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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俊也没有想到初楚国的军队在背后狠狠捅了他们一刀。战争就是这么微妙,就像树上落下的一片叶子,只有到它真实落地的时候,才能够确定它落地的位置。因为风的存在,它无时无刻不在改变它的轨迹,即便是再细微的风,也会使落地的点与预期的相差极大。子俊没有意料到的事情有好几件,魔人的异态,初楚国的偷袭,以及城墙莫名其妙而又厉害多端的大火。在纷飞的战火中,他快速的思考着各种变数与结果:百越攻城成功的话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诸侯围攻?白莲称帝?那凤来又如何回归?以怎样的名义回归?百越攻城失败的话又何去何从?还有初楚国的来袭太过及时,看样子明显是在等待这一刻,这一举动意味着什么?好端端的城楼为何失火?又是谁在作祟?魔人是利刃,这把利刃把握在一个娇弱女子的手里,却比任何强大的敌人更令人生畏。所有的讯息在子俊脑中像洞穴中的风一样呼啸窜动,然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或者说决定。

    “我们不得不撤退。保存实力,来日再战。”子俊靠近白莲身侧,即便是蒙了白纱,他依然能想象出白莲很差的脸色。

    “回百越的路被初楚国阻断了,这山林虽大,勉强只能自保。”白莲的眼中除了愤怒,还有一丝疲惫,操纵魔人无疑使她损耗过大,“幸亏现在已是初夏,树木潮湿的很,要不然他们想起用火焚林的话。。”

    白莲的顾虑子俊自然是想到的。他点了点头,道:“这不是久居之地,防线太长,又少沟渠,难守难攻,唯有撤离。”

    “往何处撤?”

    “东向。凤来国处。那里北有大悲河为隔带,西向已有山塞关隘,进可攻退可守。”

    “据我所知那里已被郑卫联军攻占。”白莲觑了一眼子俊,拿了一个素手帕,将刚游移到脚边的白蛇身上的血迹慢慢擦拭。

    “郑卫能有多少人?最多三千人马。而在这里,面对的可能是过五万,甚至十万的敌人,要是北晋的军队也赶过来的话。而我们现在,只有八千。”子俊不敢盯着那巨蛇的眸子看,只好把注意力集中在白莲的白生生的手上,跟着那手帕移动。那血迹自然不是那巨蛇的。

    “为何不选卫国?现在最近的就是卫国。”白莲问道。

    “因为太近,没有喘息的时间。我们前脚攻打卫国,后面的初楚,周都的人马就会跟过来。而趁夜色走林径小路,十几天就可到凤来。你们百越最熟悉森林,敌人却相反,无法追击,摸不清我们的行踪。”

    白莲点了点头。又道:“你熟悉凤来么?”

    “我是凤来人。郑卫灭凤来时逃至大悲河,为女王所救。”子俊坦言告知。

    。。。。。

    在山林里穿行时,子俊感觉自己成了一粒米,进了狭长弯曲而有潮湿黏滑的肠子里,在肠壁的挤压和蠕动中慢慢四分五裂。几乎疲劳到了想放弃的地步,幸亏有灌木层的尖刺不停的划破肌肤,刺激着神经让自己再坚持一会儿。他磕磕碰碰,摔倒在地多次。但总是咬着牙爬起跟上。眼角望望白莲,她骑在那白蛇头颈处,不知何时连衣裳都换过了,紧身衣裤,依然是白色的。

    过的几日,到了凤来边境。

    鹰嘴关处一个守卫也没有。铁闸门右下侧的一角被山坡处滚下来的巨石挡住,所以只能横在半空,不上不下。队伍像鱼儿一样在岩石缝隙间通过,岩石上红斑狼籍,像是恶童将番茄果摔在上面,点点染染。

    但子俊知道那是鲜血。越往里走血迹越多。沼泽地的草苇间,还漂浮着若干尸体,有的着绿萌联军的衣甲,有的是红衫黑甲,属于周都的护卫军,有的是郑卫字样的,有的籍籍无名,应该是原来的凤来土着。过了沼泽地,到了直通凤来堡的官道,发现景色几乎一样,尸体遍地,颜色混杂,树歪歪斜斜,草灰蒙杂乱,好像初夏遗忘了这里,而萧杀的秋意仍然主宰这里。

    凤来堡临近门一侧的城墙被砸了一个很大的窟窿,城门倒是完整,完全敞开着,看上去像缺了门牙的孩童一样好笑。子俊像木头人一样走进,心理拒绝往有尸体的地方看,但每每眼角瞧见彩色的女人的衣服,就不由的心中惶惶直跳,直想过去翻看个仔细,究竟是不是子瑜。

    子瑜不会死的。他对自己催眠道。没必要去察去看,她必定还活着。要是她死了,这凤来就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了。他强自镇定着跟随白莲一直到了原先家人居住的主院。院子的地上也是殷红殷红,即便是下雨也难以冲刷掉的颜色。

    院内没有尸体。也就是说即便有尸体,也都是被转移到堡外去了。估计是因为气味的原因。子俊像蹒跚学步的孩童一样,跟在白莲后面。白莲走到哪里他就走到哪里。客厅,书房,仓库,马厩,直到亲人的卧室。父母的,子期的,子见的,最后是子瑜的。

