿命....陛下以为如何?” 杀掉庄王? 甘笑雪单手撑着下巴,看着自己受伤的那只脚轻笑,“国师以为那庄王是那么好杀的?” 渺修对座上的人施一礼,转身负手离去,“陛下只管静观便可。” 端端临上马车之前,张锐怪叫一声儿,指着她的嘴唇嚷道,“你的嘴又怎么了?”抬头瞧一眼前面青骓马上的庄王爷,“你跟咱们爷咋都长口疮?水土不服?” 张锐你是不是傻?是不是傻?你说! 端端手扳着车辕囧了个囧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一低头,就钻进了马车里,脚上的动作那叫一个麻利。 庄王爷调转马头回来,嘴上一吼,“你给本王滚回去!!” 我怎么了?不就关心一下吗?我还有下属跟着呢,王爷这也太不给面子。张锐被训的低眉臊眼的,满心纳闷儿,揣了身边儿一名小兵,“笑什么笑?你牙白啊?” 那小兵揉着屁/股,两排大白牙一露,别说,还真挺白的,“副将,您没成亲吧?” 张锐鼻子里一哼,说谎脸都不红,“没成亲那是小爷眼光高,不过小爷的实战经验还是不少的,咋了?” 有几名小兵低头捂嘴笑,肩膀一耸一耸地,副将,你骗谁呢?经验多,还能不知道王爷的嘴是怎么回事? 张锐不懂啊,挥着胳膊,招呼这十几二十几个汉子,“嘿,你们这帮孙子....笑什么呢?回了回了!!” 走远了,马车跑得快,紧紧跟在青骓马后头。端端掀开车帘,瞧见的是庄王爷的披风被风掀起后露出的宽肩窄腰,看着看着就脸红了。 唉....可是,师父的事要不要说? 入宫 十月打头的雪不算小,地面上留下了深深浅浅车辙的印子。 一路树白头,端端自出生以来,这是她第一次见着雪,自是欣喜不已。这东西白凄凄的,太阳底下一照晶莹得耀人眼。抓一点在手里,看着它融化,那股子凉气便冷进了手心儿里,冻得人打寒颤,跟她的师父一样。 今日虽不下雪了,但是正是最冷的时候。刀子似的小风儿咻咻地擦过脸颊,那种刺剌剌的疼让人受不了。云端瞅着什么都新鲜,抻出头来往外瞧,冷风灌进脖子里她就缩缩脖子,一刻不忘了溜眼。你说这江山一片白,有嘛好看的? 庄王爷勒了缰绳,调转马头过来。天地之间只剩雪白,映得庄王的面容恍惚,一片光芒,他踏马而来,端端仰头眯着眼看他,忽然有种亦真亦幻不似真人的错觉。 等靠近她的车窗口,深邃的五官才渐渐清晰了,“想不想来外面瞧瞧?” 王爷说话的时候嘴里冒着白气,端端幡然醒悟,哦,原来他是真的呀! 端姑娘做梦做够了,忙点头,“要!”转身儿就撩了车帘,从车门儿那头儿伸出胳膊来。 庄王从马上侧腰,双臂一撑,就把人提到了马背上。人喜滋滋的回头一乐,“能快点跑吗?”还真是不怕冷,庄王解下披风,将人兜头一盖,“驾!” 青骓马朝着空气甩个响鼻,一撒蹄子就跑。一人一马,冷着西北的寒风,踏着满地细碎的晶莹急速离去。徒留马车在身后紧追慢赶...... 出宫来迎接的是凉王和王后还有小王子哈雅。凉王年纪不小了,远远看去就是个胖老头,个头不高,面上笑呵呵的,单看他的长相,怎么都想象不出他竟能有哈雅这样浓眉深目的俊俏儿子,看来哈雅的母亲是个绝顶美人儿!端端眨眨眼,暗搓搓的想。 她当然知道凉王出宫迎接的并不是自己,他们摆出这么大的阵仗看的是庄王以及庄王身后的大昌。所以她有时候还是很懂事的,不调皮不捣蛋,安守本分的跟在庄王身侧。 “内子就劳烦凉王和王后了。” 老凉王笑呵呵地,像她在画上见过得弥勒佛,“庄王爷谈何劳烦,此乃吾国之幸也.....” 寒暄过后,庄王爷拍了拍她的肩头,深沉的眸子半垂,“不用太长时间,本王就来接你。” 临分别了,心里定是会不舒服的。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她今儿看着他,总觉得这个人遥远的不似真人,浮光掠影一样抓不住。心慌慌的,昨夜里那些事是真的发生过?她有时候脑袋不太灵光,稀里糊涂的怀疑。 端端抓着他的手突然就不想放开。 像个不懂事的幼童,手上抓着庄王不肯放,却又不说什么原因。 此类事情,这时王后就派上外交的用场了。王后是个很富态的女人,年纪是有的,头顶金冠,衣着华丽又不艳俗。她笑着上前,那模样像个慈眉善目的女长者,汉话说的不错,“云姑娘,男人是战场上的雄鹰,我们女人不能帮助他们什么,但也不能做牵制雄鹰的线。唯有在背后默默支持他,莫要让王爷为你忧心,你说是不是?来,随我入宫可好?” 什么雄鹰不雄鹰的?她听不明白,她现在只知道庄王是她男人了,她就是害怕好不容易追到手的男人一眨眼又不见了。刚刚甜蜜完了,若是一转眼再变成个无底深渊,那不就跟做了一场梦似的恐怖? 庄王爷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回事,明明方才骑马的时候还好好的。不过王爷也是习惯了她半途出幺蛾子的性子,跟边上的王后致了声歉,拉着端端走到一边去,“随本王来。” 小姑娘还是做男装打扮呢,一身儿灰扑扑的小卒装,胸前还写了个大大的卒字,就低着头抹眼泪,让人不知道的一看还以为哪里来的懦弱小男人呢。 庄王爷将她拉到一棵不知名的树底下,皱着眉头,用粗粝的大掌替她擦擦眼珠儿,“怎的又哭了?本王不是说了吗,会尽早回来接你回大昌。”宫里一个爱哭的母妃,眼下又找了个爱哭的王妃,庄王爷他以前咋就不觉得自己像个擦泪工呢? 端端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回事,但是她就是觉得难过,伤心,想哭。远了旁人,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一头扎进庄王的胸前,埋着头呜呜哭,手上劲儿格外大,勒着王爷的腰杆子不撒手,哭得一点都没有梨花带雨的美感了,像个小结巴,“不..不准走.....” 庄王顿觉好笑,脸上还真笑出来了,黑亮的眸子中都是细碎的星子,被爱情滋润的男人啊..... 庄王大力揉了下她的发顶,“胡说八道。不走怎么打仗?成了....”把人摆正了,弯下腰,一本正经的告诫她,“本王答应你,一定会尽早地来接你。嗯?” “嘶...你给本王应一声!” 应一声,老子好放心! 也不知道是冻得还是哭得,云端的鼻头红的发亮,庄王爷伸手摸摸,她不情不愿地不说话。王爷复又拉起她被烧伤的那只手,食指点了点那枚有缺憾的小指,“等回了大昌,本王就带你上太和山,找青城子,把这里修补修补。”王爷很少对除了军务以外的事情那么究细,但是他对于自己的血于她无用这件事还是耿耿于怀的。 她胡乱点头,“那你快点来。要是我想跟你说话了,就让哈雅王子带话给你。” 王爷往她身后瞧了瞧,小凉宫的一大家子正看着他们呢。嘴角弯了弯,找人带话?那多影响质感! 罢了,天不早了,王爷得抓紧时间赶回去。 只见她嘴上嗫嚅了几下,有话一直没说出口,“师..父他,能不能....”端端抿了嘴唇,“能不能..”你若是遇上了,能不能放他一马。他是我的师父,喂养了我,于我有恩的。 你倒是不担心本王被你那邪门儿师父摆一道儿?没错,庄王爷追击甘笑雪的时候与渺修打了照面。渺修当时留给他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沉璧,别来无恙。” 什么沉璧?庄王并没再说什么,眼眸微动,只是狠狠地将她一抱,随即甩手离去,云端脚下踉跄。 “本王走了!” 骏马疾驰,卷起雪雾飞扬,王爷当真走了,连头也不回。 她孤零零地站在树底下,一阵风吹过,抖落的雪沫钻进衣领中,她打了个寒战,突然往前跑几步,双手卷成筒放在嘴上,望着远走的背影喊,“都不知道回头看一眼的吗?” 在这里哈雅算是熟人,小王子从后面追上来,“嘿,庄王爷都走了,我们也回吧。小王带你去参观你的宫殿,我们小凉的宫殿很漂亮的,保证你看了马上就会开心的!” 可惜呀,再漂亮的宫殿也抵不过庄王的一根儿头发,又怎么能让人开心呢?端端捂着眼睛擦擦干,庄王爷都走了,她再哭也没用,哈雅王子是好心,她是懂礼貌的。打了两个哭嗝,扯了个难看的笑,“...好,去看宫殿。” 数日后,双方激战,角逐于天狗山以北。 见过红色的雪吗?庄王爷见过,大昌的将士见过,小凉的将士和甘渠的将士也见过。绵延几里,艳红的雪,默默融化,那是用万千兵马的血染成的。折戟沉雪,尸骨埋此,有多少人再也回不了家,见不了妻儿老小。 这一战被后人称为天狗战役。 在这一战当中,庄王爷受了伤,副将张锐身上也没几处完好无损的地方儿。 军医替庄王缠了药纱,伤重的右臂暂时不能活动,吊在脖子上。这样的装扮,庄王爷颇为嫌弃,无奈,伤病需养,不养怎能好呢? 庄王爷身着甲胄,吊着手臂,眉深锁,推敲案几上的沙盘,“劳烦王子勿将本王受伤的消息带给她。”那丫头性子浮躁又不听劝,要是听本王受伤的消息,保不齐她就自己背个包袱找来了。 哈雅不解,浓长的眉毛上抖下垂,“为何?你是英雄,她知道了只会更开心。” 王爷未抬头,也不做解释,解释也没用,因为外国人的想法不一样。 哈雅还想再追问,帐门忽然被掀开,五大三粗的蒙满将军就进来了,见了哈雅他也没有那些虚礼。照他的说法就是老子们抛头颅洒热血的替你们打仗,还得点头哈腰?爱谁谁,老子是不干!进门儿,一张嘴就是大嗓门,“王爷,末将派出去的探子回来了,天狗山以北的雪窝子尤其厚,山上的雪跺一脚下去到半腰。成事儿了,您看咱什么时候把甘渠那帮龟孙子引到那地方去?” 既然他们现在占据了天狗山的一侧,有现成的天险,那为何不用?庄王爷单只胳膊撑在案几上,眼睛紧盯着一个地方,“不急,再等一天。看天象,今夜还有一场好雪。” 哈雅不明所以,“什么计策?” 一旁的一位小凉将军却急了,“不可,不可,你们这是白费功夫。谁都知道天狗山以北很容易发生雪崩,他们不可能轻易上当的。” 庄王爷站起来,走过去掀开了帐门,“蒙满将军,劳烦你告诉图哈将军甘渠的情况。” 蒙满冲着小凉的图哈一摆手,“欸~图哈将军有所不知,那甘渠地处偏南,自当不会有小凉这般寒风雪地....”甘渠军自小生活在暖潮的南方,北寒,自上次天狗山一战,庄王爷已经察觉甘渠兵很多根本抵抗不了这严寒,伤寒冻疮,棉衣根本就不能够御寒,这只是表面上能看到的,那么隐藏起来的呢? 也就是说他们对北地的了解并不深入,天狗山背面是否会发生雪崩,想必甘笑雪也是并不清楚的。如此绝佳的机会何不利用? “云端” 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旌旗猎猎,北地又变天了,黑云压境,鸟兽不闻踪影。 香炉里燃了香,那味道异常香,却又不浓稠,人闻了有种透进骨子里的舒泰。渺修是个优雅地让人不忍亵渎的男子,也是一个冷得让人无法亲近的人。他垂着眸,待香案上的香全部燃起,便回身坐在八卦图中。帐中的一应摆设都有讲究,轻易碰不得。 雪白的广袖中的香囊里一直藏着一根乌黑的发丝,那是月前云端逃跑时遗留在真经塔中的。发丝光亮如初,就如师父心里的那一份执念一般,从未删减半分。 两个时辰之后,当渺修满头大汗的睁开眼时,眼前的人让他整个人恍然一动。每次启用这种秘术,都会耗费他太多的修为。虚弱的人分外令人怜悯,尤其是师父这样清俊美面之人。 眼前的云端站着不动,师父撑着地面缓缓起身,气色并不好,脸色白的不像样子,可眼睛始终未离开横空出现在眼前的这个美貌姑娘的脸。 还是不变的衣着,还是不变的眸子,连唇色都是一样的。渺修弯下腰,按住她的双肩,抑制不住的高兴,“端端?” 可她嘴上不应他,只是循着声源抬起头来,歪着脑袋看他,眼神却是空洞无物的。 渺修脸上的笑渐渐冷了下来,偏执的人总是不肯轻易放弃,“云端?叫师父一声。” 云端好似不通人语似的,依旧只是歪着头,眼睛黑黢黢的,里面倒映不出师父的影子,渺修脸上的笑彻底冷了下来,恼火上扬,手上猛地用力,将她推倒在地,指着她怒骂,“假的就是假的,永远成不了真的!” 司徒翰永远回不去当初的沉璧,云端也永远变不回曾经的云端!想再续前缘?那是痴人说梦! 渺修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将帐中的法器砸了满地。 “人偶而已,只不过是人偶而已!真正的云端是不会不应本观的,对,不会不应的,她一直都很听本观的话,只不过一时被迷惑了而已!” “云端”歪倒在地上,看着这样充满戾气的师父,一点反应也无。好像只不过是被他的声音吸引,一直歪着头,寻向声源处。 渺修停下来,猝火的眸子瞥向歪在角落里的“云端”,她真是太有用了!跨步过去,一把拽起她,以白纱遮面,带她出了营帐。 天狗山背面积雪埋人,甘笑雪无知,渺修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但是他不打算告诉甘笑雪,甘笑雪没有恤民之心更没有容人之量,他不适合做一国之君,这样的人早晚会死在他辛辛苦苦掠夺来的宝座上。他更不适合做将军,他的士兵全都是他野心的牺牲品。 活在世上这么久,早就厌倦了世俗的虚伪。甘渠或是大昌的命运如何,他根本不关心,也不会插手其中,他来此,达成自己的目的就足矣。等了这么久,机会得来不易,庄王...这一次他定不会让他活着回去! 云端刚刚得了庄王爷的信儿,心情正好。其实信的内容简单至极,庄王爷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字字斟酌,诗情画意的写上洋洋洒洒一大篇?他自身是没什么要说的,倒是就只嘱咐了她几句,什么吃喝穿衣的也就完事儿了。这算是家信? 她盘着腿儿坐在地上,厚厚羊毛毯一点儿都不冷。面前摆着一张纸,一字未落,云端正拿笔杆子杵着自己的下巴组织语言。眼睛盯着花纹繁复的地毯,她想说的话很多,这几日零零碎碎的生活都想说给庄王爷听,抬头想想再低头一脸认真地在纸上写写画画。同样的动作重复好几次,乐在其中。 芙蓉坐在火盆前,嘴里嚼着盘子里的干果拧着眉头发愁。 “......什么时候才能写好呀?陪我说说话成不成?” 端端把信纸拿起来放在嘴边上把墨迹吹干,忙活完了庄王爷的事这才有功夫理芙蓉,“你又怎么了?” 芙蓉耸了耸鼻梁骨,“他姥姥的马骏。” 芙蓉嘴里出来的话,十句里面有九句半都跟马骏有关系,他俩真算得上是不打不相识了,“你们俩又吵架了?” 一说这话,芙蓉就急,脸都拧巴起来了,泄愤似的往嘴里丢了好几颗干果,嚼的嘎嘣脆,“我倒是想跟他吵!!可他倒是给老娘机会呀!” 还有人爱吵架的?端端不理解,低头继续整理自己的信封,滴了蜡油将信封好了,宝贝似的上手拍一拍,“这么爱吵架,怪不得马骏要躲着你走。我不是说你可以试试温柔的吗?” 芙蓉简直绝倒,要是换了别人她早就戳着对方的脑门怒骂,“你带不带脑子?!老娘话里的意思听不懂?!”但是这人不是一般人她是二般人,芙蓉顺了顺气安慰自己,虽然眼前这人有点蠢,但好歹也是自己的主人,给她点面子,给她点面子...... 芙蓉压着心口,“老.....呃,我不是真要跟他吵架,我的意思是他总躲着我,最近为了躲我都上战场去了。我都找不着人,吵架都吵不起来啊。”长出一口气,芙蓉当真是火气很大啊。 端端想了想这话的意思,有区别吗? “意思不还是你想跟他吵架?” 芙蓉站起来作势要走,“....我不跟你说了!!” 端端踏踏实实地坐在地上,手里还拿着给王爷的信,看着她暴走的样子有些不解,叫住她,“芙蓉。” “作甚?你不要拦我!”芙蓉内伤很严重,偏偏这个人她又不能像对待马骏那样,不爽了就上去揍他一顿,一个人气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不过倒是掐腰站住了。 端端眨了眨眼睛,伸手指了指另一个方向,“别往里面走了,里面是内殿,殿门在你身后呢。” 行!你真行! 芙蓉也是有点像她的,飘飘的裙子一撩,就地坐下,我还就不走了! 端端捂嘴一笑,挪过去戳戳她的肩头,“我不是让你温柔一点试试吗?你怎么又打人了?” 芙蓉不想理她,她背过身子去,哼哼唧唧,“谁说我打人了?我只不过是带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让他看看清楚我也可以很贤惠的。”这人就是个不□□,一惊一乍的,说起贤惠这事儿芙蓉就立马调过头来怒了,“他居然第二天天不亮就跑了!害老娘白为他做了那么多,见了我跟见了鬼似的。现在倒好,他居然还跑上战场,拿着刀跟人家拼命去了!就他那细胳膊细腿儿的,够几个甘渠兵撕巴的?” 端端听得一愣一愣的,想不到马骏居然还是这么有节操的人?可是他以前不是个采花贼吗? 她扯扯芙蓉的袖子,“然后呢?你找着他了?” “废话!他以为跑战场上我真找不着?老娘不过就是....”话没说满,瞄了一眼端端,“不过就是给庄王面子!”到底是给庄王爷面子还是躲庄王躲渺修,你自己清楚哈。 端端点了点头,“那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芙蓉气哄哄的揪了自己一缕头发在手指上缠着玩儿,“曲里拐弯儿的太烦人了,我想扛着他回大昌去,他们不都是说成亲就能拴住两个人吗?老娘这么潇洒的人.....那我委屈一回,跟他成亲去。你觉得怎么样?” 马骏要是知道了,估计想死的心都有了。 端端倒是没什么反对的,“你们高兴就好。”当初王爷不也是不稀罕她吗?现在照样做了他的王妃,所以呀,马骏和芙蓉,她觉得一切皆有可能。 芙蓉怨念森森地跟她数落张锐的不是,为什么说张锐?因为她不敢数落庄王爷。 “都怪张锐那个小王八蛋,要不是他马骏能跟着跑来西北地?要不是他马骏能跑去当兵?小王八蛋,他这是棒打鸭子他知道吗?坏人家的姻缘,他早晚遭现世报!” 端端倒是纳闷儿了,“什么是棒打鸭子?” “就是一对儿鸭子夫妻!” 新鲜,没听过呀。见她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端端哦了一声,伸手把那几盘儿干果拉过来,推到芙蓉面前,“你慢慢儿吃,我去找找哈雅王子,请他给王爷带信。” 端端捂着信开了殿门,提着层层叠叠的裙子出去找人了,留芙蓉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她翻个白眼儿,“哼,有男人了不起啊?” 黑色袍角 张锐闯进来的时候,面色如土。 端端怔愣间缓缓的站起来,看到张锐踉跄着闯进来的那一瞬间,她只有无休止的恐惧。昨日,她才托哈雅王子给庄王爷带去“家书”呢,都不知道他看了没。她抿唇琢磨着,他在忙着作战,肯定没有时间看她的碎碎念。 张锐粗喘着,站在殿门口。今早上雪已经停了,太阳总算肯冒出头来给这地白风色寒的世界施舍一点点暖意,虽然这种季节的金乌总是太过于吝啬,但好歹那外强中干的光亮能给人点安慰。张锐站在那里,呼出的气借着天上那摆设似的太阳变成一片片白雾,遇风消散。 张锐站在门口,端端站在殿内,溜进来的阳光斜斜的刺眼,她看不清张锐的脸。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却好像有跟骨头卡在了嗓子眼儿里,说不了话。 倾斜的光线里沸沸扬扬的全都是尘埃,这些小东西见光就闹腾,没有光的时候你都看不见它。哈雅王子随后跟了过来,真是奇怪,怎么都喜欢杵在殿门口说话呢? 端端压了压喉咙,她想问问哈雅,哥哥看了她的信了吗? 可是,一张嘴却变成了一句“他出事了?”话一出口,她就开始恨自己了。那么欢实的一个姑娘,没心没肺地活到现在,从来不知道“恨”是一种什么滋味,可现在知道了,恨得第一个人居然是自己。 哈雅的眼睛里有同情,他转过头看了看站在前面的张锐,又不敢说什么,生怕哪句话说的不对,惊破了眼前已经快要兜不住的平静。 端端捂着眼睛蹲下,声音里压着哭腔,又极力憋着不准哭出声来,那是丧气的,不吉利的,她的男人还在前线统领千军万马呢,她怎么能给他找晦气呢? 她捂着眼睛责备人,“哈雅王子你那是什么眼神?” 张锐一个箭步冲了进来,他晃着她的双肩骂了她些什么话,骂了多久,她都忘了,甚至连他有多凶神恶煞她都没有在意到,要知道她真的是个小气扒拉又记仇的女娃呢。云端脑子里嗡嗡的,只截住了他一句,“自从沾上你,王爷遇上的麻烦还少吗?这次倒是干净了!命都搭进去了!!你高兴了?啊?!” 哈雅上前拉扯他,汉话说急了,并不流利,像个小结巴,“张...张副将!这个,不关 ,她的事!” “滚!!” 仆从们都识趣地退远了。 端端使劲地摇头,什么命都搭进去了?谁的命?我没有害过他呀,我喜欢他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害他? 你别再朝我吼了!!我会告状的!! 端端红着眼,弯着身子大声地回嘴,“张锐你就是个混账!就会拿我寻开心!他才不会死呢!!” 她跑的那么急,哈雅在身后总也追不上。一个女孩子,怎么会那么有爆发性?繁复的宫裙曳地,却都绊不倒她。 哈雅急红了脸,差点跳起来,他对着呆愣在原地的张锐怒吼,“还不追上去!她要是出事了,你怎么,跟庄王爷交代?” 平日里嬉皮笑脸的张锐,平常喜欢跟人磨牙打嘴仗的张锐,定在地上的脚动了下,转过头去问他,“为什么要去追她?王爷是因为她才变成这样的!” “你疯了。”哈雅摇着头,“让你的王爷受伤的,根本不是她。庄王爷,还没死。但是,她要是出事了,庄王爷会怎么样?” 张锐失魂落魄的转过身,他跟了那个人这么久,刀枪箭雨,什么没遇过?他能从一个王府侍卫走到现在,完全是因为那个习惯性黑脸的主子。当初的知遇之恩,出生入死的救命之恩,他还什么都没有还过呢。 跑远的那个女/人,头发都散了,钗环掉了一地。他看着云端的背影,忽然想起来那日小兵卒子们的荤/话,“咱们王爷,不久以后就该有小世子了吧?” 王爷怎么就平白无故的要有小世子了呢?当时他挠着头皮想了半天,“说来听听?” 大白牙笑得满脸褶子,“副将,昨儿您没听见动静儿吧?” “什么动静?”一脚踹过去,“给小爷说明白喽!学会卖关子了还!” 一帮子光杆男人,不打仗不训练的时候是没正经的,“副将,那姑娘嘴上的口疮....”大白牙龇着牙,脑袋在人群中转一圈,那脸上的笑说猥/琐却又算不上,“是被咱们王爷嘬出来的吧!啊?