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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朱陵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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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间的夜是静谧而安祥的,连月色也格外温柔,如水的清辉静静地在天地间流泻着。沧澜饶有兴致地在府里漫步, 偌大的府里, 仿佛空无一人。

    然而这一切不过是假象。虽然没有正式修行, 但以沧澜远超常人的神识,她能感到附近隐藏着不少高手, 不动声色地监控着府里的一切——毕竟在人间, 李家也算是个修真世家,若真让一个毫无修为的人在府中来去自如, 早就被灭了百八十遍了。

    为了摆脱这种被人盯上, 如鲠在喉的感觉,沧澜刻意挑着僻静处走, 七拐八绕下, 人倒是甩掉了,她也迷路了。

    她轻舒一口气, 走过一处月门,不由得目光一凝。

    门后是一片花海,来自天南地北的花儿熙熙攘攘地开得热闹。这并不怎么出奇:跨界贸易早就深入凡间;难得的,却是花海中那个凝视竹子的青年。

    沧澜闭上双目, 尝试用神识感应, 花海中空无一人。睁开眼, 那个青年光明正大地站在那里,痴痴地望着竹子。

    他有种闲散清逸的气质,如清风,如明月。然而他又意外地给人一种镇定可靠的感觉,沧澜和他对视的时候,感受到了他温润外表下,内心深处不易察觉的坚定。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一人一竹,互辉互映。

    沧澜心下暗赞一声“君子风流”:“道长在看什么?”

    “竹子。”

    沧澜盯了半晌,没有灵气,明明白白的一根凡竹,绝不是什么珍奇异种。自己以前,在《人界植物图鉴》上也是见过的:“在凡间,为什么要看凡竹?”多俗,多没格调。

    “在凡间,为什么不看凡竹?”青年转过身,笑吟吟地看着她,“若真是喜爱灵竹,为何不去真灵仙乡?我来此地,自然入乡随俗,欣赏凡竹之美。又何必刻意,做那等标新立异之举?”

    沧澜微诧:“道长所言甚是,本……是我想得肤浅了。”

    青年微笑:“姑娘踏月而来,莳花弄草,也是雅人。”

    谁半夜跑来种花?还有,谁是姑娘?小道士,你真会揭人伤疤。沧澜眼眉一挑:“这位道长,修行人何必分什么男女,若蒙不弃,称呼一声道友便可。”

    青年苦笑:“我只是想找回点过去的感觉。若是得罪了姑娘……道友,在下这便赔罪。这儿有浊酒一壶,几盘果子,道友可愿赏光?”他低声诵咒,花儿似有灵性般,无声无息地向后退去,空地处出现了一套石桌石椅,盘碗碟筷俱全。树上熟透的果实从枝头落下,不偏不倚地落在桌上的玉盘里。

    电光火石间,一切都是那么的井井有条,那么的恰到好处。

    有修为就是好,方便。沧澜也不谦让,径直坐下,拿起酒壶,给自己满了一杯。酒色清冽,盛在青翠欲滴的杯中,如同初春花枝上滚动的露珠。

    轻抿了一口,辣,真辣。她一横心,一仰脖:“道长随意,在下先干为敬。”

    输人不输阵。

    酒顺着喉咙流下,火辣辣燃烧起来。有种奇异的翻江倒海般刺激,渐渐化作一股暖流流经七经八脉,浑身上下暖洋洋的无一不舒适。沧澜不由眼前一亮:“好酒!”

    “道友喜欢便好。”青年坐到她对面,也给自己满了一杯,却不喝,只是放在鼻尖下轻嗅,“将来回了山门,虽然食蔬清淡,酒,还是管够的。”

    “……你认得我?也是还真宫中人?”妙儿说过,与原身接洽的是一个女修。不过尽管未曾见面,只要有心,得知一个凡人的真容也不难。沧澜继续给自己斟了杯酒,这具身子太弱,得多喝点灵酒补补。

    “是啊,还未恭喜姑娘。以后我们就是同门了。”

    沧澜没有纠正他的称呼。虽说有向道之心便可唤一声“道友”,但仙门规矩森严,她如今还算不上修士,就是同为修士,也要论一论出身、辈分、修为,分出上下。哪怕强者主动叫弱者一声“道友”,弱者要是应了,旁人见了也说一声僭越。

    不过老叫自己姑娘,真不爽啊。仙门中人,果然循规蹈矩,一板一眼。哪像我们魔道,恣意狂放,不拘一格。

    这一刻,她选择性忘记了,魔门简单粗暴的规则下,弱肉强食,做不成主子,就只能跪下为奴的残酷搏杀。

    酒饮过五六盏,沧澜除了外裳,醺醺然打量着对面的青年。在沧澜看来,下酒之物,择未足百年幼龙之爪,做成的卤味即可;或者凡界的舶来物,一两碟花生米足矣。若两者皆无,以风花雪月下酒,也别有一番乐事。

    这位还真宫的修士,几句话下来,倒也算个温润如玉的君子。长得虽不如本座远甚,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本座今天喝的尽兴,多搭理你两句,看看你有没有被栽培的价值。

    “道长尊姓大名?”

