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魔君修仙》 第1章 魔君变身 沧澜魔君细细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柳叶眉,杏核眼,说不尽的风流多情。唯独小扇般浓密的眼睫开合间,流转不出少女无忧无虑的时光。 青春易寻,纯真难留。 他自嘲般笑了笑,继续努力让自己契合一个及笄少女的情态。 不行,这样太娇媚了,笑得好像老四第二十八房侍妾见到他那样…… 不行,这样太做作了,笑得好像老四第二十八房侍妾见到他的新宠…… 不行,这不是三姐的招牌表情吗,上次我和她抢地盘时,她就是这么笑着把我教训一顿的…… 想起老四三姐,沧澜魔君恨不得仰天长啸:贼老天,为什么是我? 难道勤奋老实的后辈就该受欺负? 沧澜曾经是极渊魔庭最年轻的魔君。“曾经”两个字,道尽了沧海桑田,世态无常。 魔修们是不讲究论资排辈的,同等修为的两个人,年轻意味着更好的天赋、更多的寿元和更广阔的未来。年轻的修士们,斗志满满,睥睨一切,自信没有他们渡不过的天海,斩不了的难关。 只有一个微不足道的缺点:穷。值钱的灵草,需要成百上千年去培植;打下的地盘,需要大量的先期投资和长年累月的经营。可是穷从不能阻挡年轻修士的脚步,他们周游诸天万界,结交知己同道,昨日尚在西漠听琴,相约来年东海斩龙。 沧澜便是其中佼佼。他自认本分且勤勉,不光修行一日千里,于俗务也分外上心。他自知修行时日尚短,根基太薄,比不过经营日久的几位老牌魔君,在众人或真心、戏谑、恶意的吹捧中,更加冷静自持,滴水不漏,不给敌人一丝机会。 所以攻破天元大世界,斩杀界主卓星尘的功劳,舍他其谁?等战后论功时,他大概也能够还清历年的欠账,扩大下地盘,从此坐在家里数钱,不至于风里雨里打生打死了。 然而,沧澜魔君过于专注事业,不免疏忽了对流行文化的关注——也许,他就不会说出“等……之后”这类不吉利的话。 在他斩杀了卓星尘,正打算功成身退的时候,仙朝的援军到来,打了他个措手不及,迫得他从空间裂缝跑路了…… 一般情况下,横渡虚空方式有三种: 【一是走界传送阵。方便快捷,对修为的要求也比较低,金丹期的身体强度就可以。但不懂阵法的话小费一定要给足,不然要去南湖界,结果发现自己到了北炎界也是寻常。 二是乘坐飞天梭,跨界宝船一类交通工具。慢了些,但胜在价格亲民,沧澜魔君一般出行也会用。当然,他不是为了省点灵石,只是追随者甚众,走传送阵哪摆得开架势?况且区区几十艘跨界宝船,他又不是买不起。 三是带几件法宝,直接肉身横渡虚空。这个不是仙魔的专长,凡间一些得授上品传承,精通空间之道的,修行到化神境界即可做到。前人勘定的虚空甬道,基本不会有时空乱流、大千颠倒风一类的危险,带好星界图,飞个千八百年,总能飞到的。 至于空间裂缝……不论是人是魔,总该有点奉献精神。先驱者的尸骨,会给后来者以警示,前提是能留下尸骨的话。】 沧澜魔君的运气不好不坏,既没有幸运地找到通往渊海魔界的空间甬道,也没有倒霉到被湮灭黑洞化为飞灰,而是被卷入到时空乱流中。时空乱流虽然可怕,但还是比不得湮灭黑洞吞噬一切毫无生机。 虽然他的领域是“极寒魔国”,但是修行到魔君境界,对空间时间之道都有所涉猎。在付出巨大代价后,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竟然成功脱离时空乱流,随意在附近寻了一界落下。 然而破界时护界罡风强得出乎意料,更有不知名强者上体天心,察觉了他的存在,沟通天地给了他一记暗算,逼得他魂魄离体,随便找了具尸体附身。 幸运的是,此人没死多久,尚有余温,还算新鲜,没被什么小动物享用过。 不幸的是……据说凡界有三种性别:男人,女人,阉人。所以,夺舍成为一名女子,似乎,也许,应该是一件正常的,可以接受的事? 她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检查这具身体。她在交战中本就受了伤,后来卷入时光乱流,破界时又受人暗算,神魂受创,短时间内不可能进行第二次夺舍。这具身体,是她目前唯一的选择。 她不怎么看好原主的资质。这间屋子的摆设,看得出是个富贵之家。原主的身体有真气流转,说明家里有人指导,教她洗髓开脉好进入上品仙门。不过她摸摸骨龄,再看看这真气强度……原主恐怕根本没有分得多少资源吧。 没事,只要有修行资质就好。有修行资质,哪怕资质再差,据沧澜所知就有三四十种方法可以提升,难度跟从无到有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甲等上品!沧澜不由得眉头一挑。可这个她平时做来令底下人噤声不言的动作,镜子里的效果……平添了几分妩媚。她忍住了砸镜子的冲动,一时没有从惊喜中缓过神来。 甲等上品的资质,除了天生天养的真灵仙体以外,就是最上等的资质了。人族为万灵之长,非常适合修炼,即使如此,一万个人里有一个有资质的都算正常。甲等上品,更是寻常难见,虽然比不过她前世的真灵之体,但这已远远超过她的预想了! 冷静下来,她轻叩镜台。这具身体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虽然不是什么福禄之相,但阳寿未尽,且最近鸿运当头,怎么会莫名其妙离魂失魄?也不像是妖魔出手,虽然她失了修为,但凡界后辈的小手段,想瞒过她万万不能。 空旷的房间中回荡着嗒嗒的响声,在这固定的节奏中,突然出现了别的杂音。 “天选之女,你终于来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在空旷的房间响起。沧澜从没有听过这样奇怪的声音,那种质感,不是如冰雪般的孤傲高寒,也不是恶意满满的蔑视,不屑一顾的冷漠,更像是——不含任何感情的单调。 她心中微微一动,只听那冰冷的声音又道:“欢迎你,来自异界的天选少女。红尘凡世,不过烟云。仙路永生,困难重重。幸运的是,你遇上了我,传说中的女配金手指系统,带你逆袭打脸,走上人生巅峰。现在系统进行初始化……”它的声音陡然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一样尖利起来,“不可能……” “装神弄鬼。”沧澜的左手没入胸前,抓出一团白气,奇异的是,胸前没有任何伤口和血迹。她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刚刚那个随意的动作,貌似对她消耗不小。她的眼中闪过一道幽蓝的光芒,清叱了一声“现”,白气不由得一震,抖了几抖,却留下一部分白气,一部分化作烟雾想要逃离。 一滴血突然自她眉心落下。 室温似乎急速地下降了,然而寒到了极致,却不会让人觉得冷,反而有种泡在温水里慵懒迟钝的错觉。烟气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晃晃悠悠扎回沧澜手心。沧澜虚空勾出一道符箓,未用朱砂,却是血红色的,多看两眼,便有种烦闷欲呕的感觉。她将符箓打入白气中,将白气化成的怪物扔进了一旁的空笼子里。 不知是她的动作太快,还是血下落的速度太慢,血刚刚落至她鼻尖高度,只是原本鲜艳璀璨如红宝石般一滴血,如今光芒黯淡了不少。沧澜红唇微张,轻轻一吸,血似乎有灵性般,又飞入她的口中。唯有镜台上尚凝的一层薄薄的白霜,确证了刚才不是幻觉。 她饶有兴趣地打量笼子里的怪物。笼子大小还真的挺合适的,就像量身打造的一般。 小东西长得和人间的兔子差不多,只是更白了点,肥了点,毛长了点,看上去就软绵绵的,让人忍不住抚摸的冲动。 一双眼睛纯净又无辜,滴溜溜地转来转去。 和魔界那些丈余大小,皮坚肉硬,眼珠血红的疯兔子,除了名字相同,真没有什么可比性。 一人一兔静静地对视良久。 “姐姐,你好漂亮啊。”童音又甜又糯,透着天真和诚恳,不知酥麻过多少人的心。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一句话,是兔子琢磨过多年的必杀技。无论年龄,不分仙凡,女性甚至部分男性都喜欢别人夸赞美貌。但不是所有人都能使用这一必杀技,尤其初次见面,不免显得唐突,有登徒子之嫌疑。然而披着萌物的外表,以软糯的童音说出,既好听,又格外真诚。 短短一句话,浸淫了兔子多年的功力和实践。除了少部分心如磐石冷酷无情的变态外,往往此句一出,大事定矣。想到此处,兔子不免有点怅然,若不是我太受姑娘们喜欢,招惹得那个疯子吃醋,这个苦差事也不会指派到我头上。果然成于斯亦败于斯,前人诚不我欺。 兔子扁了扁嘴,面前这丫头长得还是蛮有水准的,性格再温柔贤惠些,此次下界倒也不亏。没有胭脂红粉,怎称得上软红香尘? 想着想着,兔子竟是痴了,三瓣嘴角出现了一丝可疑的液体。 这只兔子应该是哪个大人物养的,八成是个仙修。沧澜初步得出了结论。 “寄身术”属于较偏门的法术,难练不说,还只能寄托魂体;能将肉身和魂魄一齐隐去,附于人身上,说明兔子必有上佳的传承。然而看它的出手,魔门不可能养出这种没有任何实战经验的废物,也只有在相对安定优裕的仙门,才有其生存的空间。 嗯,连拍马屁都能拍在马腿上。往好处说,至少还懂得拍马屁。 知道性格就好对症下药,对付这样的小东西,就算不搜魂,她也有得是办法。 在兔子渐渐变得惊恐的眼神中,她漫不经心地抬手,打开笼门,将僵成一团的兔子提溜到怀里,然后优雅地捻起一根毛,揪了下来。 在兔子即将爆发出惊天动地惨叫前一刻,她从果盘里捡了个不大不小的果子丢进兔子的嘴里,正好让它叫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她的神色依旧平静且温柔:“把事情始末从头到尾交代一遍,省了我搜魂的工夫,我想你是只聪明的兔子,嗯?” 她轻轻地抚摸着兔子,感受到手下的躯体由僵硬到疯狂挣扎到温顺驯服的短暂,满意地笑了笑:“我把果子拿出来,你要是大吼大叫,我就把你的毛一根根拔下来,再让人带你去街上转一圈,让所有人都开开眼界,怎么样?” 明明说好是个来自低武世界的穿越女,居然是个会法术的女魔头,这跟写好的剧本不一样啊。 兔子长长的耳朵耷拉了下去,抽噎了两声,似乎认了命:“你一定是嫉妒我的美貌可爱,用这么惨无人道的方式对待我,我要向秀行大人控告你违反了未成年灵兽保护法……我的毛,嗷……” 沧澜叹了口气,随手将新拔下的毛扔到了一边:“你居然想和本座讲理?万界仙朝有的法令真该改改了,为所有不能化形的小妖出台了未成年动物保护法,耗着资源养着你们这些闲人。在魔界你早该成年,不能化形的早被别人生吞活剥了,哪会像你混吃等死,活得这么滋润?” 兔子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沧澜,清脆的童音中掩饰不住的鄙视:“原以为你是个明白人,看来也不过是个半吊子。万界仙朝既不是救济所,也不是开善堂的,对废柴的态度怎么会好?不过本兔有极硬的靠山,按凡间流行的话说,我的干爹超给力的。” 这么既傻又怂又嚣张的兔子,沧澜对它曾经的主人,抱以深深的同情。她指尖倏然腾起一抹幽蓝的火焰,兔子见势不妙:“别动手,我招,我全招!” 第2章 仙朝之耻 “事情的始末大概是这样的……” “再说一遍……” “是这样的……” “嗯,再来一遍……” “……” 半个时辰后,沧澜终于大发慈悲地给了兔子一点水喝。兔子毫无形象地趴在桌上,像以前瞧不起的狗那样伸着舌头大喘气。 一方面真是累极了,将一件事情重复了十来遍,就连一些小细节也遭到了穷追猛打,若不是它见机得快改了口,几十斤的分量恐怕今日就交代在这儿了,不知会造福了哪个王八蛋的五脏庙;一方面它心里是真惧了这女魔头,看上去娇娇怯怯的,下手又稳又狠,只盼着能看在它自毁形象卖萌的份上,留下它这身雪白蓬松的好毛。 本兔要退货,假的,差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咱们走着瞧,莫欺少兔穷…… “再说一遍。” “好嘞,姐姐!事情是这样的,我家主上那日心血来潮,打算搞一个‘大人物’计划。我被分配的任务,就是前往天元大世界云州左平城李府,帮助李家大娘子李沧澜成仙,准确的说,是丁未年八月初三卯时三刻穿越来的李沧澜。” 本座在渊海魔界沧澜水脉化形,以沧澜为名。李府大娘子,与自己同名,真是巧合,真有缘分。 兔子讲到此处,神色恹恹,明显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说好的穿越来的灵魂是个低武世界的小姑娘,好像是什么炎黄小世界的,仙侠小说很流行,金手指系统穿越理论也深入人心。我给她演示两手法术,再宣布她被女配逆袭系统选中,从此走上人生巅峰。她还不得对本系统,不,本兔言听计从,屁颠屁颠跟我混啊。” “不过欺负个人生地不熟的小姑娘罢了,原以为真是什么大手笔的计划。”一个人陡然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不知前因,不解后果,哪怕善意上裹了毒,又能怎么办呢? 也只能先咽下。 兔子没有听出她话中的讽刺之意,继续兴致勃勃地道:“下界执行这个任务的又不止我一人,既然有‘女配逆袭系统’,怎么会没有女主、男主的呢?说是什么‘大人物’,不过是主上太闲了,借着为仙朝培养筛选人才为名,找点乐子而已。” 这位真有闲情逸致啊。给一群人自己是主角的错觉,在心怀异心的系统们帮助下,不知会打得多好看。若搁往常,她坐在一旁看戏,看到精彩处还叫个好,喝个彩什么的,现在却要自己粉墨登场,从看猴戏的变成被耍的猴,真令人不爽啊。 沧澜抓了把瓜子,“咔咔”地嗑了起来,试图找点观众的感觉。 “姐姐,看你见识也不俗,以前恐怕也是个大人物。但咱俩现在同是天涯沦落人,又有道是不打不相识,落魄的凤凰不如鸡。我们先把这出戏圆过去。只要唱得漂亮,主上事后不会怪罪的。” 是,看你家主人能选你来干这种任务,恐怕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按剧本走。而本座糊里糊涂,占据了这具身体,真是倒了血霉。三姐经常教训本座不要太善良,可叹本座那时不懂事还跟她顶嘴,果真报应不爽。 可现在还得做好事,留下兔子一条命,至少到能比它背后的大能跑得快之时。这只蠢兔子嘟嘟囔囔连它背后的大能是谁都说不清楚,不过观其手段,起码是个化神期。如果本座没有率军攻打天元大世界,万界仙朝除了那几位,还有谁值得本座搭理……沧澜突然心有所感,她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想得太过入神的她,手上没有控制好力道,一把捏碎了瓜子,在兔子惊悚的眼神中,顺手在兔子雪白柔软的长毛上抹了抹。 *** 隔得老远,妙儿就听见娘子屋内传出了一声极短促的悲泣,余音渺渺,九转低回,摧人心肠。她恶狠狠盯了一眼小院外探头探脑看热闹的丫环仆妇,没好气地道:“看什么看!再偷懒,就通通地滚出府去!” 一个月前,她还要为娘子房中一盆冰和大郎君的小厮打起来,但如今,她已经有底气做主撵人了,连大郎君见了她,也得客客气气的。 哼,那些有眼无珠的老货,假惺惺地说大娘子身子弱,夏天不宜多用冰。这人啊,该是你的抢也抢不了,夫人这些年来,以娘子身子弱需要静养为名,明卡暗要了娘子多少丹药,拖累了娘子洗髓开脉的进度。可是还真宫的仙师们,还是一眼就看中了我们娘子。 李家号称修真世家,然而能拜入道门顶尖的三宫四派的,千年来才有几人?像大郎君,与其进那个不入流小派,没准还不如在家修行呢。 妙儿迈着轻快的步伐进了屋,笑道:“娘子,刚刚夫人叫妙儿过去,说娘子入仙门在即。虽说仙家不食人间烟火,但身上有钱财傍身,总是方便不少。所以她做主,拿了十块中品灵石和一百下品灵石给娘子您。” 微微撇了撇嘴,妙儿又道:“这老货,真会拿府里的东西做人情!平日里表面上把娘子千娇万贵地供着,可关于修炼资源方面的,却一点不让娘子沾。现在无非是看娘子发达了,又巴巴地靠上来,娘子您可不要上当啊。” 