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张锐明白过来了,一人一脚踹过去,“扯你爹的蛋,王爷也是你们能拿来发昏的?!” 是呀,大白牙说的对,指不定,她的肚子里已经有王爷的血脉了呢....张锐猛然撒腿追上去,若是庄王真的不在了,她必须给他留下后代,这是她欠的,她不能出差错! 端端现在极度讨厌张锐,张锐想扛她上马,她反抗。这个人就爱造谣,她恨死这个人了。张锐不撒手,她就开始动手打人,“混账!你混账!” 就连骂人的话都还是偷学了庄王爷的。 哈雅王子被吓到了,瞪着眼张着嘴,“怎么打起来了?快,快上去拉开他们!” 虽然说天放晴了,可是积雪没有想要化的意思,依旧冷得出奇。端端手脚脱力地站在庄王爷的营帐前,始终不敢进去。 张锐惨笑,“本来,我们活捉了甘笑雪,这一决战都已经胜券在握了,可是你却跑了出来....” 昨日的一战,小凉的人更熟悉地形,蒙满将军奉命率小凉的五百精锐,用了一夜时间顶风雪翻越了天狗山,在细作的牵引下潜藏到了甘渠的各个角落。 随时待命。 严寒来袭,甘笑雪似乎将自己放进了一盘死局中,既不能放弃小凉,也不可能带兵返回甘渠。要想在酷寒中活下来,唯有继续北上,攻下小凉。 庄王爷散出去撤兵的谣言,并且果真大昌军队在当天拔营。 甘笑雪不顾将士的劝阻,贸然挺进,那一场人为引发的雪崩,天塌了一般掩盖了几乎所有人的明天。余下的残军杀红了眼,但那也不足为惧,不过是死前的挣扎。 “我方伤亡如何?” “伤者一百二十七人,重伤八人,其余轻伤,四十六人阵亡。” “亡者,做好其家人的抚恤。” “王爷放心。” “还有事?” “王爷...这四十六人中,有马骏。他家中好像没什么亲人。”张锐说。 马骏是个特殊的,他在庄王手中有案底,却又跑到战场上来拼命,还带来了云端。此人,且不论目的为何,功过如何,但他战死疆场是真,他为大昌流了血丢了命也是真。庄王爷沉了眸子,“万人碑,刻上他的名字。”也算是给他一个交代。 万人碑,是一个大坟坑,那里葬着寻不着家的英魂,有名字的刻上,没名字的只能埋骨于此。 甘笑雪被庄王生擒,到这里,一切本应该结束了。 可是雪山之巅,有人在唤他。 庄王回头只见,黑色袍角闪过,那声音太熟悉了,临别前的那一晚,这声音的主人还在他的耳边呼着热气求饶。与那么柔软又小小的一个丫头融为一体,是庄王爷二十六年来最深刻的一次体验。 他眉峰一凛紧追上去。 每当他找不着痕迹的时候,那黑色身影总会出现。在白雪皑皑的天地里,特意披一件纯黑的袍子吸引他的注意,庄王爷不怀疑这是一个圈套。但有那么一点是云端的可能,他就不可能撒手不管。 庄王追进了光秃秃的树林,地上的雪,深的地方及膝。蓬松的雪踩在脚底下咯吱咯吱作响,没有鸟兽,静的诡异。眼前一串小小的脚印,一路深入到林子深处。 庄王爷蹲下去,沉着眼眸,耳听八方。云端人小小的,两只脚丫子自然也不大,庄王一只手就能攥住。来人的脚印,看大小与她差不多,看脚印的深浅,那人当真也不重。脚印的走势,大约是个女子。 可抬头看,哪里还有那人的身影。 空气中传来什么东西微微崩断的响声,像什么呢?哦,就如一根发丝崩断。 “出来!” 庄王猛然回头,他知道那人就躲在不远处。 一声轻笑传来,俏皮的,活泼的,“不要,你找到我,我才出来。” 云端? 是她的声音,是她的语气,甚至连她说话时有些字眼习惯性上挑的尾音都分毫不差,但这里面透着诡异,那声音却没有一个固定的方向可寻,庄王转了身子,警惕着,“云端?你再不出来,本王这就离开!” “欸,别。你等等我,就出来了。”语气那么像,有点小小的娇气和丧气。 庄王爷看着林子深处,一枚黑点渐渐地放大,她没有带风帽,美丽的脸上微红,向他跑来,“没想到吧?嘻嘻....” 庄王爷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看着她脸上的笑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是她,渐渐地庄王爷脸上的表情放下了紧绷。 就在当她再跑几步就可以伸手触到他的那瞬间,突然,不知何处,一支暗箭带着凌厉追随她而来,那方向是她的后心。 庄王想起来初次见面时那个仰着头说饿的小女娃娃,想起那个委委屈屈扬言要做王妃的半大孩子,想起那个偷鸡摸狗只不过是想给他找一份生辰礼的姑娘,后来这个一点点在他身边长起来的女娃娃趴在他火热的胸膛上咻咻沉睡.... “闪开!!” 穿透庄王的,不是那一支虚幻的暗箭,而是眼前人结结实实捅进他心里的刀。 心如根 人无心则无根。 人若是没有心,还能活吗? 庄王不可置信,眼前的人依旧歪着脑袋巧笑倩兮,“你是,何方....妖/孽?” 这不是云端,纵然长得一模一样,连表情都无懈可击,但是有情的人,总能从对方的眼睛里读懂情绪,看到相互间的牵绊,她没有,连感觉都不对。庄王爷掌上运气,将她狠狠地击了出去。 “云端”被甩出去好远,厚厚的积雪,被拖出了一道绵长的擦痕。她的表情没有变,还是笑,打在身上的力道像是一点都没有感觉。 她那一刀扎得狠也扎得准,司徒翰昏迷前在心中怒骂:老子纵横沙场多年,竟败在一个女人手上,真是奇耻大辱!直到倒在红雪地上,庄王那双凌厉的眸子也未曾合上,就如死掉了一般。 “云端”歪在树桩上,她眨着眼看看那个人,对上他的眼眸,不知道为什么便掉了眼泪。她不懂伸手抹掉,只是傻瓜一样的甩甩头,那泪珠子便落入了茫茫白雪中。 雪地里传来一声“咯吱”,那脚步轻缓,有人过来了。渺修站在她身后,瞧着那因为沾了血正在慢慢融掉的雪,眼光才转到了司徒翰的脸上,他忽然觉得司徒翰着实是条汉子。若他们曾经不为敌,或许这一生还能惺惺相惜。 “咯吱,咯吱....”踏着雪,一步一脚印,渺修蹲在庄王的身前,手指微勾,那把刀便被拔了出来。鲜血就好像突然不被管束的劣童,争先恐后的涌出来,染了满地,雪融化的也更多。寒风凛冽,师父嘴角微勾,再撑上一些时间,他当真就会从此消失。 “伤心吗?”染了冰霜的人,起身望着歪倒在地上不懂得自己起来的姑娘,“伤心吗?” 伤心吗?她不懂的。 她歪着脑袋,企图透过渺修卷起的袍角去看看那个躺在地上的男人。但是瞧了也是白瞧的,她什么都不懂。渺修冷笑,修长的五指微伸,“云端”的身子便突然扭曲了,茫茫冰天雪地中只剩下一件干瘪的乌黑的斗篷,还有一根已经断成几截的发丝。风一吹,断发分离,不知道去了哪里,这世上幻象那么多,谁能全部分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一不小心,便万劫不复了。 “王爷....” “爷——” 这么快就跟过来了?哼,渺修俯视地上的庄王,瞥了一眼逐渐跑近的军士,眨眼便消失在树林中。 张锐揉了揉眼睛,“方才那不是渺修?”怎的再一看又不见了? “大白牙,方才瞧没瞧见前面树林里有人?” 大白牙望了望,才点头,“人影一晃,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副将你也看见了呀?” 张锐寒了脸子,“走!去看看。” 而迎接他们的,是那个山一样的男人,倒在血泊里.....他睁眼看着的地方还有一件漆黑的斗篷,空荡荡地铺在地上。 林中聚集来的军士越来越多,已经开始西斜的金乌,刺剌剌地打在一张张沉痛的脸上,“王爷——” “王爷——” 军士的哀嚎与跪扑,惊了地上的雪,碎末纷纷扬扬四处逃窜,又开始“下”雪了。 蒙满红着眼眶骂娘,谁哭他踹谁,一脚踢到两三个,“哭你娘/的屁!老子让你们哭,哭!他还没死呢!!都给老子闭上你们的狗嘴!” “军医呢!?” 张锐手脚慌乱地扯了自己身上能找到得所有布料,堵上他心口的那个大窟窿,鼻涕和着眼泪淌进了嘴里,他大吼,“蒙将军!帮忙——” 背回来的时候,庄王爷还有一口气在,脉搏虚弱到可以忽略。 张锐瘫在地上,头脸的汗,让他看起来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似的。一个大男人,生平第一次手脚发抖。那人是渺修,他看见了,是云端的师父。 那一盆盆端出来的血水,触目惊心,张锐愤恨地捶着胸,他怎么就不跟紧了?他再不济,最起码王爷还能有个帮手,就是搭上自己这条贱命也行呀!他恨不得将渺修千刀万剐,也恨云端,更恨自己曾经心底一闪而过的贪念。 大昌的皇帝有多重视庄王,已经不是遮遮掩掩的秘密,谁看不出来?小凉宫里得了消息,凉王带着宫医匆匆赶至,可是都纷纷摇头,回天乏术啊.... “巫医,父王我们还有巫医!”哈雅叫道。 “对对,速去征集巫医。谁若能将庄王爷救回来,吾保他世代尊荣!” 端端始终不敢进去,哈雅领着凉臣匆匆出来,不小心撞了她,哈雅是个感性的少年,他红着眼,“你进去看看他吧,万一....” 眼眶里都是不肯掉下来的泪包,转了几转硬要把它们憋回去,万一见不到最后一面吗? 艳红色的羊皮镶绣花纹小靴动了动,不肯让别人说一句不吉利的话,嘴上小声儿的犟硬,“他才不会死,才不会。” 掀开营帐进去,迎面扑来一阵血腥味,她是喝过庄王的血的,怎么能不熟悉?这里面的血味儿都是他的。军医们瞧了她一眼,也不便赶她出去。 就那么乖乖的站在角落里,看着别人忙碌,自己失魂。 庄王爷的血止住了,可谁都知道,心上戳了那么一个大窟窿,能活下来吗?心知肚明,不敢言罢了。活生生的一个人,说倒下就倒下了。 营帐里留了军医,端端只敢握着他没有受伤的那一侧的手,凉凉的,一点都不像他。她把它捂在衣襟里,它应该是火热的。这时候谁也不会去指责她不知廉/耻。 营帐里的空气就跟死了一样,凝固。 庄王多彪悍的一个人啊,先前教训她的时候可是一点都不含糊。端端跪在床榻前,面无表情的掖掖被子,外面风那么大,他躺着肯定冷,被子要盖严实一些。 军医叹口气,转过脸去继续研究自己的药方。 张锐骂她,指责她,她不傻,脸埋在庄王的右手心里闷声哭,是师父对吗? 守了一天一夜,庄王都没醒过来。最厉害的巫医来了,也没用,“人无心则无根,活不了了。能吊着一口气到现在,已是死神眷顾他。” 巫医的眼神在端端脸上停顿一瞬,遂离开。 凉王唉声叹气,“连巫医都没办法,吾可如何与大昌皇帝交代啊?” 张锐没在,自从庄王爷受伤以来他不敢踏进来一步,一直在外面,不远不近地守着。 庄王的生死,已成定局,巫医走后,谁都没了主意,五大三粗的蒙满拔刀要去宰了甘笑雪。没人拦他,他掀帐怒气冲冲的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去找甘笑雪了。 左右甘笑雪已经是阶下之囚。 当着众人的面儿,端端趴下身子亲了亲庄王的唇。他的唇又干又凉,小姑娘心疼,伸出濡湿的舌头印在上面,想给他润一润。这种情况,谁还能不识趣呆在里面?掀开了层层叠叠的帐帘,出来。 都走了,端端才直起身子。自从庄王出事儿以后,她一句话都没说。 呆呆地看着他,在心里描画他的轮廓。她要把他的模样记得牢牢的,如果她能有机会再世为人,一定还要来寻他。他真的是个好人,端端笑了笑,弯下腰,与庄王额头贴着额头,“哥哥,我真的太喜欢你了。” 眼泪滴在庄王的眼睛上,顺着眼角滑下来。 外面有重重守卫,她出去的时候与他们打了招呼。没有走远,就在营地内,那绿眼的老巫医果真是在等着她。 “您有办法的对不对?” 老巫医转过身来,暗沉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层灰尘,夜色深沉,绿色的瞳孔直直的望向你,叫人胆寒。她现在什么都不怕了,庄王都快没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就算怕,也没有人再挡在她身前了呀。 老巫医好像笑了笑,“你,非我族类。” 是呀,她不是个人。再像,也终究不是真正的人。 呼出的热气一会儿便不见了,端端深深吸一口气,再问了一便,“我能救他的对不对?”请你,快说我能救他。 老巫医长长的叹一口气,“是呀....能救,当然能救。心坏了,换一颗便是。于本仙来说,这不算难事。本仙若是没看错,你生来是以血为生吧?这位王爷的血,你也喝过吧?” 说的真是不错呀。 见她不说话,老巫医吼吼大笑,“那就成了,他的血融在你骨子里,换心就能成。” “那,我是不是,就不能活了?”有没有心无所谓,可是不能活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了。端端眨眨眼,脸上冰冰凉。 “那就看你想不想救了。想救,本仙就帮你一把,也算是替你自己和本仙积福报,不想救,那本仙也无所谓。决定在你。你们这些小情小爱的,你怎么不换个想法呢?你的心活在他身上,不也是天长地久吗?” 是呀,她抹抹脸,她的心在哥哥身上,那不也可以在一起吗? “我想救。” 老巫医干瘪的嘴唇在暗影里挑了挑,“本仙今夜便可以替你们换。再晚恐怕他就撑不住了,人要是死透了,可真就回天乏术了。” “要救,就今夜。” “好,本仙这就去告知吾王。” 还债 老巫医走后,芙蓉来了,她精神不好,坐在阴影里吹着冷风,身上的裙子倒是换了一件玫红的,轻飘飘的,还是那么清凉,她说,“马骏死了。” 端端很平静,“那你准备走了吗?” 芙蓉说嗯,“他们把他埋了,我准备把他刨出来,扛回去。这回他总该不会跑了。” 大家最近好像都要离开,端端抚了抚被风掀起来的裙摆,袖子里鼓了风,“也好....你走之前,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芙蓉站起来拍拍屁股,“可以呀,你说吧,什么忙?” “我想还别人点东西,你功夫好,帮我跑个腿儿吧。” “成。” 还别人点东西,那东西捧在手上,温热的、沉重的,芙蓉怎么也想不到她要还的竟是这种东西。 老巫医请示了凉王,只要能够治得好庄王,不管做什么凉王都会同意的。换心,听起来匪夷所思,人的心还能换着用吗?可是巫医界神神秘秘的传闻多了去了,凉王并不见怪。 军医回天乏术,宫医也没法,这里距离大昌又太远,庄王是必死无疑的。可有一点希望,为何不死马当作活马医? 巫医有巫术,就如大昌内的那些秘术禁术。 蒙满没意见,“试一试,总比让王爷就这么去了的好。” 张锐只关心,“如果救活了,王爷会与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吗?”听这方法,邪门儿的很。 巫医说不会。 张锐和蒙满对视了一眼,皆都放了心。可谁都忘了问,这颗心要与谁换。 巫医救人,谁都不能留在当场,可张锐明明看见端端的身影了,他对她不满,对自己更是怨恨,“那为什么她能留下?” 蒙满拉住了他,“你能不能别娘们儿唧唧的?他俩有情,你跟他们也有情?” 一句话,噎的张锐闭上了嘴。 老巫医捧着他的东西进去了,士兵把住了营帐四周,一只蚊子都不能进去。 凉王坐在上首,矮矮胖胖的老头,大冬天的满脸汗珠,哈雅拿着帕子给他的父王擦汗,“父王勿担忧,庄王爷不会有事,咱们小凉也不会有事。” 凉王拉住了自己的儿子,“给庄王爷换心的人是谁呀?” 哈雅被问住了,“您不知道?我以为是您找的人呢。” 正迈步进来的蒙满和张锐一愣,“你们连谁给咱们王爷换心都不知道?!” 凉王被吼得一惊,“吾,吾以为二位将军知晓。” 方才,呆在营帐中的那人.....张锐猛然抬头,“是云端?!” 是呀,是云端。 张锐要折返回去,蒙满追出来一拳将他打倒在地上,“你蠢吗?她想舍身救夫,你去拦她做什么?还是你能替代她?” 张锐倒在地上,鼻子流着血,眼神呆愣。过后,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我混蛋!我居然还骂她,我该死!” 端端很虚弱,脸色苍白,她慢慢的蹭到庄王的胸口上趴着,这么轻易的动作,让她气喘吁吁。她躲开左侧,把脸贴在庄王爷的右胸上。伸手挽过庄王爷的大手,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长了厚茧,但是她觉得很漂亮,很好看。只是冰冰凉,没什么温度,她放在嘴边上呵了呵,嘴角笑笑,没关系的,一会儿你就好了。 掰过他的大拇指,将那枚汉白玉扳指套上去,她闭上眼,移动了下位置,让自己更舒服一点,嘴上喋喋不休提要求,“.....我知道你以后还会再娶一个王妃过门儿的,其实我一点儿都不高兴。”眼泪顺着眼角淌进庄王胸前的被子里,想到那一夜庄王喷在她耳边的热气,重重地压着她,某处的耸动,将她撞得灵魂出了窍,“不喜欢你像对我那样对别人.....你不能忘了我,你要知道我可是住在你心窝窝里呢....还有,王妃不要娶穆疏,我不喜欢她,以前,她还拿个假扳指骗我呢。” 趴在他胸前的脸往上抬一抬,庄王的双眼紧闭,面容温和了好多。她凑上去亲亲,瞅了瞅在不远处忙碌的老巫医,这才悄悄的附在庄王爷的耳边上说悄悄话,嘴唇擦着王爷的耳肉,小脸红晕晕地,“你闭着眼不醒,连嘴巴亲起来都不软了。我有点嫌弃你,怎么办?” 红着脸说了这么挑衅的话,那人依旧一点反应也无,端端失落地垂下眼眸。重新趴回去,自己说自己的,想到什么说什么,想到哪里说哪里,“你还说要带我去太和山修补手指头呢,说话不算数。还说要多来几次生崽崽,也是说话不算数...” 老巫医准备了,营帐里不知道燃了什么东西,闻着又苦又涩,“你躺在他的身边,别隔得远了。” 端端听话,贴着庄王躺下来,乌发铺满了身/下,手上抓着庄王爷的手,她在心里跟他说她怕疼。 地上画了端端看不懂的符,老巫医一身奇怪的装扮,手上拿着招魂铃,嘴上念念有词。 取心,她以为是会用刀剜出来的,可原来是隔空取出来的,她不知道这两种方法,哪一种更痛苦,心从胸腔里挣脱着要出来的时候她痛得弓起了身子,连脚趾都在撕扯。巫医在上方越念念叨叨,她就越痛苦,手上死命的抓紧了庄王爷的手,“哥哥,我疼.....” “啊....”一声轻呼,那一刻,因痛苦而弓起的身子,撤了所有力气一般,轻飘飘地,回落。 逐渐涣散的眼睛,看见有一样东西悬在上方,拳头大小,隐隐的泛着艳红的光,有节奏地鼓动着。 老巫医痴痴地看直了眼,竟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血心,“好...好东西啊.....” 端端握着庄王的手,你看,这...就是我的心,好东西.... 云端缓缓地闭上了眼,手上握着庄王爷的力道松了,光明与声音一同离她远去,嘴唇微动:别,别忘了我... 真的别忘了我。 那一夜, 蓦然听见你来自上一世的声音。 我踮起脚尖看你, 你的深眸倒映着谁的影子。 我走过千山万水, 奔向你, 然, 前世结的缘, 注定非今日。 我飞升离去, 放你平安喜乐。 白色的瓷瓶滚落在脚边,艳红的血撒了满地,染了雪白的鞋面。师父的一滴泪砸在其中,缝隙里钻进来的风儿再也掀不起师父的衣角,因为那太沉重了,它们的力量太小。 临别前,端端让芙蓉帮她还一个人的东西,白色的瓷瓶,一个巴掌高,白胖白胖的肚子却能盛不少东西。那里面装满了端端的血,她欠师父,该还的。一夜间,芙蓉尝遍了人间的苦涩与悲欢,她捧着瓶子,翻跃了几座山,找到他,还给他。然后,调头回去,把马骏从下面刨出来。他那模样,一点都不好看了,有些恐怖,但她一点都不害怕,她把他扛在肩头上,往大昌的方向走,“死鬼,老娘扛你回去成亲。” 每个人好像都有自己的归宿,连死掉的马骏都有人疼着爱着。 渺修捂着抽痛的心脏,“你这是要,与为师恩断义绝吗?” 三十多年前,有个扎着包子头的小女孩儿上了山。她很小,走路还颤颤悠悠不稳当,胖乎乎的两只小手摁在地上给他磕头,行拜师礼,磕完了头仰起脑袋来看他。湿漉漉的大眼,黑葡萄似的,懵懵懂懂,她甚至连什么叫拜师礼都不懂。 她经常生病,身体很不好。一生病就不肯好好走路,花枝乱颤得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能动不动蹲坐在地上,撅着小屁股,起都起不来。那时候渺修初为人师,还是个年少的、温柔的师父,她那么小,师父就蹲下身子背着她,一级一级地上台阶。软软的肉球趴在他的后背上咳嗽,回了房间他一勺勺地喂她吃药。 可如今,他们却站在了对立面。 渺修剧烈地咳,掌心的纹路都被咳出来的血染红了,“连命都不要....为师当真就不如他了?” 难捱的一夜总算是过去了,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老巫医才从里面出来。老巫医很兴奋,他活了快要一辈子了,终于见到了一次血心。张锐揪着他问,“王爷怎么样?” 老巫医脸上抑制不住的笑,“好好好,养上百日,自当如从前一样。” “那云端呢?” “你说里面的那娇娃?哈哈哈,她是个有福的,这一辈子福报深厚,一定能投胎在一个好人家。” 凉王听说庄王爷无碍了,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如此吾可安心了。” 张锐目眦欲裂,“她死了?!” 老巫医理所当然的点点头,灰绿的眼珠满是笑意,“不用为她担心,她是去享福了。” “享你妈/的福!!” 包括蒙满,哈雅在内的所有人,都看着他发疯。 张锐痴痴傻傻地笑,脚步踉跄,“她去享福?呵,活着的人怎么办?” 庄王怎么办?他们感情那么好。 ....我...又怎么办?连再说一句话都不能了,其实关她什么事呢?那天我还骂她。 现在她死了。 一辈子,就这样了? 连道歉都没人听。 蒙满是个粗人,感情上的细腻他不懂。但是,虽然他爱妾众多,但若是被敌军追杀,他会想要带着一起逃命的是五娘,不是其他的女人。想想这个,他有些理解张锐,舍不下大概就是感情了。 阳光大盛,蒙满和依旧不能平静的张锐掀了帐帘进去,里面燃着草药,烟雾还没散去,药味很浓。 透过薄薄的烟雾,他们看见庄王的身侧,安安静静地睡着一个年轻的姑娘。 锁魂 姑娘躺在那里,乖乖的,温良的,脸上还挂着对这个世界,或者说,是对庄王爷的不舍。张锐不忍看,眼里含着泪,别过眼去。其实,他更想念那个有点小奸小诈的女娃娃,那才是她,鲜活的、骨子里透着点可爱,却又让人忍不住想找她的茬。 现在她的心在王爷的身上跳动,军医把了脉,脉象居然奇异地逐渐平稳了。 “太好了..”几名军医朝着大昌的方向俯身一拜,“皇恩庇佑啊....” 身边的人已经死了,不管这个女子曾经是王爷的什么人,于王爷来说有多重要,她都不能再与庄王爷躺在一起。这里没有女人,只有男人,军医们打算让人将她抬出去,如何安葬,等王爷醒了再说。 张锐怒目,“抬哪去?!” “张副将息怒,小人们也是为了王爷着想。这姑娘已经没气息了,她躺在这儿实在....”晦气啊,但军医们没有说出来,换了个词,“不利于王爷的康复啊。” 一个死人,虽说眼下的天严寒,可她没几日便会腐烂的。军医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抬走吧副将.....” 张锐寒着脸,甩了帐门就走了,蒙满知道,他心情差着呢。 “将军您看....” 蒙满啧了一声,单手叉腰,挥了挥胳膊。军医们便招呼了人抬了一副担架进来,可搬动人的时候,却怎么都动不了,低头一看,她的手被王爷的手死死地攥住。 云端的手真小,白白的,大概是当时太疼了吧,手握成了一枚小小的拳头,庄王爷的拇指被她握在里面,而眼下庄王其余的四指将她的手包在手心里,结结实实地,不放开。 这人真的很霸道啊,人都昏迷不醒了,还是要死死扞卫住自己的领地。 军医们犯了难,这可如何是好?王爷拽着人不撒手啊。 蒙满挠了挠脑袋,龇着牙犯愁,“妈的,老子咋知道?”这是庄王的女人,又是为了救他死的,难不成你们让老子把她手砍下来吗?个王八犊子的! “王爷啥时候能醒?”蒙满问。 “约摸着得到下半晌吧。”军医答 蒙满拍着脑袋想了想今儿这天气,“这么冷的天儿,人放这儿一天应该不至于发臭吧?”他的意思是等庄王爷下午醒来,松了手再挪人。 这个时候,穿着巫袍的老巫医从外面进来,“她不会发臭,安心放着吧。”拥有血心的人,在他们这类人看来浑身是宝。 蒙满皱了眉,“你咋知道?” 老巫医走过去,俯下身,对着那张美丽的脸诡异的笑笑,灰绿的眸子眯成了一道缝,真是好东西呀,弓着腰抬眼挨个把他们看了个遍,“你们不知道?” 这老东西神神叨叨的,蒙满岔着步子,满脸不耐烦,“知道啥?” 老巫医没再说话了,瞅了她几眼,嗓子眼儿里传来吼吼的怪笑,“到时候,你们若是不要,就给我吧,我要。”他指的是端端的遗/体。 蒙满瞧着他转身儿出去时那微佝的背影,嘴里骂道,“这老东西....” 端端的遗体没有人再敢动,平平整整地躺在庄王爷的身边,竟也不像个没有人气的人。 张锐站在风口上,任风猛吹。一辈子没流过什么泪的男人,一下子将前半生欠下的眼泪还了个畅快。北地刀子一样的风,刮在脸上,心尖儿都一点点被风化掉了。 突然军营里一阵骚乱,“什么人?” “抓刺客——” 有人被刺客一掌打伤,甚至都没有看到那人的影子。 一道白影闪过,有人大吼,“往那边去了!” 那个方向是关押甘笑雪的方向。 “快抓住他!” 甘渠人?张锐迅速追过去。 整个军营都被惊动了,蒙满等众人也从营帐里跑出来,“妈的,还敢上门儿救人?” 蒙满也去了,留下守营的士兵,军医们探了探头又回来,就算发生了天大的事,他们都不能离开庄王爷。营帐里依旧还有股子又苦又涩的药草味,帐帘微恍,一阵风儿吹了进来.... 军医们看着庄王爷身边空荡荡的位置....不禁后背发寒,汗毛倒竖,“来,来....来人啊——” 人,人呢?! 她自己不会走,可怎么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阳光普照,白雪晃眼。光天化日,竟让人如此毛骨悚然。 “你们看见有人进来过吗?”士兵们纷纷摇头。 “看见有人出去了吗?”更是摇头。 那,她到底去哪儿了? 庄王爷的手是打开的,手上有道口子,还流着血。应该是利器刺激后条件反射,一瞬间松了手。张锐和蒙满面色严肃,这是人为的,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只不过是调开大家的注意力偷/人? 可偷一个已经死掉的人作甚? 蒙满一瞬间想到了老巫医,“妈的。老子找他去!” 张锐拉住他,“找谁?” “找那个神神叨叨的老东西啊!除了他还有谁?” 张锐松了手,眼里满是黯淡,“不是他,是她师父。” 蒙满一挑眉,嗓子一嚎,“师父?谁师父找人这么偷偷摸摸的,有病啊?!” 张锐没说话,他早该想到的。到了这种地步,渺修的心思谁还能不明白?他看看那个躺在床榻上英明神武的男人,恐怕王爷早就知道了。 师父被自己的徒弟迷住,才想着害死她的心上人。 谁有罪,谁无罪?谁又能给一个定论?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就连张锐自己,心里也藏着他的一点不能说的心思。 雪山之上,苍茫一片。寒风猎猎,更吹寒色急。 雪一样的玉人,会让人误以为他与这莹白的山本就是一体的。风吹的缭乱,两个相拥的人,长发都缠在了一处。她闭眼睡着,还像小时候那样,师父把她抱在腿上轻轻地晃着。 师父看着起伏的远山,眉目都温柔了,抱着她,侧脸贴在她的额头上,一个人慢慢的说着话。声音又轻又柔,生怕惊动了怀中沉睡的人。 “自从你醒了,只有今日是乖的。” “你不会死,没有魂的人要怎么死?” “当年,师父锁了你的魂。” “让他们都以为你死了吧,这样就不会再有人惦记我们。” “端端,为师没有那么坏。” “你不想让他死,那师父以后就不动他了。” “日后,师父带你去一个地方,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只有咱们俩,好好过日子。” “好不好?” “你不说话,为师就当你答应了。” 衣摆被山顶的风卷起,虚弱地与风较量,发出微不足道的声响。 她不是人,不会腐烂,只会一点点地变轻变薄,最后回归一幅画,一副美人画。左边,衣裳的遮盖下留了个窟窿,空荡荡的,渺修抱紧了,冰凉的唇印在端端的嘴唇上,两人同样都是冰凉的。 唇齿间,辗转,深入,品尝,相濡....原来味道是这样的,有些香,有些软,但有些凉。渺修闭上了眼,越来越深入,越来越迷醉,将她压倒在山巅之上,白雪之上.... 情*欲一寸寸沾染,一点点侵蚀。沉寂了那么久的心,被一点点填满。 修长的手抚着云端的脸,脖子,锁骨,还有...高耸的xiong。一时间,渺修停下来,迷醉的眼眸逐渐清醒,这才意识到她真的是个大姑娘了,伸手帮她挑开脸上的发丝,“这一次,师父错过了你的成长,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渺修,不是没有欲/望的,他有。 她被家里人送上太和山的时候才两岁,师徒相处了一年,她的本性逐渐暴露出来了。小小的一个人,却极其好动,还学会了看眼色。只要远离了师尊,她就扒着师父的后背要背着,那时候的渺修尚年少,孩子带成这样,他也很无奈,虎了脸教育她,可她不怕的。被缠的没法子只能背着,老远的见着了师尊,她就蹭着腿儿爬下来。师尊是师父的师父,高了一个级别。 多少年没上过太和山了,渺修至今仍旧觉得那里是个很美的地方。小孩子贪吃,渺修回从山下回来的时候给她带了炒花生,香香脆脆的,她就喜欢嚼这些。他坐在地上给她剥花生,小短腿高兴,噔噔噔地跑过来,往他怀里钻,都三岁了说话还不利索,急了只能用肢体表达她的兴奋。 就在那天,师父逗她,剥了花生放手心里不给她,孩子贪吃,抱着师父的手,冲着手心就一口咬上去。渺修师父突然站起来,满面赤红。端端被师父一推,骨碌碌地滚到了小坡下,磕破了头,她仰躺在地上哭,羞恼的师父惊恐万分,连忙跑下去,“端端...” 得了教训,渺修发现端端不敢再粘在他身上了,年少的渺修失落了一阵子,过了几年,她自己都忘了。直到她长大,亭亭玉立,笑起来眉眼弯成月牙儿。她不是小道姑,她在山下有家,四周的大小伙子开始去她家提亲。做师父的就跟做父亲的一样心理,不乐意! 等到发现她真的有了心上人,师父那夜竟然做了令他羞耻的chun梦。场景还是他在给年幼的她剥花生,蹦跳的孩子蹭进他怀里去,一眨眼,却看见怀里搂着的竟是长大的她。情节依旧,温温软软的触感印在手心上,但是这一次面红耳赤的师父没有推开她...... 她没了 渺修消失了,云端也消失了。 谁都找不到,谁也都没见过。 这两人失踪的一点痕迹都不留,若不是庄王心口上的伤疤,或许他都以为自己他妈的做了一场怪诞的梦。 庄王爷转醒的那天下半晌,好端端的太阳又遮遮掩掩地躲进了厚厚的云层里,地上的雪还没来得及融化,天上便又开始扬扬洒洒。失血过多,即便是换了一颗血心,再强壮的人也还是行动力极小的。 张锐在营帐里守着,庄王转醒的时候,军医们高兴坏了,因为他们的命在皇帝那儿保住了。 “爷....” “王爷您可大安了....” 外面的风又起了,呼啦啦的不肯消停,扰得人心烦。可庄王爷谁都不看,左手微微一动,传来一阵儿刺疼,那里有一条伤口。手指蜷起来,捏成一个拳。 有青筋隐隐地暴起,张锐跟了他那么久,早就清楚他的脾气。 他这是,在生气? “爷?” “王爷,您还有哪儿不舒服?” 几个人面面相觑,这是咋的了? 司徒翰连说话的力气都极小,他张了张嘴,“...滚,都滚....” 张锐扯起来的嘴皮子垮了垮,屈了膝盖跪下去,“是属下失职,护主不利,请王爷降罪!” “.....滚出去....” 庄王疲累地闭上眼,谁也不搭理。 军医扯了扯张锐的袖子,“张副将,咱们先出去吧。王爷此时不宜动怒,有什么话等日后再说吧。啊?” 营帐里没了人,火盆燃得旺盛,暖烘烘的。只是遮得严实,不见太阳,不知此时是何时辰。营帐里安静,火盆里偶尔有一两声荜拨的声响传出来。 庄王闭着眼,右手费力地挪到左手上,摸到手上缠了药纱。 没抓住,她还是走了,这个混账。 老子不会原谅你!绝不! 一个月后大昌远征军返京,甘笑雪也被带回都束。一路上,遇袭多次,庄王伤未痊愈,但对敌手一次比一次狠,随行的军医眼见着他手起刀落的模样,简直心惊肉跳的。生怕他把那颗好不容易装进去的心再给甩出来。 王爷看甘笑雪的眼神儿是能吃人的,张锐也不敢与他多说话,这样的主子反常的很。 自从他醒了以后,他一句都没问起过云端,甚至大军返京的时候他都没提要去小凉宫接人的事。包括哈雅、蒙满在内的所有人,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好还是坏,他是不记得有她这么个人了吗?可瞅着他也不像是失忆的样子啊。于是,谁也不敢提。 一个月,阴沉着个脸,没有事便不说话,一点笑模样也无。明明打了胜仗的一支军队,气氛反倒更像是铩羽而归的败将。 倒是有两次,张锐发现王爷会盯着左手拇指上的扳指出神,眼神透着痛苦。那扳指以前不见他戴,但自从他醒了以后便不见他摘下来。 王爷一个凉凉的眼神扫过来,“何事?” 张锐摸着头,像以前一样嘿嘿一笑,“爷,兄弟们打了野味,正架火上烤呢,想请您过去凑个热闹。” 王爷低下头,拔了缨枪的枪头,慢慢的擦拭,“本王过会儿去。” “欸,好!” 他一答应,张锐心里瞬间就敞亮了。 妈的,不容易啊! 就快到都束了,马上要论功行赏,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还有回家见自己的妻子爷娘,个个都很高兴。喝酒吃肉间,嘻嘻哈哈,这种时候谁也没了顾及,一群糙汉子,围着火堆,满嘴糙话,一口一句你婆娘,我相好儿...但听着就是有那么股子窝心劲儿。 “回去了就老婆孩子热炕头...” “哈哈哈....” 庄王手上一顿,脸色就沉了下去,他回去守着的是偌大的、没人等他的庄王府。 张锐瞧见了,赶忙顺手递过来一壶烫好的热酒,“爷,暖暖身子。” 王爷接了,没喝,放在一边。 张锐方才瞧见他盯着扳指的眼神儿,心里不确定王爷是不是知道云端已经不在了,但那感觉,他总觉着王爷是知道的。摸摸鼻子转了个话题,“爷,回去以后,如何处置那甘笑雪?”听说甘渠在大昌东部的大军撤了,但也没听见甘渠要赎回国君的消息。 庄王爷看了他一眼,“本王不管,本王要去一趟净一观。”把本王的人要回来!! 张锐心里咯噔一下,眼睛直愣愣的,“您...您什么时候知道的?” 庄王爷瞥他,那张脸跟现在的天儿一样寒。张锐被庄王爷瞪得讪讪地摸摸鼻梁骨,不敢看他。 “她...”张锐酸了鼻子,他说不下去,“属下...属下对不住您!” 好歹也是个副将,跪在庄王爷面前呜呜地哭,也是很让人匪夷所思的。士兵们纷纷看过来,嬉闹声都没了。 “但是...如果再来一次,属下,也还不会拦她。” 不是她不重要,而是我没资格.... 庄王爷狠狠地一脚将张锐踹翻在地上,胸口因为怒火而起伏巨大。 周围的人都被点了穴似的,怔住了,这是怎么了?回来的一路上,大家就觉得王爷不对劲,副将也不对劲。 “本王用不着她舍上一条命!本王也用不着你来做主!!” 张锐翻倒在地上,敞着胳膊,眼神涣散,“...爷,您打死我吧。”我他妈,心里也不好过。 庄王走了,腔子里的邪火横冲直撞,他真的,想杀了渺修! 第二日正午的时候,大军到了城下。 庄王卸了武器入宫面圣。 庄王爷立了大功,街道上争相传颂,连庄王府门前的那条街都挤满了人,等着看王爷从皇宫回来时的威武气派。早就收到王爷要回来的信儿,几天前王府里就焕然一新,主人带了满身的荣耀回来,府里上下都跟过年似的。 庄王跪在大殿之上,皇上龙颜大悦,各种名目的赏赐一一从太监嘴里念叨出来。可就是没有头衔的加封。按说庄王已经是锦衣玉食了,赏再多的钱财,也不过是堆在府库里发霉。 王爷脸上没什么太大的表情起伏,你爱怎么赏就怎么赏。座上的皇帝捋着胡子长叹一声,“好....” 众臣心中一惊,皇上这一声好究竟是何意? 立了如此大功,不赏地不加封号只赏钱财,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啊! 众臣不解,各自心中纳罕。难道是打算....封太子?! 庄王谢恩,众臣齐齐恭贺,“吾皇圣明!” 大皇子看一眼三皇子,只见他满脸的不服气,嘴上一笑,冲他挑了挑眉。三皇子咬着牙瞪了他一眼。 册封太子一事,皇帝老头没有当场提出来,但那心思,臣子们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平安回来就好啊,且先去瞧瞧你的母妃,身上有伤,其他事,容后再谈。”庄王差点丧命的事,皇帝自当知晓全部,作为父亲他感谢那个舍命救了儿子的女人,但作为帝王,他未必愿意未来的储君迎娶一个连来历都说不清的女子。不过,好在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此乃天意。 皇帝捋着胡须,想起他做太子时,先帝曾对他说过一句话:帝王,不需要爱情。在爱情和至尊皇位之间,皇帝选择了大业,于是当年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白月光嫁与了别人。 “儿臣告退!” 闻天也将端端的卧房收拾干净了,唉,这下好了,不闹了,都回来了。 可是等阔别几个月的庄王爷回来的时候,身边只跟着张锐一人。闻天只知道王爷伤重,却不知道他差点就回不来。他往后看看,也没见着那丫头的影子。 不对呀,那日她明明追着去了,怎么会不见人影? 闻天这就想问,却被张锐一把拉住了,张锐朝他使了个眼色。 闻天小声问:“又有什么事儿呀这?人呢?” 张锐抿着嘴,少见的情绪低落,“叔你先别问了。” “大活人不见了,咋能不问?是不是又跟咱们王爷闹性子,出走了?哎呀,你说这俩人。” “叔你小点声。她...不在了。” “叔当然知道她不在了,要不能问吗?” “不是,是她不在了。”见管事不解,张锐咬咬牙,这种事提一次让人痛苦一次,“她没了。” 闻天瞧着他匆匆走远的背影,“什么叫没了?” “闻天!” “唉,王爷,老奴这就来。”可没了是什么意思啊? 抗旨不遵 庄王爷的性子本就是有事儿说事儿,没事不墨迹。话不多,王府上下都习惯。但王爷这次回来,不是话不多,而是他压根儿就不想开口。那偶尔流出来的恍神儿,能感觉出来王爷心里压了很大的事。 可能有什么事儿啊?闻天也没敢上前问,尽职伺候好了主子先。 张锐说什么人没了,反正管事是没琢磨过来。 张锐站在廊子下,双手抱着不离身的剑,仰着脸,看不清表情,他说,“没了..”往上长长的出一口气,好像有些哽咽又不想让人听出来,管事皱着眉听他把话说完整了,“就是死了。” 这—— 死了?! “您不信是吧?我也不信,可她真的死了。尸体被她师父带走了,王爷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管事是震惊的,一条人命怎的说没就没了,明明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不让她走,半夜还能翻墙出去。他就没见过这么活泛的姑娘,四五十岁的人,眼眶子红了,“怎么走的?” 张锐抽了下鼻子,憋了这么久,他得说说,不然会憋死的,“王爷中了计,心口被穿了个窟窿,她把自己的心换给他了。” “....招人疼的孩子。”管事转过身去,扯了袖子擦眼角,“她那鹦哥儿还在我那儿养着呢。” 人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有一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前一刻还在眼前晃的人,下一刻就没了。 “可怜了咱们爷。”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个放进心里去的人儿。一辈子那么长,死人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可叫活人怎么熬啊? 浴桶里冒着热气,庄王的身上还裹着药纱,热水将将到了王爷的心口下方。 他仰着头靠在桶沿上,紧闭着眸子,嘴唇紧抿着,左手拇指上套着那枚白玉扳指。眼皮子动也不动,看样子是睡着了。一个人心里若是盛了太多的事,早晚会有身心俱疲的那一天。撑了那么久,也该是睡一觉的时候了。 庄王爷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人,总是乐呵呵的,眼睛弯成俩月牙儿,小模样长得也不错,就是有点不听指挥。庄王爷见了她,自己禁不住也想笑,隔着水雾,他伸手摸摸她的脑袋,触手真实,那一头鸦发柔软顺滑。可是下一刻,他虎了脸,“云端!这些天你滚去哪里了?” 隔着水雾,总有种迷蒙的感觉,她朝他伸着一双手,“哥哥抱抱!” 庄王爷眉头一皱,想着,先抱了再收拾,可等他往前走了两步,却发现眼前的人影没了,他猛然转身找,“云端?!”你给老子出来! “哥哥抱抱.....” 后面传来她委屈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哭了,庄王循着声音去找,偏偏声音越来越远,四周都是绵软的絮,遮眼的水雾,听得见声音,却看不见人,他越找越急,脚下一不注意就踩空了,从云头上跌落下来。 “哥哥——” “哗啦——” 浴桶里的水溅出来,庄王猛然醒过来,急促地喘息,不知道是冷汗还是水珠从脸上滚下来,砸在洗澡水中,只是一场梦.... 不久,门外的仆人听见里面传出来一声巨响,仆人一惊,“王爷?!” 里面传出来庄王爷不大不小的声音,松松垮垮,没什么想说话的欲/望,“无事。” 等王爷出来,仆人进去收拾的时候,有些傻眼,因为落地屏后面漾出来一大片明晃晃的水渍,转过去一看,浴桶碎了两半,躺在地上。 庄王爷只换了件衣裳的功夫,闻天就进来了,“王爷,华禧公主到府上来了。” 庄王点了点头,“知道了。” 华禧是来通风报信儿的,笼着广袖一路小碎步子,进门儿就喊,“皇兄,皇兄。” 女使上了茶水果点。 “慢点走。”庄王轻斥,穿那么长的衣裳,也不怕踩着。 华禧好几个月没见庄王爷了,他这次进宫居然没去晨曦宫瞧她,她有点失落,“你怎么都不去看我啊?亏人家还等着你呢。” 对着自己的胞妹,庄王总算微微笑了下,“本王不去,你不也自己上门儿来了吗?” 华禧咬了一口柿饼,“那倒是。” “老早了,母妃听说你受伤,她总是哭,皇兄身上的伤严重吗?现在痊愈了?” 茶盖儿和茶盏轻轻擦了一下,碰出声响儿,王爷半垂着眸子,看澄黄的茶水中立起的一根小小的茶叶梗,他说,“痊愈了。” 华禧托着腮,“那就好。”立马又撅起了嘴,“皇兄我是来给你通风报信儿的。” “怎么回事?” “我今儿听见母妃和父皇在商量着给你定王妃呢,定的好像是曹司徒家的千金,叫...叫曹文墨。我话带到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赐婚?”赐婚两个字在王爷的唇边上打了个转儿,便没影了,“本王知道了。” “还有啊,皇兄你要做太子了吗?” 王爷伸手拿掉她嘴边儿上沾着的米花,“没事儿别净瞎打听。” “可是他们都这么说。今儿出来的时候我还碰上司徒华了呢,看着他就来气。他母妃成天的搬弄是非,扰得父皇现在都不想见她了。活该!” “成了,小孩子家家的别掺和。” “那么凶干嘛。哎对了,云端呢?我来了这么长时间了都没见她出来。” 闻天站在王爷身后朝她摇头,华禧满脑袋问号,打口型:干嘛? 王爷喝了口热茶,站起来,闻天立马恢复原样。王爷说,“上回挑的画儿还喜欢?” 说起那个,华禧就高兴,“喜欢。还是皇兄的东西好。我问了太傅,太傅说那都是出自名家之手。” “今儿他们又送来不少,本王不爱这些,让闻天带你去库里挑一些瞧得上眼的去吧。” “那感情好。现在就去,管事走啦。” “欸。”管事应一声。 去府库的路上,华禧却没那么高的兴致了。 “管事,我怎么觉得一提到云端皇兄就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他俩怎么了?”华禧歪着脑袋问。 管事哪能什么都说啊?他摆摆手,脸上笑呵呵的,“没那事儿,咱们王爷就公主这么一个妹子,疼您还来不及呢,哪会不高兴?” 谁都喜欢被夸,华禧洋洋得意,“那是!我皇兄最好了,比司徒华强一千倍,一万倍!” 