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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那是一条人命啊

    玉生香的嘴角被打得皮开肉绽,吃痛歪倒在地。方青黛下意识要上前去搀扶,陆霄练及时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拦在了身后。

    她唯有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陆襄亭步步逼近玉生香,倾影如盖,将玉生香瘦弱的身体牢牢笼罩。

    陆襄亭横打手杖,寸寸抽出杖芯的细剑,继而将锋利剑刃架在玉生香的颈间。

    “阿玉,”陆襄亭目如霜雪,狠狠盯着玉生香,一字一顿质问,“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害孟璐!”

    玉生香挣扎着抬起头望向陆襄亭,半晌,苍白的脸上扯出一抹失神的笑。她笑得花枝乱颤,格外凄凉,笑声震彻整栋洋楼,听得方青黛不寒而栗。

    “老爷,如果孟璐活到今天,你还会让我和霆纪进门吗?”

    昔日明眸善睐的玉生香,此时恍若一具枯骨,双眼宛若荒滩,再推不开半点潋滟波澜。她一手握住陆襄亭手中的细剑,任锋刃割破掌心,鲜血汩汩淌落,亦无知无觉。

    她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陆襄亭,眼眶红得仿佛能滴出血,却始终没有泪水流下来。

    陆襄亭阴沉的脸上浮起一丝狞笑,蔑然道:

    “你一个人尽可夫的舞女,凭什么和孟璐比。”

    “人尽可夫?”玉生香重复着他的话,俄而,又是一阵锥心的大笑,直笑得她花容失色,好似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在哀嚎。

    方青黛沉静旁观,却丝毫不觉得可怕。

    满心只剩下可悲。

    孟璐是陆襄亭的发妻,她随父母来上海经商时,也多多少少听说过这位传奇美人的故事。

    在风云变幻的上海滩,孟璐的名气一度盖过了陆襄亭,不因为别的,单单就是因为她拔群的美貌。

    当一个女人足够强大时,美貌就是她的武器;可当她足够弱小时,美貌就会成为她莫大的不幸。

    孟璐嫁给陆襄亭时,陆家的势力在上海尚不稳固,生意上还有许多亟待打通的环节。届时的陆襄亭,是与陆霄练一般的性子,直率又霸道,要让人死,就不会说出半个“活”字。这样的处事风格,在生意上自然处处碰壁。

    幸好,有孟璐这个贤内助。

    孟璐家曾是一方名流,是以她从小接受过良好的教育。虽然后来家道中落,可眼界视野开阔是真的,她应对起商场上那些人来,倒比陆襄亭更得心应手。

    起初,陆襄亭谈生意常带她一起,累积了不少重要的人脉。随着陆家的生意越做越大,陆襄亭身边的人却从孟璐换成了佟乐夜总会的年轻舞女。孟璐就如同一件藏品,向世人展示过后,被残忍地收回了柜子深处。

    再听到她的消息,便是一代绝色美人香消玉殒,自此上海再不曾提起她的名字。

    如今面对陆襄亭的咄咄逼问,与玉生香的失魂落魄,方青黛能猜出个大概——

    或许,孟璐之死,是玉生香的手笔。

    “老爷啊……”玉生香踉跄着走近陆襄亭,一只手摸索向他的脸庞,“我原本也不是人尽可夫的嘛,我是有丈夫的嘛!”

    她竭力吼出这些话,直让额头上的青筋都根根暴起,身体止不住地发抖,却依然不曾停下。

    “我的丈夫,还有霆纪……不,不对,他的名字不叫霆纪,叫阿言呐,他有名字,有父亲啊!都是因为你!”

    玉生香伸出食指,用力指着眼前的陆襄亭,满目恨意:

    “是你把我从他身边夺走,让我沦为在佟乐夜总会陪酒的舞女!我以为,只要我听话,我的家人就能好好活下去,可是陆襄亭,你们夫妻两个都是魔鬼!你眼中,那个最善良、最纯洁的妻子,她居然要杀死我的丈夫和孩子!我当然不会放过她!”

    “疯妇!”

    陆襄亭喝骂一声,抽起细剑猛地扎进了玉生香的胸口。

    一道血溅从玉生香的口中喷出,染红了陆家素净的地毯。陆襄亭拔出剑,她便失去支撑扑倒在地,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杀死她的凶手,唇角勾起一抹冶艳笑意。

    “陆襄亭,”她染血的指尖触碰到了陆襄亭的皮鞋,在鞋上也铺了一层鲜艳的赤色,“你一直把我当一件玩物,却没想到,玩物也会咬人吧?你逼死我丈夫,我杀了孟璐,我们扯平了!”

    陆襄亭神色微凛,反手又是一剑刺在玉生香的背上。

    这一回,没有血液涌出来,玉生香被弃如敝屣,由陆家堂口的几个兄弟拖了出去。她死不瞑目,双目圆瞪,仿佛有千万种怨恨未曾说明。而她的血在地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从陆襄亭的脚下,蔓延至方青黛的眼前。

    陆霄练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身用手捂住了方青黛的眼睛,遮挡了她的视线。

    “陆少爷……”

    这称呼久违了。

    方青黛似乎又回到了结婚前与他生疏的样子,连说话都很小声。

    但陆霄练听清了,她在说:

    “那是一条人命啊……”

    人命又如何。

    陆霄练想告诉她,在如今的上海,最值钱的是盘尼西林、金条和烟土,最不值钱的,是感情、鲜血和人命。

    但他又实在不忍启齿。

    方青黛是这个世道难得的善良单纯,亦是他心底不可侵犯的一片净土。他如何能,亲手碰脏了她。

    玉生香被带下去之后,陆襄亭的目光方才落在一旁的陆霆纪身上。

    目睹生母被人当场杀害,陆霆纪竟不哭不喊,甚至没有对陆襄亭表现出分毫的敌意。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恍然如梦初醒,爬到陆襄亭的脚边,诚惶诚恐地哀求。

    “爸爸,我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别杀我!”

    座下一片哗然,连一向泰然自若的杜若都不禁皱了皱眉头。

    不论玉生香对孟璐做出了多么恶劣的行径,她都至少是陆霆纪的生母。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理由唾弃她,唯独陆霆纪不能。

    可这个十几岁的孩子,在最血气方刚的年纪,居然甘愿认贼作父,只为苟全性命。单凭这一点,他就永远不可能成为陆家人。

    “孽障,”陆襄亭将细剑抵在陆霆纪的左胸前,似笑非笑,“你亲娘待你不错,我这就送你下去陪她!”

    他说着又要动手,耳畔却传来一声喝止:

    “陆先生,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