娇憨可喜,好不做作,是兔子对妙儿的评价。 若以十分制论天下美人,妙儿至少八分。她长得只算清秀,但步伐轻盈若风,言语辛辣犀利,嬉笑怒骂,转换自如。这乡野之间,竟有如此泼辣而又天然,朴实而又明媚的小美人! 兔子从沧澜的怀里探出头来,咕哝了几声,眼巴巴地看着妙儿。美人儿,快管管你家女魔头,不仅凶,而且还不讲卫生! 也许冥冥之中,它注定和她有不用言传的默契,妙儿将一个小荷包递给沧澜,顺手拽住兔子的长耳朵,把它从沧澜的怀里揪起来:“娘子小心!这只兔子脏兮兮的,毛上还沾着血,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病。”她的语气里满是嫌弃,“那个废物平时也没什么表示,一听娘子发达了,送了这么只野兔子过来。倒是挺肥的,一会儿宰了,给小姐加个餐。” 原来这个什么系统在人间也有正式来路,倒省得本座多费唇舌。无视兔子投来的求救眼神,沧澜漫不经心地搭了个音:“那个废物?”她饶有兴趣地琢磨着妙儿递来的小荷包。荷包常见,作为一种修真界常用的小型储物袋,多半用来放灵石和一些小物件。 虽然修真界几乎人手好几个,然而能做到让凡人使用的地步,也殊为难得,所费不赀。这李家,看起来也算个见过世面的修真世家,那个什么夫人,听上去也和原主颇不对路。十块中品灵石和一百下品灵石,虽不算什么,但对刚入仙门的人来说,也是笔巨款了。 前倨而后恭。但这一鞠躬,头都快磕到地上去了。 那个收原主入门的仙宗,恐怕颇为不俗,倒是省了本座不少事。这具身体神清骨秀,天资极佳,只要有了足够的资源,凭她对道法的见识,修个万八千年,重登尊位,不在话下。 她自顾自地想着心事,便漏了妙儿的几句话:“……娘子一心求道,早就想去退了婚。那姓卓的虽然废柴,但他父亲是卓家的族长,为了两家结盟,夫人一直拦着您。不过这回,您拜入了还真宫,夫人二话没说,已经派人去卓家退婚了。” 妙儿的声音微微哽咽起来:“这十几年来,小姐白日里修读女德,弹琴作画,夜间偷偷地在院内练拳,打熬筋骨,洗髓开脉。”她低下头,努力憋住眼泪,“如今,小姐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她看着一脸倔强,泪水却已滚落脸颊的妙儿,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递了过去。 寥寥几句话,她已把前因后果勾勒个大概,无非是父母偏心家族内斗。她虽没经历过,但宗族是社会的一个缩影,斗争手段万变不离其宗,她在魔庭能坐到魔君的位置,可不仅仅凭借修为通神。 沧澜微微叹了口气——原主不光资质上佳,心性也是一等一的。她在家人的漠视冷待下坚持锻炼十几年,本将一飞冲天,却因兔子的主君一念之间,失去了一切。 她修长的手指微拢,无意识地攥紧了拳,本座沦落到如此境地,难道要任人宰割吗? 妙儿拭净了泪,强笑道:“妙儿不该说这些伤心事,扰了娘子的兴致。娘子晚饭想吃点什么,妙儿这就去做。听说仙人们不食烟火,省事是省事,但长年累月不吃饭,想想就苦巴巴的。红烧兔肉怎么样?等到明日,还真宫的仙长带娘子走,娘子想吃也吃不上了。” 她揉了揉妙儿怀里拼命卖萌的兔子,看着肥,摸起来更肥,想必红烧起来也很香:“这只兔子挺可爱的,先留下来养着玩。”睨了满脸喜色的兔子一眼,沧澜嘴角微挑,“以后,就叫它胖熊吧。” 目前形势未明,自己给它下了禁制,谅它耍不出什么花招。至于进入还真宫修行,有利有弊,自己得好好盘算一下,毕竟,还真宫一向号称玄门第一仙宗,传承万千道法,自己之前,也是垂涎……仰慕已久了。 但如果她的真实身份被发现了,沧澜简直不敢想。然而她若开口拒绝,简直是把“心里有鬼”写在脸上,招摇过市。 那为什么不去呢?沧澜微垂双睫,掩住了眼底的锋芒。敌人在暗她在明,还真宫是个好去处,——一个适合洗白身份,把水搅浑的好地方啊。 第3章 月下美人 沧澜揉了揉肚子,幸福地打了个饱嗝。 她有些喜欢上人间了。 人间的点心香软清甜,肉细腻鲜嫩,汤汁浓香,一锅红烧肉配着十几盘点心,是沧澜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 以前在魔界,她被老四诓着,去极渊之地宰了只黑龙来吃。历尽千辛万苦,摆脱了成百上千只龙追杀后,烧出来的肉却又酸又硬。老四倒拿着剥下的龙皮,做了件衣服送给了他的第二十八房小妾,两人在她的面前秀了半年的恩爱。 想想都可气。 罢了,往事不可追。 她把胖熊扔进笼子里锁好,想了想,披上了件外裳,拿起灯笼,去外面转转消消食。 人间的夜是静谧而安祥的,连月色也格外温柔,如水的清辉静静地在天地间流泻着。沧澜饶有兴致地在府里漫步,偌大的府里,仿佛空无一人。 然而这一切不过是假象。虽然没有正式修行,但以沧澜远超常人的神识,她能感到附近隐藏着不少高手,不动声色地监控着府里的一切——毕竟在人间,李家也算是个修真世家,若真让一个毫无修为的人在府中来去自如,早就被灭了百八十遍了。 为了摆脱这种被人盯上,如鲠在喉的感觉,沧澜刻意挑着僻静处走,七拐八绕下,人倒是甩掉了,她也迷路了。 她轻舒一口气,走过一处月门,不由得目光一凝。 门后是一片花海,来自天南地北的花儿熙熙攘攘地开得热闹。这并不怎么出奇:跨界贸易早就深入凡间;难得的,却是花海中那个凝视竹子的青年。 沧澜闭上双目,尝试用神识感应,花海中空无一人。睁开眼,那个青年光明正大地站在那里,痴痴地望着竹子。 他有种闲散清逸的气质,如清风,如明月。然而他又意外地给人一种镇定可靠的感觉,沧澜和他对视的时候,感受到了他温润外表下,内心深处不易察觉的坚定。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一人一竹,互辉互映。 沧澜心下暗赞一声“君子风流”:“道长在看什么?” “竹子。” 沧澜盯了半晌,没有灵气,明明白白的一根凡竹,绝不是什么珍奇异种。自己以前,在《人界植物图鉴》上也是见过的:“在凡间,为什么要看凡竹?”多俗,多没格调。 “在凡间,为什么不看凡竹?”青年转过身,笑吟吟地看着她,“若真是喜爱灵竹,为何不去真灵仙乡?我来此地,自然入乡随俗,欣赏凡竹之美。又何必刻意,做那等标新立异之举?” 沧澜微诧:“道长所言甚是,本……是我想得肤浅了。” 青年微笑:“姑娘踏月而来,莳花弄草,也是雅人。” 谁半夜跑来种花?还有,谁是姑娘?小道士,你真会揭人伤疤。沧澜眼眉一挑:“这位道长,修行人何必分什么男女,若蒙不弃,称呼一声道友便可。” 青年苦笑:“我只是想找回点过去的感觉。若是得罪了姑娘……道友,在下这便赔罪。这儿有浊酒一壶,几盘果子,道友可愿赏光?”他低声诵咒,花儿似有灵性般,无声无息地向后退去,空地处出现了一套石桌石椅,盘碗碟筷俱全。树上熟透的果实从枝头落下,不偏不倚地落在桌上的玉盘里。 电光火石间,一切都是那么的井井有条,那么的恰到好处。 有修为就是好,方便。沧澜也不谦让,径直坐下,拿起酒壶,给自己满了一杯。酒色清冽,盛在青翠欲滴的杯中,如同初春花枝上滚动的露珠。 轻抿了一口,辣,真辣。她一横心,一仰脖:“道长随意,在下先干为敬。” 输人不输阵。 酒顺着喉咙流下,火辣辣燃烧起来。有种奇异的翻江倒海般刺激,渐渐化作一股暖流流经七经八脉,浑身上下暖洋洋的无一不舒适。沧澜不由眼前一亮:“好酒!” “道友喜欢便好。”青年坐到她对面,也给自己满了一杯,却不喝,只是放在鼻尖下轻嗅,“将来回了山门,虽然食蔬清淡,酒,还是管够的。” “……你认得我?也是还真宫中人?”妙儿说过,与原身接洽的是一个女修。不过尽管未曾见面,只要有心,得知一个凡人的真容也不难。沧澜继续给自己斟了杯酒,这具身子太弱,得多喝点灵酒补补。 “是啊,还未恭喜姑娘。以后我们就是同门了。” 沧澜没有纠正他的称呼。虽说有向道之心便可唤一声“道友”,但仙门规矩森严,她如今还算不上修士,就是同为修士,也要论一论出身、辈分、修为,分出上下。哪怕强者主动叫弱者一声“道友”,弱者要是应了,旁人见了也说一声僭越。 不过老叫自己姑娘,真不爽啊。仙门中人,果然循规蹈矩,一板一眼。哪像我们魔道,恣意狂放,不拘一格。 这一刻,她选择性忘记了,魔门简单粗暴的规则下,弱肉强食,做不成主子,就只能跪下为奴的残酷搏杀。 酒饮过五六盏,沧澜除了外裳,醺醺然打量着对面的青年。在沧澜看来,下酒之物,择未足百年幼龙之爪,做成的卤味即可;或者凡界的舶来物,一两碟花生米足矣。若两者皆无,以风花雪月下酒,也别有一番乐事。 这位还真宫的修士,几句话下来,倒也算个温润如玉的君子。长得虽不如本座远甚,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本座今天喝的尽兴,多搭理你两句,看看你有没有被栽培的价值。 “道长尊姓大名?” 青年被她突然热情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无归。沧澜姑娘不要这么客气,称呼我师兄便好。” “尘刼自营还自坏,禅门无住亦无归。无归,听起来很有禅意。”只是不像个道人的名字。 无归略停了停:“我出生在太虚小世界。” 这句话颇有些没头没脑,若是换了李沧澜原身,那个从未涉足过修真界的小姑娘在此,定会一头雾水。然而沧澜确是懂了。太虚小世界三百多年前被魔界攻破,领队的是她手下的一员大将,笑语风声中她的功劳簿上又添了一笔。 太虚小世界不大,地偏,资源少,万界仙朝大概对它也没什么兴趣,自己打下来以后一直都平平安安的。尽管此时无归提起来,沧澜对此界也只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 无归的目光有些空茫,仿佛透过她,看向了不知名的远方:“太虚小世界当年被魔修攻陷,阵亡了一部分,破界时魔军狂欢又死了一批,余下的人都沦为了奴隶。母亲临死前,希望我能去人族当家做主的地方。为了她的遗愿,我便踏上了寻找人界的路。 也许……也许因为我不过是个从未修炼过的凡人,沿路魔修对我盘查的不严。后来有幸遇到师尊,他带我回来,修行大道,给我新生。 我以无归为名,日夜惕厉自省。还真宫真好,比过去好千倍万倍,但即使这样,我也不能忘记我的家。” 无归虽说得轻描淡写,但沧澜深知其中的险恶。横渡两界,星海茫茫,即使以她之能,也不敢大意。就算走传送阵,一个凡人的肉身也承担不住。可以说,这是一条毫无希望的绝路。 而且经历战火的太虚小世界必然动荡不安,一个凡人走在路上,魔兵们可能置之不理,也可能随手打杀了取乐;更大可能是被投靠来的人族,那些奴兵们抓住,卖到深不见底的灵石矿中,干到死为止。这无归两字,在那个战火纷飞朝不保夕的背景下,隐隐有种百战不复还的无奈与悲凉。 唉,人族真是多情又脆弱,连带着本座,也变得情感丰富。 沧澜探了探身子,摸了摸无归的头,如愿以偿地感觉到身下的躯体僵住了。不要太感动,上次本座不过是拍了拍那谁的肩,那小子立刻感动地哭了出来。虽然本座理解你们激动的心情,但毕竟大庭广众下,还是低调点好。 沧澜勉强挤出来,自己认为最温柔的表情:“无归……师兄,凡间有句话你应该听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果你不是个凡人,又怎么能拜入还真宫修行呢?”虽然本座并不认为还真宫有什么了不起,但在凡间,在万界仙朝,它就是那么了不起。 无归听完了沧澜一番不着调的话,微微笑了笑,并没有动怒。他知道小姑娘在努力安慰自己,也能体会到小姑娘的茫然。感同身受的前提,是对方也经历过相似的事情。 然而我们的存在,不就是让大部分人能不用感同身受,平安到老吗? 沧澜师妹,我固执地称呼你为姑娘,就是希望你能多享受一点平凡的幸福,哪怕只是多一晚也好。等到来日,你正式踏上仙途,你会遇见形形色-色的人,见识千山万水,天地无垠。 但是你再也回不到,那些三姑六婆围坐一起,说八卦摸牌九,琐碎而又平凡的日子里。 拥有资质,可以修道,既是命运馈赠的礼物,也是与生俱来的责任。 他默不作声地添满了壶中酒。沧澜师妹资质虽好,但身体素质平平,明显在家族没得到多少资源。这青木酒虽然品阶一般,然而灵气绵长温和,没有后劲,很适合未修行者温养经脉。 还真宫作为道门魁首,虽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斗兽场,却也绝不是庸才的温床。 月上中天,杯残酒冷。沧澜打起灯笼,谢绝了无归送她回去的好意,自顾自地行去了。无归又痴痴地望了会儿竹子,才收拾残局,回屋打坐。临走之前,他有意无意的,盯了西墙下的角落一眼。 半晌。 一个俊美的青年,从角落阴影处无声无息地现形了,神色狰狞,严重破坏了他的好皮相。他盯着沧澜离去的方向,眼中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贱人,见我落魄,一朝得势,便派人退婚,深更半夜,和别的男子月下私会,纠缠不清,此等奇耻大辱,没齿难忘! 可你想不到吧,我得到了上古陨落真仙寄魂之所,在剑老的帮助下,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废柴的我了!一朝成龙,我要那些看不起我,欺辱我的人,都爬过来跪着求我! 还真宫,李沧澜,我卓星尘在此立誓,今日你们对我爱答不理,他日我让你们高攀不起! 明日,就是李家为你举行的饯行宴会。李沧澜,我要给你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可知攀得越高,跌得越惨啊……” 第4章 上门使者 丁未年八月初四,宜开光出行,忌求嗣嫁娶。 离开宴时分尚远,李府门前车马已如流水长龙。往日这些左平城的体面人物,纷纷抛下了矜持,早早赶来为这一盛事增光添彩。 天空中不时一道剑光闪过,遥遥落在三条街开外,再步行前往李府。从外城过来的修士们,用这一方式彰显对李府中人敬意。 一个月前,李家在左平城中,还勉勉强强敬陪末座。但如今明眼人都看得出,左平城变天了,甚至云州也要变了。李家大排筵宴,庆祝长女拜入上门,高调地给云州各地世家发请柬,背后没有还真宫的支持,谁信呢? 李沧澜,不是一般地被看重啊。 李海一边矜持有礼地招呼着客人,一边有些麻木地想。 他过两天,也要启程去云海剑派了——一个三品仙门。若在往年,在左平城,也是件大大有光,值得吹嘘的事件。然而在还真宫普照天地的光芒下,他全身上下闪烁的金光,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微弱可怜。 作为李家大郎君,他本来是李府上下集众人视线的焦点,是阿娘的掌中宝,宗族的嫡系,年轻丫鬟们私下议论的对象。谁知世事难料,向来低调的姐姐被还真宫看中,扶摇直上九万米,从此不在凡尘里。 连年轻丫鬟多情的眼波,也幽幽地飘向了大姐的小院,希冀着能够被姐姐带去服侍,沾一沾仙家的富贵。 李府的丫鬟,都是修真世家的丫鬟,按阿娘的大丫头翠红姐的话说,“李府的一条大黄,也是见过大世面的,比乡间破落户不知强多少倍”。这些“有见识”的丫鬟,自然知道还真宫和云海剑派之间的云泥之别;就算不了解,这群惯于欺下媚上的,在府里的大人物态度产生了微妙的改变后,也纷纷行动起来。 哼,就算大姐以后成就惊人,她们也只是服侍人的丫头;跟了他,日后生下个有资质的子女,兴许被抬成侍妾,也算她们祖坟冒青烟,走了大运。 李海有些敷衍地笑着,一边让贴身的小厮去请姐姐出来——这么多贵客,不能怠慢,他实在应付不来。 刚答对完一拨客人,他微微喘了口气,便看到贴身小厮独自过来,脸上一片惶急的神色。他不由一皱眉,李沧澜,大姐,也许阿娘平日里对她有所亏待,但家族到底对她有养育之恩。现在家族需要她出来站台造势,她却挟恨生怨,不肯出面。如此气量狭小,不识大体,还真宫的上使看在眼里,能对你李沧澜有几分好印象? 想到还真宫那个温柔亲切的女上使,他心中的怒气便是一泄,冷声问道:“怎么了?” 