这公主,打小儿与司徒华结下了梁子,一离了皇帝跟前儿,她就不肯再叫三皇子一声三皇兄。 华禧说的没错,庄王沉着脸刚要去净一观,皇帝的圣旨就到了。没想到这么快。 “儿臣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司徒曹士林之女曹文墨,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娴熟大方,贵妃与朕甚悦。今庄王适婚娶之时,特赐婚庄王。一切礼仪交与礼部与钦天监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庄王爷跪在地上,不语。不谢恩,连圣旨都不接。 太监王爷那黑的不能再黑的脸,原本那些恭贺新婚的话,愣是不敢张嘴说出来。满场的寂静,阖府上上下下,都跪在地上,没一个抬头的。太监觉着不对,可眼前的这位很可能就是日后的新皇,他可不敢张嘴骂一个,“你大胆!” 御前太监堆着笑,将圣旨捧到了庄王爷的面前,“王爷?您可以接旨啦。” 庄王爷没接,黑着脸看蹭到眼前的太监,问了句,“完了?” 话说的也不重,黑脸也不是因为传旨太监,可太监公公他瞬间矮了身子,他就是觉得自己糟了庄王的恐吓,“完,完了。” 哼! 庄王头也不回,跨马上去,青骓马撒蹄子就跑了。 张锐紧紧跟在后头,身后还带了侍卫。 一拨人,直直的朝着净一观奔去。 御前太监也是个可怜的,遇上庄王这号儿抗旨的,他连吱一声儿都不敢,圣旨往前递了递,“闻管事,你看....” 闻天哪敢上手接?他是嫌自己太平日子过够了吗? “别别别,老奴身份低微,可不敢接。圣旨是给咱们王爷的,自当王爷接才不至于辱了圣意不是?奴才接,自古也没这道理,没的老奴回头掉了脑袋。” 御前太监就那么站着,干瞪眼。 也不是闻天做事不周全,实在是不敢上座上茶,这圣旨它眼下就是个烫手的山芋,闻天巴不得离得远远儿地。 “那怎么办?要不,咱家就这么搁下?”太监公公也没了辙。 闻天搓了搓手,“那您可得想好了,王爷方才那脸色您也瞧见了,您要是自己个儿放下了,回头王爷皇上一齐找您....” 话不用说完,传旨太监就哭丧了脸,“那这可怎么办啊?”本来挺美的事儿,现在倒好,赏钱没到手不说,白白地摊上了大事儿! “哎哟,我的亲娘唉!!那您给咱家出个主意!” 闻天瞅了瞅那圣旨,下巴一点。 那太监就通透了,“咱家再把这圣旨,请回去?” 闻天笑了,“公公高见。” “你...”老奸巨猾的东西!御前太监气红了脸,今儿这事儿,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太和山的东面,有一片梅林,红梅懒赋,玉箫三弄,醉眼望红尘,冷香入骨更三分。梅林中新起了一间小屋,瞧着很别致。红霞满天时,小屋里有人走出来,白衣如雪,眸若雾中远山。 缺个对饮的 庄王爷的青骓马绝尘而去。 男儿有泪不轻弹,苦?忍着!他嘴上不说,但是他心里愤怒也很痛苦。他这样的人,平生最恨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无能,他也不会让自己有朝一日变得无能,可事情偏偏就是在他身上发生了,甚至还搭上了自己心仪女人的命! 大梦初醒的时候,他喘息着,彷徨着,他不害怕吗?当然怕。一个月前,他无声息地躺在床榻上的时候,他是清醒的,却动不了,自己唤不醒自己是可悲的。他虚浮在半空中,清醒地看着云端是怎么割腕取血,他暴躁的骂她蠢,但谁都听不见。 他也清醒地看着她白着一张脸,爬到他身上趴着,张着嘴一下一下的喘气。他当时就在想,那么丁点儿大的人儿,主意怎么就他妈的那么大呢? 他看到了,云端挪了挪位置,还是那么皮,趁着怪老头子不注意的时候在他嘴上亲亲,可庄王爷当时一点都不高兴。他听到她说了一句他嘴巴不好亲,她嫌弃的话。庄王当时就想啊,妈的,你等老子日后怎么收拾你!! 她有多怕疼,当时有多痛苦,庄王全看在眼里,可目眦尽裂没有用,怒吼也没有用,病了伤了残了,谁在你面前都可以称老大,你只能任人摆布,别人不会听你的。 亲眼目睹她慢慢气绝,是怎样的一种体验?庄王没真正怕过什么,但是这一次,他怕了,怕得彻底。直到身体醒过来的时候,他甚至怕到连云端的名字都不敢说出口。 那时,她的名字,是一种残忍的阴影。 以前想的很明白,娶她回了王府,那就是让她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一辈子有他照着,她在他面前使性子跳脚都没关系,反正他有的是法子收拾她,个子还没到他下巴高呢,还能反了天不成? 可是王爷醒来的时候,才发现不是这样的,他都没护住她的命,还谈什么娶?他闭上眼,问自己:司徒翰,你还算是个男人吗?! 这一个月以来,那张脸反反复复在他脑子里不知道出现了多少次。云端不是人,他一直心存侥幸,或许还有转机也不一定啊。但是很快他又痛苦地推翻自己的想法,心都挖出来了,还怎么活?回都束的路上,王爷有时候恨不得长上一对翅膀,立马飞回来,把她找出来。可是大男人也怕啊,万一找到的是她的坟头儿怎么办?想快点回来却又不想快点看到结局,脑子里纠纠缠缠,他像个不说话的疯子。 捂着她给的那颗心,他就想把它刨出来好好问问:你他妈想老子了可以来托梦,老子想你个小混蛋了要怎么办?! 庄王抗旨,御前太监可不敢明着说,跪在皇帝面前,托着被“退”回来的圣旨战战兢兢,“皇皇,皇上?” 皇帝瞪着眼,翘着胡子,“宣他进宫!!” “庄王他...眼下恐怕不在都城。”御前太监瞧了皇帝那脸色,不愧是父子俩,黑起脸来,真是一模一样!太监萎了声音。 “他去哪儿了?!” “不,不知道。” 自古以来,还真没有哪个皇帝发出的圣旨被退回来,皇帝怒啊,他这个儿子还真是给他长脸啊!! 庄王爷直奔净一观,不需要人上前敲门,直接大脚将门踹开。那哄响的声音,听着有些惊人。门内有道士冲过来,张锐见状连忙抢在王爷前面揪了小道士的衣襟问渺修。若不然,他怕怒火攻心的庄王爷手上没轻重,弄出人命来可就麻烦了。 “渺修呢?叫他出来!”张锐倒竖了眉头。 小道士气急败坏,嚷着师父不在观中。一群白袍子道士还没来得及冲过来,庄王就命侍卫进去搜人。净一观被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人。庄王爷仰头,望着不远处那高耸入云的真经塔,看不见塔尖,“....云端?” 真经塔里也没有人,不过有一间塔室,看样子是被火烧过,墙壁黑漆漆的,还没来得及重新修整。 没有渺修,也没有云端。 庄王爷紧紧地抿着唇,紧皱的剑眉这些天几乎就没见它放松过。 张锐握了握手中的剑,上前,“爷,这里没有,咱们再去其他可能的地方找找。”他觉得云端是找不回来了,因为他是亲眼看到她已经死了的。说这话,也不过是哄哄陷在沉痛中不能自拔的人。 庄王爷摇摇头,他反而松了一口气。找不到,未必是一件坏事。渺修费劲了心思,他不可能甘心只带回一具尸体的。 他回头,深沉的打量着这间塔室,云端的手指,他才不信是她不小心烧掉的,那是个胆小鬼。 庄王爷走了,没回都束,而是越走越远。 他打算去一趟太和山。 梅林正是一年中最美的时候,那间新起的小屋每到傍晚的时候就会升起袅袅的青烟,掩在梅林当中,最像生活在世外桃源中的一户普通人家。 今日小屋里没有开灶。反而在梅林向着夕阳的地方,男主人在闲适的煮酒。 冬天,傍晚时候是冷的。但渺修不觉得,他反倒很享受。好像不论严冬还是酷暑,他永远都是一身白袍如落雪,翩然欲仙。不怕冷,也不怕热。 酒温好了,他起身进屋。屋子里躺着个人,走近了看是云端。她容貌没什么变化,只是更白了,白的像....像素白的画纸。渺修掀了被子,弯腰把人抱起来,轻叹了声,“你怎么又比昨日轻了?” 也没人回答,师父好像也是习惯了,“走吧,师父煮了酒,带你出去透透气。” 他以前不喝酒的,但是最近发现酒这个东西,轻酌怡情,也难怪世人对它追捧了。 外面没有桌椅,师父抱着她席地而坐,云端的头枕在他胸前,闭着眼,不言不语。酒不错,温热的,喝了暖身。可惜就是缺个对饮的。但师父不在乎,他的背面就是太和山,他低下头问怀里的人,“你一定不记得太和山了。” 这么多年了,渺修带着她又重新回来,是有他的理由的。当年他们就在太和山上认识,渺修初为人师就是在这儿。那么多的日日夜夜,他与怀里的这个人在这里发生了太多事情。欢喜的、窘迫的、欣慰的、紧张的、害怕的还有犹豫嫉妒的,甚至也是她当年离开人世的地方。 这里...是开始的地方。 渺修永生不忘,他也是这么做的,把自己的心困在这里,至今不肯出来。 他想呢,既然在这里开始的,那就还在这里结束吧。 云端没了心,他可以补,但是他忽然暂时就不想了。那颗心沾了别人,不干净了。他喂云端一口酒,等那点酒滋润进了她的口中,渺修才笑笑,“等哪天吧,等哪天师父心里的那根刺□□了,或许会给你补上。” 太阳沉下去了,冬日的西天,被风吹了满脸的红云,拉成了长条,冷冰冰的视觉感。冷风吹过来,卷起了衣袖,渺修将她往怀里搂了搂,眼睛却是望着远方的,飘渺涣散,“师父忽然没信心了,大概是争不过的。既然争不过,那就不争了。” “你本就不属于这个人世,那不如离开。师父给你造一个人世吧,跟从前一样的人世,我们从头来过,这次没有沉璧,也没有庄王。”师父还看着你长大,你长大了我们就成亲,生几个孩子,有男孩儿有女孩儿,然后跟师父一起变老。渺修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这好像也不错。 “我们从头来,师父一定放弃修道,随你入俗世。错一次,就够了.....” 有泪盈睫,这惩罚,也足够了.... 梅林,在外人看来根本不是梅林,只不过是隐藏在太和山身旁的一座不起眼的小山。但也没发现,这座不起眼的小山,根本没有动物靠近,甚至连一只冬日里觅食的麻雀都不会从它上方飞过。 庄王爷没有经得皇帝得同意擅自离京,一别数日不见回。皇帝原本决定将庄王的婚事与立太子一事一起在朝堂上宣布,好事成双嘛。 可眼下倒好,他这个当老子的打算得头头是道,儿子却扭头给了他一张冷板凳坐。招都招不回来,那穆疏不行,可那曹文墨是招你惹你了?娶个王妃怎么就这么头疼?! 什么事儿呀?连老子的旨意都不顾了,合着你算准了老子不会动你是怎么的?! 皇帝是气愤的,一连多日都没有什么好脸色,见了虞贵妃,差点将圣旨甩她身上,“你瞧瞧你养的好儿子!!” 庄王是个外冷内热,重情义却又不会挂在嘴上的男人,他说将云端放在心上了,那就是压进心底了,压得妥妥当当,不会再放出来。 赐婚? 庄王是不会同意的。但他不说,说多了也没用,他直接走给你看。 青骓马一刻不停地赶往太和山。期间张锐问过王爷,“爷,您就这么走了,皇上那边....”太子之位,已经绰手可得了。 途经的山水一路倒退,庄王没看他,“少罗嗦。” “驾!” 一堆人马一哄而过,马蹄溅起的尘土飞扬。 在此之前,王爷也觉得那张龙椅是一个男人的巅峰,谁不想挣来坐坐?但当他跨上马的时候,其实,做不做太子,甚至做不做皇帝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做个有志高功 庄王爷等人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到太和山的时候,太和山上刚刚结束了一场小雪。轻轻薄薄的铺在地上一层,风一吹就站不脚了,像纱似的卷起来,往一个方向滚去,最后洋洋洒洒地散开了。 庄王毕竟是受过伤的人,再强壮的人,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颠沛。下马的时候,就有些晕眩,心口也有些不舒服,他站在原地晃了晃脚,吓得张锐立马扶上去,“爷,都到山脚了,也不差这一会儿,咱们歇息下吧。” 庄王哪能歇息得住?他摆手说无妨,领着人上了太和山。 太和山上可是有熟人啊,青城子就算了,清灼小道士可是个不错的人。 “庄王爷,张兄,你们怎么来了?” 清灼见了他们还是挺羞愧的,当时他带了芙蓉准备回太和山,哪知道路上芙蓉耍诈,吃了个亏不说,路上遇见劫匪他居然没还手之力。他倒在那荒郊野岭的,最后还是被同道中人抬回来的。那蒙汗药里掺了耗子药,得亏剂量小,要不然他连命都没了。 好好的一个有为青年,难得下一趟山,空有四肢发达,却不想,心眼儿不行。 “本王请见青城子道长,有事相求。” “师父啊,他老人家在。王爷算是来着了,师父才从外面回来不久。” 青城子呢,五六十岁的人,不像其他道士那般留了山羊胡子,用他的话说就是赶潮流,从山下回来的时候把自己关屋子里对着镜子把自己的胡子剪得不长不短,花白的,支支翘翘地看着有点糙,可架不住道长高兴。徒子徒孙也只能笑着说好看好看。 青城子还是几年前的那副样子,可能心不老人便不老。 庄王还没进屋呢,他自己一点为师的庄重都没有,颠颠的就跑出来了,指着庄王就开始叨叨,“哎呀呀,你这个小子,到现在才舍得来看老道士一眼啊?” 庄王冷硬的脸上笑笑,竟也是温和的。 “师父....”清灼拉了拉自家师父的袖子,您怎么着也得请人进去再说话啊。 谁知道青城子一抖胳膊肘了,对着清灼老大不乐意,“拉拉拉,拉什么拉?他有事了才会想到老道士,没事便把老道士晾在边儿,还不准老道士说几句啊?”青城子面色红润,浑身跳脱得紧,想来这些年过得很是潇洒啊。 清灼是颇尴尬的,远来的是客嘛.....他嘀咕。 王爷倒是不计较的,早几年他就见识了这位道长的“真性情”。一把年纪了还在他手吃过亏呢,王爷说了,“那不如等本王大婚时,请道长一同赴宴,作为赔罪如何?” “那老道士要坐首席!” 清灼转过脸去,张锐也转过脸去,要与皇上坐一起啊? 庄王爷只是笑了笑,“好!” “这还差不多,进来吧!” 庄王说明了来意,想请青城子帮忙寻个人。说来也是好笑,掌握着军权的一个霸道王爷,竟然连个人都找不出来。 青城子摸着那半长不短的胡子,“就是你之前提过的丫头?” “是。” 这事儿吧,青城子头一次听他提的时候就苦思冥想过,这丫头来的蹊跷,以画为人....当真像是他们太和门的禁术。可那禁术早就失踪了三十多年了,怎么会突然冒出来? 想着想着,庄王爷等人就看见青城子撇嘴....哭了。 这真是.... 清灼连忙上前,他这个师父经常地不按常理来,老大一把年纪,像个顽童一般。庄王爷知他行为颇有“个性”,可见到他竟当真是哭了,嘴角也是禁不住一抽。 你能理解一个老头泪眼汪汪地看着你,眼泪要掉不掉的感受吗? 清灼用袖子斗胆给自家师父擦了眼泪,擤了鼻涕,“师父...王爷还在等您的答复呢。大老远来的,要不,您先紧着王爷的事?” 老道士点点头,说成。 原先他懒得想,毕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今儿见了庄王他脑子忽然就勤快了,通透了。太和门有一禁术,它还有个晦气的名字叫本命劫。 说是禁术,那自然就是鲜有人知晓,当年除了太和门的两位师尊,谁都不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要说这个东西害人吗?也不是,主要是他能把死人的魂召回来,以血养成,再以“人”的身份存活。这事儿吧,他说大也不大,顶多算是有违缘法,坏了生灵的规矩。可就架不住有人拿它做恶啊。几百年前,有门人私心作祟就用这种法子让阳寿已尽,生性暴戾的昏君活了两世,民不聊生,饿殍遍地,战乱不断,造下的孽障无数。 后来它就被列为了禁术,锁在门中无人知晓的地方。太和门为此,赎罪赎了几辈子。时间长了,本命劫就成了门中的传闻,这东西谁都没见过,谁知道是不是有人闲着没事儿捏造出来给太和山增加点神秘感的?就连青城子当时都没见过,更没听师父师尊提过。 “但是呢,老道士有个师弟,人品、学术、样貌、性格样样都好。但就是这个师弟呀.....” 但就是这个最让师父看好的师弟呀,他出事了,还出了件不小的事。青城子是个三观歪斜的,师弟费尽千辛万苦,几乎没了半条命,把这本本命劫盗出来的时候,他还暗地里拍手叫好来呢。 庄王爷浓眉深皱。 张锐见他故意卖关子,吊人胃口,就着急,“你师弟当时多大?” 青城子至今还以他的这个师弟为骄傲,藏了几辈子的宝贝,谁都没机会见一见,甚至门人几乎是不信的。单就他翻出来了,还用上了,天才呀!! 青城子撅了撅嘴,“当年?自然是跟老道一样,年轻貌美啊!” 张锐哦一声,那就是说搁现在也是糟老头子一个了?肯定不是渺修了。 “那您饶了一大圈跟我们说这个事儿,跟我们今儿来...好像也没多大的关系吧?” 张锐说这话,转眼就被青城子瞪了一眼,鼻子哼了一声。 庄王爷脸色却凝重,“他盗禁术的理由?” “简单呐,师弟的...的...很喜欢的一个小徒弟死了。他就是想把人弄活了,谁知道师尊知道后,雷霆震怒。”青城子可不愿意把师弟喜欢上小徒弟的事儿拿出来说,他觉得他们不会理解,因为他们都是思想未开化的俗人。 清灼听得认真,这些事很小的时候听谁提过,可他原以为只不过是子虚乌有的传闻,没想到今日从师父嘴里听到,竟是真的! 张锐又插嘴,“然后?” “然后,当然是把他逐出师门了呀!可惜,那本本命劫也叫他毁了。老道士是见识不到了...”说完了,他扼腕长叹呀。 张锐和清灼面面相觑,庄王爷低头不语。也就是说,云端很有可能是出自太和门的禁术? “道长的师弟,是渺修?”庄王面色凝重。 青城子咦了一声,说不是,“我师弟叫青云子,什么渺修。” 庄王的放在膝上的手,却握紧了。 “唉,小王爷呀,你这找人也得给老道一个凭照啊,这啥都没有,老道咋出力?” 清灼急道,“师父,徒儿下山去找芙蓉,她与云姑娘的血相通,或许能帮上忙。” “不必。”庄王抬手捂住了左侧,“她的心,在本王身上。” 青城子瞪了眼,这么牛?!什么天大的事儿都发生在他身上了,青城子觉得自己当年一眼相中庄王的眼光真是不错啊! “这好办,你放点儿血给老道,老道替你寻方位。”完了之后,他还不甘心,“那啥,不过有个条件。” 王爷抬眼道,“你说。” “让你儿子给老道做徒弟!”老道士还是为当年没有成功将他收入自己门下耿耿于怀,“日后,让你儿子给老道士做徒弟。” 儿子?本王连女人都没找回来呢,怎么生儿子? 见他闷不做声,老道士急了,张嘴就要跟他要保证。却被边上的清灼拉住了,清灼趴在自家师父耳朵旁,小声道,“师父,您不是说要做一个让天下人敬仰的高功吗?您不能这么说话,王爷失了云姑娘,正是难过的时候。您在他伤口上撒盐,那就不能让天下人敬仰了。” 青城子砸着嘴想了想,觉得土地清灼说的有几分道理。现在提这条件,确实不大符合他救苦救难的形象,“那行吧,老道不提条件了。” “日后,本王必有重谢。” 老道士毕竟是修为高深,别看他平日里不着调,可一正经起来,却是让人刮目相看的。 寻的结果便是她人在太和山以东,可让老道士不解的是居然与太和山近在咫尺!他捻着自己的花白短胡子,皱着眉,嘴里念念有词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呀呀的.....怎么可能呢?” 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激动地老泪纵横,一把年纪了跑的极快! 我可爱的师弟啊—— 真是好久不见啊—— 他都多少年没见过那个可爱的师弟了?想想简直心酸呐!! 谁都不知道他发什么疯,急忙追上去。按照庄王对他了解,这老道士定是找到了人!难不成,渺修带着云端就在附近?!青云子,他根本就是渺修。 被假造的人世(修错字+语句) 下了山,青城子站在一座不起眼的小山下,老道士嘴里一直不停的啧啧。谁都不知道这古怪的老头到底是怎么回事,连庄王爷也困惑不解。 山下的风不小,吹得干枯的树杈簌簌作响。 “啊~原来在这儿呐。” 老头回头,冲着庄王爷得意一笑。 庄王爷是个不善于开玩笑的人,老道士爱卖弄,爱让人猜,他心急火燎的不跟他闹着玩儿。既然如此,那这座山一定有什么蹊跷,不过....也不排除,这老道士是逗他们玩儿。深沉的眸子看了眼青城子,继而转向眼前这座没什么特点的山包。 张锐和青城子纳闷儿,不过张锐话多一些,“看什么呢?” 可是,庄王下一刻就发现,老道士并不是在逗着他们玩儿。 这座山,有蹊跷。 风很大,落光了叶子的林木被吹得枝桠扭动,唯独眼前的山包,它上面的树冠纹丝不动。从山脚延伸到斜坡,雪上没有一丝小兽的脚印。 “障眼法?”庄王爷忽然问出声。 “小王爷不笨呐。”青城子忽然有些伤感,他的师弟这些年连家门儿都不敢回,回来了也只能躲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青城子用袖子揩了揩泪花,从地上捡了块石头,搁手里掂了掂。 庄王爷见他围着山包四周打转,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周围没人出声,干瞪眼看着,只有呼呼作响的冷风。王爷知道,他是在找阵眼。 老道士忽然在峭壁上顿住了目光,庄王爷顺着青城子的眼光,抬眼望去,峭壁上有个夹缝,那里生了草,现在已经枯萎了,只剩干干的骨架在那里。 阵眼在那里。 青城子抡了抡胳膊,准备将手中的石块砸过去。一只手忽然上来按住了他,老道抬眼,见是庄王爷,“你拦老道作甚?” 庄王眼盯着阵眼,他说,“别惊动了他,本王去。”那种伺机捕获食物的眼神犹如蓄势待发的野狼,沉寂、危险,极具攻击性。 这样的王爷,张锐只在战场上见过。 当一眼望不到边界的梅林陡然出现在大家的眼前时,即便是宠辱不惊的庄王爷,心上也被狠狠地打了一拳。不是为这无尽的花林,他恼怒的是,渺修竟然,很早之前就在算计他,算计云端。 踏进这片领地,冷香扑鼻而来。处处是梅,处处是花香,进去了,便辨不清方向,找不到归路。 “师父,梅树在移动!”清灼面有谨慎。 青城子只是赞叹,“你师叔真是比师父有天分多了,修为比你师父高出一大截呀。” 庄王谨慎得不触碰到任何一棵梅树,“张锐小心,别碰那些树。” “是。” 梅阵变幻无常,一会儿就晃得人头昏眼花。