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接下来的日子,付瑶没有见过任何一个熟人。
昏迷的时候,人是沉沉的,窗外的天气也是这样阴郁。恍惚中,她总是听到身边的脚步声,来来回回,有医生、也有护士。
后来她被接走了,去了一个海景公寓,是边套,120多平米的平层,在5楼,落地窗外就是大海。
天气晴朗的时候,她搬着一把椅子坐在露台上晒太阳,头顶树叶的影子婆娑晃动,然后,巨大的影子笼罩下来。
她不为所动,继续看着脚下木地板上的树叶子发呆。
这人弯着的腰直起来,在她头顶笑着说:“你又不是树,晒那么多太阳做什么?”说着信手递给她一盘切好的哈密瓜,送上叉子。
她说“谢谢”。
沈风眠说:“不谢。”
她吃瓜的时候,他在她身边陪着她看海,脚尖有点儿百无聊赖地点着地面。他问过她的来历,她就告诉他她叫付瑶,这人后来就不问了。
但是他对她非常坦白。此人是一个律师,今年29岁,却是业内大师级人物瞿向昂的高徒,出一个官司的价格是天价。但是他有个规矩,向来只抽成,不收取任何额外费用,换句话说,这官司输了就一毛钱不拿。
付瑶有一次难得和他说了:“大半年才出一次,要是输了,不是得喝西北风了,沈大状?”
“这是风险投资,没办法啊。”沈风眠很是无奈地对她眨眨眼。
付瑶有那么一刻的愣怔,忙低头避开,这个表情让她想起一些不愿意想起的往事,一个不愿意想起的人。她笑得有些勉强,但还是说:“实话?”
“好吧,老师这么给我定的。输了就别说是他徒弟,丢人现眼。”他说得无奈,但是一摆手,笑容闲适,自在大方、无所谓的模样。
“……可怜。”想来想去,她就憋出这么一句。
对于这个救命恩人,付瑶是由衷的感激。此人高学历,相貌出众,交际圈广,人还是极好相处的。
下午她补了个回笼觉就拿了简历要出门去了。
沈风眠在倒台上切水果,看到了,笑笑说:“身体都没好,这么急着出去干嘛?我又不收你房租。”
付瑶穿好凉鞋站起来,也对他笑了笑,玩世不恭地说:“孤男寡女的,我是无所谓,但是沈大状,小心以后追不到女孩。您29了,不小了。”
沈风眠闻言挑了挑眉,放下了手里的西餐刀。
他的眼睛纤秀细长,隐藏在无框眼镜后透着那么点说不出来的意味。但是这人形象很好,总是白衬衫黑裤子,文质彬彬的,真笑好看,冷笑也好看。所以大多数时候,付瑶真不知道他是真笑还是假笑。
认识的时间久了,他在她心里“谦谦君子”的形象就转向“衣冠禽兽”靠拢了。
“您这什么表情呢,沈大状?”付瑶也挑了挑眉。
沈风眠抬了抬肩膀说:“没什么啊,我能有什么啊。只是在想,这么好的资源在面前你不要,偏要劳什子去外面找什么破工作,脑子是被驴踢了吧。”
“说话不要这么不饶人,沈大状,找不到女朋友了。”付瑶大力把门拉开,回应他的是“砰”的一声巨大的关门声。
沈风眠叉着腰站那里笑了好久。
一天的应聘下来,付瑶是真心心累。工作不好找,大城市工作更不好找。差的工作她瞧不上,好的工作又轮不到她,去了四次面试都铩羽而归。
回到公寓,她一边拖鞋一边手去摸开关,却怎么也打不开。
她正懊恼,掏出手机要打电工电话,餐厅的方向忽然亮起了一排烛火。远远的火光中,沈风眠正弯腰点燃最后一根蜡烛。西餐桌上的蜡烛有两排,映地雪白的墙纸都透出温馨的火光。
她踢掉鞋子,换了拖鞋绕过客厅,步上台阶。
沈风眠也正好抬起头,歪着身子,手指点点那大理石台面说:“意外不?惊喜不?”
付瑶过去用叉子叉了一块牛扒送入嘴里,闭上眼睛陶醉地深吸一口气,含糊地说:“要不是知道你什么德行,我还以为你在追我呢。”
“是是是,我卑鄙无耻小人,但是今晚,付小姐,咱们还是得冬瓜对西瓜,互不对眼也得坐下吃完这顿。”他哥俩好似的揽过她的肩膀走向餐桌,拉开座椅,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
这是双宽厚温暖的手,让付瑶又想起曾经有过这么一个男人也这么爱护过她,心里难免酸涩。
她开了一瓶红酒,给自己满上,和他干杯:“来。”
一饮而尽。
沈风眠说:“少喝点,没人和你抢。你知道一杯酒的热量是多少吗?”