小厮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大郎君,我还没见到娘子,夫人就派人把我截住了——夫人找您,有急事。” 李海一皱眉,嘱咐了几个族弟族妹帮他照顾场面,便随着小厮匆匆前往后院。 “阿娘找我有何事?”他冲进屋内,也顾不上行礼,急道,“阿娘何不去花厅招待客人?今天来得人比想象中的多得多,阿耶和兄弟们忙得分-身乏术,还要去请姐姐。咱家目前根基未稳,千万怠慢不得。” “叮”地一声,茶盅被一只精心保养,带着鎏金护甲的手轻轻地放在桌上。“小翠,给大郎擦擦汗。”声音不急不缓,悦耳动听。 “海儿,马上就要修行的人了,怎么还如此沉不住气?坐下,慢慢说。” 往日一般亲昵的语气,可是李海却没心情同母亲撒个娇:“阿娘,外面的人都……” “都等着要见你姐姐是不是?”女声变得有些低沉,“坐下,翠红,给大郎倒茶。” 看着李海乖乖地坐了下去,接过了茶,坐在上首的女人才满意地开了口:“你啊,不是修炼,就是在外面交际,对家里关注不多,心思也粗糙了些。澜儿刚及笄,一个少女,在外面抛头露面,应酬那些大老爷们,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李海有些无奈。阿娘样样都好,当年放弃了自己在修行上的大好前途嫁给父亲,相夫教子,打理内务,完美地履行了一个修真世家女主人的职责。可在有些地方,想法总是转不过来。 “阿娘,当初您做主,把姐姐洗髓开脉的资源给了我,说是家族的资源紧张,您用‘观灵术’预测过,姐姐资质恐怕一般。我是家中的长子嫡脉,将来修行有成,也能照顾姐姐。可是如今……” “如今测出你姐姐乃是一等一的好资质,还得了还真宫的青眼。而我不该还拘着她,控制她,不让她见人?” 李海喏喏地陪笑。阿娘这么痛快地说出了他的心里想的,倒让他不知该如何接话。 女人短促地笑了声,继续慢条斯理地道:“海儿,你和澜儿都是娘身上掉下的肉,是娘的心头肉,掌中宝。娘亲这么做,都是为你们好。你是家里的男子汉,未来注定继承家业,顶立门户。澜儿一个女孩子,修仙又有什么用?将来总归要嫁人的。当初我给她和卓家族长的嫡长子订了亲,难道不是她高攀?澜儿后来被还真宫看中,你和你阿耶都说卓星尘那小子配不上她,我不也麻利地退了婚?” “我怎么不带她见人?只是卓家、周家、杨家那几家的姑娘,成天在外面到处乱跑,疯疯癫癫的。我怎能让她们带累了我儿的名声?我给她挑选的玩伴,例如孙家的几位姑娘,都是知书达理,温柔贤淑的。” 李海的头嗡嗡直响。他知道母亲在这方面非常固执,却没想到她错误的想法如此根深蒂固。 在天元大世界,一般有些余钱的人家,子女订婚都在15岁以后。15岁之前,只能模糊的预测一个人是否能修仙。到了15岁,才能查出一个人的资质优劣。 能不能修行是一个分水岭;而修行资质的差别,更影响了一个人能在仙途上走多远。 澜姐当初一心求道,资质未显,心性却是一等一的。可阿娘不知怎的,急急和卓家定下婚约,卓家那个小子是个废柴,三年都未引气入体。族长的嫡长子又如何?没有实力,将来怎能继承卓家偌大的家业? 跟他交好的几个世家子弟,都很诧异阿娘的行为。一次酒后半酣,笑谈卓家是不是抓住了李家什么把柄,还是澜姐并非父亲亲生?说得他坐立不安,脸上火辣辣的。 李海勉强道:“卓家周家杨家与咱们同为左平城四大修真世家,他们的姑娘,都是照正统的修行方式培养的,阿姐与她们多交往,探讨道法,待人接物,绝不会出什么纰漏,总比和孙家那几个练习针线强……” “行了!”女人面如寒霜,“阿娘已经通知过你姐姐,老实呆在后院,不到正经时辰,不准出来!还真宫的使者,也已经答应了!” “什么?”李海终于有些失态地叫了出来。 *** 李海着急上火自不必说,沧澜那边,也不好过。 她刚刚出浴——在被两个侍女,摁进飘满各色花瓣的浴池里洗涮了半个时辰以后,才被大发慈悲地放出来。又有两名侍女,巧笑倩兮地捧上一袭含丹耀紫的石榴裙,细细地服侍她穿上。她晕头转向地从内室出来,又一头撞进了烟雾缭绕中。 是清宁香。清灵六品,在凡俗也难得了。不过能出来这等烟雾缭绕的效果,燃香的人,到底放了多少香料啊? 晏灵,还真宫的修士,是都像你和你的手下一样,脑子里的水,咕噜噜地响吗? “晏灵大人,裙子上熏的玉罗香,会不会和屋里点的清宁香气味相冲啊?” “回去好好读读《品香春鉴》,玉沉真君三十年前修订的最新版。我记得你不是选修了“天元名香鉴赏”了吗?” “晏灵大人,我不是为了省钱,淘的二手玉简嘛。书馆卖的新版,死贵死贵的,都够我换把新飞剑了。我要是挂了这门课,会不会进不了内门啊?” “……闭嘴。把素芳斋的点心先端过来,给澜师妹填填肚子。我让你找的,擅长化妆的人,带来了吗?” “带了带了!昨天我御剑飞了十二城,终于找到一个靠谱的。据说方圆三千里,大户人家女儿出嫁,都找这个婆子开脸呢。” “……” 这都哪跟哪啊,本座是启程前去还真宫修行,不是嫁人。还真宫的后辈,都是这么不着调么,难怪天元大世界亡了。 亡了……亡了? “澜师妹,你会化妆吗?” “啊?不会。为啥要化妆?本……是天生丽质……” “那我来帮你化吧。” 沧澜被扶到镜台前坐下,一双温热的手柔柔地覆了上来。洁净衣香的气息萦绕着她,有种奇异的温暖的感觉。她闭上眼睛,自暴自弃般,任由晏灵在她脸上摆弄。 “澜师妹平日里不化妆吗?” “只是觉得没必要罢了,又浪费时间。”沧澜打了个太极,避开了晏灵的问题。 “澜师妹是个通透的人啊。”沧澜只觉脸颊一凉,接着有温软的手在她脸上轻柔地打着圈圈,“然而不是所有人能活得那般随性。有的人是求之不得,有的人无可奈何,只有少部分幸运儿,才能选择自己是不是要化妆,什么时候化妆。” “此话何解?” “那些整日奔波劳碌的农妇们,她们白日里在田间干活,在家还要做饭喂猪带孩子,一年到头没有一丝空闲。你不屑一顾的,三文钱一盒的胭脂,可能是他们一生的奢望。这,就是求而不得。” 晏灵拿起眉笔,为沧澜细细地勾勒眉形:“帝王的妃子们,整日里不愁吃穿,不用劳作,是凡间名义上最尊贵的女人。然而皇宫再大,用一生去丈量,也小得不能再小了。可深宫那么寂寞,她们每天,不花一个时辰画眉,花一个时辰梳头,再花一个时辰搭配衣服,又怎么能打发那漫长无聊的时间呢?这是无可奈何。” “唯有能够不依附别人而活的女性,她们不用向别人乞求什么,自然不必看别人脸色。她们在化妆时,是最舒心快乐的:因为那是她们发自本心的希求,而她们,也有这个能力来满足自己。” 沧澜心中倏然一动。初见晏灵的时候,她符合她对一个正道修士基本的认知:美丽,端庄,沉静,清冷。即使是同门,能舍命相救的战友,他们也很少如此长篇大论地表达情感。这么温柔絮絮的一番话,交浅而言深,更像是相熟的亲属长辈说出来的。 她是想提点本座什么呢?还是,只是单纯的关心? 她感到晏灵的手指在自己的唇上流连:“晏灵师姐这番话,是因为早上夫人传话过来,不让我出去待客吗?” 晏灵一边为她涂口脂,一边不紧不慢地说:“凡俗之辈,有什么可见的呢?我本也没打算让你去。到了时辰,出去露个面,走个过场,叫他们以后不敢小瞧你的家人,也就罢了。” “可是不想去和不能去,是截然不同的。你自然可以挟还真宫之威,向李夫人施压。我还真宫门人做事,除了另外两个道宫出手干涉,倒还不必看底下几个小修的眼色。” “李夫人如此作派,明面上仗恃着她是你的母亲,天然有道德上的名分。可归根到底,还是你没有实力。没有实力,就没有底气。擅长借势是好的,可是总要防着,借不到的那一天。喏,睁眼看看,妆化好了,喜欢吗?” 沧澜望向镜中的自己。镜中的少女神色沉静,略有些苍白的双颊被胭脂添了一抹明艳的丽色。瘦削的身形,掩在丹华灿烂的石榴裙下,别有种鲜妍热烈的美态。 那双曾经深若寒潭的眼里,燃烧着跃动着如火的青春朝气。 这是我吗? 渊海魔界最年轻的魔君,沧澜水脉的封主,曾经破灭过天元大世界的杀星? 还是不幸被选中为棋子的人界少女,李沧澜? 我为何如此纠结于肉体的改变?我的“灵”始终如一,难道我夺舍成一只鸟,一头牛或者一个少女,我就不是我了么? 荒谬! 沧澜,接受你这具新身体。在未来,你就要用这个身份活下去。活下去,你才能解开心中的谜团;活下去,是一切的前提。 “很好看,我很喜欢。”沧澜对着镜子,露出一个豆蔻年华少女,所应有的欣喜的笑容。 谢谢你,晏灵。 虽然本座不喜欢穿裙子。 虽然本座不喜欢,你预备送给一个少女的,足以遮蔽她黯淡无光过去的,梦幻般的一天。 第5章 饯行宴会 这就是道门的修士吗? 指点世情百态,然后施与援助之手,让人还相信爱与希望。 若是在魔门,发现了好苗子,必然挑拨他与家人势同水火,再狠狠地踩一脚,让他在信念崩溃的黑暗深渊中,用无情水火淬出一颗千锤百炼的魔心来。 两者手段孰优孰劣,恐怕只有到万界仙朝或极渊魔庭中一方覆灭的那天,才能分出高下吧。 不过,有些细节,应该是可以变通的。 “晏灵师姐,今天一定要穿裙子吗?你穿的道袍,也挺好看的啊。” “等你入了门,不到金丹期,可是天天要穿门派服的。杂役弟子是灰白,外门黑白,内门蓝白,真传金白。你师姐我修行二十五载,就穿了五年的蓝白,二十年的金白。” “观师姐灵气流转如珠,恐怕破关在即,金丹可期。玉川在此,就先恭喜晏灵师姐了。”随着话音,一人从门外施施然进来。 织金锦衫,青玉扇,说不尽的富贵风流。 晏灵看见来人,愣了愣,笑道:“玉川,穿得如此风骚,是老树开花还是枯木逢春?” “灵姐姐莫要打趣我了,不过入乡随俗,”玉川摇着扇子,意态慵懒,“穿着门派服,走在路上太招眼,周围人灼热的眼神实在招架不住。” 晏灵毫不客气地戳穿了他:“恐怕是去什么不可言说的地方吧。咱们这次来是公干,不是你玉川公子微服私访红尘炼心的好时候。去把衣裳换了,你还未到金丹期,被大师兄见了,少不了一顿责罚。” “我就是来通知师姐的,”玉川上下打量沧澜,毫不掩饰对她的兴趣,“无归大师兄被门派急召,凌晨匆匆走了传送阵回去。听说是因为前几日苏师兄出关,一举突破金丹期,创下了咱们,或者说本界最快突破金丹纪录。” “这才多久?”晏灵不由色变,“当初他筑基用了一年,我只道他二十年内金丹有望,如今不过七年,比起大师兄……” 金丹期不算什么,虽然很多门派家族只有几个金丹期充门面。例如李家,包括沧澜的便宜爹在内,一共就两三个金丹。可在修真界最顶尖的三道宫,结丹从来不是什么大的阻碍,区别就是时间。 内门弟子平均结丹用时50年,30年便是其中佼佼者。大师兄15年结丹,即使在山门中,也为之震动。苏师弟竟比他还要妖孽。有他们珠玉在前,她真是…… 沧澜也有些惊讶。 上古时代,神魔创造出人类这种造物,本是弥补兽族智力之不足,用来奴役驱使。所以人类虽然身体脆弱,但可谓万物之灵长。 但七年成丹这速度,就算是像她这样的大能转世重修,有足够的资源供给,也不一定能做得到。如果那个“苏师兄”,不是嗑药强行突破的话,的确是天元大世界,不,万界仙朝难得一见的人才。 “澜师妹,你真好看。”那边玉川不知何时缠了过来,眼神明亮,掩不住的惊艳。 这句词怎么那么耳熟呢?连眼神也很像。思索片刻,沧澜从角落里把笼子拎出来,胖熊是一定要带走的,可别忘了。 “澜师妹心地真好,这只兔子这么肥,一看澜师妹平时就有悉心照顾。” 胖熊躺在笼子里,恹恹地抬头看了玉川一眼。好个屁!从昨晚到现在,它连根草都没吃到,只能在笼子里躺尸。小白脸,你眼神忒差,搭讪的水平,也差得惨不忍睹。可怜它堂堂泡妞大师,花丛中的老手,如今却落到此等田地,真真可悲,可叹。 “师兄喜欢就好,”沧澜浅浅一笑,将笼子打开,把一脸生无可恋的胖熊塞给玉川,“我一无修为,二无灵兽袋,带着胖熊不方便。既然师兄和它一见如故,我就放心了。” 什么,谁和它/他一见如故?我怎么会和储备粮/愚蠢的小白脸有默契? 玉川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般,呆呆地抱着胖熊。在凡间,飞鹰走马还能称一声衙内大少,抱着兔子的,是在暗示啥吗? 留下风中凌乱的一人一兔,沧澜起身,对晏灵微微一笑:“晏灵师姐,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去前院吧。”她整肃神色,盈盈一拜,“晏灵师姐,沧澜有一事相求。此事过后,我欠师姐一诺。” *** 李家族长李方庭听着一声声“恭喜”,看着以前和他平起平坐的人脸上谦卑的笑容,心中舒畅难言。 李府本是左平城四大家族之末,但他娶了个好道侣,生养了几个有上佳资质的孩儿。长子入了三品仙门云海剑派,长女居然得了还真宫青眼,几个真传弟子千里迢迢来迎入门。看这架势,李沧澜至少是个内门弟子。 就算是个外门也好!如今的云州牧守,不就是还真宫的外门弟子吗?若真成了内门弟子,一心修行,追求升仙,反而不如外门弟子修行几十年,外放成一方封疆大吏,照拂家里来得实惠。 李方庭望向身边的道侣,刚想说什么,皱了皱眉。 婉娘,这十几年我为了突破境界闭关,多亏你操持家里,抚育儿女。你的贡献,我是记得的。然而你的修为怎么停滞不前,叫我怎么好意思,介绍你是我的道侣,澜儿海儿的亲娘? 不过看着婉娘柔美的脸蛋和窈窕有致的身躯,想起过往甜蜜的种种,他便把那点不快,抛到一边去了。 他正打着小算盘,众人突地安静了下来。 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门外一群人浩浩荡荡过来,二十四个穿着黑白的弟子簇拥着中间二人。一人身着金白色的道袍,螓首蛾眉,清冷端庄中自有一股威严;一人穿着娇俏明艳的石榴裙,柳叶眉细,杏眼弯弯,双目中却凛然有神光,让人不敢直视。 队伍的最后面,还有个锦衫玉扇的家伙低着头,无精打采地跟着。看上去像个凡间的纨绔公子哥,长得挺俊的,可怀里还抱着只兔子——众人啧啧,这是上使的男宠吧。不,连男宠都算不上,充其量是个炉鼎。瞧他这样,昨晚都快被上使吸干了吧。 李方庭赶紧站起,拉了把旁边不情不愿的道侣,紧走几步上前行礼:“李府上下参见上使大人,愿大人修道有成,早登仙界。” “云州左迁城郑程见过上使……” “云州散修青风子见过上使……” 晏灵袍袖一拂,道了声免礼,拉着沧澜,昂然而入,坐到了上首主位。 不理会周围人脸上的异色,晏灵径直道:“澜师妹,同你的亲人告个别吧。此去山高路远,下次相见,不知是何时了。” 周围人隐隐有些骚动。云州是还真宫所辖最荒僻的一州,已经有几十年没有人能拜入还真宫了。听到这种隐隐划清界限的暗示,再看看李府族长铁青的脸色,众人不免有些心思活络。 沧澜身体微欠,向便宜爹娘行了一礼。虽然原则上来说,她是在原主已死后进入这具身体的,害死李沧澜的另有其人。但自从她进入原主的那一刻,因果之网便已产生,消长。 晏灵话锋一转,慢条斯理地道:“李方庭,你的功劳,门中是有数的。飞云师叔,以后李家,就劳您照看了。” 坐在客位最尊的中年男子,含笑应了一声。虽然论辈分,他是晏灵等人的师叔;论修为,他是金丹中期,比筑基后期的晏灵高了一个大境界。但以潜力和未来的发展来看,他不如晏灵远甚。作为云州牧守,照顾辖下的一个小家族,不过是举手之劳。若李沧澜将来真的一飞冲天,这份儿香火情必能给他带来百倍的回报。 李方庭的脸色也缓和下来。有了这份儿大庭广众之下的保证,李家就算上了还真宫的船。有了这个庞然大物作为靠山,至少在左平城,李家就可以横着走了。回头他和婉娘好好合计下,过不了几年,李家的影响力,就能辐射到云州各地了。 想到以后的好日子,他忙挤出个自以为慈爱的笑容来。可能因为闭关了十几年的缘故,他脸上的肌肉显得有些僵硬,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简直比哭还难看。沧澜还未怎样,磨磨蹭蹭刚走过来的玉川,被他脸上丰富的表情吓了一跳,暗道了一声“丑人多作怪”,忍无可忍地扭过脸去。 “晏灵师姐,澜师妹,”玉川实在不想抱着兔子,在大庭广众下展览了,“事情已经办好了,我们这就起程,连夜御剑赶路,后天晚上就能到天都城。”早知道多带个灵兽袋来好了,澜师妹看我垂头丧气的,若是她以为我没有爱心,那就糟了。 晏灵颔首。方才她先落了李方庭的面子,又给了他颗甜枣吃。这样既为沧澜师妹出了口气,又让李府得了实惠。毕竟李府虽然对李沧澜多有忽略,但毕竟有生养之恩,若是破败了,师妹脸上也不好看。