无数缤纷的梅瓣,集结成群,红梅与白梅缱/绻痴/缠,像是醉了,它们一瞬间拥在一起,紧紧纠/缠,下一瞬间却又突然崩裂,红与白碎的彻底,倏尔,远远地离开对方,让看的人心碎。花海复又重聚,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合体再分开,分开破碎再结合,像人的轮回。人的一生挣扎、团聚、痛苦、喜悦,人世苦,让山河为之泣血,然而,即便是这样,人还是选择一次次重来。 因为他们在挣扎后能够团聚,在痛苦后能够喜极而泣。 梅林的深处,渺修隐隐有不安,眉峰微蹙。他是个谨慎的人,直到最后一步完成,方睁开眼。眼前无底的黑洞恐怖得张着嘴,叫嚣着想要吞噬一切可以吞噬的东西。旁边的缝隙,是被渺修排斥的世界,那里面有所有前世里他不想见到的人事。只要把云端带过来,轻易一跃,他们就能够永恒。 可现在他感觉不对劲,收了手,抬脚走出去。 他自深林中走出,踏着落梅,满带一身的幽香。 飞舞的梅瓣有些躁动,渺修停下来,指尖微张,红梅轻点指腹,瞬间化成一滴露水。 他皱了眉,怎么回事? 庄王爷等人小心地避开梅树,但躲不开的是落梅。艳红的落梅,擦过额头,滑过鼻尖,落于唇上,化成一滴水。他捻在长着茧子的指上,眉头轻皱。 “爷?” “恐怕渺修要发现我们了,继续走。” 一个往外走,一个往里面走,目标都是梅林掩盖的那座小屋。 渺修脚步逐渐加快,踏过落梅碾成泥。另一头的庄王爷抿紧了唇,躲过看似无章法移动的梅树。 梅林广袤,穿梭在其中,不知道走了多久,青城子忽然一声惊叫,“找着了,哈哈哈...” 微深的眼睛里藏了翻滚的情绪,本王感觉到了! 庄王爷几乎是冲到木屋门前的,手放上去,毫不客气地推开了那扇碍事的门,手上带着股子狠劲儿,青筋皱起。“吱呀~”木门微晃了半个来回。 青城子见庄王站在门口怔愣,脸上的表情是铁青的,他也好奇,脚一抬就跟上去了。在门口看,里面躺了个人,看样子像个女人。青城子进去了,到床前看了一眼,满是褶皱的眼睛使劲眨了两下,低着头就出来了。 不理清灼,自己一人跑到一棵树下蹲着。 风卷着残/花,打着旋儿从门口进到屋子里,余力掀起来了那人的几根发丝,然后又轻轻地放下。 就好像寻了她半辈子,寻不到的时候白日里不敢想,夜里从心底翻出来又疼;寻到了,反而不敢相信了。王爷身姿颀长,站在木屋的门口头顶都快顶了门框。他能看不见吗?那张脸,一个多月的时间,想起来就特么的心口疼,一抽一抽地,都快模糊了。这一看,她双手放在胸前,异常乖顺,胸口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撞了一下子,什么都清晰起来了,清晰得他都想揍人。要不是眼下她躺着不能动,他早就甩上门,狠狠地收拾她了。 又有风灌进来,王爷舒了一口气,罢了,老子先带你回去,账...先替你记着! 一步步朝着她走过去,一个多月没见,你个混账这会儿怎的不嚷着要本王抱了?! 木屋附近的梅阵在快速变换,有人闯进来了!! 司徒翰?!渺修眉心一紧,脚步突然就慌乱了,那一瞬间,冰雪的容颜也破了冰。雪白的袍角翻乱,地上的花瓣被卷起,有机会再一次张扬,可惜没人在意。 渺修是不甘心的,司徒翰他凭什么?! 那只不过是他年少的时犯的一次错误,怎么就不能被原谅?一步错,步步错,错着错着,就过了一辈子。她的一辈子,那么短,余生里只剩下了枯萎。渺修呢?他的一辈子是长了,长到他都可以不计时间的等,但是现在,他不想等了!他受够了,等一个人的滋味,太折磨了。 梅树越来越躁动,渺修也就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 庄王伸出手触碰她的那一瞬间,背后突然一道凌厉的掌风袭来。 “王爷——” “师弟?!” 庄王没有躲,他硬生生地受了,但结果是,他抱住了云端,一口血吐在地面上。渺修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他的目标就是庄王双臂间的云端,他这么多年的执着只差最后一步,只差最后一步。 打斗引起了梅林的骚乱,庄王身上带着伤,眼下手里还抱着一个人,根本不是渺修的对手,敌不过渺修越来越快如闪电的出手。一个人执念了那么久,只差临门一脚,他便可以达成夙愿了,可是这时候却跑出来一个人,咔嚓一下就要把你所有的心血打碎,任谁都想狠命地打杀这个破坏者。 渺修被刺激红了眼眶,犹如走火入魔一般,赤红的眸子只盯着庄王怀里的云端。 这一瞬间发生的太快,就连青城子都没有反应过来。 王爷被渺修重伤,张锐表情都扭曲了,剑尖泛着寒光,“王爷,让属下来!” 定睛看明白了,那当真是青城子的师弟。青城子震惊了,多年不见,他那个温顺的师弟,怎变成如此模样?红白梅花纷纷下落,应了这林中主人的情绪,狂风中卷着蜇人的梅香毫无方向的冲/撞。 “师弟住手!我是师兄啊!” “师父,我来帮你。” 什么师兄?渺修根本听不进去,他早在盗取本命劫的时候就已经被逐出师门了,何来的师兄?都背叛他,都想踢开他,不公的人世,待着还有什么意思?! 梅林里变成了混战。 因为青城子和张锐的加入,王爷尚能得一丝喘息机会。他的身/子什么样,他自己清楚,眼下不比从前,他必须带着云端找机会出去。 “想走?!把人留下!” 小木屋炸开了,美好的假象全都碎了。 从来都是优雅清贵的渺修师父,怒火中,仰天长啸。牵动了梅林阵,所有的梅树全部朝着庄王几个人撞去,整个大地都在震动。一个人,被逼到什么样的境地才有如此力量的爆发? 有梅树砸下来,庄王爷将云端压/在身/下,护住了她的头。 忽然,身边的枝桠急速变长,冲过来,从庄王的身/下抽走了一样东西,那东西闪着光,带着温度.... 风一瞬间就止息了,躁动的梅林也安静下来,唯留梅花纷繁。 “司徒翰,本观不会输你第二次。你的命,看在云端的面子上,本观不屑动。尽管本观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师弟!你快放下,你这样会害她永不超生的!” 渺修瞥了青城子一眼,冷冰冰的,就好像看一个陌生人,谁都劝不住他的。 消失的庄王 渺修冷眼看着这世俗,云端的三魂七魄蜷缩在一起,小小的像一个球,闪着微弱的光,被他托在掌心里。掌心有温度,那魂魄便越发向掌心靠拢,最后安定了,懒洋洋的不动。 庄王爷从地上站起来,擦掉了嘴边的血迹,眯起了眼看着睥睨众生的渺修。那东西在他的掌心里,太脆弱了,一不小心就能捏散。 梅林缓缓移动,红白梅瓣纷纷上扬,花开如海,全部绕在渺修的脚边,像是参加一场神圣的朝拜。若雪红颜,谁又能看穿,这个遥遥若高山之独立的男人已经在这世上存活了五十余年,三十多年他的容貌却连一丝的变化都没有。 青城子惊呆了,这样的操纵术,就连他们的师父都没有传授过,“师弟,住手吧。” 张锐看懂了王爷背后的手势。 渺修忽然的一笑,“你也认为我在造孽?师兄啊,怎么你也站在他那边?” 青城子杂乱的花白胡子抖了抖,一时间被憋得没话说。当年在青云子被逐出师门的时候,是青城子拍着他的肩亲口说过,“师弟啊,师兄佩服死你了!” 青城子瞥了眼庄王爷:老道士哪里知道他就是师侄前世的丈夫啊?要是知道,我才不来趟这浑水,收什么徒弟?让你们自己折腾去吧! 渺修冷笑,负手转身欲离去。身后的梅瓣为他护驾。 可是,王爷是不会允许的,早就待命的张锐,剑气逼人,寒光凛冽。梅海被劈开,向四方散去,然渺修闪身躲开了。就在他回身的一瞬间,早就蓄势待发的庄王爷猛然攻击,渺修方才被分了心神,庄王袭来时,身子不可控地后仰。纵然只是弹指间,但那就是机会,目露寒光的王爷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点点空隙,他抓住了,渺修被他一掌推出去,擦过气流撞在盛开的梅树之上。 眼睁睁的看着,掌心里那颗带着温度的球遗落在半空中,像个没有人要的孩子,左右彷徨一下,委屈地缓缓下落,一只长了茧子的大掌忽然就将她捞了过来。大手没有方才的柔滑,但是有火热的体温,她高兴了,挪动着身子往那粗糙的掌心里蹭。 王爷没有机会松一口气,渺修的进攻是招招不留后路的。 “把它还给本观——” 王爷扫开渺修袭来的拂尘,凛了眸子,“白拂尘?!” 张锐上不去,两人争斗引起的强流搅得人睁不开眼睛,他怒叫,“道长,您倒是帮下忙啊!!” 被点名的青城子怪不好意思的,他抄了手,背过身去往阴影里一站,那意思很明显:那是我师弟,我下不去手。张锐气急,踢了梅树一脚,梅花便落个不停。下落的梅没完没了,挡在眼前,撞在脸上,叫人烦躁不已。 上方的缠斗毁了梅花半数。 清灼焦急,可惜他也是有心无力。忽然,头顶上有梅散开,然后他看见一个悠悠扬扬的小光球落了下来,那不是云姑娘的三魂七魄吗?! 庄王和渺修的声音,齐齐传来, “张锐!” “师兄!” 两边都是熟人,帮谁?青城子有迟疑,可是张锐断然没有啊! 云端的魂落在张锐的手中,触手的暖意,张锐的心毫不迟疑的被撞了一下。下一刻,他拔足狂奔,他知道只有带着这个东西出去了,云端才有可能回来。临走前,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躺在树下的云端,闭上眼,替王爷把她带出去。 可是终究是低估了渺修,梅林误导着张锐,他跑的方向不是出口,而是越跑越远,越跑越深。直到那一口恐怖的黑洞挡住了他的去路,身后的梅花如鬼魅伸长的手一般紧紧地追过来,张锐止住了脚步,握着魂魄的手一点点收紧。 周身围满了落梅,一圈一圈,张锐这辈子从来没有如此厌恶过梅。绝望逼着他往后退,却不知道在他手上的魂魄正在被他手上的力道挤压的极度不舒服,她在分离。 倏然间,一点萤火虫似的亮光在眼前晃了下,那是云端分离出来的一魄。 然后是一魂。 “云..云端?” 张锐白了脸,他伸手想抓住它们。 可是更多的梅花涌过来,有一群围成密不透风的圈套,将云端的一魂一魄紧紧地锁住,看得出它们在替渺修守住这两个东西。更多的梅,围着张锐打转儿,逼着他往身后的黑洞走。 清灼追过来了,情急之下出了剑,可没用的,那些梅是渺修的意念,他根本撼动不了半分。 “张兄,往这边来,快!” “师父,您别犹豫了,快来帮忙啊!您再不出手就要出人命了!” 青城子看了一眼那黑洞,嘀咕,“不早就出人命了吗?” 梅集结成群,越来越多,越来越厚,花瓣撞得人睁不开眼睛,香味熏得人不敢呼吸。渺修在意的东西在梅林深处,他不会与庄王浪费太多时间。 先被他收入袖中的是云端分离出来的一魂一魄,王爷夺到的是将要分开的两魂六魄,王爷的身体越来越跟不上渺修,这样下去,云端的魂魄迟早被他卷着带走,他赤红了眼,转身,怒吼,“司徒翰烦请道长出手一助!” 低头求人又如何?! “啊?....哦。”青城子张了张嘴。 “师弟啊,师兄也是不想看着你继续这样下去,让她好好投个胎吧,没准你们有缘,来生还是可以在一起的嘛!得罪了啊,你别怪师兄。” 青城子夺了清灼的剑,剑影重重,剑气横起,一时间扫清了所有的梅花。 所有人重新暴露在空气中。 清灼却睁大了眼,张锐倒在地上。 谁都没看清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渺修得了庄王爷手中的魂与魄,在将要进入黑洞的一瞬间,被王爷凌空一脚踢了手,那魂就那么飘飘扬扬的散在了半空中。渺修的身体一点点下沉,绝望地看着空中的云端,看不清她的样貌,却看得到她的温度。 他不会甘心的,在他彻底沉入他自己造出来的那一个人世之前,他笑了。那笑,是艳绝而又诡异的,仿佛只是一眨眼的时间,所有的梅忽然汇成一体,殉葬一般,随风擦出哀唱,哀婉悲鸣,久久不绝。 庄王爷在张锐的惊吼中,被自成一体的梅撞入了黑洞旁边的缝隙里,他消失后,绵绵不断的梅如波涛一般汹涌着追随而去。人造世旁边的这个世界,是被渺修排斥的世界,渺修,要与他同归于尽。 梅树枯萎了,梅花不见了,连香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渺修没有了,庄王没有了,云端也没有了。空气里只剩下几个人惊悸之后的喘息。 八个光点从空气中落下来,清灼将之收进掌心,看着这八个小东西怕冷地又重新团团抱在一起。清灼是个善良的人,心里不忍。他抬头看了看师父,青城子眼望着那已经闭合的黑洞,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懊悔。黑洞旁边的缝隙,闭合后留在旁边梅树上一条难看的伤疤。 张锐猛然从地上跃起来,谁都是悲痛的,他狠狠地推了青城子,“都是你这个老妖道!!要不是你袖手旁观,王爷他能进去吗?啊?!他是大昌未来的皇帝的你知道吗?!现在怎么办?你说呀!他娘的怎么办?!” “张兄!!”清灼将张锐一把拉开,“师父有他的难处。” 就算青城子有错,那也是清灼的师父。他不能看着张锐这样推搡他的师父。 张锐捶树,手上破了皮,流了血,满腔的怒火发不出来,他仰天怒吼,“啊——” 这真他妈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清灼将云端剩余的魂魄小心的收入袖中,云端留在人世的魂魄只剩了两魂六魄,有一魂一魄被他的师叔渺修带进了人造世中。 青城子眼泪鼻涕流了满脸,动也不动地原地站着,清灼擦了自己的眼泪,伸出袖子给师父揩干净了脸,“师父,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青城子木愣愣地转眼看他,“.....为师,去找你师尊去。”本命劫,青城子并没有真正的修习过。 师尊?清灼皱眉,“师尊,不是早已经仙逝了吗?” 青城子摇摇头,“他才没死,躲清闲去了。” 张锐见他们要走,跨步追过来,横在师徒面前,怒目,“站住!你们就这么一走了之了?” 清灼想说话,却被青城子拦住了,他活了一把年纪了,一辈子问心无愧,却没想到晚节不保,生生害了一条性命,他觉得愧对这些后生晚辈,“老道这就想法子去,你在这儿守着,那株梅树万不可动。”他指的是那株疤梅。 “救的出来吗?”张锐眸子瞠大,死死地拦住青城子的去路。 “张兄,本命劫出自我们太和山,师父师尊定然不会袖手旁观。能信小道一回吗?” 信...除了信,他还能怎么办? 张锐抹了一把眼睛,那一张年轻的微黑的脸抬头仰望天,然后,扑通一声跪在青城子面前,额头扣在地面上的声音格外清晰,青城子拦他,他不起来,“道长!只求您救庄王爷一命,张锐永生不忘您的恩情!!” “欸,你快起来!” “他出事,也有老道一部分责任....老道会想法子将小王爷救出来。”但,青城子他没说的是,庄王爷进去了,未必是一件坏事。前世因,后世果,既然此生注定有此一劫,那么看清了前世,或许也是他修来的福分..... 龙困浅滩呀 庄王爷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的痛意传遍了四肢百骸。 有鸟鸣,有虫叫,还有水声。 王爷抬眼望去,周遭竟然一片绿意盎然,捂着心口的手掌陡然停下。这是..... 王爷从地上站起来,这里瞧着像是太和山,可明明应当是冬季,如何却变成了夏日?他回想起来自己在不久前被卷入了黑漆漆的夹缝,障眼法?看一眼脚边的野花,在风里摇头摆尾的,却是实实在在的花草。太阳照在头顶上,热得人发燥,抬眼望去,明晃晃的让人不敢直视,渺修到底做了什么? 迎面有人走过来,扎着裤腿儿,背上背着一捆柴火。王爷拧了拧眉,上前去,“敢问这里.....” 不想,那人却似完全没有看见他一样,擦着汗走开了,王爷上前拍那人的肩膀,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根本就是通透的,谁能看见他?!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庄王爷突然有些接受不能。 震惊的王爷蹙眉看着自己的手掌,目光深邃久远,思绪千变万化,怎会如此?! 除了方才过去的那名樵夫,良久也没再看到有什么人经过。 这个鬼地方,说诡异却正常的很,说它正常,却又处在炎炎夏日。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是被推进一个黑漆漆的地方,可眼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山鸣鸟兽语,他观察四周,将周边的环境一一记在脑子里。心里计较着,这里像极了太和山。然后动身去别处,看能不能走出这个怪圈。 太阳扯过一层云絮遮住了脸,过会儿又露出来,越往山上走,凉意越浓。 半山腰上,王爷遇见了个人,确切说是熟人,或者应该说是情敌。那人是渺修,但令庄王爷大皱其眉的是,这渺修怎的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 十六七岁的渺修是个秀美的少年,身量略微瘦了些,好在颀长。即便穿着与其他师兄弟一样的道袍,也能让人觉出他的与众不同来。年少的渺修眼神清澈,眼睛大而绵长,他话不多,为人勤奋,修为颇得师父师尊的赞赏,但性格却是同门师兄弟中少有的温柔。 妈的,渺修究竟把老子弄到了一个什么鬼地方?! 隔得有些远,庄王爷没听清渺修在说些什么。只见他歪着头,往一边的树丛里看,像是在叫什么人。王爷紧赶几步,沉着脸追上去,只见旺盛的草木里忽然钻出个白白团团的东西。他打量一眼,站直了大概能有本王的膝盖高? 可等那个小小的人儿,踮着脚尖硬要把手里的东西往渺修的嘴里塞的时候,一时间转过来的那张脸,却将庄王爷生生逼退了好几步,面上哪里还有平日里的沉稳与冷静?眼睛里深藏着的含蓄与霸气却被一个小小的孩子撞碎,一瞬间与她发生过的所有事都争先恐后的涌进回忆里,捏扁了搓圆了绞碎了,全部塞进发肤里,带着丝丝缕缕的疼和甜,想忘都忘不了。 那是小时候的云端! 半年前庄王爷将云端带回王府的时候,她的模样大约有五六岁的样子,王爷记得清清楚楚。纵然眼前这个孩子看起来只有两三岁,可王爷认得出,这是更小时候的云端! 就连左胸里面的那颗心脏都跳得极快,几乎要撞出胸膛来。 树影斑驳,庄王深深吸了一口气。紧握剑身的手愈发用力,渺修,你是想要本王看什么? 小云端仰着头举着手上的浆果,渺修师父不肯吃,她急得在地上跳脚。年少的渺修被云端缠的没办法,只得无奈的弯下腰来张开嘴,东西被她塞进嘴里。师父吃了,然后皱皱眉,伸手领着她往山上走。小徒弟给他塞进嘴里的是枚龙葵果,熟透了,紫得发黑。她自己手上还抓着一小捧,低着头吧唧吧唧的吃,紫红的浆水染了小嘴巴也不在意。这时候的云端还没长大后那么爱臭美。 庄王爷远远地跟着,她走路不稳当,颤颤悠悠的。王爷就纳闷儿了,你走不好路就算了,小小的人怎么就那么心多,明明走路就跟喝醉了似的,偏偏还硬要低头吃东西。 那玩意儿有什么好吃的? 渺修牵着她的小爪子,时不时的低头嘱咐她要好好看路,她也不应,眼里只看得见手上的那点东西。 她身后就是延至山下的石阶,王爷在她身后看得心惊。王爷这心一直提着呢,她就忽然往后一仰身子,庄王爷及时地伸出手去,要扶住她。可是手伸在空气里,扑了个空,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使不上什么力,他们也根本看不见他。 堂堂王爷,小半辈子没尝过心酸的滋味。手掌在空气里微绻,太阳从晃动的树影投下光来,打在蜷缩的手指上,指甲反了光,王爷被稍稍晃了眼,这才收回来。 前面的渺修被她刚才的行为吓了一跳。少年的师父是个温柔的人,从来没大声训过谁。即便是师父把一个师兄弟们都不喜欢的带孩子的活儿交给他,他也是没什么异议的。他头一回做人家的师父,对自己的大弟子甚是爱护。 渺修蹲下来,摸摸她出汗的脑门儿,“吓着了没有?” 庄王爷却见端端揪着渺修的袖子,含糊不清的说话,“石..狮虎(师父),要,欺(吃)花兴(生)。” 前面的路不好走,小孩儿走得东倒西歪,让人担心。师父扶着她的小胳膊,叹口气,转过身去,“等下次师父下山,回来给你带,你先上来,师父背你回去。” 小时候的云端长得肉嘟嘟的,嘴里含着根手指,转着黑溜溜的眼珠子想了想,大概是觉得师父不会骗她,两只小短胳膊一伸,就趴在了师父背上,让师父背着走。小人儿心眼多,师父说下回下山回来带,她还不放心,还得加个保证,咕哝了半天,捣鼓出两个字,“不骗...” 渺修背起她,慢慢往山上走,俊秀的脸上温和的笑,嘴里念着,“不骗,不骗端端。但是你下次不可以再把师叔的袍子拿来擦床。” 师父一说这话,她就把脸埋在师父的后背上,不说话。快要三岁的小孩子,她是知道害羞的。尿床这事儿也是不可控的呀,她尿了床不拿自己师父的衣裳来擦,却蹬着小短腿偷偷拿了隔壁师叔的回来擦床,也真是...不知道是跟谁学的。说她是青城子教出来徒弟还差不多。 他们俩倒是有说有聊的,可庄王爷跟在身后,情绪可是一点都不好。虽说眼前的云端还是玩泥窝窝的小孩子,可这怎么也是他现在的女人啊!不看、不知道也就罢了,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被别人背在身上,偏偏自己还不能做点什么,庄王爷心里不舒服,他堵得慌! 山上有座道观,山石上劲道十足地刻了“太和门”几个大字。渺修带了云端进去,却有另外一个熟人——青城子忽然冒头出来,“师弟!” “师侄啊,你怎么又让你师父背着?你俩到底谁是徒弟?” 青城子还是那样的性格,嘻嘻哈哈,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只不过比他认识的青城子年轻了三四十岁。 王爷了悟,他没有跟进去,一个人坐在山门外的石头上,目光悠远深思。 他遇到的云端是个画精,不是真正的人,现在的她却是个真真切切的小孩儿。渺修是她的师父,青城子是她的师伯。王爷单脚踏在眼前凸起的青石上,师弟、师兄...渺修该有五十了吧? 眼望这青葱太和山,这是三十年前还是四十年前?大概是云端的前生。 不管渺修将他弄进来的目的为何,庄王爷他都不想走了。他忽然想看看云端,究竟是怎么死的?渺修曾经叫他沉璧.... 渺修、云端还有本王,究竟发生过什么? 