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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子是木制的,约莫十丈方圆的大屋子,宽敞明亮。从顶部的檐角,到拱顶,到柱体,到墙壁,以及些许必备的床榻,桌椅,甚至茶杯,都是原木做的,只是木头还是有分别,紫色的檀木,棕色的花梨木,泛着金色光华的南木,还有通体白质如同玉石般的白樟木,它们混杂携接在一起,将整个屋子里里外外勾勒渲染的生动而美丽,吴鼎甚至在入睡时能听闻到树木的呼吸,细润而悠长;也能听到夏虫的吟唱,模糊而规律。这里虽然比不过太吴国的华丽宫殿,但却有一种力量,逼迫你喜欢上它。这是什么样的力量呢?吴鼎琢磨了很久,得出的结论是或许人族本来就是诞生于此种境地的,万物生发之地。这里就像母亲的温软的腹部,给了婴儿最大的安全和温暖。这种力量便是宁静。

    然而吴鼎心里是无论如何宁静不下来的。当百越女王跟他讲她的孩子的惨状,以及她们显然已筹划好的举措后,他便知道事情变得棘手起来。但即便自己多生出一百张嘴,也说动不了百越女王的。因为周皇所做的囚笼视肉,是惹得这个崇尚自由的民族最大的忌讳的,也就是说战争无法避免了。

    于是他识相的闭起了嘴巴。百越依然给了他外来使节的最高待遇,包括夜间侍寝的六个千姿百媚而又野性勃发的美女,吴鼎也照纳不误。当那坚硬的宽大的梨木制床都发出压抑零碎的吱响声时,吴鼎却沉浸在对那宁静的力量的求索中。因为只有心里宁静了,他便可以更冷静的看清时局,也能想出更好的办法。

    次日晌午,他才得以起床梳洗,他不紧不慢的用膳,还不时的夸赞侍女的美貌,水果的美味,那山雉,山猪,竹鼠等各式野味烧烤来的香气,更是惹的他赞叹不已。看起来他就像往常一样的那个纨绔,只是席间当那个朱厌问及可否联军袭周时,他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女王质子之事,天人共愤,只是军政之事,都由父皇决策,不敢私下定夺。”

    “不需要你们太吴的帮助,我们也能取胜。”不大言语的白莲冷冰冰的接言道,她还是一身白衣白裙,脸上的白纱却摘了去,露出一张洁净秀丽的脸来,脸上冰冷如霜,但一双闪亮的眸子倒是露着欣喜。

    “成功了么?”百越女王急声道,她这话语没头没脑,但吴鼎看到白莲点头后那女王便心喜欲狂起来,她将杯酒一饮而尽,欢呼道:“这下子攻那周宫可容易多了,说是探囊取物也不为过,快,快,我们一起去看看!”

    那白莲冷眼看了一下吴鼎,起身带路,女王,朱厌,青莲,连同吴鼎等一干人等鱼贯相随。吴鼎自是一头雾水,一是他感觉这白莲好像隐隐对自己有着敌意,但根源何处他自是记不得了,二是她们讨论的是什么事情他一点儿都不知晓,他细察那朱厌,发现那朱厌也是一脸疑惑。吴鼎皱了皱眉,当下不再出声,跟在那女王后头,专心走路。

    天气很热,每走一步,便像是碰到了无形的墙,将身体里的生机都撞的粉碎。吴鼎抬头看看那强烈的阳光,忽的想起钓鱼时的情景,那被钓的鱼儿脱了水面,便激烈的扑通,那腮子更是大力的张合着,过不多长时间便死了,再多些时间便会发臭。但究竟多长时间会死,多长时间会发臭,他想不起来,他没有准确的测量过。“现在自己就像那条脱了水的鱼儿一样。”他心底叹道。

    好在只走了盏茶时刻,便到了目的地。这外面看起来像是一个圆形的粮仓,上面搭着硕大的绿油油的芭扇叶,当门被守卫推开时,一股阴凉而潮湿的空气就冲击而来。

    “小心。下面有台阶。”主管的守卫响亮的喊道,他点亮了一个火把,那火把料是松油和鲸油制的,带有刺鼻的味道。这味道倒是让热的发晕的吴鼎清醒过来,他才发觉这是偌大的一个地窖,有七八根方形的木柱支撑起那仓顶,每根柱子都有十几丈高。柱子上都挂着油灯,台阶两侧的木架上也是。等他们一步一步的下了台阶,吴鼎便觉得这里的温度好低,不由的打了几个寒颤,更糟糕的是,这里的空气不比臭水沟的空气好多少,潮湿中带着腐烂,不是那些根植类植物的腐烂,而像是死老鼠死狗死猫那样的腐烂,在这种令人作呕的腐烂空气里,吴鼎瞬间还嗅出了另一样东西,那就是死亡的味道。

    在地窖的最暗处有东西蠕动过来,起先给吴鼎的错觉就像是本来趴伏于地面的阴影自己动了起来,但他瞬即便听到了细琐的响声,他屏住呼吸,睁大了眼睛,妄图看穿那水墨般的暗影,那暗影却比期望的更快的来临,几乎就像是箭矢一样,显示在了众人的面前。

    是两条纠缠在一起的大蛇,一条是赤红色的,一条是纯白色的。当它们如宫殿之门样巨大的头颅冲到吴鼎的面前时吴鼎都记不清自己是否发出了鬼哭狼嚎般的惊吓声,等看到白莲轻蔑的回眸时他才感觉到自己身上大汗淋漓,接着那女王也笑眯眯的回头看他的失态,吴鼎想着强笑几声,但发现自己面上的肌肉僵硬如石。笑话就笑话吧。吴鼎微微定了一下心神,用微弱的声音道,“不曾想世间还有如此大的蛇,很幸运我没有尿湿自己的裤子。”