先敲打再撑腰,她的任务基本完成,也没有留在这儿的必要了。 宾客众人也很满足。他们刚才,不但饱览了李家族长的变脸绝技,更见到了还真宫上使,和一向低调深居简出的李府大娘子的真容。虽说修真界美人多,但能长到像她们两人这样,也是极少见的。多年以后,等她们成为一方巨擘,自己也有吹嘘的资本。 “你是说晏灵/沧澜真君吗,哈哈哈我见过,当初老子还和她坐而论道来着……什么?我可没瞎说,老子还见到了她的男宠,小白脸长得挺好看的,就是文弱弱病怏怏的,整日里没精打采,还抱着只兔子到处跑……” 就在沧澜等人准备起身时,异变突生,厅堂之门陡然大开,一人挟赫赫风声而入,相貌俊美,眼里却满含着恶意:“李沧澜,我要休了你!” 第6章 渣女贱男 来人此言一出,宛如水入油锅,石破天惊。 飞云子反应最快,袍袖一拂,空中浮现了一个淡蓝色法罩,将晏灵,沧澜和玉川护在里面;穿着黑白法袍的外门弟子们虽惊不乱,一边放出飞剑护身,一边把手中的符不要钱似的向男子扔去;晏灵双眼红光一闪,牢牢锁定住来人;沧澜最为镇定,端坐在太师椅上,只是微微有些汗湿的双手出卖了她。 她不是吓的,是惊的。 这不是前世天元大世界之主,号称仙朝“极真双辉”之一的卓星尘吗? 虽然他目前尚无修为,比起当初来,矮了点,挫了点,落拓了点,周围环绕的七十二仙妃也不见了。但这孙子,化成灰她都认识啊! 想当初,她正处在升职加薪,前途一片光明的道路上,卓星尘这孙子就缠了上来,宣称跟她手下的魔将绿姬是真爱。真爱你个头啊,你明明都有了洛如真君和七十二仙妃,还要谱写一段跨种族的,不为世俗理解的,凄美的绝世爱恋,你骗鬼呢? 哦,是了,他后来又纳了一位鬼修,这些都是后话了。 绿姬那丫头,当时不知怎么迷了心窍,铁了心要嫁。还吃里扒外,把她的大量机密泄给卓星尘,害得她丢了三个小世界,魔主驾前地位摇摇欲坠。她一怒之下把绿姬锁在零度魔狱中,卓星尘不知怎么想的,不去劫狱,反而疯了一样不停找她的麻烦。 后来,她攻破了天元大世界,一剑斩杀了卓星尘,亲眼见着他魂魄消散,不得往生。还没得意多久,就被埋伏在一旁的七位金仙打了个措手不及,被迫逃入空间裂缝,兜兜转转,又流浪回了天元大世界。怎么还会见到他? 沧澜苍白着面孔,呆坐在太师椅上的状态,自动被卓星尘理解为心虚的表现:“怎么,李沧澜?大庭广众之下,你要杀人灭口不成?好好好,还真宫一手遮天,鸡犬之辈横行霸道,你们做得,我还说不得吗?” 玉川脸色不善:“小子,嘴巴放干净点,为人须知祸从口出的道理。” 他把胖熊往胸前一塞,一脸戒备地盯着面前的青年。来人看上去没有修为,又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些浑话,看上去脑子不太好使。但想他玉川,堂堂的还真宫真传,一等一的聪明之辈,怎么会被面前此人装傻充愣的样子骗过呢?一个毫无修为的人,居然在几个金丹真人的眼皮底下潜入进来,恐怕是一场早有预谋的行动吧。 难道是刺杀?是魔修余孽,还是……云上宫,朱陵神宫养的死士? “兔儿爷,没你的事,滚一边去。”卓星尘说得咬牙切齿。他今天来,是想在众人面前,把一纸休书甩给李沧澜,再潇洒地离去,让她颜面扫地。结果没想到刚一进门,就被一堆狗腿子下了死手,若不是他身上的剑老反应得快,及时撑起金光罩,他今天,就莫名其妙交代在这儿了。 玉川大怒,刚想反击,只听客席上有一人惶急叫到:“上使息怒!这是小儿,为人有些急躁,但并无恶意。尘儿,你怎么来得如此晚,还不向特使大人道歉?” 众人定睛一看,说话的正是左平城四大家族之首,卓家的族长卓越。这老狐狸,相当老奸巨猾,一面让来人赔罪,一面用“急躁”等词为他开脱。迟到还是蓄意找茬,明眼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在座客人不少都是左平城头面人物,此时大都认出前来闹事的是卓家族长的儿子,左平城有名的废柴,卓星尘,对卓李两家定亲之事,也一清二楚。就算是外城来的世家和散修,在热心人士的普及下,基本都了解了前因后果。 晏灵的神念笼罩全场,众人的窃窃私语她听得清清楚楚。她冷冷地盯了李方庭一眼,不冷不热地说:“是不是迟到,问下门口登记的就知道了。但依我看,这云州也真够乱的,李府还算是个修真世家,就能闹出这等乌龙事。这云州,该好好整顿整顿了。” 飞云子亦是颔首:“晏灵师侄说得有理,老道我回头就‘调查’一下。” 李方庭被晏灵盯得一激灵,心知上使对他的印象大坏。如今不光质疑了他的人品,还对他的能力产生了怀疑。但他自觉此事冤枉,婚约是婉娘在他闭关中,背着他和卓家定的。前几天他也派了人,卑词厚礼去了卓家,卓越这老东西也咽下了这口气,答应了解除婚约。谁能想到又出了这等变故? 既然上使唱了黑脸,明面上敲打了卓家,又把此事定义为“乌龙”,想来不想让此事闹大。这下台阶唱-红脸的事,恐怕还得他来做啊。 李方庭哈哈一笑:“既然是卓老哥的公子,我还问什么问?来来来,卓老哥,我先敬你一杯。” “愧煞,愧煞!李大哥,该是小弟敬你才是。”卓越给手下一使眼色,让他们把卓星尘带走。虽然自觉对不起这个儿子,但目前形势比人强,大家在还真宫底下讨口饭吃,不容易啊。 眼看一场闹剧就这样虎头蛇尾地结束了,围观众人怅然地叹了口气。修行,退婚,还真宫,渣女怨男,还有小男宠,集合了年度几大热词,绝对能火啊,也许还能上修真界《八卦周报》,带动一波左平城娱乐经济的发展。卓星尘,我们支持你,不要怂,就是干! 卓星尘果不负众望:“我为什么要走?做错事的可不是我!李沧澜,你父亲派人上门退婚,当众羞辱我父,就想这么轻轻揭过去吗?别以为所有人都稀罕你资质卓绝,美貌无双。”他冷冷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甩到桌上,“你不是就想要这个么?休书我写好了,从此你再不是我卓家妇!” 孤独站在众人中间的卓星尘,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给众人留下了一个桀骜倔强的背影,衬得李府和还真宫诸人的脸色阴沉沉的。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望向李沧澜的眼神有些复杂。 玉川手中掐诀,身上的玉符一闪,却是收到了晏灵的讯息。这事儿说到底,卓星尘是受害者,虽然做法偏激了点。自己这方无论怎么做,天然就处于下风。 可是婚又不能不退。修真之路千难万险,道侣两个要相互扶持走过千百年,一不小心证得长生,便是永恒,万万没有为了那么点名声,就牺牲澜师妹幸福的道理。这事儿千错万怪,都是李家没事找事从中作梗,到头来的坏名声,却让澜师妹一人担了。 他默默地散去了灵气,心疼地回头望了一眼。 “慢着。”就见沧澜从太师椅上站起,神色如常,淡定地走向卓星尘。 卓星尘回头,一声冷笑:“怎么了,李大娘子,有何指教?”想要服软?晚了! “卓星尘,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有一句话,说错了。不是族长派人退的婚,是我派的。”沧澜欣赏着卓星尘有些扭曲的神色,“不为什么,我就是……”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空旷沉默的厅堂中,回荡得清清楚楚:“看不起你!” “你有什么,值得人看得起呢?你天生废柴,不学无术,修仙经商做学问样样不行,只能顶着卓家少爷的壳子混吃等死。我是真心的,从内心深处,看不起你。” 她脸上的表情是那么认真,可言语里却淬着毒,伤得人七窍流血。她像一条花纹艳丽的绝灵蛇,冷冷地吐着芯,盯着她的猎物。卓星尘被她无形的气势所摄,无意识地退后了半步。 她笑得云淡风轻,随手拿起桌上的休书,一片片撕碎:“卓家妇?我从没有踏过一天卓家的门,脸皮没那么厚,也不好意思,和你卓大郎君攀、亲、带、故。” 卓星尘,哪怕将来你会成为天元大世界之主,沧澜也不是过去高高在上的魔君,本座今天也不会委曲求全。本座今日踩了你的脸,他年你要报复,本座都奉陪到底! 卓星尘紧紧攥着拳,眼前一片血红。 她小巧莹润的红唇,一次次开合,刺痛了他的眼;她的眼线在光下闪着亮,上挑出一抹轻蔑的弧线;她对他的态度,就像丢弃一件无用的垃圾。他讨厌她的冷漠,她的骄傲,她的高高在上,他第一次想杀人,杀了这个让他蒙受屈辱的少女。 他有这个实力。李沧澜没有修为,毫无防备地站在他面前,在剑老的帮助下,他可以在所有人面前杀了她,再毫发无伤地离开。 可是他不能。还真宫的雷霆之怒,不是他家族能受得起的,整个云州也受不起。他甚至不能一拳打在这个美丽刻薄的少女脸上。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今日这话,李沧澜,我记住了!我们来定个五年之约。五年之后,我要和你决斗。若是你赢了,我随你处置;若是你输了……” “我广撒请帖,邀请在场宾客,天下修士,当众向你磕头赔罪,斟茶认错,如何?” “一言为定!” *** 卓星尘离开了李府,在街上徘徊踯躅。他低垂着头,融入了街上的人流,没有激起半点水花。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到半刻,退婚之事就传得沸沸扬扬。 “听说卓家那个废柴少爷跑到李府退婚?” “老哥,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是李府大娘子派人退婚,那个废柴连个屁也没敢放,乖乖自己把婚书送还。” “渣女贱男,倒是天生一对啊。” “那些公子哥儿,平日里倒是横,可是遇到仙家修士,一个个便缩了卵蛋,还不如我老张。想当初……” 他麻木地出了城,那些嬉笑、鄙夷、同情的话语,像刀子般,一次次扎进他的心。 “剑老,我要变强!我要让李沧澜后悔,让她为今天的话付出代价!” 一道如烟似雾的魂魄从卓星尘的身上浮出,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可他的话,却霸气的让人心惊:“放心吧,有我帮你,将来不要说李沧澜那个黄毛丫头,就是这天元大世界,也要匍匐在你的脚下!卓星尘,你是天命之子,注定是这波澜壮阔的时代中,最璀璨的光辉!” 第7章 外门弟子 自上古以来,人们口口相传,仙门缥缈难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仙缘可遇不可求。曾有一痴人,寻访三千名山,一步一叩,始终未见到仙踪,抱憾终身。 然七劫之前,第二次鸿蒙大战中,万界仙朝忙于内斗,各道派闭门自守,任人间生灵涂炭,鬼蜮横行。还真宫自血与火中横空出世,其宗主天行仙君孤身前往渊海魔界,剑斩三魔君,与魔主定下【十三雪之约】,止戈罢战,挽狂澜于既倒。 天元大世界作为天行仙君成道之地,一跃成为极真仙界之下,九大大世界之首。还真宫也当仁不让,跻身于顶级门阀行列中,与有几十劫历史的云上宫,朱陵神宫并列。 天行仙君施展移山倒海的神通,将十座灵气充足的仙山摄到青州。正当众修以为他以此作为宗派山门,他却以大法力,将十座仙山生生压下万丈之深!以仙山为地基,在其上布设灵阵,兴建城池,作为还真宫所在。 其中以天都城为中心,九个小城团团拱卫,上应天道星数,布成“十绝诛魔戮神阵”。自此之后,神魔辟易,不敢来犯,还真宫风头一时无两。 从此天下十三州,六州隶属还真宫,五州归云上宫,其余两州归朱陵神宫统辖。 人们再也不用去寻求虚无缥缈的仙缘了:还真宫每五年召开一次升仙大会,只要资质悟性足够,身家清白,便有机会踏上仙路。 然而人族的修行之路,就自此一路平坦了么? *** “姓名,籍贯。” “宁舒,宁州安平府人氏。” “灵引拿来。” “……没有灵引。” “下一个。” 眼看后面的人不耐烦地把他拨弄到一边,那个自曝叫“宁舒”的少年扑通一声跪到地上:“道爷我求您了,小的自幼一心求道,仰慕还真宫声威已久。请您发发善心,收了我吧,哪怕做个杂役弟子……” “资质如何?” “丙等下。” 坐在桌后的道士,轻蔑地哼了一声:“你有天都城户口吗?” “没有……” “滚!别妨碍后面的人排队!” 狠狠地吼了句眼前灰头土脸的少年,吴力瞪着满是血丝的眼,咕嘟了一大海碗酽茶:“暂停一炷香报名,大家原地休息!若有寻衅滋事者,取消名额!”这一轮差不多了,先去给队长报告一下。 吴力好几天没睡个正经觉了,实在撑不住的时候,就让同伴来顶一下,自己和衣打个盹儿。他在还真宫丽正门报名处,负责登记前来这个报名点拜师的姓名籍贯,检查灵引和信息的真假,最后统一上报。这活儿很累,油水虽多也落不到跑腿的人身上,很多人避之不及。 但他却是主动请命,因为这件事做得好了,将来分配的时候,极大可能分去把守城门,检查来往行人。 没错,吴力的梦想,就是把守天都城的城门。 当然,他并不是怀有“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样的崇高觉悟(呸,老子就是个平民小修士,福没享两天,有祸倒是想着老子上)。平日里听着那些同样和他有着丙等资质的外门弟子高谈阔论,什么哪几门课给分高,如何争取在年末大比拿个好成绩,最后拿个好绩点进内门,能被长老看中收为真传就更好之类的话。他只是听,在一边闷头喝酒。 内门是你们那等人可肖想的吗?不少乙等资质,出身也不差的,现在还在外门蹉跎着呢。在外门混十几年资历,顶着还真宫锃亮的招牌,找个好工作,娶十几房娇妻美妾,生养几个有资质的的娃儿,日子美得很呢。 笑话老子胸无大志,自甘堕落?城门是一般人能守得么?人间宰相家的门卫,也至少是个七品官。老子将来要守的,可是天都城的大门呢!天都城的城门卫,是有还真宫编制的! 每当看着外地的乡巴佬来到天都城(在吴力眼里,没有天都城户口的都是乡巴佬),陪着笑脸想要拜入还真宫的时候,他都有种天然的优越感:虽然他只有丙等下的资质,而还真宫对外门弟子的最低要求是丙等上,但就凭他是土生土长的天都人,这就够了!而资质不够的外乡人,连杂役都当不得。哼哼,就算是杂役弟子,也是要保人的! 对于选取何种弟子,各仙派一直众说纷纭。朱陵神宫首重机缘,云上宫重心性,修仙界主流意见比较看重根骨资质:毕竟一个人心性再好,悟性机缘再强,如果修炼速度过慢,百年后都不会避免化作一抔黄土。但自从第二次鸿蒙大战后,各仙派发现,一个弟子的忠诚最重要! 如果不忠,那么弟子学得再好,意味着自己越危险。各派都倾向选择身家清白,来历清楚的,尤其生在自己眼皮底下,知根知底的,哪怕资质差一点,也没关系——毕竟仙门再富饶,能倾斜资源重点培养的也没多少,真打起来了,这些忠诚高但武力差的,可以在一旁递个水,加个油嘛! 吴力一边美滋滋地想着,一边把厚厚一摞登记册抱给队长,这些都是今天下午整理的,塞进储物袋里虽然轻省,但这样怎么能显出他的勤劳呢。 队长在城门口的守卫室坐着。守卫室虽然不大,至少免去了风吹雨打之苦,偷个懒也没有外人能看见。他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也不起身。 吴力心领神会,把登记册放在软榻旁边的小桌上,转头去沏茶。队长用神念随意地扫了扫里面的内容,矜持地笑了笑:“老吴,做得不错嘛!” 吴力深深弯下腰:“谢谢朱师兄夸奖,都是朱师兄教导有方!” 他小心觑了觑队长的神色,估摸着他的心情不错,搓了搓手,陪笑道:“朱师兄,我上次跟您说的事……” “吴力,你是老人,还真宫的规矩,你是懂得的。每次升仙大典,宫里只要三千外门弟子,可每次来拜师的,有上百万人,买了灵引的,也有十几万人。你弟弟是丙等中的资质,比你强一点,但离入外门的标准,还要差一点。你的事我跟师叔他老人家说了,可李师叔也不过是门里几十个报名点负责人之一,手里实在没有几个额外的名额……”朱师兄打着官腔,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吴力暗骂了几声“喂不饱的贪心鬼”,忍痛从怀里取出了两个储物袋:“这个是我给李师叔的孝敬,这个师兄您拿去喝茶。