王爷现年二十六,也就是说如果他是沉璧,那么云端死后不久,他也不久就绝于人世。为何就只有渺修这个妖道活着? 其实,王爷更耿耿于怀的是,云端的那一魂一魄被渺修带走了。他回头去看那人来人往的山门,他们已经走了。王爷回过头来,他想要找找看有什么法子能将云端的魂魄要回来。 云端不能死,要死也要等到老子百年以后一起! 我能说真话吗? 时间过得太快,一晃,王爷在这个世界已经待了将近十三年的时光。也不知道他的世界过了多久,但庄王爷自己本身几乎没什么变化,进来的时候什么样子,眼下还是什么样子。 他跟了云端十三年,看着她从一个小不点长成一个妙龄姑娘。同时,他也时常因为他们师徒俩恼火,但是没办法,谁让他不管有什么事儿,他都只能干站在一边当透明。 小时候的端端本是极粘渺修这个师父的,庄王爷自当是很不爽。但是云端三岁那年坐在渺修的怀里吃炒花生,也不知那渺修突然发什么疯,竟一把将她推到了小坡下,小小的孩子磕破了头,仰躺在石头边上哇哇哭。庄王骂一声娘,忙跑下去,手掌穿过端端的身/体,却发现自己只能干着急,根本帮不上手。 想不到年少的渺修竟是个后知后觉的,端端都摔了,他愣了半天才想起来要下去把她抱起来。 那天云端顶着乌青的额头,哼哼唧唧哭了半天,渺修师父是心疼的,抱着哄,背着哄。可他毕竟太年少,被她啃咬过的掌心肉上还留着濡湿的触感,长久不去。男女授受不亲,云端再小也是个女孩子。那一瞬间,渺修师父确实是羞恼的,可眼下才觉得是自己心思不单纯想多了,云端才多大点啊?她懂些什么?她知道累了找师父背,饿了找师父要吃的。 瞧着她头上的伤,渺修师父自责不已。他伸手想摸一摸,却没想到在他抬手的一瞬间,云端浑身一哆嗦,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叫人心疼不已。 渺修的手僵在半空中,端端的反应让他心上突然被针扎了一下,没流血却抽疼,“端端?师父只是看看伤。” 师父给她重新剥了花生,她抓在手心里,一个一个往嘴里送,眼睫毛上的泪珠还没干,甚至还打着哭嗝。头上包了药纱,她也不看师父,一个人低着头嚼花生。 就是从那天起,云端再也不敢往师父身上爬,也不嚷着要背也不嚷着要抱。 渺修为此自责和失落了好久,直到端端长大,这件事都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但他从来不说,也一直没有人知道。小孩子的记忆短暂,没等到长大端端就已经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但是那时候的渺修是个很温柔的师父,端端跟师父的感情很好。 这十三年来,云家渐渐发了财,也有了声望。 女孩子到年纪了,家里人便开始张罗着她的亲事。她容貌长得美,家世尚可,适龄的大小伙子上门儿的不少。渺修师父每次听到她上山的父母说起这些事的时候,脸上都只是挂着温和的笑,并不发表什么意见。殊不知,他心里是有些难受的,那时候他觉得大概是舍不得自己照看了十三年的徒弟离开。因为,倘若她嫁了人,便会很少再回山上了。 有时候端端会换上漂亮衣裙跟着父母下山去。 那一次她回来,靠在案几上托着腮帮子发呆。渺修师父进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她心不在焉的模样,“这次回来待多久?” 端端学着师父,长长地叹了口气,眉头变成了倒八字,整张脸都扣到了案几上,“师父...你就这么急着赶我走啊?” 这话怎么说的?左右也不过就是句寻常聊天的废话,怎的还真盼着她走不成? 渺修垂眸给她倒了碗茶,也不跟她计较,“这次回去,还是没有遇上合适的?”渺修师父的眼睫微动,这种话他几乎从来不问,因为这丫头自己就兜不住说了。但是,她这次回去的时间有些长。渺修莫名地.....想知道。 渺修师父手上还在忙,他在给自己倒茶,也不看她,声音是十几年不变的温和,“挑来挑去也没见你点过头,是想找个什么样的?” 前世今生,端端的性子倒也应了那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没什么变化,她捧着茶盏,下巴搁在托盘儿边上,弯了眼睛嘿嘿一笑,握在茶盏上的手指却是微微用力,心里有小小的紧张,“...师父,我能说实话吗?” “当着为师的面儿,你什么真话假话没说过?你说吧,为师听着就是。” 许是在山上呆惯了吧,她觉得世上没有比师父更有本事,更温柔,更好看的人了,既然让她说,那她眨眨眼就说了,“我想找个好看的、有本事的还要性格很温柔的!” “噗——” 一口茶结结实实地喷在地上,渺修听见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轰然作跳,然后,他倏地脸红了! “说,说的什么话?!” 师父的脸色变了几变,茶盏“嗒”一声被搁在了案几上。 端端抿了唇,垂下眼,从案几上直起身子来,屋子里的空气有些凝固了。渺修手足无措,许是端端的话应了他心里的那个声音,微微颤抖的手蜷缩成拳。 忽然,一只白生生的手伸过来扯扯他的袖子,小心翼翼的叫他,“师父?那要不,我找个不好看的?” 渺修转过脸去,不理她。 她再伸手扯扯,“要不,找个既不好看也不温柔的?” 渺修未做声,他心里慌得厉害。 这回她倒是把手收了回去,鼓着腮帮子重新趴下,闷闷不乐,“那我总不能找一个既不好看,脾气也不温柔,还没有本事的吧?” 渺修当然知道她是在胡说八道,逗他开心。要是往常,他定会露一个笑脸,可方才那句话着实撞上他的心坎儿上了,就好像有什么藏了许久的秘密突然被人扒开了一个角,他笑不出来。 二十九岁的俊美道士,心里藏了一个徒弟。这种羞于启齿话叫他怎么说的出口? 他告诫自己是修道之人,早已脱离了俗世。 努力压住了心头上情绪的涌动,“你总是这般活泼跳脱的性子,择婿,须得静下心来。” 听了这话,端端更是把脸埋进肘窝里,哦了一声。 这些年来,师父越发沉稳了。端端抬起头来,望着他走出去的颀长的背影,觉得他就像一个远在天边的谪仙,可远观不可亵玩。抹了抹眼角溢出来的泪珠,小姑娘暗暗的伤感了一把。 庄王爷重重地哼了一声,抬脚就上了屋顶。可惜,他再恼怒,云端也不识得他,更看不到他。 师父心里是矛盾的,他想让她觅一个好夫婿嫁了,却又矛盾地不想她身边换成别的人去照顾她。 日前师尊与渺修的师父说过,“太和门,下一任掌门,最有资质的恐怕当属青云子了。” 那时候他还叫青云子。 闭眼想到这句话,渺修得以静下心来,他说:师父该当是师父,徒弟也自当是徒弟。 可能宿命当如此吧,渺修和端端还是规规矩矩的师徒,可有意思的是,端端还真就遇上了一个长得不如师父的容颜若雪好看、性格也不如师父温柔,本事倒是有些的一个人。 这人就是沉璧,也就是庄王爷的前世。 时隔三个月,端端又被家里叫回去后,她整整一个月都没有再回山上去。云家是做药材生意的,云老有个好友,早年一直在外,不久前回来了。这老友呢,有个儿子,老大不小了,也有没门亲事。两家人知根知底的,门户也相当,这不正好回来了嘛,这俩老的就琢磨着要不咱俩家结个亲?结果两家一拍即合。 也不强求,就借着老友之间的走动,叫俩孩子见见面儿。要是觉得还成,就多接触接触,不成吧,权当挺久不见的好友聚个头吃个饭。多简单一个事儿啊! 云端被三番五次的叫回来,次数多了她原也是有情绪的。可这一段时间待在山上,她心里有点小小的不舒服,回家趟也好。 两家人聚一起吃饭的时候,她见着那个叫沉璧的人了。她抬头看他,那沉璧忽然也抬头看她,两人目光就撞上了,却也不尴尬。沉璧眼睛很黑,嵌在微深的眼眶中,更深邃,引人沉入其中。肤色微黑,看起来很结实,与她之前悄悄躲在帘后面见过的公子们不一样。 端端被他看得受不住,心里嘀咕了一声,便低下头吃东西去。 端端的头顶对着他,沉璧眼眸闪动,脸上没什么表情,低头饮一口茶,时有时无的回答着云家两老的问话。他声音沉缓,与他的名字很像,不急不躁,很好听,有着一股子厚实的稳当感。 听见他说话的时候,云端不自觉的就会抬眼看他一次。 沉璧发现了,也只是不动声色看她一眼。他话少,但是与云老聊起来做生意,言语倒是沉稳谦逊又耐听。 看得出云家的两老都很满意,端端看她爹娘的欢喜劲儿,再看看沉璧,自己低下头去扒一大口饭塞嘴里慢慢吃。也不知道跟谁赌气呢,她娘悄悄拍拍她的手,借着夹菜的功夫,压着声音问她,“怎么样啊这次?你爹的眼光不错吧?” 直到酒席散的时候,沉璧和端端除了席上的眼神交流,连一句话都没说上。 你看我配你成吗? 沉璧就是庄王爷,性子当真也是很像的。话不多,但就是有能耐。看你不顺眼了他也不带骂人的,直接一个刀子眼神儿瞪过去,保准够人受的。也就是这么个雷厉风行的性格,沉璧少爷到如今也没耐着性子坐下来谈一门亲事。 今儿吧,本来他是不愿意来的。但是没辙,这云家当家是他爹的故交,不来也不好。 但,幸亏今儿来了。 沉璧扶着他娘上马车,禁不住回头瞧一眼,他就看见那个低头耷脑的丫头杵在门里。沉璧收回目光,与云家两老道别。 云老呢,拿胳膊肘子杵了杵云端。 云端抬眼望过来的时候,沉璧还站在原地,正好又与她眼神相撞。他也不躲,幽深的眼眸就那么瞧她,看那意思是想问句,你有话说? 真是生平难逢敌手,端端莫名其妙地就应了句,“沉公子走好,有空常来。” 沉璧一敛眉,有空常来? 深眸微闪,花了一弹指的功夫,略微思考,然后对上她的眼睛,认真的回了句,“明日有空。”意思是,那我明日来。 端端眼睛眨了几眨,不明白这啥意思,但师父教导她往而不来,非礼也,遂点了点头,“....哦,好。” 哎呀,这下可把两家的老人高兴了。这俩小人儿当着四个老人的面儿迫不及待的约时间,这是司马遇文君一见钟情? 这好呀! “老伙计慢走啊。”云老送沉老夫妇。 “欸,成了。都回吧,回吧。”沉老就差带上句亲家公亲家母的称呼了。 云家送走了沉家,两家皆大欢喜。 端端提着裙子进屋,见她爹提溜着个小茶壶、哼着小曲儿,她娘坐在炕沿上一个劲儿地说,“这好这好,这下子我可算是放心了。” 她就纳了闷儿了,你俩老人家咋打从回了家门儿就这么乐呵?可是最近她娘的话特别特别多,抓着她一说就是大半天,端端吐了吐舌头,猫着腰,顺了自己的小短剑就准备溜回房,免得被看到了又要说东道西。 沉璧说明日有时间,果真明日就来了。 正巧遇上了中元节,沉璧想了想,最后挑了个晚些的时候来。他是个商人,做事情讲究策略,这个娶媳妇嘛,他也习惯策略一下。 中元节的晚间要放河灯,他垂眸,一本正经地思考了下,觉着老坐着吃饭,瞧她大概不甚感兴趣。看河灯吧,听说女孩子们都爱凑那种热闹。 第一次见面虽然没说上啥话,但那姑娘叫他有空再去,也就是说那云端瞧上他了。沉璧觉得姑娘家脸皮儿薄,说出这番话不容易。他一个大老爷们也不能太拿乔不是,更何况见了一面,他也有那么点意思。 那成,既然她开了头,那以后的事就都交给他了。 前前后后想清楚,打定主意了,那就是不能变的了。于是沉璧少爷如约上门了,天擦黑的时候带着她出去走走,瞧瞧河灯,顺便说说话。 都说上元节是鬼门大开,百鬼夜行的时候,没事儿最好别在外边儿瞎溜溜。但是就冲沉璧那张面瘫脸吧,什么牛鬼蛇神不得躲得远远儿的? 说出来走走还真是走走,河灯看了一溜。端端就困了,她打了个呵欠,含着泪包,本想抬头问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去,“沉....” “你冷?” 端端摇摇头,一个呵欠又上来,“我们回....” 沉璧明显不在状态,脑子里在想别的事,正巧走到一处暗影里,声音不疾不徐,倒是带着郑重打断了她的话,“我家中不曾娶妻室,也未曾纳妾。” 云端愣愣的:? 沉璧低头见她在听,人生大事头一回,他有点紧张,咳嗽了一声,“我父亲母亲你也见了,无兄弟姐妹。” 端端站住不肯走了,耳垂儿上的翠铛一晃一晃。 一双大眼瞧着他。 沉璧也站住了,他还说,“家中良田百顷,商铺大大小小加起来二十余间,酒楼三座,另有零碎的生意往来。” 端端的眼睛睁得更大了,身后是别人家的院墙,沉璧个子高,投下来的阴影将她一盖,她抿抿嘴唇,压迫感极强。她往后退了一步,沉璧说着话紧赶了一小步,这就将人逼到墙角上了。 沉璧一只手撑着她身后的墙,偏偏人还在正经的汇报家私,末了,见她睁大了眼只看他却不说话,便皱了皱眉。看那表情像是下了力气的,他最后补了句,“我觉得你不错,那你觉得我配你成吗?” 成..成什么? 沉璧的眼睛黑黝黝的,在夜里放着光。端端的一颗心在胸腔子里隆哩咚地狂跳。从小到大,她还没遇见过这号的人,一张面瘫脸,不声不响就能压趴你半截。 端端的脸都快被烧成红碳了,平时的那些小贼胆子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往后挪着脚跟儿,“..我喜欢温柔点的。” 沉璧皱眉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很凶?” “倒也不是凶。” “那还有何不足?” 她被人逼在墙角上,那么个大高个子,气场太足,脑子顿时不够用的,老老实实摇头,“没有吧。” 沉璧点点头,“那就成。” 完了之后,收回手来,拍拍掌心,“走吧,送你回去。其他的事,我来操办。” 她又不傻,沉璧说的什么话,她不懂吗?可这夜黑风高的,瞧着他也是个练家子儿,要真说点啥他不爱听的话,万一惹到他,她又打不过,那怎么办?云端可是很爱惜自己这条小命的,她决定有什么话回到家再说! 到了家门口,沉璧说了句,“你进去吧,我这就回了。” 她朝着四周瞧了瞧,除了家门外四周都已经黑漆漆的,瞧他站在台阶下,灯影底下,忽然也没那么压迫她了,刚才在心里组织的几句话全打了泡影,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她自己怕黑,就觉得别人也怕黑,嚷了句,“你等等。”扭头进门里去挑了盏灯笼出来递给他。 “你自己小心点。”端端站在台阶上,垂眸看他。 沉璧接了灯笼,听了这话,抬头深深地瞧了她一眼。他这人长得英挺,面上不常有别的表情,但就是那么深邃的一眼,穿透力极强,云端忽然就小小心虚了一下。 门关上了,沉璧提着个红灯笼站在云家门口。 哒哒哒哒,沉璧的小厮赶着马车过来,“少爷,该回了。” 沉璧沉吟一声,“嗯。”上车的时候抬抬眼皮子眼再看一下紧闭的大门,低头又看看手里的灯笼,觉得这在小女人在关心他。兀自点了下头,他觉得自己下回也该关心关心她。 云端常年呆在山上,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师父还有师兄弟们。比师父高一个级别的师尊,不知道怎的,她打小就躲着走。师父很温柔,犯了错也不会重罚她,所以她就很喜欢温柔的人。但是,她就没遇见过像沉璧这样的人,不声不响的就能把你影响了。 她歪着头琢磨,越琢磨越觉得沉璧比师父还厉害,因为她练功的时候趁着师父不注意就会偷个懒,但要是师父换成了沉璧,她是不敢的。 但是吧,这个人又很吸引人。 她觉得自己真是矛盾。 刚进屋她爹娘就来了,“端啊,玩的怎么样啊?” 她趴在案几上,摇头摆脑袋,说不好,好像有些不厚道,“...他比师尊还唬人。” 云家两老对视了一眼,娘先说,“怎么个事儿啊?跟娘说说。什么叫比师尊还唬人?” 她想了想,他还真没什么能让人挑刺的,但她就是有点怕他,可这怪理由说出来也挺丢人的。 他爹说了,“咱们家就你一个闺女,爹得替你找个踏实的人,等爹和你娘走了,你也有个人靠。这沉璧呀,打小就沉稳,自根知底的,爹与他爹交情也不错,你这要是嫁过去了,婆婆也不会难为你。还有咱这家业,以后不都得留给你吗?你那性子,管得住?” 端端努了努嘴,“我得想想。” 第二天一早,她就回了太和山。 月前走的时候欢脱,眼下回来却成了个爱发呆的。青城子拿根儿狗尾巴草逗她,“想什么呢?下山一趟,回来害相思病了是怎么着?” 她把眼前的狗尾巴草拿过来,长长的叫了声,“师伯...” 青城子眉头一挑,“你阴阳怪气的作甚?” “师伯你会喜欢上一个让你有点怕的人吗?” 这就稀奇了,青城子凑上去,鼻子嗅了嗅,“你瞧上哪家的小子了?” 青城子说话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小声些,他这一嚷嚷,不远处几个师弟大约都听见了。当然,他们身后的渺修师父也听见了。师父的步子顿了顿,俊颜上的神情明灭未辨,原本要上前的脚步却转了方向,他走的时候步子有些急,白色的袍角在脚踝上掀起微澜。 端端眨巴着眼睛回顾一圈,周边那些捂着嘴笑的小道士,看来是该听的都听见了。她鼓着腮帮子把狗尾巴草还给青城子,拍拍屁股走人。 “喂,你干嘛去呀?还没回答师伯的话呢!” “师父叫我回去练功,不跟您瞎聊了,忙着呢,没时间!” “呵,你师父忙着呢,才不会管你。” 我要出趟远门儿 回了太和山,少女就睡不着觉了。在床榻上左翻一下,右滚一下。想她爹说的话,想她娘说的话,最后沉璧那张不苟言笑的脸浮在脑海里,怎么都丢不掉。 她呼啦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头发散着,一个人嘀嘀咕咕,“怎么会这样呢?” 那天沉璧问她,“我觉得你不错,那你觉得我配你成吗?”眼神幽深幽深的,眸子半垂,从上往下看着她,隐隐约约投在他脸上的光,把他的睫毛影子拉得斜长。他就跟一汪海水似的,静水深流。再回想起来那眼神儿,端端觉得自己简直要被海水没头顶了。 端端抓抓自己胸前的长发,仰头看着房梁。其实他这人也还行,眸深鼻挺,还透着股子英气,就是比她高太多。沉璧低头打量她的时候,她觉得头顶有几根头发都被看了个精光,数了个明白。 明明就接触了那么几回,他也没干嘛呀,倒是把她弄得心神不宁的。 端端一头钻进被子里,在里面拱啊拱的,最后卷成个卷儿。这就是喜欢吗?可是也太快了点吧?她身边都是些大小道士,她连个说心里话、打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一个人闷头在那里琢磨,最后也没琢磨出个啥,却闷在被子里睡着了。 有时候啊,你越是紧张越是不敢见到某个人,他还偏偏就跑到你面前来。 早上做完师父交给的功课,她甩着两只胳膊打算找个地方猫一下。忽然就有个小道士兴冲冲的朝她跑过来,“云师姐,云师姐,有个人来找你。” 没办法,她两岁就入了渺修门下,她这一辈儿,后来上山的那些,不管年纪大小一律管她叫师姐。 她咦了一声,上山这么多年,还真是少有人来找她。哦,她家小厮倒是偶尔上山接她回家趟,想想又觉得不对,“可是我才回来呢。”那师弟年纪是当真小,是一位师叔前两年刚收的弟子,他红着脸,挠着脑袋冲她笑。 瞧得端端浑身不自在,“...你怎么了?” 师弟咧嘴一笑,“师姐,那人长得可真俊。师姐要成亲了吧?”人都找上门来了呢。 沉璧?! 地不平,端端脚底不稳,想到那个人,一下子就踩歪了,崴了下脚。痛得头皮发麻,嘴上不认,“那是我家小厮!” 你家小厮有那气派?师弟摸着脑袋,才不信。 出门一看,当真就是那沉璧。 他负手站在树底下,玉冠束发,换了身儿玄色锦衣,身姿挺拔、势若劲松,紧闭着双唇,剑眉微敛,树缝里投下来的光斑打在他肩膀上。卓尔不群的气派,当真不像她见过的那些商人。 脚在地上踯躅了两下,准备溜! 不是因为别的,实在是她小姑娘现在穿了一身道袍啊!!还梳了个道姑头,跟他站一起怎么看怎么怪呀! 刚转过身去,沉璧就瞧见她了,不大的声音一出口就将她拿住了,“我在这儿,你要去哪儿?” 也是奇怪了,进进出出那么多道士,一模一样的打扮,他怎么就一眼把她认出来了? 沉璧朝她招招手,“过来。” 两个人站一起,同门中不少人往这边伸长了脖子瞧。 “你怎么找这儿来了?”说话的时候也不看他的眼,只瞅着人家的胸膛,手放两边,抓着自己的道袍,捏啊捏啊。不免抱怨,你打扮那么好看做什么? 沉璧先前见她,她都是娇美的女儿装扮,眼下这一身儿的小道姑模样,道袍加身、束发朝天,倒真让他有些不适应。 山门前,肩膀挨着肩膀,脑袋碰着脑袋,瞧热闹的不少。沉璧嘴角微勾,笑意几不可查。垂了眸子,拉着她往下走了走,“我要出趟远门儿。少则月余,多则两个多月。来跟你打声招呼。” 她还在纠结自己的装扮,听了这话略微点了点头,“那你自己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下回见面,她得穿得美美的。 顿了一下,沉璧道,“就不问问我要去哪儿?” 沉璧的声音,低沉、如钟声缓缓,夹带着些微的沙哑。山风吹过来的时候,声音顺着风钻进耳朵里,端端觉得自己耳朵都在痒。 脸上居然红了。 “去,去哪儿?” “去南边儿,那里有海,常年暖和,冬季不下雪....那里稀罕物不少,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我给你带回来。” 来这一趟,就是问问她有没有想要的? 她瞧他一眼,眼睛里盛了光,“唔....我不要,你早点回来就好了。” 她爹这些年跑买卖,也去过南边儿。家里就她娘跟她,一大一小两个女人,云家当家自然是捧在手心里疼着,有什么女人的稀罕物,云老爹也没少带回来。 沉璧嗯了一声,伸手捡了她头上的一根枯叶子,两人靠得近,他衣裳上的皂荚味儿飘进鼻子里,云端有点晕乎。只听见他隔了一会儿才说,“那我就看着办了。” 他有点霸道。 “等我回来那天,接你下山趟吧。咱们才...嗯...那什么不久,几天不见就生疏了,得多接触接触。等我这趟生意跑完,就去你家下定,成了亲,咱们也好过日子。” 下定? 云端张着嘴看他,“你自己就这么决定了?” 沉璧以为她说的是他父母,“从你家回来那天,我父亲母亲就挺同意的。你不用担心这个。你爹娘...应该...对我还算满意吧?那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她眨了眨眼,好像她自己还没表示过意见啊,“可是我还有异议啊。” 沉璧往她身后瞧了一眼,伸手拍了拍她冲天的发型,“你的异议先保留,等没人的时候再跟我说。”