    说完了这话他就感觉自己的脑子可以正常转动了,他接着感慨道:“这神物是贵国饲养的么?是啊,有了这个,任何军队都要大吃一惊。”他感到自己的强调平稳起来,但头顶还是发麻,而且他不敢盯着那双蛇的眼睛看,那白蛇是像血玛瑙样的眼睛,而那赤蛇的眼睛却黄澄澄的像金子。

    白莲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如果各国的军士都像你一样胆小的话,那小白跟红儿就足够了。”她顿了一下,朝向百越女王说道:“那异人身上提炼出的“怨”奏效了,我已经把它移植到了一些囚民的身上。”

    她说完这话,忽的从怀里取出一小巧竹笛,轻启朱唇,吹响了两声。众人都是默然的看着黑暗处。那百越女王的神情更是专注。唯有吴鼎还未从那巨蛇的震撼中清醒过来,嘴里兀自喊着,“异人?你们也捕到异人了?是像我国捉到的那样子的么?”

    “我们捉到的丑陋无比,哪里像你们捉的那个一样,听闻她真的是倾国倾城,妖艳绝世,对么?”吴鼎身边的青莲小声搭话道,这时那白莲忽的狠狠瞪了她一眼,青莲便做乖的自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向吴鼎挤了挤眼,眼里尽是笑意。吴鼎不由的心头一缓,忽的又想到她能在巨蛇面前这样轻松,肯定是司空见惯了,或者,难道,这蛇是她们养的?

    这念头一冒出来,他便小心印证起来,果然,那巨蛇的样子是驯服温顺的,那白蛇一开始还将下颚碰到了白莲裸露的小腿处,而且青莲对那红蛇态度亲昵,还抚摸了几下那闪亮的鳞甲,两条巨蛇都像极了宠物。

    就在吴鼎还在思索这些时,黑暗中传出了铁链拖地的声音,然后他听到白莲解释说:“我恐它们发狂,便都戴上了锁链。”

    暗影憧憧。就着微弱的火光,吴鼎勉强可以看清那十几道人影,穿着破烂,有的几乎是一丝不挂,皮肉上脏污不堪,诸人都是乱发蓬松,散发着臭水沟的老鼠般的味道,他们走路歪歪斜斜,好像筋力全无,但他们都是活人,吴鼎可以从他们躲避的,畏惧的目光中判断出来。

    “主人。伟大的真神。”他们见了白莲和百越女王,尽然齐齐跪拜在地。

    正当吴鼎错愕时,他听到几乎令他笑起来的话语声。

    “有他们在,攻陷周都,易如反掌。”是白莲的声音。

    吴鼎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他接着听道白莲沉静的说道:“给我剑!”

    有士兵便递给了她一把利剑,她走到那群囚民旁边,在吴鼎的惊讶的注视下,一剑将领先一人的整条臂膀砍了下来。

    接着吴鼎便闻到那种熟悉的腐烂的气味。暗淡的光线下他隐约看到那掉在地上的臂膀似乎在蠕动,这肯定是自己眼花了,或是惊诧惊怕之下的幻想。他使劲眨吧了几下眼睛,没错,那臂膀确实在动。

    那被砍之人口中霍霍出声,却不像是呻吟痛苦之声,倒像是豺狗低吠之音。然后吴鼎骇然看着他爬将过去,捡起那断臂,重新安上去,然后就像没事一样,挥动自如。

    “想不到真的成功了,果然不亏是我百越圣女!”女王赞叹道,眸子在黑暗中璨然生辉。

    “奴婢在那异人身上下了衍生蛊,将那异人血肉吸尽,然后将蛊转移到这些囚徒身上,果然能加以控制。这样的士兵,可以百斩不死,没有城墙可以挡住他们了。我把它们叫做魔人。”白莲说道。

    “你果然天赋惊人。当日捉那异人时你便看出那异人像中了毒一样疯狂,然后又能想到提炼移植,真是才思敏捷。”女王称赞着,有意无意的瞥了青莲一眼。

    “因为那异人跟书上所载异人体型样貌皆为符合,应是古世纪的高山族人,只是他皮肤铁青,神智不清若同疯狗,以一人之力伤我士兵百人,而且有伤亡传染之势,我便想到了尝试利用之法,没想到居然成功了。”白莲应道。

    “你们,制造了恶魔。”吴鼎艰涩的说道。他眼睛盯着那群匍匐的不死的囚徒身上,心底升起了莫名的巨大的恐惧,那恐惧比见到巨蛇时更甚。

    “你们,制造了新的灾难。”他心底对自己说道,它们,只是看上去像极了人族,但它们既不是人族,也不是异族,它们是行走于世间的披着人皮的死神。他心神恍惚起来,异人的到来到底意味着什么?异人为何而来?是为战争而来么?还是其他的原因?如因攻伐而来,为何都是零零散散的呢?太吴捉了一个,百越也捉了一个,而且,白莲所说的异人神智不清是怎么回事?这些疑惑像层层纱帐将他抱拢起来,越缠越紧,窒息之际却看不到出口。

    “你不是要看我们的异人么?呐,就在这里了。”在离开之际,青莲指着另一阴暗墙角处的一堆骨骸说道,吴鼎只看到,那硕大无朋的头颅,空洞的眼洞像看到了自己的宿命。

    “吓一跳吧。”青莲格格娇笑道:“一开始我也吓了一大跳,那异人长的有五丈高呢,头比我们祭坛用的大石臼还要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