我弟弟是天都城土生土长的人,来历清白,您看……” 朱师兄用神念感知了下储物袋里的内容,脸上浮起了满意的笑:“老吴,你这十几年来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师叔都是看在眼里的。不瞒你说,他老人家手里只剩一个名额,就是给你留的。有个外地来的乡巴佬,出了这个价,”他激动地用手比划,“师叔嫌他不可靠,眼皮子都没夹一下。” 吴力也不管朱师兄的话里有多少不实之处,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美好的蓝图中:他弟弟也可以像他一样,将来找个好工作,娶十几房娇妻美妾,生养几个有资质的的娃儿…… 几十道剑光如流星般迅速地从天边划过,停在城门口。天都城设有禁空法阵,元婴真人以下,都要在城门登记,再老老实实地走进去。为修士登记,是队长的工作。朱师兄皱了皱眉,道:“老吴,你在这里休息会儿,让王师妹给你代个班。等我给他们登个记,就去向李师叔禀告,给你弟弟加个名。” *** 沧澜从飞剑上下来,脸色有些发白。为了赶时间,晏灵飞得快了些(当然比起她自己御剑飞行不知慢了多少),虽然一直撑着防护罩,但对于这具凡人的身体来说,依然有些受不住。 玉川也稳稳地落了下来,给妙儿喂了颗丹药,小丫头早在半途中,就吓得昏了过去。她刚一醒过来,就紧张得扑到沧澜面前:“娘子,你没事吧。一会儿到了地方,奴婢去做碗蛋花羹,给娘子垫垫肚子。” 玉川和晏灵相视而笑。晏灵道:“妙儿姑娘,澜师妹跟我走,你跟着玉川师弟,他会为你安排住处的。内门和外门弟子,不住在一起。” “为什么要把我和娘子分开?奴婢是娘子的人,生死不离,娘子不要赶妙儿走。”妙儿凶巴巴地瞪着晏灵,眼圈却红了。 晏灵笑脸一收:“妙儿不要胡闹。还真宫弟子名额多么宝贵,澜师妹特地求我带你来,给你要了个外门弟子的身份,不是让你来伺候人,而是让你来修行的。一个人若是自视为奴,把自家的性命寄托在别人身上,还修什么行,求什么道?你想让澜师妹一片苦心打水漂吗?” 妙儿听了这番声色俱厉的话,怔住了。作为一名“有见识”的李府丫鬟,她自然听说过还真宫外门弟子身份的珍贵,可从未想过,这会和自己产生联系。娘子为自己欠下了多少人情啊!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心里默默做出了一个决定。 晏灵凝目望着妙儿,过了片刻,缓声道:“她会是一把好剑。” 沧澜叹了口气:“剑再好,也终究受制于人。这是她的魔障。” 晏灵微笑道:“你没有看错人。小朱,过来,”她点手唤过守城门的队长,他出来看见晏灵之后,一直恭恭敬敬的,垂手侍立在一旁,“跟李师叔说一声,给这位姑娘,”她转头问妙儿,“妙儿,你的大名叫什么?” “奴婢……我没有大名,若是娘子允许的话,我能跟着娘子姓吗?” 可是本座也不姓李啊,本座是渊海魔界沧澜水脉真水之灵,历经数劫生灵智,又历数劫而化形,无父无母,水生水养。“李妙有些俗了。以后你就叫玄妙吧,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也算博个好口彩。” 玄者,无形之类,自然之根;作于太始,莫之能先;包含道德,构掩乾坤。“玄”的境界,本座至今也未悟透啊。 晏灵含笑继续道:“小朱,跟李师叔说一声,把这位玄妙姑娘记在今年外门弟子名册上,我做保人,回头我把荐书送过来。” 朱队长脸都笑成了一朵花,激动地比划起来:“晏灵师姐说这话不是打我的脸吗?您说句话就成了,劳您再写封荐书,回头李师叔知道了,不骂我个狗血淋头才怪!您放心吧,我必然办得漂漂亮亮的,回头再去玉山府给您老人家请安。” 晏灵满意地颔首,这时斜刺里突然闯出一个人来,歇斯底里地叫道:“朱岳,你怎么和老子说的?明明这个名额……” 朱岳一脚闪电般地踢了过去,他唯恐吴力吐噜出什么来,运足了灵力,把毫无防备的吴力踢得一溜滚,转头连连赔笑道:“晏灵师姐息怒,这小子今天灌了些黄汤,满嘴胡吣,属下一定严加管教……” 晏灵也不说破:“你办事,我放心。”她从腰间解下一块玉牌,扔了过去,“劳你登记下,玉师座下真传晏灵,玉川及外门弟子二十四人回宫复命,另有新弟子二人同行。”她看了眼疲惫不堪的众人,“大家连夜赶路,都辛苦了,都回去休息吧。玉川师弟,你为玄妙师妹安排下;沧澜师妹,跟我来。” 眼见一行人渐行渐远,朱岳走到抱头翻滚的吴力跟前,尤不解恨,又狠狠地踢了两脚:“混账东西,差点坏了老子的好事!晏灵师姐是玉师前辈的得意弟子,高高在上的贵人,得罪了她,有你的好果子吃!” 他吐了口唾沫:“说到底,修真界的根本还是在修行上,钱和关系重要也不重要,大家获取灵石钻营拜师,是为了更好地修行,老吴,你本末倒置了。”想了想,他将一个储物袋扔在吴力身上,冷笑道,“没办成事,这个还给你。至于另一个,就当我教导你的酬劳了。” 已是初秋了,傍晚的寒风,有种透骨的凉。虽然天都城里的行人大多有修为在身,也忍不住拢了拢身上的衣衫。那一晚,丽正门脚下,蜷缩着一个脏兮兮的肉球,像一头受伤的老狼一样嚎哭了很久…… 第8章 极寒魔心 沧澜盘坐在床上,摆了个五心朝天的姿势,双目紧闭,似乎睡着了一样。她身上笼着一层微弱的蓝光,随着她吐纳的频率一起一伏,仿佛活物一般,有种诡异的美感。 渐渐顺着她的五官七窍,有黑色粘稠的物质渗出来,不是血,透着远古腐烂衰朽的气息。胖熊哀鸣一声,缩成了一个球滚在角落里。 沧澜睁开眼睛,有一瞬间她的眼神犀利,如霹雳电火。她脱下了月白色的中衣,迈入准备好的浴桶中。浴桶中绘着恒温的符阵,虽然搁置了半个时辰,依然温暖如初。 月光透过窗子,照在她细腻削瘦的肩背上,愈发显得人美如玉,与她身上腐臭狞恶的黑色物质形成鲜明的对比。 良久,胖熊打破沉默:“原来你本是魔修,都已经修成‘极寒魔心’了。” 修出魔心的人,哪怕转世投胎,夺舍重生,也摆脱不了魔气对他们的影响。不过几天,沧澜的身体已出现了魔化的迹象。 一日为魔,永生为魔。 沧澜冷静地检视着自己,自从那些黑色粘稠的物质顺着七窍渗出后,她的双臂、椒乳、小腹等处的凸出发黑的筋脉已经恢复原样,白皙的肌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她这次散功,可以说是基本成功的。 魔心并不是一颗真实的心,准确的说,是她在魔道上走得足够深后的一种体现,是她对“魔道”的理解。重创了自己的魔心,就等于推翻了自己的“道”,其反噬之力之大,影响之深远,后患之无穷,沧澜都管不得了。 随着极寒魔心的蛰伏,沧澜感到一阵虚弱。此时的她,已经和一个凡人无异了。 胖熊试探地凑了过来:“姐姐,你为什么要带玄妙来,还让她做了外门弟子?如果你没把我扔给玉川那个小白脸,我兴许还能阻止你。她陪了原主十几年,难保哪日她不会看出什么破绽。不如我们找个时间和她‘谈谈’,她出事了,没人会想到你头上的。” 沧澜冷淡地看了它一眼:“你既然知道我修成了极寒魔心,就该明白我在你身上下了什么样的禁制,别想着耍花活。还真宫的规矩,我还是知道的。”内门和外门弟子不在一起修炼,修行茫茫无岁月,随便闭个关,几十上百年就过去了。沧海桑田,人非初见,不是很正常吗? 玄妙是个忠诚能干的好姑娘,她很欣赏她。让她把妙儿“遗忘”在李家,失去了靠山的妙儿,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她和胖熊都心知肚明。 做任何事都是有风险的,吃饭会噎死,走在路上会被天降异物砸死,工作被同事用喷气胶管吹肛-门而死(这是修真界《八卦周报》登载的来自炎黄小世界一则真事)……若是做什么事都畏首畏尾,还修什么行,成什么道? 况且,目前最大的隐患,不是这个。 她转头问胖熊:“按万界仙朝公历,今天是何年何日?” 胖熊深感诧异,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此劫已过了2270年9月12日,离下一劫还有1330年,姐姐,不用担心,你有足够的时间修行。” 沧澜换算了一下,把头埋入水里,深深地吐了口气,水面上窜起一串串泡泡,正如她纷繁的思绪。她明白这两天隐隐的不安出在哪里了。她的灵觉没有出错,胖熊之前和她说的日子是阴历,六十年为一个甲子。她实际上穿越到了,天元大世界被她破灭的三百年之前! 妈蛋,走空间裂缝就是这么不靠谱。是遇上的哪次时空乱流,出了问题呢? 三百年,离预想中的成千上万年有点大啊。渊海魔界人才济济,高手众多,即使她不在了,不过是换了另一个人来领功劳而已。 修仙的难度是呈指数级上升的,到了后期,三百年甚至不够勘破一层小境界。 魔生无常。 天地大劫三千六百年一次,可上位者一次念头生灭,便是一场人劫。 防不胜防。 她从水中浮起,拢了拢湿漉漉的长发,却见胖熊欲言又止地望着她,奇道:“怎么了?” “姐姐,如今咱俩都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也不瞒你了。那天,我从卓星尘的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和我一样的气息。” “原来是这样么?”怪不得,卓星尘如今才是个少年,毫无修为,居然能只用三百年证得金仙业位,成为天元大世界之主,原来是上面有人。 这潭水,有点深啊。能助一个凡人用三百年证得金仙业位,除了这个凡人本身有过人之处以外,背后之人真是手眼通天,不知是万界仙朝哪位大仙巨擘。 早知道那天就不骂卓星尘那么狠了。 “是的。而且据我的感应,卓星尘得到的,应该是男主金手指系统,而且时日不短了。坦白地说,无论你前世如何辉煌,这一世,咱俩捆一块,对付他也有点难。” “那他怎么看起来那么废柴?” “之前几年,男主金手指系统一直吸取他的生命精华,显得他毫无寸进。主上并不是舍不得一点仙力,而是这样做至少有三个好处:其一,男主金手指系统通过寄生在卓星尘身上,吸取他的气息和能量,逐渐和他融为一体。将来无论他取得多大成就,都是主上的傀儡;其二,让他看尽世间人情冷暖,一方面激励他的斗志,一方面他感情上会更加倾向依赖于系统;其三,这也是剧本设计中的一环了。” 听到这里,沧澜虽然被坑得很惨,也不得不佩服幕后之人思维之缜密,想法之精巧。她一收之前漫不经心的表情,赞道:“真是高见。” 胖熊倒是有些扭扭捏捏:“接下来,他被姐姐你骂了之后,会发愤图强,收小弟若干,妹子若干。然后在五年之约中你会被他打败,在他‘虎躯一震’那一瞬间,他对你不屑一顾,你却会深深地爱上他。然后在无数次折磨,侮辱,误会之后,他终于在你拼命不要脸倒贴和舍命相救后,大发慈悲地收了你,做他几百个女人之一。” “等等,”沧澜被这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剧情惊得目瞪口呆,“那要你这个‘女配逆袭系统’有什么用?” “别着急,接下来就是我出场的时间啦。在我的帮助下,姐姐你会精通女红医术琴棋书画十项全能,在一次次折磨,侮辱,误会之后,他总会发现默默守候在一旁,忍受委屈的你,然后由恨生怜,由怜生爱。你就可以在一次次宅斗中,由肉便-器升级到婢女,侍妾。当然,女主也会有‘正宫养成系统’的帮助的,但是本兔是谁,一定会帮你打倒她的。” 胖熊说得神采飞扬,丝毫没看到沧澜阴地要杀人的眼神:“想当初,不才曾经去炎黄小世界留过学,对炎黄小世界的流行文化很感兴趣。主上也很欣赏我的才华,为我特地在诸天各界开办了【晋江书局】,专门翻译出版炎黄小世界的书。不过这个剧本,是在下的原创。姐姐,怎么样,不错吧。” “按照流行文化的套路,难道不该是我打脸了卓星尘,他反而觉得我非同凡俗,不是一般的妖艳贱货,从此对我情根深种,做牛做马,我千帆过尽,终于发现了他的好吗?” 胖熊翻了个白眼,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我这是创新,创新你懂吗?前半部分是晋江书局男频的套路,后半部分是女频的精华,两者糅合在一起,无缝衔接,老少咸宜,雅俗共赏。” 以前是老四,现在是胖熊,总有魔/妖,蔫坏蔫坏的,能够瞬间打碎你对星辰大海的畅想。沧澜面无表情地把胖熊扔进浴桶里:“时候不早了,洗洗睡吧。” 纵然浴桶的水位迅速降到了兔子的口鼻以下,胖熊还是呛了几口水。惊魂未定的胖熊用小短腿扒了扒桶壁,确定自己的确爬不上去以后,懒懒地趴了下去。 唉,湿着毛睡吧,生病总比没命强。幸好本兔我机智过人,及时转移话题,若是被女魔头发现我只是在偷窥她洗澡,哪还能有命在? *** 沧澜躺在青石板床上,辗转反侧。 她从没有睡过这么硬的床。虽然渊海魔界环境险恶,资源匮乏,但再怎么匮乏,也匮乏不到她的头上。上到极真仙界特有的天材地宝,下到宝石烟酒鲜货灵丹飞舟和时兴的戏剧赌场,都有源源不断的走私商人运来。按老四的话说:“再穷不能穷生活,再苦不能苦长官啊!” 不过倒不是因为这个理由。她在想卓星尘。 她的脑海里,一遍遍闪现她杀死卓星尘那一刻,卓星尘脸上混杂着急切和不可置信的神色。她将闪回的速度放慢,一幕幕一帧帧地想,他最后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不该是惊恐或不甘心吗?离接应的人就差一刻…… 不对!那些金仙事先在那里埋伏久矣,若是后赶来,以本座的水平,就算再得意忘形,怎么会察觉不到? 他们为什么不对卓星尘出手相救?卓星尘最后将语未语的那句话,是—— 小心! 她在梦中忆起最后偷袭她的那道剑光,挟万里山河之势而来,却是那么轻盈,如梦如幻,如露如电,一瞬穿透了她周围十八层防护禁制,透过她的天魔法体,直接斩在她的神魂上—— 他是谁? 沧澜低低地呻-吟着,在梦中辗转。她目前极其虚弱,极寒魔心一破,神魂上的伤便压制不住,心中万念交杂。眼看她五阴炽盛,即将勾引得内魔复起,水火交困—— 只听屋外一人朗声道:“沧澜师妹,速起,随我前去升仙大典。” 第9章 升仙大典 沧澜收拾完毕出门,外面虽不是伸手不见五指,但显然离天明还有不短的距离。她有些诧异:“连雪师姐,现在就举行升仙大典?” 倒是阴差阳错,让本座避过一劫。 连雪在遍地美女的修真界长得不出挑,修为只一般,名字也普通。但就是这个三无路人,给沧澜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很难想象做事精明强干的晏灵手下,居然有个“御剑飞了十二城,带了个喜婆回来”的脱线奇葩。 连雪笑道:“这倒不是。不过近日空中交通管制,天都城的飞剑飞舟飞鹤等禁止通行。所以我去御兽司租了陆行灵兽,”她狡黠地眨了眨眼,“如果你不想步行去天台的话。” 沧澜看看连雪身旁两匹活蹦乱跳的……小毛驴,有些艰难地道:“骑驴,是不是慢了些。”这驴虽然也是入了品的灵兽,但无论品相还是速度,都不如和它一品的玉龙驹啊喂!连雪,你还能更奇葩点吗? 连雪不由分说,热情地把沧澜“扶”上了驴。她看上去是个清秀佳人,手劲儿却不小,对付没有修为的沧澜,就像拎小鸡儿般轻松:“澜师妹,这驴温顺,别怕,不咬人。再说,骑驴驾鹤,最符合咱们修道人的传统了。以师妹的风姿,骑上这驴,别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气度。” 脑子进水了,眼睛也坏掉了吗? 她静静地呆在驴上,牢牢握住了缰绳,没有坚持抗议宁死不屈。挣扎抗议时摔下来她不怕,再被连雪提溜着脖领子拎到驴背上,脸面上实在下不来。 难道还真宫中人发现了本座的真实身份,故意派连雪来整我?一时间,她都有些精神恍惚了。 “晏灵大人让我跟你道歉,她今天有急事,实在来不了。” “倒是我该对晏灵师姐道谢才是。”她顿了顿,貌似不经意问道,“修道中人,也有很多杂事吗?” 连雪点头又摇头:“这得分情况。本门虽然富贵,资源也不会随意挥霍,每个人都要通过自己为门派的服务换取。但这些都是建立在不耽误修行的前提下的。基本进了内门以后,杂事少,报酬又丰厚。我听晏灵大人的意思,澜师妹对此不必担心。” “晏灵师姐这么说,沧澜倒是惶恐了。