说完了,便朝着端端身后的那人点了点头。 端端纳闷儿,扭过头去,正好看见师父转过身去的背影,伸手指了指那个白衣道士,回过头来对着沉璧说,“那是我师父。” 沉璧嗯了一声,“就这么说定了,先回去吧。” 沉璧下了山,一路南下。以前南来北往的跑生意,也没什么可挂心的,这回走在路上,心里有点微妙。心里开始装着人了,没事儿的时候,他就会把这几次见面的场景翻出来回味几回。 这见面说不到几句话又要分开不短的时间,沉璧觉得这样不行,他在路上琢磨了个法子,闲下来的时候就写写信,话不多,就说几句他的见闻。 信鸽这么一来一回的,不用见面也能增进些感情。 那日送走了沉璧,端端回去就见着了她师父。 “师父。” 渺修不看她,只是应了一声,手上捏着黑子,自已与自己对弈。 端端坐他对面,她总觉得师父最近不想与她说话,现在就是这样。低头看了一会儿,黑子吃白子,白子又吃黑子,吃得她心里乱糟糟,“师父,端端先出去了。” 渺修手上的棋子顿了顿,这回倒是没有应她了,只是问了句,“那人是做什么的?” “跟我爹一样,做生意的。”扣着一颗摆子,捏在手里玩。 黑子又截了白子,渺修目光微闪,专注在棋盘上的眼神有些暗淡,“你...喜欢这种人?” 应该是喜欢吧,刚刚她对着沉璧还脸热了呢。 抬头看她,却见她脸色微微红了。她一向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脸皮就比青城子薄那么一点点,这么一个人竟然脸红了。渺修转过脸去,不想看见她,手指上捏着的棋子暗暗用了几分力。 “师父觉得他怎么样?” 对上那双忽闪的眼睛,渺修当真是无力的。为师觉得?为师觉得不怎么样!清俊的脸上白了白,肌肉僵着勉强笑了笑,“看你自己。” 天知道他说这话的时候有多不不想开口。 可是那又怎么样?鼓励她择一个好夫婿的是他,说违心话的是他,想要潜心修道的也是他。 “你自己多留心吧,听说经商的男人喜欢出入风月场所。” 她傻了吧唧的来了句,“我爹就不喜欢。”只喜欢她娘。 师父心里顿时不悦,顶快的回了句,“云老是云老。所有男人都一样吗?” 端端鼓了腮帮子,师父的话一整天都在她脑子里打转。 是夜,渺修师父从梦中惊醒。汗湿了单薄的衣裳,心中惊悸却又浑身酥/软无力。想起来方才的梦境,渺修猛地掀了被子,被子落在地面上,渺修捂着自己的额头。恼恨、羞怒一股脑全部涌上来。 在梦里他见到了云端,她三岁那年他没有将她推下山坡。他抱了她...事情的发展,令他羞愧地面红耳赤,怎能对自己的徒弟做出那种事?! 夜下无人,师父站在后山的瀑布下,寒凉的水潭里。冷水一刻不停的浇在身上,身上粘腻的触感冲的一干二净,可心里的那团火却怎么都浇不灭。 一掌打在身后的岩石上,他愧对师父师尊,也愧为人师。 私心作祟 (修错字) 端端一整日都没有见到师父,真是奇怪,平常雷打不动都会带弟子们做早课的渺修师父怎的忽然失踪了?早上端端端着饭菜去师父房里找人的时候,敲了半天门也不见有人应。推了门进去,四下里瞅瞅,没人,“大清早的跑哪里去了?” 把饭菜搁在案几上,又将地上的被子捡起来,拿出去抖干净灰尘。日上三竿了,师父连个人影都不见,问了问隔壁的师叔,师叔说不知道。 不过,有个弟子就是好啊。端端抱着师父的被子,跳起脚来搭到晾衣绳上,拍平整了,将它晾在太阳底下。 托着腮等在门口有好一会儿,饭菜都凉了,她只好怏怏的又给端回去了。 中午再来敲门,还是没人。 直到日落后,总算是见着人了。 端端送晚饭过来的时候,师父房里黑漆漆的,一看就是人还没回来。叹了口气,放下东西就坐在门口等。渺修回来的时候,落魄说不上,可失魂总是有的。 脚步缓慢,发丝有些散乱。宽大的广袖随着手臂,前后摆动,毫无力气。夜色笼罩在身上,连衣裳都像是带了失落的情绪一样。一天没见,他就好像是消瘦了很多似的,憔悴的很。 忽然,师父在阴影里顿住了脚,眼眶微红,想必是已经发泄过。前面是他的卧房,卧房的门口有个人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骨上一个接一个的打着呵欠,在等他。头顶上,橘红的灯光投射下来,将她整个人都包围起来。很暖,也很伤人。 师父转过身去,颓废地靠在夜色中的墙壁上。 今日在后山他想了整整一日,他到底在想什么?到底要做什么?这些日子以来的情绪又算什么? 渺修闭上眼,端端算是他从小教导到大的,她长大了总要嫁作他人妇,自己不可能留她一辈子。渺修师父颓唐一笑,你是修道之人啊.... 在后山,想清楚了,想明白了。她是徒弟,他是师父。她是俗家人,而他早已脱离俗世。这一辈子,不可能变更的身份。他把自己的情绪归结为不舍,只是对一个从小看到大的弟子的不舍。 修道,修道,修的就是一颗心而已。去小我而存大我,去其私而成其大,青云子啊青云子这才是修道之人本应秉持的本心! 可是回来一见了她,那本以为已经了悟的心却又动摇了。内心惶惶不见自我。 端端等的困倦了,起身进卧房,把又凉透的饭菜端出来。准备送去庖厨,让灶上给温着,等师父回来了再送来。可这一出门,就被暗影里的白衣人惊得一哆嗦。 往前走走,仔细一看,这不就是她那失踪一整日的师父嘛? “师父,你怎么躲着这儿啊?我找了你一天。”师父看起来很疲倦,端端放下手里的托盘,伸手去扶他。她也是想献个小殷勤的,因为自从她上次说错话以后,师父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好好跟她说过话了,这段时间她心里也怪不好受的,想着以前和和美美的多好。 曾经,师父话也不多,都是她叽叽咕咕的多话,但那时师父都是脸上挂着笑,她说什么他就听什么,有时候还能从她的话里挑出点毛病来教导她。现在可好,师父寡言少语的,就连今日消失一整天她这个做大弟子的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她伸手去扶他,广袖垂在空气里,她的手细白。看着那双伸过来的小手背,师父眼前倏地就出现了梦里抓着自己胳膊要花生的那双小手。脑中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师父胸口一窒,忽然大力拂开她,快步往回走。 端端没有准备,一个踉跄差点倒在地上,师父今儿有些怪异,她想要追上去的,可渺修身后就像是长了眼,厉声喝道,“回你自己的房里去!!” 渺修性格温和,从来不会大声呵斥谁。从小到大,她还真没挨过他的骂,忽然莫名其妙的来这么一下,端端是委屈和不服气的。 “嘭!” 她一个人站在院中,月下银辉白惨惨地洒在头顶上。眼睁睁的看着渺修甩上了门,把她拒之门外。眼睛忽闪了两下,鼻子有点酸,拿袖子掖了掖眼角,捡起地上的凉饭凉菜,转身就走了。 渺修呢?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尽了,倚靠在门缝上,听着外面有了脚步声,然后声音消失了,整个人缓缓地滑到地上。 既然不能相守,那又何必相遇? 托盘搁在案几上,房里没点灯,黑暗里的人坐在床沿下吭吭哧哧抹眼泪。等哭够了,心里舒坦了,她又爬起来端着盘子去了庖厨。 庖厨里还有别的师叔伯的弟子在,“咦?青云子师叔还没回来吗?” 端端把东西搁下,去立柜的格子里抓出来几味干草药又捏了几片干姜,拾掇拾掇就放火上煮了,低着头也不看人,因为她眼眶是红的,“没,师父着凉了。我给他煮点驱寒汤。” 方才师父推她的时候,手冰凉,甩过来的衣裳都是半干的。说话还带着浓浓的鼻音,也不知道他这一天是干什么去了,回来就发脾气。她鼓着腮帮子,看着火上的砂锅,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师妹,你弄好了记得收拾齐整了,我先走了。” “哦,我记得了。你走吧。” 端着驱寒汤再回来的时候,她心里是有点气鼓鼓的,师父房里的灯还亮着。她上前敲了敲门,“....师父睡了没?” 渺修头重脚轻,听见她走了居然又回来了,脑子里一直绷着的一根弦,“啪”轻轻地一声,断了。 驱寒汤是滚烫的,渺修一整日没进米水,眼下喝进胃里,整个人都暖和了。空碗被端端放在托盘上,头一回见到丰神俊朗的师父变成这样,他究竟遇上了什么事端端也不敢问,“师父早点休息,弟子告退。”说话客客气气,小牛脾气发作。 折腾了这么些时候,夜都已经深了,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 搁在案几上的手握了握,夜里静,再温和的声音都显得突兀,“端端。” “师父还有事?” 他转过头来对上她的眼睛,酝酿了半天,终究还是胆怯了,到嘴的话只能磕磕绊绊的变成了一句,“早点睡。” “哦。” 小丫头扭头走了,渺修捏了捏眉心,罢了,日后好好待她便是。能待一日算一日吧。 沉璧上路已经一天一夜了,头一天夜里在客栈歇脚的时候,他抽空写了几句话给云端。他这个人没什么情趣,说的话无非就是已经到了什么地方,眼下如何,还有多久到目的地,末了还不忘嘱咐她回信。 这封信的寄出地不算远,拿了钱的信差不到一日功夫就替他送到了太和山。 云端不在,被青城子叫去了。青城子最近要下山一趟,不知道他从哪里淘弄了几件衣裳,不知道选哪件带着走,愁得慌。太和山上,在山下待的时间最长的就是端端,她应该知道山下的人现在喜好什么样的着装风格,于是就把她拉去挑衣裳去了。 端端瞅着青城子师伯摆在她眼前的几件袍子,这都是寻常公子穿的,他一个道士穿来作甚? 捏起来瞅瞅,料子不错,做工也算精细,但是呢,她歪着头,“师伯,我觉着你这个人有些缺德。” 青城子抬头,长眉一挑,“你什么意思?” “别人家请你去办白事,你倒好,穿的花里胡哨。这不是缺德是什么?臭美!” 青城子捋了捋那两绺美髯,“我就办完事穿着去走走,又没人知道。你别出去瞎说啊!” 这时候,有个小道士拿着封信在端端的房门外敲门,敲了半天也不见人。抓了抓脑袋,准备过会儿再来。刚走下台阶,就遇见了渺修。小道士年纪不大,见了渺修便恭恭敬敬地行个礼,“见过师叔。” “嗯,你找云端?” 小道士举了举手里得信,应了声是,“长内城送来了一封师姐的信,我给她送过来。可是她人不在。” 信封上“云端亲启”四个字,遒劲有力,力透纸背,点画沉稳不张扬,却能看得出其中透出来的锋芒。那样的字,可见主人便是那种锋芒内敛的人。 鬼使神差的,渺修便伸出手接了过来,“交给我吧。” “好啊,那麻烦师叔了!”小道士脸上汗津津的,师叔愿意帮忙,他当然高兴。 渺修抬眼看了看小道士,“你去吧。” 那封信,师父没有看。他知道是谁来的信,但不想知道里面的内容,他不会看。 渺修师父拿着信走了,可总有私心作祟.... 承若 甲板上,有个人迎风而立。挺拔的身姿被夕阳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这个走南闯北的男子,眼眸如射寒星 独有一身鹰击长空的气质。傍晚的时候起了风,微微掀起袍角的袍角拍打在靴筒上,发出接二连三的轻响。 听见后面有声音,他皱了皱眉,转过头去,“太和山还没有来信吗?” 小厮摇头,“没呢。” 这信都送出去十几天了,没道理她看到了,却不给他回个一字半句的。 沉璧疑惑,“是不是没有送到?” 小厮也不知道。 沉璧舒一口气,罢了。 等端端收到他第二封信的时候,她是有些惊讶的。信的尾端,沉璧问她上一封送来的信没有收到?她是纳闷儿了,什么信? 挠了挠腮帮子,翻出来纸笔,坐在灯下准备给他回信。莫不是信差送错了地方?或者半途弄丢了?你写了什么给我? 写完了之后,觉得还差点什么。笔杆子顶在腮肉上,一戳一戳,蜡油汇成一道道细流淌下来。然后窗纸上映出她埋头写写画画的影子。 她在信纸上画了个哭脸,表示自己没有收到。 沉璧收到回信的时候,看到末尾,一向不苟言笑的人,脸上忽然就笑了。对着一张没写多少字的信纸发笑,这还是头一回。 伙计进舱里来,正好瞧见,少爷今儿心情不错呀。 第一封信的下落,云端问便也也没有人提。 两个月,期间两人断断续续的在笔尖上来往了几回。沉璧总是把他见到的世界写在纸上寄给她,端端每次都从里面看到新奇,沉璧无意间带她看了更广的世界。他的字透着骨子力量,就像他这个人,没事儿的时候她倒是养成了描摹他字迹的习惯。到后来,往往她的信刚送出去不多久,她就开始以一日三顿饭的标准跑去山门口,看看有没有南边儿来的回信。 其实哪里有那么快啊?几天的功夫,她的都还没送到呢。 师父把这些看在眼里,嫉妒吗?有的。 这段时间他的情绪起伏很大,别人看不出来,可他的胸腔却快要被浮躁的情绪撑破了。能怎么办?他只能压着。那一段时间,每回看见她没等到那人的回信,从山门那里没精打采的回来的时候,他就很不待见她。 他在生气,在嫉妒,嫉妒一个自己根本不认识的男人。师父对她越发严厉,可云端心思早跑出太和山去了,根本察觉不到师父的异常。 就连青城子都觉得师弟最近脾气好像不大好。 他拉着云端问她,“欸,你师父最近是怎么了?一天到晚的臭着一张脸,你又惹他生气了?” 刚刚挨训不久的端端努着嘴点点头,可能是她最近太不在状态了,师父有些失望,“刚还骂我了...” “用不用师伯去帮你说说情?” “师伯又有什么条件?” “去,师伯是疼你,不是每回都有条件。” 她垂下头,伸手拔掉眼前一根枯草,“还是算了吧,等会儿我自己去跟师父认个错儿。”顿感男色害人不浅! 沉璧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九月下旬,天微微凉。 端端收到的最后一封信就在前一天,结果今天人就回来了,信里面连个招呼都不打,她都没个准备。见着沉璧的时候,她正扎着裤腿儿,吭哧吭哧地与几个师弟一起提了两桶溪水一路走一路练功呢。水桶是尖底的,师父要求提回去的水桶必须是满的,也就是说一路上不能放下来休息。她出了一身薄汗。 沉璧的出场,冷硬的气质每回都那么惹人眼。 一帮半大的小道士,提着水桶围着她起哄。闹哄哄的,她就炸着两只胳膊举着俩水桶,脚脖子上还扎着裤腿儿,头顶上依旧是冲天的发髻,愣眼儿看着突然出现的沉璧。 沉璧呢,打扮得跟个春风得意的小将军似的,负着手,带笑不笑的瞧着她。 端端顿时觉得丢脸死了! 原本还愁眉苦脸的想啊,等他回来那天见了说啥啊?做啥呀?话写在纸上尚可,可一想到要见面,还是觉得有股子陌生感,两人面对面挺不好意思的。 可眼下这些担忧全没了,她直接提着水桶,扭头就走,连看都不看一眼。心里气哼哼的,好歹你也说一声,让我换身儿衣裳啊!上回见面是个道姑,这回见面又成了挑水的,还能不能留个美美的印象了?! 沉璧摸了摸鼻子,难道来的不是时候? 见她抬脚进了大门,转个身儿就没影了。他也不急躁,就在太和门外等着。路过的小道士都会好奇的瞧上几眼。果真半个时辰以后,山门后冒出个穿着如意月襟裙的小姑娘,鹅蛋脸上红晕晕的,朝着门外探了探头,等看到他了才肯挪步过来。 这半个时辰,原来是换衣裳去了。 沉璧剑眉一挑,“女为悦己者容?” 端端脸红了红,“要你管。” 剑眉又敛,琢磨琢磨她今日说话的语气,嗯....与往常不太一样。撒娇?尔后,沉璧方舒展开眉头,忽然上前牵了云端的手,“走了。马车在山下。” 她想挣回来的,这样子太羞人了。但沉璧这人,脸上看着一本正经的,但手上抓的力气可不少,她紧张,他就不紧张了?贴在一起的两只手,汗津津的,也不知道是谁出的汗更多。 两个月没见面,端端偷偷抬眼打量他,比之前更黑点了,下巴上还有刚冒出来的胡渣。看他的样子,应该是还没回家。 下山的时候,沉璧低头跟她说话,声音又沉又缓,像是陈年佳酿,香醇浓厚,很容易让人迷醉其中,“大后日是黄道吉日,我特地赶在这几日回来,打算到那天就去你家提亲。” 偷看人家忽然被抓了包,慌忙转过头去,眼睛眨呀眨的,净是心慌了。没听清他说什么,嘴里就胡乱应,“哦好啊。”等反应过来了,嘴一张,眼睛一瞪,“太赶了吧?” 沉璧眼窝微深,眼珠黑亮,他低头瞧她,似笑非笑,“说出的话想反悔?” 他做事从不拖泥带水,既然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那他就会快狠准地出手。云端年纪按说也还小,成亲这事儿不急也可,但她心性还不定,这世上诱人的东西太多,指不定什么时候她就被吸引走了。可沉璧不是啊,他年纪小小就跟着父亲走南闯北,什么样的事情没有经历过,什么样的人没见过?那份锐气与跳脱早就收起来,变成了锋芒内敛。 对于自己喜欢的出手要趁早,到时候她想反悔也不行。其实这种担心是没必要的,可他这人骨子里藏着一股霸道,娶妻这事儿,看准了人就要牢牢的圈住。 端端手任他牵着,脚下踢踏着落叶残花,心里有种踩不到地面的惶恐感,“成亲是两个人的事,那你也该跟我商量一下吧。” 沉璧拉住她,她始终低着头不肯看人。他眼睛里有笑意,看来未来的夫人是有些小脾气的。大掌捧着她的脸,让她看着他,“好,那就现在商量。后日去提亲,云姑娘意下如何?” “啪”一声,一片枯的叶子落在两人中间。她觉得沉璧这人真是太坏了,原先还没觉出来,现在发现了,他的眼睛会勾人的。深褐色的眼瞳,没了冷峻,极度认真的看着你,一个这样子的男人,深邃里露出丝丝缕缕的期待,他说什么你都会答应。 不答应?她都觉得是自己在欺负他! 周围很静,有几声鸟鸣。 沉璧等她点头才放开她,下一瞬间,手腕子上被套了个什么东西,温温凉凉。端端低头一看,是一串珠子,色泽艳丽,晶莹剔透,流光游走其中,有些惊讶,“红珊瑚?”这东西可不便宜。 沉璧重新牵了她的手,他突然发现这小女子的手很软,有薄薄的茧子,茧子大约是练功的时候磨出来的,握在手里很舒服。他嗯了一声,“采货的时候碰上的,觉得适合你就买下来了。” 红珊瑚是祥瑞幸福之物,价格当然也是不菲的。云家老爹大小也是个生意人,有时候她也能跟着她爹见点好东西。 晃晃搁在眼前的手腕,珊瑚珠在阳光底下泛着耀眼的光泽。她狐疑的瞅瞅他,“真的是机缘巧合碰上的?不是跑去珠宝铺买的?”她有点不信。 大男人突然耳根泛红,“咳....那还有假?”头一回送女人东西,沉少爷有些不好意思。为了买件称心的东西,他这一路上可没少花心思。可这些他才说不出口,对方喜欢就成。 珊瑚珠的寓意好,幸福与永恒。末了,沉璧没头没脑的说了句,“承诺。” 端端抬头看他,见他行走如常,以为自己听错了。 师父后悔了(有话说) 沉璧与端端定亲那日邀请了双方的至亲好友,在女方家中摆了几桌定亲宴。渺修师父是端端的恩师,自然要与云家二老坐在同样的位置上。 从小到大,端端长在太和山上,看惯了她素面朝天、道袍裹身、发髻冲天,甚至有时候连个女儿家形象都没有,扎了裤腿儿就跟着一群师兄弟双手提起尖底桶练功的模样。偶尔下山回家,才会穿回她的女儿装,梳一个女儿头。越是长大,她换成了女儿装就越漂亮,明媚的鹅蛋脸粉扑扑的耀人眼睛。而今日,她随着她娘亲出来的时候,惊艳的不仅只有她的未婚夫沉璧,还有座上的师父渺修。 直到多年以后,师父仍旧记得清楚。曲裾氤氲色,裙腰银线压。眉敛远山青,鬟低片云绿,朱唇轻点,眼含柔波,凝情未语,往日里那活泼的性子悄悄藏在眼底,平添了无限美妙。怀中似是抱了一轮明月,将她整个人都照耀的明艳了。 那时,大概师父自己也是想不到的,不久后他会再一次见到这样的画面。但,却是在她死后,他的笔下,画纸之上。 那一日宾客尽欢,云家二老沉家父母满面笑意。 师父听见云老爹在耳边念叨,“总算是了了一桩心愿了。”许是酒上头了,云家老爹竟然呜呜地哭了出来,“养了这么多年的宝贝儿,转眼就成别人家的了,我心里难受啊。” “老头子,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呀。快别丢人了!”云母在旁边劝。 一杯酒闷头饮尽,眼中却越发的清明,那也是我这个做师父的养了多年的宝贝..... 师徒相守十几年,她却被一个半路冒出来,什么都不曾做过的人诱走了。从不饮酒的师父,第一次喝的竟是她的喜酒。 成亲的日子定下来,就在下个月的初六,师父恍惚之间听见他们说初六是个宜嫁娶的黄道吉日。 酒气袭上了脸颊,微微泛红。嘴角冷哼,初六?成亲? 在云家,沉璧现在俨然就已经是云家的女婿。云老爹喝醉了,被云母扶回房间歇息。迎来送往,全是沉璧在打理,面面俱到,云老爹醉酒间,睁开醉醺醺的眼睛嚷了句,“女婿不错!没看错人!” “啪”一声不轻不重的响声,是渺修师父的酒盅落在酒桌上。 沉璧送亲友出门儿,端端与她娘一起扶着她爹回房。 进了院子,云母回手拍了端端的手,“你爹这里有娘就行了,去陪陪你师父,别让他一个人坐着。” “哦,好。那我去了,您扶好了爹。” 今日微微有雨,方才零星的下了几滴,院落的地面上略有些湿意。花落为残,叶落归根,新凋零的枯叶残花,家奴还没来得及清扫。 回来的时候,看见微醺的师父靠在假山上,秋雨过后阴冷的味道更浓了,他半垂着眼睛,抚弄着手上的一片落花。花有些残缺,颜色也老旧了。那模样,有些孤寂,也有些颓败。 端端揉了揉眼睛,裙裾微漾,走过去。她叫了声,“师父。”笑嘻嘻的,就如当年老缠着他不肯走路,硬要背着的孩子,眼睛弯弯似月牙儿。 师父恍惚了,微红的脸上茫然,一时间经分不清身在何处。她怎么一眨眼就长大了?怎么这么快就要嫁人了呢?明明不久前,他还问过她,“挑来挑去也没见你点过头,是想找个什么样的?” 她那时候是怎么回答的?师父还记得,她眨着眼睛跟他说,“我想找个好看的、有本事的还要性格很温柔的。”现在回想起来,她那么殷切的小眼神儿,那样爱慕的小心思,曾经,他竟然是拥有过的。只不过被他给拒绝掉了。望着她走过来,漂亮的鹅蛋脸描画的精致,却是为了她的未婚夫,为了她的定亲宴。渺修觉得自己不胜酒意,一阵晕眩后站住脚。 再看她,氤氲的裙色已经走近了。自从沉璧第一次出现在太和山上之后,这几个月,他一直在折磨自己。挣扎的时候,他时刻提醒自己是修道之人,师父师尊对他给予了厚望,将来太和门是要交到他手上的。一再的告诫自己不能因为一时的糊涂,毁了原该正常发展的一切。 可是,云端.....师父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端端上前扶住他,见渺修面色透着微红,心有愧疚,“对不起啊师父,我爹一时高兴,就老劝你喝酒。” 