    青年被她突然热情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无归。沧澜姑娘不要这么客气,称呼我师兄便好。”

    “尘刼自营还自坏,禅门无住亦无归。无归,听起来很有禅意。”只是不像个道人的名字。

    无归略停了停:“我出生在太虚小世界。”

    这句话颇有些没头没脑,若是换了李沧澜原身,那个从未涉足过修真界的小姑娘在此,定会一头雾水。然而沧澜确是懂了。太虚小世界三百多年前被魔界攻破,领队的是她手下的一员大将,笑语风声中她的功劳簿上又添了一笔。

    太虚小世界不大,地偏,资源少,万界仙朝大概对它也没什么兴趣,自己打下来以后一直都平平安安的。尽管此时无归提起来,沧澜对此界也只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

    无归的目光有些空茫,仿佛透过她,看向了不知名的远方:“太虚小世界当年被魔修攻陷,阵亡了一部分,破界时魔军狂欢又死了一批,余下的人都沦为了奴隶。母亲临死前,希望我能去人族当家做主的地方。为了她的遗愿,我便踏上了寻找人界的路。

    也许……也许因为我不过是个从未修炼过的凡人,沿路魔修对我盘查的不严。后来有幸遇到师尊,他带我回来,修行大道,给我新生。

    我以无归为名,日夜惕厉自省。还真宫真好,比过去好千倍万倍,但即使这样,我也不能忘记我的家。”

    无归虽说得轻描淡写,但沧澜深知其中的险恶。横渡两界,星海茫茫,即使以她之能,也不敢大意。就算走传送阵,一个凡人的肉身也承担不住。可以说,这是一条毫无希望的绝路。

    而且经历战火的太虚小世界必然动荡不安,一个凡人走在路上,魔兵们可能置之不理,也可能随手打杀了取乐;更大可能是被投靠来的人族,那些奴兵们抓住,卖到深不见底的灵石矿中,干到死为止。这无归两字,在那个战火纷飞朝不保夕的背景下,隐隐有种百战不复还的无奈与悲凉。

    唉,人族真是多情又脆弱,连带着本座,也变得情感丰富。

    沧澜探了探身子,摸了摸无归的头,如愿以偿地感觉到身下的躯体僵住了。不要太感动,上次本座不过是拍了拍那谁的肩,那小子立刻感动地哭了出来。虽然本座理解你们激动的心情,但毕竟大庭广众下,还是低调点好。

    沧澜勉强挤出来,自己认为最温柔的表情:“无归……师兄,凡间有句话你应该听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果你不是个凡人,又怎么能拜入还真宫修行呢?”虽然本座并不认为还真宫有什么了不起,但在凡间,在万界仙朝,它就是那么了不起。

    无归听完了沧澜一番不着调的话,微微笑了笑,并没有动怒。他知道小姑娘在努力安慰自己,也能体会到小姑娘的茫然。感同身受的前提,是对方也经历过相似的事情。

    然而我们的存在,不就是让大部分人能不用感同身受,平安到老吗?

    沧澜师妹,我固执地称呼你为姑娘,就是希望你能多享受一点平凡的幸福,哪怕只是多一晚也好。等到来日,你正式踏上仙途,你会遇见形形色-色的人,见识千山万水,天地无垠。

    但是你再也回不到,那些三姑六婆围坐一起,说八卦摸牌九,琐碎而又平凡的日子里。

    拥有资质,可以修道,既是命运馈赠的礼物,也是与生俱来的责任。

    他默不作声地添满了壶中酒。沧澜师妹资质虽好,但身体素质平平,明显在家族没得到多少资源。这青木酒虽然品阶一般,然而灵气绵长温和,没有后劲,很适合未修行者温养经脉。

    还真宫作为道门魁首,虽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斗兽场,却也绝不是庸才的温床。

    月上中天,杯残酒冷。沧澜打起灯笼,谢绝了无归送她回去的好意,自顾自地行去了。无归又痴痴地望了会儿竹子,才收拾残局,回屋打坐。临走之前,他有意无意的,盯了西墙下的角落一眼。

    半晌。

    一个俊美的青年,从角落阴影处无声无息地现形了,神色狰狞,严重破坏了他的好皮相。他盯着沧澜离去的方向,眼中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贱人,见我落魄,一朝得势,便派人退婚,深更半夜,和别的男子月下私会,纠缠不清,此等奇耻大辱,没齿难忘!

    可你想不到吧,我得到了上古陨落真仙寄魂之所,在剑老的帮助下,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废柴的我了!一朝成龙,我要那些看不起我,欺辱我的人,都爬过来跪着求我!