在下未立寸尺之功,却得蒙师姐如此看重,心中委实不安。” “晏灵大人如今不过是个真传弟子,还没有这么大权力。”连雪接得飞快,看得出来,她对沧澜的回应早有准备,“师妹天资甲上,出身清白,年幼时又与阴师有一面之缘。天资机缘俱全,自是符合入内门的条件的。” “阴师……?” 连雪笑道:“还真宫广纳贤材,除了每五年的升仙大会外,还会有弟子在外搜寻良材美质。阴师大人向来低调孤僻,当年化身凡人在天下行走,见师妹神清骨秀,回来后便在内事部留了底。师妹当时年岁还小,可能没有印象了,见了阴师大人,亲近一些无妨。” 她说得一本正经,最后一句却破了功:“阴师和玉师交情莫逆,将来沧澜师妹有什么事,就来找我连雪好啦!” 这么大大咧咧的拉拢,沧澜反而不知该如何回应。 连雪瞧着沧澜困窘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周围的行人看见她们,都不着痕迹地离得远了些,生恐疯病会传染。 这么早走在路上的,大多是在升仙大会或别的途径中,取得弟子资格的,不过还没有正式录名,无法从御兽司租到坐骑,只好老老实实靠两条腿走。他们大都过了洗髓开脉这个门槛,身手不比任何一个凡间武林一流高手差,速度倒也不是很慢。 自中古时代,人族有了系统的修行体系以来,修行资质被划为四等十二品,以甲等上品为最佳,丁等下品为最末。即使在幅员辽阔的还真宫,一个资质甲等之上的弟子,也是值得重视的。 诚然,修行资质不能衡量一切。所以还真宫除了无条件收录甲等资质弟子以外,另召开升仙大会,综合考察前来拜师众人的资质,悟性,家世等。若是自身条件实在差劲,却有大机缘大毅力走过“青云路”,也能得到上师青眼。 这日,便是升仙大会的最后一天,收徒基本结束。那些不管通过什么方式,层层过关斩将的幸运儿们,将有幸前往天台聆听宗主圣训,然后进行录名等活动,五年一次的升仙大会就圆满完成了。 简而言之,就相当于炎黄小世界的开学典礼。这便是前日里胖熊告诉沧澜的信息。 对于典礼这些东西,沧澜一向是嗤之以鼻的。她一向觉得,忠诚和归属感是发自内心的,靠一个看起来很高大肃穆的仪式来增强归属感,是一种无趣的浪费时间的行为。 她以往出征誓师的时候,只是淡淡地扫视她的追随者们,简单地说一句:“弟兄们,跟我上!杀光你们的敌人,他们的灵石法宝就都是你们的了!杀,杀,杀!” 然而到了天台,听着台上身着金白法袍的弟子滔滔不绝言辞激昂的讲话,她环顾四周,看着周围人眼睛睁得大大的,掩不住的激动向往,沧澜不由承认,还真宫这个办法老套但有效。把人置身于一个团体中,辅以高超的话术,在这种狂热的气氛下,很容易初步建立归属感。 万界仙朝对于驯化凡人果然有一套,此行不虚。 她微微低头,做出一派谦卑的姿态,垂下了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眼中的轻蔑。她怀念起自己的本命法宝碎星刃来。碎星是个乖孩子,他嗜血好杀,却每每在她心潮激荡战意如狂时,用冰冷沉静的刃身安抚她。这在魔器身上,是极难得且违逆本性的。 可惜还真宫设有诛魔结界,她只能把为了保护她,已经陷入沉睡的碎星刃器灵封印在李家。世事难料,谁能想到与神魂相连的本命法宝,有朝一日也会和她分开呢? *** 沧澜和连雪从重重人群中突围,赶到内事部录名,已是四个时辰以后了。 此“录名”非是之前简单地把姓名登记在弟子册上,这回要取一小份魂魄,点燃本命魂灯,正式成为还真宫的一份子。 当弟子出了危险,他的本命魂灯变得暗淡飘忽,还真宫便可用特定的咒法通过本命魂灯确定弟子的位置,甚至直接对弟子产生作用。当然,若弟子哪一日叛了宫,即使逃到天涯海角,诸天万界,也躲不过。 真真印证了“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这句凡间俗语。 沧澜淡然地看着内事部执事用“牵魂丝”从她身上娴熟地取走一小份魂魄,连雪在一旁,将一颗丹药用酒化开,小心地喂给了她。 执事看着连雪小心翼翼的动作,神态也变得恭敬了些。他仔细地将沧澜的魂魄碎片投到一旁古朴的铜灯中,燃起了蓝幽幽的光焰,才轻舒了一口气:“可以了。” 他转头对连雪笑道:“听说晏灵师姐昨日回来了,咱们内事部的大家伙都很想念她。连雪师姐,近日她老人家可有时间,我们在止峦厅订了席,给她老人家接风。” 连雪叹了口气:“晏灵大人最近真没空,你也是知道的,那个人……”她住了口,一向大大咧咧的她也似乎有什么顾忌,“沧澜师妹成功拜入门派,是件值得庆贺的大喜事,本来晏灵大人打算亲自陪她熟悉一遍流程,可是你知道宁州出了事……” 执事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飞快地环视了一下四周,苦着脸打了个哈哈,勉强对沧澜笑道:“这位师妹,是姓苍名澜,还是名为沧澜?” “在下姓李,名沧澜。” “沧澜师妹,修仙首要断绝尘缘。以后你俗家的姓氏,就不要提了。”他指尖光芒一闪,沧澜只觉眉心一痛,一滴血从眉心滴下,正好落入一块莹润的玉牌中,渐渐隐没了痕迹,“修行之路,孤寂而漫长。沧澜师妹可能一开始不太适应,没关系,师兄妹比亲兄妹还要亲,有什么事,大家都会帮助你的。” 沧澜点了点头,她早在晏灵等人称呼她为“沧澜师妹”,绝口不提她的姓氏时,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这也是建立对门派归属感的一部分。去除她的姓氏,从法理上剥夺她和宗族的联系,再逐步把她对家族的忠诚转移到门派上。 这有点像炎黄小世界古代的师徒关系。“师徒如父子”,师父们垄断了技术,包办了徒弟的一切,师徒伦理从某种程度上取代延伸了父子伦理。师父有权惩罚,驱逐甚至夺取弟子的性命。这一点到炎黄小世界进入现代社会,文化和技术广为传播得到了改变。 然而像修仙这种注定只有少数人能享有,且破坏力巨大,就业面较窄的行业,万界仙朝一向把控的十分严格。除了在万界仙朝注册过的还真宫等各个道派家族,散修也有自己的组织,并且在万界仙朝挂了号。一个无意中捡到了修仙秘籍,恰巧有资质并在独自摸索修炼中没有走火入魔的幸运儿不到万分之一。 这样就形成了修仙界以师徒关系为基础的伦理。虽然可以以家族为单位修行,但是一族的英才再多,也及不上天下的英才;更遑论高等修士低得可怜的生育率和子女资质的不确定性。曾经有个家族想让族中资质佳的修士开枝散叶,给每人娶了几百个女子,结果一人把她们全部采补了,白白折损掉几百个无辜女儿家性命,效果还不及春香楼中炉鼎三日好;一人辛苦耕耘了半年后,因为生命精华消耗过度,修为反而掉了一个小境界,也只有十几个女子怀了孕,生下的孩子一个有资质的都没有;一人不堪其扰,找了个僻静之处闭关,呃,一直到该家族衰败破灭,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道派们通过去除弟子们的姓氏来斩尘缘,已经算得上温情脉脉了。魔道有几个酷爱折磨弟子的家伙,往往唆使弟子亲手斩杀了他们的血脉至亲,使他们变得阴暗偏激,嗜血成狂。沧澜的师尊倒没有这般对她,不过她乃渊海魔界沧澜水脉真水之灵化形,要斩了她的尘缘,难道要断了一界的水脉吗? 执事弟子递给沧澜刚才那块玉牌,一本小册子,一件蓝白的袍子,一个储物袋和一瓶丹药,道:“沧澜师妹,以后凭此块玉牌,你可以使用天都城的公共设施和领取内门弟子的福利,具体内容和注意事项都写在册子上,师妹一定要仔细看。若是丢失了玉牌,一定要及时挂失补办,切记,切记!” “这件袍子既是内门弟子的象征,也是件七品的法器,上面刻了三个法阵,有净尘,示警,防御等功效,到了炼气九层也不落伍。等师妹筑了基,门里自会发放更好的法袍。” 法器分为九品,九品最次,一品为上。除了些天成秘宝外,练气期弟子所能发挥威力的战斗型法器,最多为七品。 “这个储物袋,按照内门弟子的份例,是一个大概能容纳50立方的七品法器。然而我想着使用储物袋没有什么修为限制,又恰巧炼器司新缴来一批‘没掌握好火候’的劣货,标准500立方的六品储物袋只能容纳400立方。” 执事冲沧澜狡黠地挤了挤眼睛,义正言辞地表示内事部是个有原则的部门,怎么能把这批不合格的产品给那些该得到六品的修士,让那些无辜的修士,为炼器司的错误买单呢?如果沧澜师妹愿意“高风亮节”,拿走一个不合格产品,那么他代表整个内事部,一定会大大感激她的! 沧澜不动声色地收下了。出了门以后,连雪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晏灵大人的师父玉师前辈,是内事部的部主”,她便懂了始末。 自己带着手下,除了偶尔被三姐欺负下,一向横行霸道惯了,突然有个美丽清冷,精明强干的女修士明火执仗,摆明车马来罩她,这种被包养的感觉,真奇妙啊。 她突然想起一事,对连雪道:“不是说今日升仙大典有一项活动,是恭聆宗主圣训,怎么从头到尾,都是由一个真传弟子……” 连雪不以为然:“这倒也没什么。每次升仙大典,稿子都没换过,谁讲不是一样?不过是错失了这次见到宗主的机会,以后不知道要等多久。宗主对无归大师兄很满意,没听说他有什么收徒的打算,见了也没用。但是像这回,从宗主连同各个实权长老都没露面,还不是宁州那件事闹得?大家都去给那个人擦屁股了。” 她闭上嘴,转而对沧澜传音道:“还真宫家大业大,对内难免有拉帮结派,互相倾轧之举;对外再注意形象,身为顶尖的天下道派之首,大家也霸道惯了。但像这回闹得这么大,做得这么绝,还是极少见的。别人找你的麻烦,找我们帮忙撑腰也好,退一步海阔天空也罢,都随你的心意。但有一个人,”她神色之严肃,语气之郑重,简直如同变了一个人般,“你最好对他敬而远之!” 第10章 宁州惊-变 此人姓苏,名砚心。 目前还真宫名册上,唯一一个光明正大有名有姓的。能打破还真宫多劫以来的规矩,不用连雪详细说,沧澜也能感受到此人的不凡,或者说特殊来。 且连雪对他也知之甚少。除了一年筑基,七年结丹如流星般修行的速度外,他只是最近出关,带人去宁州执行了一次任务而已。 也不是什么大任务。宁州虽名为“宁”,但以现世的目光看,当初命名的人像是开了一个玩笑。宁州自中古时代便属于北地魔国,后来被还真宫“光复”,作为和北地魔国对峙的边境,土地贫瘠,唯独不缺邪教匪帮,民风彪悍开放。由于各种历史遗留问题和民俗文化问题,民众大多同情邪教,十户里有三四户和邪教匪帮有勾结。有一任宁州牧守对此大为头痛,连杀了十几个带头传教的,甚至深入北方腹地,都没什么用。这一劫下来,大家甚至都有了默契,邪教势力太嚣张了,就派人去收割一波。邪教匪帮们也不大抵抗,抛出几个不要紧的小卒子,给宁州上下官员刷个履历。这么多年,你好我好大家好,也就这么过来了。 至少在苏砚心来之前,一切都很平静,或者说,宁州表面上都很平静。 还真宫把苏砚心派过去,也没想过他能解决什么问题:修炼天赋好,不代表会做事;闭关久了,出去散个心,去红尘里历练一下,别修行修傻了。出巡宁州是个肥差,安全轻松有地位。而且宁州盛产各种矿石,苏砚心刚结丹,法器资源样样都缺,去拿点孝敬,也算是还真宫给他的福利。 这基本是不成文的惯例了。同为内门/真传弟子,大家看各自在师长心中地位,就看在晋级了一个大境界后得到差事的优劣了。 苏砚心得到的,无疑是其中上上之选。“出巡”两个字背后的政治意义,再加上他出众的天赋表现,宁州自牧守以下各级官员不敢怠慢,早早做了准备。除了严厉警告(派人送信)叫各个邪教匪帮停止活动,各地的土特产,例如灵石、天星矿什么的(完全符合规章,这些俱是土里刨出来的),都厚厚地备上了,连苏大人随行的厨子都有一份。 苏巡守也是尊重规矩的。宁州牧守本以为像苏砚心这样不世出的天才,年少成名,被师长和众人捧着,不知要多么傲慢难以相处,就是懂规矩也要清丽脱俗,不与他们这等庸人为伍。 他已经做好了被斥骂甚至解职的准备,但一见之下,苏巡守虽然长得清丽脱俗,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傲慢,但也很了解他们底层疾苦(不是实在修行受阻再无寸进,谁会离开天都城到这种乡下地方呢。这里民风彪悍,互相勾结,总不能把人都杀了吧)。礼物收了,宴会虽不是次次出席,但最重要的几场,苏砚心全都去了。并且闲时,苏砚心也没有像那些修炼狂人一样不许俗人上门吵闹,反而挨个召见还真宫在宁州各级官员,温言抚慰。宁州牧守那颗饱经风霜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 但自从那日苏巡守酒足饭饱闲极无聊,带人出城打猎之后,事态骤变。先是到了晚上,苏巡守一行人并没有回城。宁州牧守也没有多想,又不是凡间十五六岁小姑娘,虽然这位苏巡守比那些庸脂俗粉长得漂亮多了,但有修为在身又带了那么多战部弟子,傍晚不回城又能有什么事呢? 还真就出事了。 当第二天上午宁州牧守功行一百零八周天,自觉功力大进,正满意地揽镜自照时,亲信闯了进来,告诉他整个郡守府都被法阵封禁,发过来的传信符箓都被拦了,迫不得已通过秘密传送阵进来。他言辞恳切地说:“大人,快随我从传送阵走吧。一会儿他们循着灵气波动锁定,再走就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院内便涌进来一群穿黑白法袍的弟子,迅速结成了“周天星辰阵”。身着蓝白色法袍的苏砚心站在中央,虽然一晚上来回奔行了近万里,但他看上去依然那么神采奕奕。 他的头巾可能在奔波中遗失了,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披散下来,眼里流淌着滟滟春水。可与他明艳外表不相符的,他手一挥,话里充满杀气:“杀了劫持牧守的邪教党羽!救回牧守大人!” 之后的事情,在苏砚心提交的《关于九月八日宁州暴-乱报告》中是这么写的: 【邪教匪帮在宁州的内奸,在阴谋诡计败露后,竟然丧心病狂,铤而走险劫持了牧守大人!牧守大人面不改色,怒斥群贼,慷慨就义。弟子来迟,不幸未能救下牧守,弟子一定深刻反省。不过,弟子已经替宁州牧守报了仇!作乱的贼子,已经被弟子杀了! 此外,经过弟子深切的反省,在战场上保持机动性很重要。战部弟子多为筑基期金丹期,御剑速度很难相配合。建议内事部给每支小队配发飞天舟,以炼器司出产的凌云型号为最佳。 另,因为叛逆过多,为了早日帮宁州恢复元气,建议从其他各州迁移人口,休养生息。】 因为苏砚心的这份报告,战部内事部吵成了一团。内事部财政厅长咆哮道:你们战部整天杀杀杀,扩军扩军扩军!每年的财政赤字就是你们引起的!有这些灵石,换成丹药给弟子们发下去,早日升仙不更好吗? 战部发言人也不甘示弱:丹药是要有的,飞天舟也是要有的,一切都要有!还真宫如今坐拥天下六州,膏沃之地,都是七劫之前,血里火里同魔修打出来的!战后别的门派虎视眈眈,想要分一杯羹,是什么阻止了他们,是剑!是战部弟子的血和剑!谁胆敢削减战部的军费,就是别的门派的卧底,是魔修的内奸! 这顶帽子扣得太大了,大家争吵不休。若不是宗主在场弹压,恐怕战部内事部几位长老就要上武斗场见真章了! 炼器司也跳出来抗议:一艘普通型号的飞天舟至少要上万中品灵石,三品的凌云舟,给实权元婴长老当座驾都足够了!最近还要给几位部主大人换上新研究的风云裂天舟,就算不对外供货,今年也只能出产十余艘凌云舟!战部有几百支战队,而且在不断扩招中,等到库存足够换装的时候,也许都淘汰了! 宗主凌厉的目光扫过在座正在悠哉喝茶的几位部主,你们成天呆在门派里,前几年刚换了新座驾,怎么又要换新的!可是部主们不光修为化神,脸皮也化神了,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丝毫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作为门派的大佬,有望飞升的“年轻俊彦”,他们理所应当得到更好的福利。只要不反叛谋逆,宗主又能拿他们怎么样! 最后虽然战部发言人强烈抗议,众修还是达成了一致意见:暂缓苏砚心的申请。