渺修摇头,直起身子来,敛了面上的迷茫,清俊的脸上神情复杂,师父说话向来很温柔,他问她,“你真的喜欢沉璧?” 终究是他看着长大的,没一会儿功夫就在他面前露出孩子气。端端伸手挠挠发髻,脸上粉扑扑的,怪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 “决定...要嫁?” 眼前的脑袋总是不安分,发簪上坠着的珠子晃动不已,她抿着唇点点头,“嗯,喜欢他,要嫁。” 她当着他的面承认。 内心的那一点期待,轰然崩塌。 脚下微微踉跄,秋风吹了良久,残花从脚底翻过,零星地又有雨点掉下来,师父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就不再回山上了?” 在太和山生活了十三年还多,成了亲自然要在家相夫教子,也有可能跟着沉璧出去走走看看,哪还能再回去?端端忽然鼻头很酸,一会儿便泛红了,她不想提,囊着鼻音说话,有点小小的顶嘴,“下个月才成亲呢,怎么就不让我回山上了?!” “别哭,师父不是这个意思。”师父只是,不甘心。 虽然,在山上的时候,她成日里嘻嘻哈哈,练功偷懒,见了师尊躲着走,到了回家的日子便迫不及待的收拾东西下山去。可是真的让她离开太和山,她是舍不得的。 原本还没想过离开太和门这个问题,可师父他偏偏要说出来,又是秋天这种阴冷颓败的天气里。端端控制不住,捂着脸呜呜的哭,劝也劝不住。 头顶上的天阴沉沉的,雨星密集起来了。师父上前揽了她,闭上清浅的眸子,埋进她垂着的发丝里。有多少年,她没央着他背,央着他抱了?三岁那年额头上磕出来的疤早就长好了,可是师父却也失掉了一个喜欢黏着他的小徒弟。 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拥抱,起码师父是这么认为的。发间的清香传进鼻腔里,侵入心肺,他说,“端端...师父能不能后悔一次?” 紧闭眼眸,师父真的后悔了.... 廊下出现一道银白的身影,身姿颀长,眉目紧锁,冷冷的看着。 师父微微抬头,正与沉璧撞上目光,才直起腰身。他没有与他打招呼,而是伸手抹掉云端脸上汪汪的泪水,柔声道,“明晚后山,师父等你。”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打着哭嗝,“去干,干嘛?” 再抬眼,沉璧却已经消失。毫无声息,就好像这个人方才并没有出现一样。 却在下一瞬间,雪白的衣袍前倾,额头上被轻轻触碰,凉意沁人。 云端瞪圆了眼睛,里面满是震惊。 秋风刮过,师父擦肩离去时,广袖飞扬,沾了她的裙裾,只有一弹指的交接,随后,便彻底地分开。细雨扑面,冷冰冰的,反倒叫人不能清醒。 眼睫上沾了雨雾,沉重地再也飞扬不起来。 “云端?傻站着作甚?” 沉璧真真切切的看到自己出声儿时,她浑身一颤。这样的反应令沉璧泛冷的眸子缓缓柔和下来,见她转过身来,愣在雨雾里呆呆地看他。沉璧负手在廊下喊她,“还不快过来,想生病?” 雨下大了,沉璧伸手把她拉进廊底,大掌抹掉她眼角的泪珠和脸上的雨水,深目微抬,声音沉缓不见起伏,“方才哭了?” 就看见她抽了抽鼻子,老老实实的点头,“嗯。” “哭什么?” 眼睛不敢看他,手指不自觉的捏着腰上垂着的佩玉,师父的那一吻让她至今手足无措,她根本不知道沉璧有没有看见,“.....师父提起来,我们成亲以后就不能常去太和山了,心里难受。” 白生生的手捂在脸上,心里的慌乱让她手脚酸软无力。 沉璧把她的手拿下来,他看着她,眼神莫测,他说,“那就不去。”语气干净利索,透着一股子凌厉。这时候的云端是敏感的,嗫嚅着想要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沉璧压了压涌动的情绪,语气缓了,他说,“成亲以后,你有很多事情要做,或许我们还会一起出远门儿。尤其我们有了孩子以后,我想你也没有时间上山。” 原来他没有看见,端端提起的心又放回了原处。借着沉璧的袖口,蹭了蹭眼泪,哑着嗓子,“以后我就跟着你混了,成亲以后你不准欺负我....” 沉璧低头蹭了蹭她的侧脸,这样亲密的举动把路过的家奴都羞跑了。 沉璧附在她耳边,嘴唇碰到了端端的耳垂儿,他低低的说,“不行,该欺负的时候不能手软....” 帐暖 连绵秋雨整整下了四五日。那日师父说,“明晚后山,师父等你。” 云端没有去,睁眼到天亮。 那一夜,师父寒雨染双眉,触目满凄凉。 成亲的喜帖是端端送回山上的,师父、师伯还有师尊。 银线勾勒的喜字衬托在喜庆的艳红上,这两种颜色,原来也可以这么刺眼。师父没有接,他背着身,临窗远眺,只留云端一个人捏着喜帖站在他身后。 端端是什么时候走的,师父并没有注意。一场秋雨一场寒,山上寒风起,吹落了帖子。落在地上一张一合,师父转身时看见“沉璧、云端”两个人的名字,“良月初六”。再一次开合,他看见的是“敬备喜宴”,喜帖被翻了一个个儿,被风拖拽着撞在了桌角上,再一次被掀开,露出“恭请青云子师父”的末句。 成亲那日师父到场了,师伯没有到,他还在外,尚舍不得回来。 红男绿女,钗钿礼衣,金银琉璃饰。 “一拜天地——” 新人对着天地间的香案下拜.... “二拜高堂——” 沉璧的父母一起受了新人一拜.... “夫妻对拜——” 师父亲眼看着她与另外一个人,缓缓下拜。听说,只有拜堂叩首过的夫妻,才算是被月老真正的牵了红线绑在一起。将来,不管他们中的哪一个先下了黄泉,始终有这根红线牵着,到了奈何桥她(他)便走不远了,另一个下来的时候就会寻到他(她),来生还做夫妻.... 她跪在裹了红绸的蒲坦上,小小的肩头,才十六岁。可是,三拜之后,从此她便挽起了头发,成了别人的妻子。 在声浪起伏中,着大红礼服的沉璧将她牵进了洞房中。众人哄笑跟着去瞧热闹,大厅外还剩下几个小孩子争着抢着捡地上的糖瓜儿。 从门外到院中,铺了一层红红的鞭炮碎屑。远的近的笑声,统统涌进耳中,云端的父亲劝着渺修师父吃茶。可他怎么就忽然觉得这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呢? 就像是正在做一场梦,明明身临其境,却距离他遥远而虚无。 就连眼前的云老,都像是千里之外的一个人。师父脑中微恍,看这满堂宾客,还有穿梭其间的仆婢,他竟恍惚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方才在他面前拜天拜地的女子是谁? 入洞/房的又是谁? 喉间腥气上涌,脸色白如衣袍。 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出嫁了,而他却被当做长辈请来吃席。 师父含笑,笑得讽刺,一杯酒入腹,血腥味压回了胸腔里。 沉璧是新郎君,自然要出来招待宾客。年轻有为,二十余岁便成了一方首富,今日自当也是宾朋满座。往日饮酒那是应酬,今日当真是实打实的高兴。沉璧是个内藏锋芒的人,平常时候也不太敢有人灌他酒,但今日不同,年轻的公子们爱闹腾,一群人围着他,喝了这杯饮那杯。 师父与云父坐在一处,独自饮酒,笙箫鼓乐,觥筹交错,人影憧憧,那些喧闹似乎无论如何都不能入他耳。 新房里端端坐着等了好久,头顶重冠,脖子都酸了,捏脖子捏了好几次。 等到酒阑人醉,房门轻响,新娘子心跳错了一拍。沉璧回头关上房门,脚步微重,今儿着实喝的有些多,但也不至于影响洞/房。他站在房中央却不肯往前走了,双眼迷离的看着偌大的喜床上坐着的人。 遮面珠帘微漾,脸上扑再多的胭脂,也挡不住脸上的红晕。 第一次见他穿满身的红色,红色耀眼,他竟也衬得住。 沉璧替她拆了头冠,他身上沾了酒气,靠在床边看着她把脸上的脂粉洗净,露出往日透水的肌肤来。 “过来。”沉璧伸手。 红烛灭了,共坐罗帏,沉璧呼出的酒气绕了云端周身。暗影里有人压过来,嗓音黯哑,“夫人。”是啊,成亲了,她已经变成沉璧的夫人了。洞房花烛夜,她有些紧张,手上还抓着沉璧的袖口,在他喊下一声之前,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 “叫夫君。” 眼珠子乱转,天色虽黑,可脸上还是红了,“夫君...” 沉璧趴在云端的耳边轻笑,声音沉缓,床帏落下,伸手不见的夜色里更是蛊惑人心。指尖微挑,便有凉意袭来。身#下铺了柔软的被褥,身/上却压下来一个重量级的人物。 有点重,端端微哼。沉璧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经不住这一声猫叫似的哼叫,在他看来那是撒娇。经商少不得要去一些花红柳绿的地方宴酒陪客,即便再洁身自爱,也免不了耳濡目染,总归会瞧见些什么,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以往那些听到的,今晚全派上了用场。有些事,是本能的,无师自通.... 唇/齿间,云端被他追的毫无还手之力。想当初在太和山上,她也是练家子儿,没想到下了山自己的武力值在别人眼里根本不够看的。 帐外的地上落着喜服。帐内喘息连连。 身在云雾间,蛊惑人心的力道穿透了肌理,留下狠狠的一痛。云端弓起身子,微张着嘴,听说这才叫礼成.... “...痛痛痛...” 黑暗里没有回应,沉璧伏在上方,胸前起伏巨大,他动一下就会被云端撑着的手使劲往外推一下。新婚的夫妇就这么僵持着,哪还有方才的旖/旎,黑暗里她单手抹着眼泪,嘴里嚷着让他出去出去,却还不准人动弹。本来蓄势待发的夫君,要被她笑死了。沉璧重新趴下来,与她脸贴着脸,肩头耸/动,闷声沉笑,“进来就进来了,哪还有出去的道理?” 沉璧是个坏的,嘴上说着,某处还故意昂头示威。新婚妻子脸红的都要滴出血来,云端双手捂着他的嘴不让他说话。平日里瞧不出来,到了这上头才发现男子当真是有两面的。 那人不笑了,掌心上传来温热的触感,让人羞意满脸。 床帏喜庆的大红色荡漾,漾成一圈圈波纹。初始时,微波轻缓,再多些时候,波浪涌起,波涛声鸣。 而后,有人,一时兵荒马乱,一时又颠沛流离,最后世界大乱..... 鸡鸣寅时,帘幕重重,箫声缓奏。 阳光透过大红的帏帐溜进来的时候,云端眼皮子沉得睁不开。沉璧大概是把他那双大长腿搭在她腿上了,重得她想翻个身都不行。 成个亲,就被他要走了半条命似的。疲累的很。 脑袋模模糊糊的记得她娘的嘱咐,新媳妇头一天要起来给公婆敬茶的,切不可贪睡误了时辰。初来乍到的,要有规矩,她想着,一会儿就起一会儿就起,模模糊糊中却被一只手捞了过去,扣在胸前。那里体温正好,琢磨着琢磨着,困意又上来了。 闭着眼打个呵欠,一睡睡到日上三竿。 一个咕噜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瞧着沉璧穿戴整齐、神清气爽的站在她面前,云端气得脸色通红,“婆媳关系不稳妥,回头就怪你!” 成亲前,她娘可没少在她耳边念叨过婆媳关系的微妙。就算两家的爹是至交好友,也一样。 沉璧摸摸鼻梁骨,转身出去,朝外面候着的小厮吩咐,“去告诉老夫人一声,就说我还未起。” 云端盘腿坐在绣着鸳鸯的褥子上,尚未绾发,头发散在身前背后,脸色红润,一双大眼流光溢彩。墨迹了有些时候,她才歪着头叫沉璧,“你帮我一下。” 沉璧双手抱着胸,靠在床柱上,深目染了笑,“帮你什么?” 她也顾不得害羞了,“我站不起来...”双手朝他一伸,意思是要他抱起来。 成亲之后,云端在沉家的生活尚好。早晚给公婆请了安,她就蹦跶回自己的院子里,爱做点什么就做点什么。新婚头几日,沉璧除了每日定时去一趟铺子、酒楼,其他时候都在家陪她。 公公是没什么意见,一家人和和美美,他也是乐见其成的。倒是沉母念叨了几句,之后倒也没什么了。 新婚三日要回门儿。 云家摆宴迎接新姑爷。云端小脸上红润润的,看样子嫁过去之后过得不错,挺滋润。云父云母这才放下心来,热热闹闹一天,算是定局已成。 下半晌的时候云父说,按礼沉璧与云端该上山见一见渺修师父的。这么多年,渺修师父也算是她的半个父亲,出门儿前没有给师父敬茶,按说回门儿也该当去一趟。 沉璧倒是点头应了,握了握她的手,“趁着今天的回门儿日子,咱们等会儿就动身。” 太和山也是她的第二个家,着实没有不回的道理。她扯着嘴角勉强笑笑,可是,师父....可能不想她回去。 你真是好样儿的! 沉璧与云端之间第一次出现问题是在他们成亲一个月之后,也就是冬月初的时候。 也是山匪出没频繁的时候。 沉璧有一笔生意需要亲自跑一趟大歧州。大歧州离家大约四五日的行程,临行前沉璧做好了宅院与商铺的安全防护。 冬月初寒,云端替他系好了大氅。想到她要自己在家中待上将近十日,本就是个闲不住的人,她有些不乐意。努了努嘴,“你路上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她年纪还小,加上从小在山上放养着,真要她沉静下来,一时半会儿也是难做到的。沉璧知道她想什么,眼角笑了笑,低头碰了碰她的额头,沉声道,“好,等我回来。” 他趴在云端的耳边悄悄说了句,“等夫君回来加把劲,早点生个小子出来。” 两个脑袋凑在一起打趣,瞧着她总算有点精神了,这才伸手用力地抱了抱,“为夫走了!” 云端将他送出去一段距离。 今时不同往日,沉璧成了有家室的人。掀开帘子往后看,那个裹着狐裘的小女人还站在原地,他伸出去手挥了挥,“回去!” 见她往回走,禁不住又转过头来瞧他。冷峻的脸上忍不住笑了笑,家中有了妻室的感觉当真就是不一样的,有牵挂也有踏实。 沉璧走后五日,下了第一场小雪。天黑的时候,云端听公婆说近日的山匪消停了一段时间。可算是让人稍稍安点心。像他们这种富户,最怕被匪贼盯上。尤其家里的顶梁柱又不在。 入寝的时候云端拍了拍旁边沉璧的枕头,数了数日子,还有四五日他才能回来。夜里静的很,一个人拱了拱被子,习惯性的钻进去埋着头。 第二日雪停了,太阳从厚厚的云层后面露出头来,阳光大盛,昨日里下的那点雪沫子哪里还瞧得见影子?端端方梳洗完,外面忽然就有家奴来喊她,“少夫人,老夫人叫你去一趟。” 家奴喊得有些急,云端心头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急匆匆去了沉家老人的院子里,沉老与沉母相互对视了一眼,哀叹一声。端端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沉璧尚在外未归,莫非.....她脸色忽然就白了,揣着那颗快要跳出来的心,小心翼翼的问出口,“婆母叫媳妇来是有什么事?” “儿媳啊,是有桩事。不过你听了也别急。” “您说。”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沉老。 “昨天夜里,你娘家...遭了匪,你爹他断了一条腿.....” 卡在喉咙里的一口气没有喘上来,眼里先激出了泪,“....我要回家。” 沉家的家奴护送着沉家的新媳妇回了云家,尚未到云家门口,便看见巷子口围了一堆街坊邻居,在那里议论纷纷。人群里挤出来几名衙役,按着佩刀远远的走了。 “哎哟,昨儿半夜我听见十里八村的狗叫,我都不敢披衣赏起来。” “是呀,想不到抢的是云家。” “月前他家嫁闺女,操办的热闹,流水宴摆了一整天。我琢磨着是那时候被山匪盯上的。” “那帮子匪类真不是东西!” 云端几乎是踉跄着跑进家门的,她空有一身功夫,却一点用武之地都没有。云家当真是被洗劫一空,屋子里该拿的都拿了,拿不了的都砸了,连件像样的家具也被扛走了。大夫背了药匣子出来,她娘在里间哭。 见到这样狼藉的家,云端心头上拱了一团怒火。她不能任由自己的爹娘就这么让匪贼欺负了去。身边跟了云家的小厮,鼻青脸肿的,看样子昨夜里也没少挨打。 “枣子,衙门的人怎么说?” “小姐,衙门您还不知道吗?早就跟那帮子畜/生串通一气,咱报了官,他们也不过是来走个过场,忙上两天,到最后不还是不了了之吗?”枣子擦了擦眼泪儿,“您快进去瞧瞧老爷吧。一把年纪还糟了那么大的罪。” 云老挨在炕头上,鼻子腔里直哼哼。做了半辈子本分商人,到头来竟被人家直接欺负到炕头上来了!老爷子气不过,肝火旺,咳出的痰都带血丝儿。 握着自家闺女的手,云老爹说话都没了力气,“端啊,咋就你一人回来呢?” 端端看着她爹的那条断腿,眼泪汹涌,咬紧了牙关不准自己哭出声儿来,“沉璧去大歧州还没回来,公婆在后面的车上,我先回来的。” “....那,那帮子畜生!!”云老一想起来昨夜那些人的行径,激动得手脚都颤,“爹替你挣下的家当...都没了....” 云母是个妇道人家,跟着云老,一辈子苦也吃过,福也享过,本来什么也都是看淡了的。山匪要钱那就给他们吧,可云老硬气了一辈子,他说他挣的钱要等将来他死了,都留给他闺女傍身用的,谁也不能动! 可那些是匪贼,他们怎么可能听你的?多少家奴小厮够他们撕吧的?全上去了也根本不顶用! 云老被他们打断了一条腿,家财全部洗劫一空。这一伤一气就病倒了。云母趴在他身上嚎哭,“咱不是还有铺子嘛,你这个老头子,命重要还是钱重要啊?!” 沉家二老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正巧撞见云端从院子里抄了把长刀,满脸杀气的就跑出去了。跨上马背,鞭子“啪——”一声抽在马臀上,枣红的高头大马撒开蹄子就朝着城门冲去。就连沉老连声喊她,她都不应。 云母和小厮急急地从房里跑出来,“坏了,坏事儿了,亲家公亲家母快找人拦住她!!” 好赖她也是在太和山上生长了十三年,看家的本事总是有的。马狂奔,耳边呼呼生风,什么冷不冷的,眼下的云端脑子里什么都想不到,她就想找出那个砍她爹腿的混蛋! 锃光瓦亮的一柄长刀被她抓在手里,加上那满脸的煞气,路人纷纷惊叫躲去路两边。 谁拦得住?这里老的老,不中用的不中用,根本没人追的上她!沉老恨恨地一拍大腿,“她功夫再好也敌不过人多势众啊!!那就是一群草莽,她一个女人去能讨什么好儿?这不是去送死吗?!” “她师父!枣子,快,多叫上几个人一起,上山去。找她师父,快去!” “诶诶,小的这就去。” 云端摸去土匪窝的时候,猫着身子躲在成片的枯草后面。抬眼望了望挂在天上的日头,摸了几把手底下的枯草。很好,不带湿气,干得利索。山寨门处有山匪看守,她咬了牙。今儿刮着西北风,把刀藏了,猫着腰转了一大圈去了山寨的北侧。北侧也有看守,现在见着这群匪贼,她就会想到她爹的那条断腿,恨不得现在就让他们血债血偿。 冷风吹,她匆匆出门儿,穿的本就不多,眼下一冻,反倒是清醒了。 想法子把守门的引开,提着刀溜进去,躲在角落里。到底是谁砍断了她爹的腿,她不在乎了,与其找那一个,倒不如将这个蛇鼠一窝的地方放火烧个干净! 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藏了两把火。 大概是抢了一夜,眼下正是他们回来补觉的时辰。寨子里吵闹声很少,还有个躲在草垛里打着鼾睡大觉的。 你们不是爱抢爱烧吗?姑奶奶今儿就让你们烧个痛快!! 人在怒火攻心的时候,胆大可包天! 火炬子燃在一处可能暂时并不耀眼,可是当五六处的火炬都被她放倒在了不同的地方,顺着风势,干柴烈火的,那就不可挡了。 浓烟升起,惊动了不少人。操/爹骂/娘声四起,有人身上沾了火星子,哭嚎着在地上打滚儿。见差不多了,云端就赶紧往山下跑,她当然也是知道寡不敌众这个道理的。 可千算万算不如天算,她的衣裳颜色出卖了她。 “抓住她!” “臭娘们儿!” 师父赶过来的时候,她正被一群杀红了眼的匪贼围住。她小时候身体很不好,但是自从被送到山上之后,每日的功课早就把她的身体底子打磨得很壮实,这些年头疼脑热的几乎不见。可今日是怎么了,打了一圈儿,她肚子痛得厉害,脸色煞白,根本直不起腰来,身上冷汗连连。 长刀杵进土里,靠在上面直抽冷气。围着她的那几个贼眉鼠眼,把手指骨节捏的嘎巴嘎巴响,她想着这下子完了,报仇报了一半,倒是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昏倒的时候,她好像隐约看见有道白影滑过来,将她抱住了。 之后的混乱中,不知道怎么的,模模糊糊的她就被一大股刺骨的寒凉没了头顶。刺激得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渺修师父抱着她从河里钻出来的时候,她是不省人事的。冰凉透骨的河水,将两个人浇得透湿。师父抱着她找了个山洞进去,两个人哆嗦得不成样子,渺修看到她蜷缩成一团的模样,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从来都没什么脾气的人,这次气红了眼,咬着牙恨不得把她晃醒了好好揍一顿!那些山匪是好惹的吗?要是好收拾,官府用得着年年带兵剿匪吗?!你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自己不知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到底是不是为师教导的失误?! 可是,下一刻,却又将她紧紧的拥住了。师父闭上眼,一个月而已,他觉得自己都要疯了! 原先他都决定了,一辈子不见,便一辈子不烦扰,安安心心做他的道士。可是兜兜转转,还不是又见面了吗?这就是天意,他们之间是没完的。 山洞里生了火,靠近火堆,僵硬了的手脚渐渐有了暖意。 但她昏迷中依旧抖得厉害,面色有痛苦。手一直捂在小腹上。师父皱眉检查了她,身上根本没有外伤,心中一惊,立即摸上她的脉搏。 火堆燃得旺盛,偶尔出一两声“噼啪”的炸裂声,热量传遍了周边。 架在火的衣袍往下滴着水。 云端被渺修师父抱在怀里,可是师父却已经寒透了心。 她竟然有孩子了.... 平平的小腹里面竟已经有一个不足二十天的生命。这算什么?呵,徒子徒孙? 云端,你真是好样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