    空无一人。物品杂乱。像是很恶劣的大风翻来覆去的吹过。

    子瑜不在。家人都不在。子俊心底涌着希望,即便那希望渺若萤火,还是给他带来了安慰。或者说拒绝承认本身给了他勇气一样,他眼睛泛起亮光来。

    “就在这里了。”子瑜的房间是唯一保持干净整齐之状的。被褥平铺起来,上面有人倒卧的痕迹,但整体依然可以看出是着意被保留下来的。

    白莲在房内稍作休憩。子俊机械的到了大院。

    他不想去看自己的房间。是好是坏都没关系。况且也轮不到自己居住。自己现在的身份是最低贱的,一个幸存的北人而已。而且白莲不同于原来的女王,用不着他来侍寝。

    第二日,白莲就开始整顿军伍。她喝令副官组织料理伤残,收集粮草,磨砺枪矛,城内城外,将尸体上能用的尽数扒拉下来,武装到百越的兵士身上。然后将诸多尸体烧毁。

    “你跟着我来。”白莲召唤一下子俊。

    “那火是怎么回事?”白莲问询。她用笛声唤了一小簇魔人出来,这些人衣衫不整,有的几乎全裸,皮肤像蛤蟆皮一样灰绿,连眼球的颜色也是。唯有头发是黑灰色。仔细端详下,他们的双手都肿大的离谱,指甲冒出来很长。离得近时,他们身上一股特有的气味就冲击过来,是鱼腥和泥土混杂的气味。

    子俊自然知晓她所问的是什么。那异常的火怎能逃过白莲的眼睛。正是那火使攻城功亏一篑。那火正克这魔人。

    “不晓得。不是自然之火。连墙体都能烧毁,端的是骇人。”子俊道。然后他又补充道:“好像魔人还有一个弱点,就是头部。”

    “嗯。”白莲沉思道。

    “给他们戴上头盔。”子俊提议道,白莲点了点头,面纱浅薄,投影出一抹微笑来。

    “得想法子多制造一些魔人。”她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征求子俊的意见。

    “这魔人是怎样制造的?是你做的么?”子俊惊讶的问。

    “是我做的,衍生蛊吸了异人的血肉,然后移植到人的身上。”

    “死人不成么?这遍地的死尸。。”

    “不成。这种移植后的新蛊我将它命名为怨。是要噬食血肉才能繁殖存活的,至少初期是这样的。死尸已经没了生机,所以不能作为宿主使怨存活。”

    “这颜色是怎么回事?这绿色是一开始就有的么?”子俊继续问道,一方面惊讶于白莲对自己有问必答,另一方面也对这怨蛊愈发的好奇。

    “一开始两周内种蛊人跟平常人外表几乎一样,只是少了血色跟灵动,一两个月后种蛊人的肢体开始变异,颜色接近土黄,这些蛊人已经三个多月了,成了绿色。至于后面怎么发展,我也捉摸不定。”白莲蹙眉思索状,又道:“毕竟,这是混合了异族的血肉做成的,纯属偶然所想,而对异族,我是知之甚少,你呢?”

    “藏书倒是有一些,我自己很少读的,以为是毫无边际之事,倒是有个小弟,最喜欢这种。。”子俊说道这里嘎然而止,话中带着苦涩。

    白莲觑了他一眼,幽幽道:“你跟我很像。”

    “哪里了?”

    “都是将情感深深的埋起,将眼睛和脑袋高高挂起的那种。”白莲眼光闪烁,“有点像是莲花,露在外面的看起来纯洁无暇,但根系却一直在情感的淤泥里。”

    子俊沉默不语,半晌后他正待说话,却被白莲抢了先。

    “眼下除了休养生息,找出培养更多的魔人的法子,再无其他办法了么?”白莲自语道,“为了复仇,百越的勇士倒是愿意牺牲,自告奋勇的要当蛊人来着。但隐隐的,我总觉得不妥。。”

    “大活人变成活死人,总会心有不安。”子俊不了解百越的宗教和人们的心性,只好斟酌着字句来劝导。

    “不是,我是说,我不确定能不能控制得了这么多蛊人,最后这些人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也是没有头绪。要是最后他们只是战死或腐烂至死也就罢了,万一它们成了我不能控制的魔物,那,想想就不寒而栗。”

    “现在你是怎么控制的?”

    “用笛音,里面有节奏和音符,可以控制衍生蛊的。怨蛊的母体是衍生蛊。”

    子俊看出白莲的忧虑,宽慰道:“后面的事后面再说,先过了这关口。要是现在全军覆没了,想再多也没用。况且,我们原本就是要复仇的,既然要复仇,天下人都是敌人了,何必顾虑太多。”

    白莲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子俊,道:“下一步怎么办?”

    子俊沉思了片刻,终于想出了主意。

    “想起了一例典故。说是两国交战,一国的城墙太过高伟,怎么也攻破不了。于是另一国佯败,送若干美人做礼,还用木头做了一个非常巨大的瑞兽,麒麟。”

    “这又是为何?”

    “佯败国在木头麒麟的肚子里藏了八百敢死精兵。这麒麟被当作降礼连美人一起拉到宫中,到了半夜,麒麟肚子里的士兵出来,杀了国王,放开城门。于是赢了战争。”子俊顿了一顿,“所以我们要去郑国。”

    “何意?”

    “选几名贴身护卫,去郑国。制造魔人不是需要生人么,当然是要潜伏进去,就像装在麒麟肚子里,就像狼入了羊群。”子俊说道。

    白莲第一次笑出声来,声音脆脆软软,好听极了。“狼入了羊群,对啊,全把他们变成蛊人,然后一举灭了周都。”她的身躯也兴奋的发起抖来。

    “那样的话你复了女王的仇,我也复了灭国的仇。”子俊畅快的说道,“至于成佛还是成魔,让世人去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