毕竟死了人剿了匪,之后的抚恤官民安定地方少不了。在具体报告送达前,内事部不好做预算。倒是给有功之臣的嘉奖,该提上议程了。 这时,一直没有出席会议的监察部部主阴师进来,轻描淡写道了句,抚恤这笔钱,我们省下来了。 举座皆惊。 据监察部潜藏在北地和宁州的密探回报,九月七日晚苏巡守单人御剑越过边境,闯入北地魔国腹地,杀金丹魔修三人,筑基七十九人,练气期和凡人不可胜数。临走时施展禁术“焚天真炎”,保守估计三百里土地已成死地,八十年内,不适合任何道修魔修居住。与此同时,随行的战部弟子则在宁州境内各地,搜捕邪教匪帮,无论是真心帮助贼人还是被裹挟的普通民众,都毫不留情,一律斩尽诛绝。简略估计,短短一夜,宁州十室三空。 至于被“殉职”的宁州牧守和各级官员们,还有一部分被定性为“奸细”的修士,如今宁州基本没有什么活着的主事人了。哦,鉴于他们的家眷也都跟着去了,抚恤这笔钱,可以省下来了。 沧澜听连雪娓娓道来,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亦想到了其中的惊心动魄之处。一个刚刚结丹的修士,独自深入敌境,斩了三个同阶对手。生生把一次度假,变成了一次大捷!这种热爱工作的精神,比前世的自己,也差不到哪去! 她双目闪亮:“然后呢?” 连雪想了想:“然后?然后就是扯皮呗。昨天苏师兄当着宗主和众位长老面前,‘宁州已经烂了,从根子里烂掉了。那里的民众跟我们不是一条心,再怎么安抚,他们都是喂不熟的狗。就连我们派去的大小官员,也不知不觉中失了道心,和他们沆瀣一气。把这些已经做大的人连根拔起,就像剜掉身上的腐烂的肉,虽然痛,但是整体能得以保全。若是坐视不理,等到全身腐烂掉,那就晚了。从内地迁移忠于门派的民众过去,优加补偿,许以百年,期以教化,则宁州归心之日可见’。有的长老支持他,有的觉得他杀戮过多,有伤天和。” 她顿了顿,面有忧色:“云州牧守好歹是个金丹期,虽然只是咱们外门弟子,但修行这么多年,也不乏亲近同-修,他们闹得很厉害;余下官员,也都出身咱们附庸小派,他们倒不敢太造次,只是上门请求说法,给他们一笔灵石,也就打发了;最麻烦的是与咱们并列顶级门阀的云上宫,他们发来了严正抗议,要求我们严惩凶手,肃清影响。朱陵神宫倒没有发声,可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呢?” “反正,师妹你还是离他远点较好。云州牧守再不对,毕竟也是我们的人,结果他说杀就杀了。这次事情闹得这么大,恐怕他在战部待不下去了。阴师好像很欣赏他,如果他入了监察部,监察门派弟子,以后,可没有外人分担火力了。” 连雪身体颤了颤,有一部分她没和沧澜说,怕师妹心里不好受。这次虽说大获全胜,尽诛了乱党,可死伤最多的,是凡人,保守估计有几十万人!再加上苏砚心手下纵火等行为,因为失去了居所和粮食,马上迎来北地冬天的民众来说,不知是怎样的浩劫!虽然修行者普遍把自己和凡人看成两个物种,一个不能修炼的凡人还抵不过一只黄级下品的灵兽,但谁不曾是凡人呢? 苏砚心,你和你的手下直接间接杀死了上百万人,这样的做法,与魔修何异! 沧澜点了点头:“我听师姐的,一心修行,不掺和闲事。”没想到还真宫还有如此可造之材,可叹本座如今修为全无,不然真想招揽这样有胆色、有实力的英才!三百年后鸿蒙之战重开,天元大世界的覆灭不过是一道开胃小菜。此子若不死,必成一代豪杰! 连雪若有所思:“师妹修行上还有个问题。还真宫招收弟子以15岁为下限,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是此时测出的资质最准。二是年纪太小根骨未定,经脉脆弱不利于承载灵气,所以洗髓开脉是必经的一关。若是洗髓开脉做不好,身体对灵气的容纳和周天的运行速度也会受到影响。” “师妹资质虽好,可是在洗髓开脉上,下的功夫远远不到。宫里也预料到有些弟子没有洗髓开脉的条件,所以统一配发了一瓶‘洗髓丹’。虽然宫中在这上面很大方,给每个弟子都是地级上品的好丹药,但这样单纯通过药力激发的洗髓开脉,一般修行够用了,却无法臻至完美。” “师姐这么说,一定是有对策了?” 连雪目光炯炯地盯着沧澜:“晏灵大人替你去求了阴师。阴师前辈给了一个方案,就看师妹你,能否吃得起苦了!” 第11章 洗髓开脉 三年后。 云懒洋洋地裂开了一个口子,一缕晨光有气无力地落了下来。慵懒的夜色还未完全褪去,阴湖山的灵兽们从窝里探了探头,又睡眼朦胧地缩了回去,几只爱美的仙鹤慢悠悠地在溪边踱步,一边慢条斯理地用喙梳着半湿的毛。除了半山腰处,一头两人多高,狰狞凶恶的大狗熊在警惕地环视四周,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和谐。 “咣——” 山地颤了三颤,激起了阵阵的尘土沙石。仙鹤们惊恐地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从狗熊身后高高跃起,一棒子把狗熊敲晕在地。修长的身影在半空灵巧的几个转折,轻盈地落到地面,蓝白色的法袍和白皙的面庞上没沾染半丝尘土。 一只雪白肥嫩的兔子从狗熊窝里窜了出来,一边把一罐半人高的蜂蜜塞到它脖子上挂的储物袋里。一人一兔配合之默契,可见不是第一次了。 沧澜赞许地笑了笑,把手中的“棍棒”丢在地上,又是一阵地动山摇。原来那棍棒,是棵一人合抱粗细,十几米高的树!看那虬结不齐尚且湿润的根部,竟是被人生生连根拔起来的! 她掏出一块雪白的巾帕,仔细而又认真地擦拭着自己的手,仿佛天底下只有这一件事值得自己如此对待。虽然观众只有一只晕过去的狗熊和好色又懒馋的兔子,但也不能动摇她那颗纤细又敏感(用胖熊的话说,就是自恋又装逼)的心。 她用比敲晕狗熊多五倍的时间擦净了手,在胖熊不耐烦地翻白眼中,把帕子顺手丢弃在地上,继续向山上跑去。胖熊从狗熊身上踏过,直追而去。 半晌后,狗熊悠悠醒转,摸了摸后脑的包,又看了看身后一片狼藉的窝和不翼而飞的罐子,悲上心头,捡起地上的帕子,狠狠地擤了擤鼻子,发出了悲痛的吼声:“杀千刀的,那可是我早睡晚起,不知挨了多少次蛰,从蜜蜂那里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啊。你们居然全拿走了,就不怕良心不安,得蛀牙肥胖糖尿病吗?好歹给我留点啊——” 在这三年里,经过生活无数次教育和□□的狗熊,像刚过门被欺负的小媳妇儿蹲在地上嘤嘤啜泣着。山风把它的悲惨遭遇吹到了远方,竖着耳朵的灵兽们松了口气,现在可以补觉了。 已经跑到山顶的沧澜毫无罪魁祸首的自觉,她指使着胖熊,从储物袋中掏出毛毯,厚厚地铺在地上,直到毯子边缘比周围的土地高了寸许才罢手。她懒懒地躺在上面,在晨光微熹中酣然入梦。等胖熊从林中深处拖出一头已经断了气的田蒙猪,支起了锅,怒气冲天地叫醒了她,她才不情不愿地起来,麻利地剥皮削骨,把肉切成拳头大小的块丢进了锅里。 “胖熊啊,”她语重心长地说,尾音拖成一个长长的咏叹调,“你好歹是万界仙朝的高材生,还去炎黄小世界留学过,难道不懂‘有事弟子服其劳’的道理么?组织上交给你的任务,是为了考验你,帮你更好地进步,你该珍惜才是。更何况我现在是女人。女人嘛,你懂的,每个月总有几天不方便……” “去灵田里揪点蘑菇和葱姜,再把咱们一个月前晒的辣椒拿过来。辣椒面哪有干辣椒煮得好吃呢?” 胖熊恶狠狠地瞪着她,在第1095次抗议无效后,无奈地起身。呸,虽然你背后贴着“千钧符”,但看你刚才随手拔起三人合抱粗细的树,迅猛地一跃两人半高度,矫捷又凶悍地敲晕了狗熊,就知道它已经对你没什么用了。等晏灵姐姐出关,再来看你的时候,我一定同她说,给你换上“万钧符”! 一钧三十斤,万钧三十万斤,想想温柔亲切的晏灵姐姐,再想想沧澜身负三十万斤,步履维艰的模样,胖熊心里便平衡了,连脚步也轻快了些。 虽然它一向觉得美人是用来疼的,沧澜长得比晏灵姐姐有过之而不及,可是那个女魔头,心如蛇蝎不说,谎言张口就来。信了她的话,一年365天不方便,早就流血流成干尸了! 沧澜双膝盘坐,放空心神,感应赤黄之气。虽然她洗髓开脉三年,尚未正式修道,无法吸收天地灵气。但服气餐霞作为修行中基础的基础,在炼体到了小成以后,便可在金乌初升之时,观其形,采其神,补益魂体。 就是修行效率太低,如果不能长年累月坚持的话,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变化。 道门和魔门理念大异,就连修炼的方式,也大相径庭。 道门功夫主温养,非常重视基础。前期讲究水磨工夫,恨不得把各个步骤都研究出花来。洗髓开脉不过是修道前的一个关卡,可是阴师提供的这个方法,所耗费的人力物力,恐怕在一般门派都能堆出一个金丹了。 就拿她的一日三餐来说,为了防止凡俗浊气的沾染,十颗下品灵石一瓶的辟谷丹,足够用一年的。然而阴师给她制定的食谱,至少需要几百年以上的兽肉和灵菜,外面根本没有卖的。想想也是,除了那些元婴期以上富得流油的长老们,普通弟子买个百年的玉参还要掂量再掂量呢。种在灵田里一两年的大白菜咬咬牙就买了,种上一百年,所耗费的灵气与药材等值,可价格——灵气再足,能拿去炼丹吗?谁吃得起这么贵的醋溜白菜! 阴师大概也发现了这点,但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他坚持把自己的别院阴湖山——整个阴湖山都是他的,而不是他的别院在阴湖山里——租给了沧澜。一座灵气充裕,拥有千年灵田,各色灵兽无数资源的灵山,向来有价无市,都能供一个七品小门派修行了。对于这种出人意料奢侈的慷慨,听着阴师一副“捡了便宜你就偷着乐吧”的口气,沧澜淡定地接住了馅饼。 至于这饼有没有毒,她能否吃得下,消化得了——她嗜财如命,见钱眼开,宝山在前让她空手而归,是万万不能的。一纸账单,既是压力,也是动力。虽说定了无息无限期还款,沧澜清楚,若是自己做不出什么成绩,让阴师失了钱财又丢了面子,下场可以想见。 三年前连雪问她“是否能吃苦”,她便做好了日日在生死线上挣扎的准备。然而道门这种奢侈的水磨工夫的做法,她并没有觉得多劳累。每天早起贴着千钧符跑步上山,三万斤的重负算什么,比得上那一张轻飘飘的账单吗? 胖熊也跟着她沾了光,小东西在仙朝享受惯了,眼光毒嘴巴又挑,账单上将近一半的数字,都是它贡献的。不过胖熊也是个好帮手:这山里的灵兽,哪个没挨过她的闷棍,没遭到过胖熊的搜刮?更何况,胖熊煮汤炖肉也是一把好手。虽然它也挺能花,可没了它,谁来伺候自己呢? 沧澜鼻尖微微一动,炖肉浓郁的香气,混着蘑菇的鲜甜,在充斥着草木清香的山风中飘荡着。她从鼻孔中喷出一缕浊气,睁开了眼,看着蹬在垫子上,直立着身子搅动汤锅的胖熊:“熟了?” “眼睛是个好东西,希望你能有。”胖熊毫不客气。 沧澜一向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她大度地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卷起袖子开始捞肉。吃不了浪费了,该付的灵石一分也不会少。 她吃得很利索,拳头大小的肉块,两三口就没了。胖熊也不甘示弱,眨眼间,一锅肉连同蘑菇就下了肚。沧澜突然手一抖,手中的筷子遽然飞出,迫得胖熊向后退了两步,她方优雅而快速地端起了锅,将剩下的肉汤一口喝尽。 胖熊一脸鄙夷:“跟灵兽抢吃的,不害臊。” 沧澜满足地揉了揉肚子:“随我下山。” *** 山坳偏僻处几间木屋,是沧澜目前的居所。这是修真界目前流行的房屋法器样式,用紫琅木炼制,除了绘制有结界防火净尘示警等法阵,一年四季墙壁上花开不断。 虽然只是个简单毫无实用意义的设计,在多宝阁高价推出以后迅速受到众多女修的追捧,一度卖断了货。当收到玉川托晏灵送过来的这份儿礼物时,沧澜哭笑不得地谢过了他的好意。 在听取了晏灵的意见后,他们择定了这里激发了法器。除了灵气充裕外,附近还有一汪灵泉,方便引入内室洗浴。 下了山,便是沧澜药浴的时间了。 近年来,受到晋江书局外来文学影响,一位白姓作家的话深入人心。他在一本名叫《长恨歌》的畅销书中写出了“温泉水滑洗凝脂”的句子,让一干围观文艺青年如痴如醉,纷纷想象起其中的温柔旖旎,同人黄文层出不穷。然而阴湖山作为阴师的别院,一向是误入者杀的,只有晏灵每三个月过来看看她,给她带一些小玩意儿。不过最近晏灵闭关冲击金丹期,少则数月,多则几年,近期肯定见不到了。也许另一位,苏姓畅销书作家那句“寂寞沙洲冷”更适合她目前的境况。 况且,她泡的是修真界的药浴,灵泉水不过是其中的一小部分。阴师提供的药浴的主材,不是玉参鹿茸紫石英,也不是玫瑰依兰百色花,而是——剑意。 胖熊长长的耳朵竖了起来,内室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它感叹了一下沧澜的坚韧后,开始琢磨起中午的食谱。 突然,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劳驾,我可以进来吗?” 第12章 有难同当 胖熊翻了个白眼:“进来吧。” 一只小白狼从门外走了进来,它生得煞是好看,毛茸茸白生生的一团,从头到脚没有半丝杂色。它笑容可掬,声音也讨人喜欢:“我来给沧澜大人,送上个月的账单。” 胖熊横眉竖眼的,一听这话不由得矮了三分:“她正在沐浴,一会儿就好,我去催催她。” “不急不急,”小白狼一脸和气,“反正我也没有什么急事,沧澜大人的事更重要,若是分不清轻重缓急,阴师大人会责怪我的。” “小白,你来了。胖熊,去泡一杯蜂蜜水,就拿咱们今早采的野生灵蜜,又鲜又甜。你还傻愣着干什么?”沧澜裹了件青色浴袍,乌黑如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从内室里出来。 她与三年前大不相同了。 这三年来,在灵物滋养和不间断的科学锻炼下,她的个子窜了至少一头,虽然身形还是那么瘦削,却没有那种弱柳扶风的羸弱之感,反而如秀竹般挺拔清逸。 刚出水的肌肤如冰似玉,胖熊眼尖的瞧见,袍袖下遮掩的一小块皮肤裂开又复原,维余一道道斑驳的红痕,在雪白的肌肤上分外显眼。 啧,自愈的速度又快了。 然而她的外表是如此冷艳,她的声音却是鲜甜的,如同熟透了的水蜜桃,仿佛轻轻一掐就能掐出水来。 小白狼笑了笑,把手里的单子递给沧澜,接过一旁胖熊不情不愿递过来的蜂蜜水,随手放在了桌上。它用鼻尖蹭了蹭胖熊,看兔子并没有什么反应,于是便伸出鲜红的舌头,轻轻舔了舔胖熊的毛。 “够了!”胖熊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忍无可忍地推开了它,大叫道,“请你放尊重些!我不是你的饭后甜点!” 它扭头求助地向沧澜看去,却见沧澜眉头紧锁,嘴里念叨着“驴打滚”“坐地抽”“九出十三归”,双目灼灼地盯着手中的账单,便知道这个不靠谱的,又指望不上了。 小白狼笑得愈发温柔又和善,它大概到沧澜的膝盖那么高,浑身雪白的长毛都有定期打理,就连笑起来露出一口尖利的小白牙,也不让人感到攻击性:“我喜欢你身上的气息,很香很好闻,有种幼年时,我和兄姐们在草丛里打滚的感觉。” 靠!本兔子是吃肉的!狼真是世界上最讨厌的生物了,都修炼了,还处处与我们兔子为难! 沧澜端起桌上的蜂蜜水一口饮尽,她的脸色却像刚刚灌下三大杯烈酒一样:“白总管,上个月借款的利率,是不是有些高了呢?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貌似比现在通行的‘九出十三归’,还要苛刻几分。白大人,能否让我亲自面见阴师大人,向他老人家陈情?” 小白狼的笑容不变:“阴师大人并不知情,这是苏大人的意思。苏大人功勋卓着,最近被正式调入监察部,担任监察部副部主。新官上任三把火,苏大人这两天清查监察部账目,这阴湖山,名义上是阴师大人的别院,实际上是监察部分配给阴师大人的福利之一,原则上不允许转卖、出租以盈利的。苏大人看在大家都是同门,且您可能成为阴师真传弟子的份上,已经网开一面了。