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珩昱倒是果真对菀橙什么时候回来、是否留门的事儿不感兴趣。
只是听到他刚才说城中有了瘟疫病人的时候,倏地皱起了眉头:
“什么时候的事,已经出现了很多病人么?”
“就是昨儿发现的,倒是不多,目前得了病的只有那么一家子人。不过因为他们发病前去的地方不少,所以城中已是人心惶惶,都怕自个儿早就被传染了。”
福安拣着重点的事儿说,可他心里多少也清楚,得了便死的那种病好控制,反而是这样几天才发病的病症更可怕些,人人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得上的。
齐珩昱将手上的佛珠搁下,默不作声地思索了半天。
年前永宁城周边有过一场不小的地震,只不过发生在人烟稀少的地方,死伤不多,他代表朝廷拨了银子便也没过多关注。
现在细想,大震之后必有大疫。
当时死伤不多,但正值隆冬无粮的时候,很多灾民都是想方设法充饥,压根儿不管吃食干不干净。
后来从那地方逃出来的人没地儿可去,大部分都流入了永宁城。
虽说大都成了佃农,但好歹皇城根儿下,左右饿不死。
他竟没有想到
,当时放任灾民进城,无形中就是放了一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的疫病进来,再加上此时春暖,正是瘟疫盛行的时候。
实在是疏忽。
齐珩昱常想自个儿即便是当了皇帝,也不会是什么爱民如子的人,说不定还是个比赵陵澈都糊涂的暴君。
可眼下真切地感受到百姓可能会因为自己的一时不察而受尽瘟疫之苦的时候,他心里还是闪过了不忍。
而且——
他猛然抬眼,叫福安明日白天抽个空儿去一趟尚药局,无论如何都要把柳砚清带回来。
任她怄气也好恨他也罢,现在不是耍脾气闹别扭的时候了。
万一疫病一再严重,最先被派入城中料理病人的一定会是尚药局的侍医。
假如大疫真的爆发,别说料理病人,就算是仍在掌药之位、待在太医院里开方子熬药,这样的活儿他也不愿让她去做,唯有将人带回来放到眼前才是最安心的。
福安稍稍一瞧就知道了他的本意,但踌躇片刻,还是小心问道:
“主子何不一同前去,其实借着这个 机会解了心结也好。柳姑娘不是好说话的人,更不是个肯委曲求全的弱女子,不把话说开,她
恐怕不会给奴才这个面子。”
当日挥之即去,是两人都带着误会和气恼。
可明儿若能因福安一句话召之即来,她就不是柳砚清了。
齐珩昱听罢他这话,表情并无不耐烦,反倒有一丝微微的松动。
可静默了半晌之后,他依然没给个准话,只是轻轻转了转久坐酸痛的脖颈,撂下一句“我再想想”。
不是赌气,也不是别扭。
他只是在权衡,若是真的由自己大张旗鼓去宫里把人接出来,日后究竟有几分的把握时时刻刻将她藏在身后。
他知道柳砚清因父母的事情恨毒了赵氏,或者说她跟自己一样,好似生来就是为了报仇。
她不在乎生死也要取了赵陵澈的性命,甚至连让自己取而代之的话都说出来了。
先前还不肯,她这会儿又怎么会为了他一句话就甘心回来做笼中的金丝雀?
柳砚清不是池中之物,齐珩昱也没有自信成为她的例外。
他只能用现在这样最为笨拙的方式把她关在宫城尚药局的那一个小院儿里,至于她几时能真的想明白、想通了他的用心良苦,他自个儿也说不上来。
而在他纠结的这工夫里,赵蕊涵却是使了十
二分的力气要重新算计柳砚清一把。
城中瘟疫的事儿不出半日就传遍了皇宫,连鲜少出门的赵陵澈也亲自召见了太医院的几位老臣,吩咐他们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万不可让瘟疫扩散。
这边刚说完,底下的宫人就急急前来请示:
“陛下,华亭长公主求见,说是关于城中瘟疫,她有些想法要与陛下说。”
赵陵澈闻言诧异,似乎自从齐珩昱为了不娶他这妹妹,找借口将人送还回宫来之后,她就真的如同疯癫痴傻了一般没再出过门。
这时候突然求见,又好似消息十分灵通一般,他先是想回绝,但转念一想,还是点了头将人放了进来。
毕竟现在朝中齐珩昱独大,他身边那不知道是否可用的柳砚清被齐珩昱贬黜之后,他日日如履薄冰,只觉得自己是孤军奋战。
也是时候该重新抓住他母后和妹妹这根救命稻草了。
血浓于水的道理,什么时候拿出来都不晚。
赵蕊涵施施然进门,赵陵澈装模作样站起身,一面摒退宫人,一面忙着唤人坐下:
“涵儿久居星粹宫,朕还以为你那身子尚未大好,也不敢叫人去扰你清静。真是没想到
你竟也还心系百姓,能为了瘟疫一事抱病前来,实在难得。”
面前的人对他这冠冕堂皇的话并不买账,那瘦了许多的小脸儿上绽出一丝笑意来,瞧见宫人们都被撵了出去,便连样子都不装了,直截了当摇了摇头:
“皇兄谬赞涵儿,只是涵儿恐怕要让皇兄失望了。我此来不为百姓,只是为了咱们赵氏基业不落入他人之手。”
赵陵澈眸中的亲昵霎时被敛去,盯着妹妹看了半晌后,正色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城中瘟疫是扳倒齐珩昱的大好机会,只是不知道皇兄舍不舍得拿尚药局里那位柳姑娘做诱饵?”
她好整以暇地望着赵陵澈,吐口却是直白而毫不客气的询问。
赵陵澈勾唇坐回案前的龙椅上,伸手描摹着案几上那条同样精雕细琢的龙,头也没抬地反问她:
“扳倒齐珩昱?涵儿莫要问朕舍不舍得,朕得先听听你是怎么突然开了窍,竟舍得算计你的珩昱哥哥了?”
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两个,两人加起来足有八百个心眼儿。
赵陵澈不再装体贴,赵蕊涵也不再扮贤淑的时候,两人一开口,空气中的火药味儿可是愈发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