“我是怎么吃也吃不胖的人。”
“羡煞人了。”他笑道,给她切了一块牛扒,刀子和叉子熟练地夹着放入她的盘里,“你的酒量也确实好。”
“我是千杯不醉。”她再倒,再喝。
他无奈:“是是是,简直是‘酒神转世’。”
就这样她喝了好几杯,沈风眠自己杯子里却基本没有动过。见她两眼惺忪,醉地都有些神志不清了,他才放下杯子走过来,说:“嗳,行不行啊?”
“你身上能少喷点香水不?”她嫌恶地躲开他。
沈风眠一怔,忍俊不禁:“不是我的,今天去见了一个客户,谈了一个下午的案子,这是沾她身上的。”
“臭。”
“行行行,一会儿我洗个干干净净的。”
付瑶还要说点什么,门铃响了。她想起身去开门,被沈风眠制止了,理由是她喝醉了。付瑶说自己没有醉,却一点也拗不过这个人。
来拜访的是一个年轻女人,穿卡其色小香风外套,挎着香奈儿的小包包,弯弯的头发自然地垂在一边肩膀上。
她看到沈风眠,对他微微点头问好,然后进来和付瑶拥抱。
“我这次去法国,给你带了一个小包。”苏非疏把粉色的小香包包递给付瑶,付瑶翻了翻扔给她,“你想让我卖身给你吧?”
这富二代名媛是在医院时的病友,因为兴趣爱好相似而结识的。苏非疏起初见她谈吐不凡,以为也是身份相差无几的人,所以没有设防,事后虽然知道了她真正的处境,但也没有和她疏远。
当然,这不是一点不嫌弃她。
付瑶心里和明镜似的。和圈子里差不多身份的人炫耀是没什么意思的,但是在一个处处不如自己的女人面前,总得得到不少的心理安慰和自得感。所以付瑶每次都表示出恰当的恭维,这让苏非疏非常受用。
另一个她主动亲近付瑶的原因便是——付瑶不经意地回头看了看沈风眠,他确实是一个儒雅清俊、风度翩翩的魅力型男人。
苏非疏一边拉着她在客厅的沙发里坐下,一边对沈风眠抬抬下巴,似笑非笑地说:“沈大状,今天我来,主要是找你谈个买卖。”
沈风眠坐下,点点头,作出洗耳恭听状:“说来听听?”
“有人欠我钱不还。”
沈风眠低笑着,呷了一口茶。
苏非疏有些迷醉于他的笑容,但是语气却得理不饶人:“你笑什么?沈大状看不起这样的小官司?那我可告诉您,那家伙可不是省油的灯,奇葩地要死,明明欠我钱,却好像我欠她钱似的。几天前我打电话给她要债,她却说‘不过是区区270万,我一定会还你的,你用得着像叫花子讨饭一样追着我吗”,你说我气不气?”
沈风眠点点头,点评道:“气焰确实嚣张。”
“有兴趣了?”
沈风眠摇摇头:“还没有不够的吸引力。”
苏非疏轻哼一声,像是早料到她会这样似的,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她叫孟佳颖,是孟家的人。”
沈风眠闻言抬起头,微微眯起眼睛:“雾峰孟家?”
“一点没错。”
付瑶听到这里停了停,手里削苹果的刀无意识地一划,不由“丝”地一声,连忙放下刀讲受伤的手指含入嘴里。
鲜血把她的嘴唇都染红了,但是她仍是神思不属的样子。
沈风眠忙过来,要看她的手,被付瑶避开了。她对他笑笑说:“没事的。”
“怎么会没事?”他的声音里明显含着一丝怒气,不怒自威。
付瑶很少见到他这样的表情,不过她只是愣了一会儿,并不惧怕,笑容和之前的一样,屁股都没有挪一下的意思。
“我说了,没事的。”
沈风眠起笑了,叉着腰在原地转了会儿,回头看着她,认命般冲她点点头说:“你怎么就这么倔呢?”
付瑶说:“你第一天认识我啊?”
沈风眠说:“那不好意思,我也是个很倔的人。”说完他弯腰到茶几下找起创口贴来。
苏非疏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和他说,现在却被晾在了一旁,有气也出不得,所有的力气都像打在了棉花上。
她心里有那么点犯堵,深吸了口气,起身帮沈风眠一起找创口贴,嘴里说:“我记得你上一次好像放在抽屉里了。”说着又去找电视机下面的抽屉,终于翻出来,如释重负地轻舒了口气。
沈风眠也笑了,因为他也从茶几下面找到了创口贴:“我就说,我的记性不错。”
“你个大男人凑什么热闹?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苏非疏玩笑般推开他,不由分说,撕开了创口贴,嬉笑着贴在了付瑶的手指上。
因为手劲大,付瑶轻轻丝了口气,抬头看了她一眼。
苏非疏不以为意地低头摸索着指甲,微微挑着眉,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