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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好像不是皮带扣

    大冬天的,谁跑到大街上找凉快。

    方青黛没有戳穿陆霄练拙劣的谎言,她只是轻笑一声,俯身摘下了他发间的落叶。

    四目相对,陆霄练有一刹那忘记了呼吸,坐在地上扬头望她,如一匹被驯化的东北狼,等待主人抚摸头顶。

    方青黛有意避开了他灼烫的眼神,出于礼貌向他伸出手:

    “我送你回陆家。”

    陆霄练唇角勾起一抹谑笑,就势握住面前的柔荑借力起身。

    方青黛穿着高跟鞋,重心本就不稳,经他一拽,猛地向前踉跄几步,恰好撞进他怀里。因为一只手被他紧紧牵住,另一只手又提着刚从霍巴特那里拿来的盘尼西林,方青黛是身体直挺挺地贴过去。一片温软“轻吻”陆霄练的胸膛,让他立时血气翻涌,浑身肌肉都绷紧了,才勉强克制住某种冲动。

    方青黛觉得肚子被什么硬东西硌了一下,戳得她生疼,彼时她以为是陆霄练的皮带扣。

    而直到陆霄练放开她,才恍然发现,他的皮带扣理应在更上面的位置。

    “抱歉。”

    陆霄练掸了掸衬衫上的皱褶,似乎在极力隐藏着什么。方青黛满脸通红,根本不敢看他,只管仓促应着“没关系”。

    “对了,你说,是玉生香去百乐门买盘尼西林?”

    “是,”方青黛如实道,“杜小姐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是这样说的。”

    “有劳,”陆霄练又道,“送我去一趟佟乐夜总会。”

    百乐门开张之后,佟乐夜总会的生意一天不比一天。昔日车水马龙,如今门可罗雀,服务生赚不到小费,舞女们卖不出酒,工资都要开不出来了,玉生香还整天整天地不见人影。

    陆霄练也是到了夜总会才知道,玉生香已然足足三日未曾现身。

    他和方青黛改道去玉生香的住处,一路全是崎岖狭窄的小巷子,直至来到一间破旧的民房外。

    那间小楼外墙爬满了藤蔓,门前坑坑洼洼的青砖好似从未修补过,大片的积水几乎汇成了小泊。苔痕上阶绿,延伸向堆满杂物的院子。

    “玉小姐住在这里?”

    方青黛难以置信。

    玉生香曾经是佟乐夜总会的头牌,佟乐被陆家收购后,她更是一跃成为了新任老板。灯红酒绿的十里洋场,就数这样的娱乐场所来钱快且多,玉生香又怎么会沦落到住在这样的破房子里。

    “这儿有她一位故人。”

    陆霄练挡在方青黛前面推开门,待激起的尘埃浮土散去,才迈步让方青黛也走进来。

    “当心地滑。”

    他及时出声提醒,方青黛还是险些被踩中的青苔滑了一跤。

    院内的情况更糟糕,老砖全被水泡烂了,沼泽地一样湿滑泥泞,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腐坏的臭气。方青黛提着裙摆不敢放下,生怕沾染上污泥,捡了一处还算高的地势圈地而立,进退维谷。她望着这一片狼藉直发愁,忍不住问道:

    “这地方……真能住人吗?”

    陆霄练叹了口气,他把西装脱下来塞进方青黛怀里,继而挽起衬衫的袖口,对她道:

    “得罪了。”

    方青黛还没反应过来,陆霄练竟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陆少爷,这不成体统!”

    她喊出这句话来便顿觉不妥。民风开化如上海,谁还会守那套老古板的“体统”。何况陆霄练虽抱了她,但两手都虚握着拳,只用手臂吃上力,不曾碰触到她分毫。

    于是她也没再抗拒,腰背配合着挺直了些,以减轻他的压力。

    自院子到房门的一段路不远,陆霄练身材高大,腿又长,按理说几步就该能跨过去。但地上水洼无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不快,将这段时间拖得太过缓慢。

    慢得方青黛都觉出腰酸,才终于抵达了“彼岸”。

    陆霄练把她放在台阶上,她抬手便要敲门,陆霄练却挡开她的手,摇了摇头。

    “会不会太冒犯了?”

    方青黛问完马上后悔了。

    外界盛传,玉生香是陆霄练的人,陆家不惜一掷千金买下佟乐夜总会。这两人的关系,倒真未必用得着敲门。

    陆霄练没答话,推开了那扇形同虚设的木门。

    房内的陈设很破败,角落里的几只古董瓷瓶都结了蛛网,看上去许久都没有人打扫了。一步踏入,苦涩的药味和莫名的腐臭味就先于潮气涌入鼻腔,呛得方青黛打了个喷嚏。

    玉生香是病了?

    她心有怀疑,但见陆霄练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上二楼,便知趣不再多问。她今日来,是陆霄练的司机,没必要把陆家和玉生香的事打听得太清楚。

    随陆霄练来至二楼后,方青黛才真的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

    她发誓,在过去人生的二十几年里,从未见过这样的惨状。

    二楼墙角是一具被草席简单包裹的男性尸体,看上去已经在那里放了很久,草席下都渗出了大片黄绿液体。尸体肿胀得太厉害,完全认不出本来的样子,只能通过身上的装扮勉强辨别,像是哪里的伙计。

    而就在那具尸体的不远处,是一名躺在脏旧铺盖里的青年人。他窝在被血水浸透的被子里剧烈地咳嗽,每咳一次,就伴随着身体颤抖一次,干瘦枯柴的身子像是马上就要被榨干。

    平日里浓妆艳抹、总爱穿合身旗袍的玉生香,此时就披着一件麻袋片儿似的旧衣裳,跪坐在那青年人身旁,哽咽苦笑一声。

    “我知道,一定瞒不住的……”玉生香转过身来,跪行几步到陆霄练的脚下,双手扯住了他的裤脚,“少爷,求你看在我伺候老爷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放过我的孩子吧!”

    她声泪俱下地苦苦哀求,便是毫不相干的方青黛看着也觉动容。她欲上前扶起玉生香,陆霄练却一把扼住她的手腕,语气算不上友善:

    “你先下去。”

    方青黛同情望了一眼哭倒在地的玉生香,想对陆霄练再劝上几句,但陆霄练不容置喙的目光立刻逼退了她。她便唯有悻悻转身,往楼下行去。

    然而年久失修的楼梯扶手从侧面生出了毛茬,已在不经意间勾住了她的皮夹。她拾级而下,皮夹就被那处木头滑开一道口子,里面的盘尼西林掉出来了一支。

    玉生香一眼瞥见这支药,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发疯一般扑了过来:

    “盘尼西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