    还真宫,李沧澜,我卓星尘在此立誓,今日你们对我爱答不理,他日我让你们高攀不起!

    明日,就是李家为你举行的饯行宴会。李沧澜,我要给你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可知攀得越高,跌得越惨啊……”

    不过,有些细节,应该是可以变通的。

    “晏灵师姐,今天一定要穿裙子吗?你穿的道袍,也挺好看的啊。”

    “等你入了门,不到金丹期,可是天天要穿门派服的。杂役弟子是灰白,外门黑白,内门蓝白,真传金白。你师姐我修行二十五载,就穿了五年的蓝白,二十年的金白。”

    “观师姐灵气流转如珠,恐怕破关在即,金丹可期。玉川在此,就先恭喜晏灵师姐了。”随着话音,一人从门外施施然进来。

    织金锦衫,青玉扇,说不尽的富贵风流。

    晏灵看见来人,愣了愣,笑道:“玉川,穿得如此风骚,是老树开花还是枯木逢春?”

    “灵姐姐莫要打趣我了,不过入乡随俗,”玉川摇着扇子,意态慵懒,“穿着门派服,走在路上太招眼,周围人灼热的眼神实在招架不住。”

    晏灵毫不客气地戳穿了他:“恐怕是去什么不可言说的地方吧。咱们这次来是公干,不是你玉川公子微服私访红尘炼心的好时候。去把衣裳换了,你还未到金丹期,被大师兄见了,少不了一顿责罚。”

    “我就是来通知师姐的,”玉川上下打量沧澜,毫不掩饰对她的兴趣,“无归大师兄被门派急召,凌晨匆匆走了传送阵回去。听说是因为前几日苏师兄出关,一举突破金丹期,创下了咱们,或者说本界最快突破金丹纪录。”

    “这才多久?”晏灵不由色变,“当初他筑基用了一年,我只道他二十年内金丹有望,如今不过七年,比起大师兄……”

    金丹期不算什么,虽然很多门派家族只有几个金丹期充门面。例如李家,包括沧澜的便宜爹在内,一共就两三个金丹。可在修真界最顶尖的三道宫,结丹从来不是什么大的阻碍,区别就是时间。

    内门弟子平均结丹用时50年,30年便是其中佼佼者。大师兄15年结丹,即使在山门中,也为之震动。苏师弟竟比他还要妖孽。有他们珠玉在前,她真是……

    沧澜也有些惊讶。

    上古时代,神魔创造出人类这种造物,本是弥补兽族智力之不足,用来奴役驱使。所以人类虽然身体脆弱,但可谓万物之灵长。

    但七年成丹这速度,就算是像她这样的大能转世重修,有足够的资源供给,也不一定能做得到。如果那个“苏师兄”,不是嗑药强行突破的话,的确是天元大世界,不,万界仙朝难得一见的人才。

    “澜师妹,你真好看。”那边玉川不知何时缠了过来,眼神明亮,掩不住的惊艳。

    这句词怎么那么耳熟呢?连眼神也很像。思索片刻,沧澜从角落里把笼子拎出来,胖熊是一定要带走的,可别忘了。

    “澜师妹心地真好,这只兔子这么肥,一看澜师妹平时就有悉心照顾。”

    胖熊躺在笼子里,恹恹地抬头看了玉川一眼。好个屁!从昨晚到现在,它连根草都没吃到,只能在笼子里躺尸。小白脸,你眼神忒差,搭讪的水平,也差得惨不忍睹。可怜它堂堂泡妞大师,花丛中的老手,如今却落到此等田地,真真可悲,可叹。

    “师兄喜欢就好,”沧澜浅浅一笑,将笼子打开,把一脸生无可恋的胖熊塞给玉川,“我一无修为,二无灵兽袋,带着胖熊不方便。既然师兄和它一见如故,我就放心了。”

    什么,谁和它/他一见如故?我怎么会和储备粮/愚蠢的小白脸有默契?

    玉川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般,呆呆地抱着胖熊。在凡间,飞鹰走马还能称一声衙内大少,抱着兔子的,是在暗示啥吗?

    留下风中凌乱的一人一兔,沧澜起身,对晏灵微微一笑:“晏灵师姐,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去前院吧。”她整肃神色,盈盈一拜,“晏灵师姐,沧澜有一事相求。此事过后,我欠师姐一诺。”

    ***

    李家族长李方庭听着一声声“恭喜”,看着以前和他平起平坐的人脸上谦卑的笑容,心中舒畅难言。

    李府本是左平城四大家族之末,但他娶了个好道侣,生养了几个有上佳资质的孩儿。长子入了三品仙门云海剑派,长女居然得了还真宫青眼,几个真传弟子千里迢迢来迎入门。看这架势,李沧澜至少是个内门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