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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你在我身板就好

    传言中一贯好脾气的方青黛突然疾言厉色呵斥她出去,陆云纱显然对此始料未及。她正要反唇相讥,陆霄练的一击眼刀却让她不得不悻悻收声,不情不愿地退出书房。

    “等等。”

    她磨蹭到门口,身后又传来陆霄练冰冷的声音。

    “我都要出去了,还干嘛!”

    陆云纱带点儿委屈地为自己分辩,但陆霄练不为所动,斜了一眼她手里的那把枪:

    “人出去,枪留下。”

    陆云纱这才想起自个儿手里有支枪,耀武扬威般朝陆霄练比划了一下。方青黛被她吓了一跳,不假思索便欺身挡在了枪口与陆霄练之间,急道:

    “云纱,他是你哥哥!”

    “喊什么,”陆云纱皱着鼻子嘟囔几句,随手把那支枪撇在书桌,没好气白了方青黛一眼,“我保险都没开呢。”

    她生着气快步走出书房,像是每一步都故意重重踩下去,把书房的地板跺得震天响,末了撞上门,恨不能把门板都摔得粉碎。

    待这位陆大小姐出了门,方青黛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瘫软地靠在桌角。陆霄练顺势转身揽过她,让她倚进自己怀里。对于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方青黛还是下意识企图躲避,可惜经陆云纱一番折腾,她已身心俱疲,再没有力气将人推开。

    任陆霄练的呼吸喷洒于耳畔,听他低声呢喃。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

    陆霄练的额头轻轻贴在她的发间,双臂紧紧将她锁住,仿佛生怕放松半分气力就会失去她一般。

    “相信我,”他道,“我会把这些可怕的事都挡在门外,让你安心。”

    方青黛抬手握住他的手臂,自嘲般苦笑一声。

    “我知道,你一定会说到做到,所以我从来都不怀疑你。但我会怕。”

    她说着,转身搂住陆霄练的脖颈,侧头伏在他结实的胸膛,叹道:

    “怕你会为难自己。”

    陆霄练的唇角不着痕迹勾起一抹温柔笑容,颔首轻蹭了一下她的鼻尖:

    “你在我身边就好。”

    临近傍晚,徐叔安排厨房备下了晚餐,陆云纱执意要留下吃饭,陆霄练也拗不过她。

    徐叔记得陆云纱和陆霄练两个人的喜好,却不知方青黛的口味,便只让厨房多备下了几道清淡的淮扬菜。陆家的餐厅距离客厅不远,方青黛一步迈进去,甚至还隐约闻见一股残留在空气中的血腥味。

    她强压下阵阵反胃,在陆霄练身旁落座,试探着抬眼偷偷打量坐在主位的陆襄亭。

    曾经的陆襄亭意气风发,即便已是年过半百的人,依然精神矍铄,看上去与三十来岁的小伙子并无二致。除却鬓边几缕极有格调的白发外,他浑身上下全无任何一处能彰显岁月流逝的痕迹。

    可眼前的陆襄亭,仿佛一天之间老了十岁,脸上的皱纹愈发深刻,嘴角耷拉着,仿佛平日里的英气都被消磨殆尽了,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

    几个眼生的丫头把菜肴端上桌,陆襄亭的筷子还未动,陆云纱就先下手扯了个鸡腿,旁若无人地啃了起来。方青黛立时看向陆襄亭,琢磨着若是一会儿吵起架来,她这个陆家的外人当要如何劝。可陆襄亭却像是根本没注意到陆云纱逾矩的举动,一言不发自顾灌着白酒。

    他喝完第三杯再接着倒,陆霄练便按住了他的手腕。

    “差不多了。徐叔,拿走。”

    陆霄练言罢,直接唤了一声徐叔,把桌上那瓶白酒递了过去。徐叔自是不敢耽搁,忙不迭地把酒拿走。

    陆襄亭伸手去拿起筷子,偏偏在桌上每道菜上停了一遭,又实在没胃口。末了,唯有再度将筷子放回了桌上。

    方青黛清楚地看见,他的眼眶红了,但没有眼泪落下来。

    “二叔,女人多的是,何必为了个玉生香难过伤身。赶明儿我去新开的百乐门给你挑几个可心的,让你一展雄风。”

    陆云纱口无遮拦,明着是哄,话里则分明带着刺,在敲打陆襄亭是寂寞难耐才找了玉生香宣泄欲望。若搁平常,陆霄练身为兄长势必要拦她,今时今日却只管沉默,甚至心里生出了些许痛快之感。

    陆襄亭欠的风流债害了这么多条人命,是该付出点儿代价。

    “霄练啊。”

    陆襄亭似乎也自觉理亏,竟未曾教训陆云纱,而是转向了一言不发的陆霄练。他一双浑浊的眼睛仿佛已模糊了视线,目光涣散,怔怔地望着陆霄练所在的方向。

    这副狼狈样子,看得陆霄练心头一刺。

    陆襄亭是他的亲人,于他有生养之恩,他无法不为之心痛。

    “二叔。”

    陆霄练如是唤了他一声,算作安慰。

    果然,陆襄亭听到这句“二叔”后,黯然的神色居然焕发了几分光采。他脸上看不出是哭是笑,唇瓣翕动半晌,对陆霄练道:

    “这房子太空了,搬回来住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填满这间没有窗、不透风的餐厅。方青黛第一次从说一不二的陆襄亭口中听到几分恳求的意味,她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但当她看到原本镇定吃饭的陆云纱亦放下了碗筷,面露诧异时,便笃定没有听错。

    方青黛仔细端详着坐在餐桌对面的陆襄亭,仅仅从他的神色里读出了两个字:

    孤独。

    这种孤独感不是由于玉生香的死亡,抑或陆霆纪的离开。它理应从很久之前就植根于陆襄亭心里,渐渐发芽,蓬勃生长……

    她忽然觉得陆襄亭很可怜——

    在此之前,她一度认为,陆襄亭和玉生香的丈夫是造成这接连发生的许多悲剧的元凶。

    但或许人的感情本就是复杂的。

    或许,陆襄亭的确如他自己所说,始终深爱着孟璐,对玉生香是某种同情转化后的感情。而在孟璐离开后,这份难以言喻的感情,就彻底转化为了填补他孤独感的养料。

    这固然对玉生香不公平。不过至少,他救过玉生香的命,玉生香也实实在在地留恋能从陆家这里获得的好处,乃至不惜用陆家的名义,向百乐门借价比黄金的盘尼西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