但这钱财上,阴师大人以前多一点少一点也不在乎,现在是要上缴监察部的,所以……” “不管怎么说,之前主人也是和阴师大人签过租赁契约的。哪个苏大人,他怎么如此没有契约精神,连我们妖族都不如!”胖熊在一旁听得不对,插口道。 “就是苏砚心苏大人。半个月前,天台就贴出了告示,天都城都传遍了。你们在阴湖山里,很多消息都不灵通。”小白狼眼中现出了一缕怜悯,“趁现在还是无限期贷款,沧澜大人就先签了吧。阴师大人现在外出云游,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苏大人耐心有限,万一他以‘非法侵占门派巨额财产罪’把你抓起来,除非阴师大人现在回来,恐怕没人能护得住你。” “我签。”沧澜心下有些遗憾,面上却不动声色,“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只是沧澜洗髓开脉已经进行的差不多,再用阴湖山这处风水宝地太浪费了。暂且宽限我今天一天,收拾下东西另寻住处。苏大人想必也是能理解的。” “这个我可以做主。”小白狼仿佛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讲,点头道,“苏大人说,之前的事,也不全是您的问题。山谷里的东西,您看上什么拿走好了,就当违约金。” 它迟疑了一下,开口道:“胖熊和我很投缘,您如今出去,居无定所,可不可以把它先放在这里。我会好好照顾它,饲养它的。我知道它和您的感情很深,您能让一只黄级下品的雪兔生出灵慧,想必也是花了大价钱。这里有三十块上品灵石,您先拿着,不够的话,我再去借。”小白狼说着,用水汪汪的双眼,充满希冀地望着沧澜。 胖熊大惊,生恐沧澜那个穷鬼没节操的,脑子一热就答应了。虽然一人一兔的前世,再落魄也没把30块上品灵石放在眼过。可如今不比当初,从收入上说,沧澜作为还真宫内门弟子,一月可以领取两瓶丹药和一块中品灵石,上品灵石对中品灵石的官方兑换率是1:100,实际黑市上在1:120左右波动,就算按官方兑换率,这笔钱也是沧澜3000个月的补贴;从价值上说,胖熊现在的壳子,是黄级八品的雪兔,因为不适合培养成战兽,炼气期的修为最多能卖一块中品灵石,加上一颗能炼化灵兽横骨的“兽语丹”,最多也就值5块中品灵石。 胖熊虽然早就想离这个穷鬼女魔头远远的,但一是女魔头给它下了恶毒无比的禁制,二是就算离开,完不成任务回不了极真仙界,恐怕它的下场更惨,三是……小白狼比穷鬼女魔头还变态,老喜欢舔自己的毛!可怜自己一身油光水滑的好毛啊,最近用了各色灵花精油来擦,还是掉毛掉得很厉害。 沧澜咬破食指,在账单上摁下手印。账单顿时光芒大放,化作灰灰。契约正式成立了,若是仔细用灵觉感应,冥冥之中有一道因果之线开始消长,联系。她一脸落寞:“胖熊在我的心里,和家人也差不了什么。尽管往后的日子穷一点,苦一点,我也不愿意放弃它。有我一口吃的,就有它一口吃的。小白,等我实在养不起了,就把它托付给你,也不要你什么钱。只要你待它好,我就满足了。” 胖熊听着沧澜这情真意切谆谆如托孤的口吻,瞬间脑补了众多晋江书局八点档;它再看看小白狼满脸对沧澜热烈的崇敬钦佩,顿时觉得世界充满了不真实感。 小白狼很失落,但依然彬彬有礼地道了别,再次用鼻尖蹭了蹭胖熊。此时门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小白身上浮起一层薄光,显得更加美丽神气了。当小白狼依依不舍的身影渐行渐远后,沧澜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胖熊,去收拾东西,我累了,先去歇个晌,醒来要吃冰糖莲子粥和红烧肘子。粥多加点糖,我喜欢甜的。肘子多炖会儿,小火煨烂才香。” “这就是你把我当家人的方式吗?” “是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以为我会自己出去流浪,让你一个人在这儿享清福,想得太美。无论给我多少灵石,我都不答应。” *** 天都城,监察总部。 荆风望了眼窗外,天阴沉沉的,雨虽下得不大,显然一时半刻结束不了。他定了定神,沿着长长的阶梯蜿蜒而上,步伐有些急促。监察部作为还真宫重地,虽然在佩戴上特制的符箓后,是可以使用法术的,但这中间,绝不包括空间转移类法术。 路上不断有身着蓝白和黑白法袍,胸前绣着监察部徽印的弟子躬身行礼,他微笑着点头示意。越往上,人越少,他轻吐了一口气,走入苏砚心的办公室:“大人,事情都办好了。阴湖山总管小白传来了消息,沧澜已经签订了契约,不日就会搬出去。” 看着桌案前的大人恍若未闻,继续处理文件,他继续道:“大人,这件事,是不是做的唐突了些?等阴师大人回来……” “还有么?” 荆风咬了咬牙,虽然这几年来,对大人的脾气有所了解,但想到后果,还是忍不住劝谏到:“您这段时日,锐意改革,革除陈弊,风气的确为之一清。但这些事情,难道掌门大人,还有其他长老们,他们看不出来吗?这几劫来,宫里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谁都不愿意蹚浑水。就拿这回来说,沧澜甚至还未正式修行,监察部随便一个执事,就可以像捏小鸡一样捏死她。但她背靠阴师大人,又与内务部玉师大人的得意真传晏灵走得甚近。您拿她开刀,明里暗里得罪不少人,更遑论她天资卓绝,万一将来一飞冲天……” “所以就要姑息纵容么?”听了荆风的长篇大论,苏砚心终于从堆积如山的卷宗前抬起头,明艳的脸上看不出喜怒,“那么这样的话,干脆取消监察部,也是一种挺好的省钱方式。” 荆风喏喏,几年来相处的默契,让他敏感地察觉到,大人的心情并不好。 “正是因为宫里势力盘根错节,所以才要去整顿。等到尾大不掉的那一天,那就晚了。”苏砚心起身,走到窗前,望向远处,“这几劫来,仰赖祖师之威,宫里太平的太久了。好好的试炼派几个上师跟着,一有不对便出手救援,搞得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给天赋好有背景的弟子大开绿灯,争相拉拢,全然不管这样做,是不是真的对他们修道有益;还有部分平庸之辈,托了太平光景的福,把修为资历混上去,自知不是修道的料,便拉帮抱团,党同伐异,打压新人,吃相实在难看!” 他望着北方,那片荒芜极寒之地,自上古时代便属于魔门的领土:“太平久了,没有外界的压力,大家有劲儿没处使,就自己折腾自己。荆风,这些天你也见了,宫里面上看起来花团锦簇,可水下面的,有多少阴森鬼蜮,触目惊心之事!” “要真能这么混下去也好,我不管杂事,落了个清净,也没人敢对我不敬;我的那一份儿,也没人敢不给。可是魔国能作壁上观吗?我三年前潜入北地,所到之处,魔军军容严整,枕戈待旦。他们已经不是我们印象里,被揍得苟延残喘,只能窝在老家舔伤的狗了。”他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魔潮再起,为时不远!” 一道响雷在空中轰隆炸开,似乎是应和苏砚心的预言,又似乎是上天对这胆大狂徒发了怒,雨水噼里啪啦打在窗棂上,被无形的屏障挡住。这么激烈的雨,竟没有一丝渗进屋子里。 荆风仔细琢磨他的话,脸色煞白,吃吃地道:“怎么敢,他们怎么敢?祖师在上……” “祖师不会管这些小事的,”苏砚心淡淡地说,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他需要的是战士,不是靠门派海量资源堆起来的废物。”他似乎不愿意对此多说什么,很快就转了话题,“夜方那里准备的怎么样?” “一切就绪。等东海那边的人手撤回来,就发动吗?” “不必了。”也许等东海那边结束了更稳妥些,可惜…… 风云际会,时不我与。 第13章 小心挂科 第二天一早,沧澜和胖熊就到山谷口,小白给他们在这里安排了车子。 离地三丈左右,悬浮着一辆白色的飞舟,上面刻着“飞云舟”三个蓝色大字,在下方不显眼处有内事部交通厅的徽印,“仅供出租”。 小白笑眯眯地介绍到:“这是飞云舟,天都城空中允许通行工具之一。不到元婴期,除了当值的监察部弟子外,天都城公共区域内是禁止使用灵力的,例如神行术,例如御剑飞行。除了飞云舟外,天都城每日还有固定发车,可搭乘多人的云路舟。总体上说,出行还是很方便的。宫里给大家的交通补助很高,飞云舟租一天只要10块下品灵石,用内门弟子的玉牌,还可以打八折。” 胖熊扑腾着小短腿,嗖地一下跃进了飞舟。沧澜微笑着谢过了小白的好意,也跳了进去。门合上了,飞舟里突然传来叽哩桄榔一阵巨响,还夹杂着人的咆哮声。小白狼尚未反应过来,飞舟就像个迷迷糊糊的醉汉,歪歪斜斜地向着天都城窜去。那风骚的抖动,神鬼莫测的飞行路线,伴随着隆隆的噪音,看得人心惊胆战。 小白愣了半晌,大叫道:“我还没有把《简易飞舟操纵手册》给你们呢,停下,停下!” *** 沧澜眼疾手快地把砸向她脸的东西抄住,塞到一旁的架子上。她坐在座位上,一边系安全带,在机器运转的嗡嗡杂音中,怒道:“胖熊,你到底会不会开!” “小事一桩。”胖熊懒洋洋地答道。它在控制台上一阵捣鼓后,从驾驶椅上跳了下来,“可以了,根据车上自带的地图,我设定了自动驾驶的路线。” 沧澜环顾四周:“听你这么一说,这飞舟也算可以,就是有点小,有点破,飞行时噪声也有点大。” 她这几年如春日里的柳枝抽条般,蹿高了一大截,在女子中算高的,可放在男子间,也不过中人。在这艘飞舟上,说不出的逼仄,手脚也伸不开,简直想把旁边的架子摆设扔出去。 在外面时,原以为内部会用空间阵法扩展,没想到进来看时,是真小。 “这也算福利么?” “你还想要多大?这样一艘非战斗型飞舟,成本也至少在几千中品灵石左右。在凡界,也只有还真宫这样的超品门阀,积聚天下资源为己所用,才能如此财大气粗,把它们租给弟子代步。” “我当初也做过采买的。同样是非战斗型飞舟,几万几十万的我也见过,但像这飞云舟这么破的,几百中品灵石也就打住了。若是批量购买,商家看你替他们处理破烂的份上,便宜得更多。仙道中人弄钱的花样,真令我甘拜下风。”沧澜蜷在座位上,懒懒地想着心事,“有钱也不是这样花的。炼气期虽说不能御剑,但贴一张神行符或者驭使灵兽,比这小破舟的速度也慢不了多少。” “哟,姐姐,别穷酸了好么?”胖熊嘴一撇,大肆嘲笑起来,“你不懂欣赏它的美啊。为什么这么破?问出这个问题,首先,你就没明白,为什么还真宫几劫以来,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在天都城构建禁灵法阵,禁制金丹期及以下使用灵力,削减元婴期及以上修士的法术威力。这还是针对还真宫弟子的,对于其他的修士,削弱得更明显……” 胖熊跳到架子上,摆出了长篇大论的架势:“在无灵世界,个体的差异是差不多的,尤其随着一种叫‘科技’的东西发展,个人的武力起的作用越来越小,不值一提。一个人想要制霸天下,他不能单单依靠自己的力量,要得到更多的人的支持。所以,在无灵世界,众生平等的理念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认同,至少是表面上的认同。” “然而在天元大世界,及其他能够修行的诸界,个人的重要性大大上升了。一千低阶修士,能被高阶修士轻而易举地灭掉。所以聪明人,都知道该拉拢谁,讨好谁。但外来的高阶修士,忠诚度实在让人泪流满面,所以大家都倾向于培养自家的天才弟子。一个天才弟子成长起来,不但能改变自己命运,还可能改变世界。就拿七劫前还真宫开派祖师天行仙君来说……” “说重点,你当这里是御前预算会议呢?” 胖熊看了看沧澜不耐烦的神色,识趣地不再卖关子:“总之,天都城作为还真宫总部,住着很多未成长起来的天才弟子们,防范重中之重。比方说,姐姐你哪天心情不好,想杀几个人玩玩,一式人剑合一,你倒是痛快了,没准你剑下亡魂中,本有一个能成为大修士,羽化飞升的,结果走在路上,莫名其妙被你给杀了,冤不冤啊!天都城占地广大,代步工具必不可少,飞云舟本是非战斗型飞舟,又做的这么破烂,降落的速度设定更慢,而且内部还有隐藏控制后门,基本把对他人的危险系数降到了最低。事实上,自从有了禁灵大阵,那些没有前途的废物们,就只能自己去死了,想拉上有用之才垫背,做梦!当初设计出这一方案,并在诸界推广的秀行大人,不愧是……” “所以,做工如此烂的飞云舟,一艘成本为什么会达到几千中品灵石左右?”沧澜惬意地眯着眼睛,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竹杯,泡了杯蜂蜜水,轻呷了一口,好整以暇地等待胖熊的结论。 “讨厌啦,追根究底的人,注定不讨女孩子喜欢的。”胖熊愣了一下,甜腻腻地回应道,看着沧澜像活吞了苍蝇的神情,才悻悻地住了口。 哼,瞧她那好奇样,前世恐怕也没有谁瞎了眼看上她。什么时候把本兔伺候好了,本兔教她两招,管保叫她天天快活,夜夜笙歌。现在,算了吧!胖熊高贵冷艳地趴了下来,不再理会那个讨厌的女魔头。 *** 天都城分为内外两城,外城居住着凡人、一些低阶修士和一些小商家,还真宫重要部门,各大商家乃至高阶修士的居所都分布在内城。 内城的检查要比外城严一些,不过沧澜有内门弟子的玉牌,一路也算是通行无阻。 沧澜自度洗髓开脉已经进行的差不多了,这几日便开始正式修行,采买一些东西还是必要的。不过第一站先去内事部,这三年她在阴湖山,一直没领补贴,累积下来也是笔不小的财富。 然而世事之奇妙,就在于其无法预料。 “什么?”沧澜冷声道,“执事大人,请给我一个解释。” “沧澜师妹,鉴于你欠了阴师大人灵石若干、监察部2539块中品灵石,监察部苏大人传下谕令,要求内事部配合工作,暂停发放你的补贴。”内事部的当值执事将神识探入玉简,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事实上,这些年的补贴,连借款的利息也不够。不过苏师兄大度,说剩下的可以迟些再还。师妹,我们也是执行上面的命令,别让我们难做。” 沧澜眉眼一挑,苏砚心你欺人太甚!道门的修士,面上看去风光霁月,心都是黑的,印子钱放得如此光明正大倒是第一次见!当初阴湖山本就是阴师主动租给我的,议定的无限期无利息贷款,结果几次三番折腾,倒让本座糊里糊涂背上巨债。如今切断了我修行的补贴,道门的修士,真是杀人不见血! 她刚要发作,连雪从外面进来,悠悠道:“什么时候,监察部也能插手内事部事务了?晏灵大人一闭关,什么牛鬼蛇神,倒都出来晃荡了。” 连雪心直口快惯了,执事却吓得脸色苍白。她苦笑了一下,将连雪拉到一边,嘀咕了几句,连雪的神色逐渐由轻松转为凝重。执事上了楼,不一会儿下来,递给了沧澜一个小荷包,语气也有所缓和:“这里面有36块中品灵石和72瓶丹药,我擅自做主,给师妹取了24瓶小还丹,24瓶中还丹和24瓶大还丹,分别适合炼气期前中后三个阶段,用来增长修为的。以后的补贴,在师妹你还清钱前,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能给了。” 沧澜颇有种有劲没出使的别扭感,但她也不至于与执事计较:“师姐也是秉公行事,沧澜明白,定不叫师姐难做。”苏砚心,我记住了! 连雪腰间的玉牌一闪,她拿起来看了一眼,脸色大变,将沧澜拉到一间空房间:“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 胖熊从沧澜肩上激动又兴奋地探出了头。时间紧迫,怎么了?宗门内战?下属反叛?北地魔国来袭?是不是要赶紧收拾东西,分头逃命去罢! 只听连雪急促道:“我要马上出发,替晏灵大人准备玉师大人的寿宴。你不过是欠了些钱,晏灵大人当初作保,又有阴师做后盾,苏砚心不会拿你怎么样。如果不是阴师给你开小灶,内门弟子是有专门的住处的。当初给你安排了清风居,我打了招呼,一直给你留着,拿玉牌过去就行。老老实实呆在内城,外城鱼龙混杂,姓苏的正在‘整顿’,不筑基不要去沾染是非。上课地点也在内城,每天记得按时去!” 她说得很快也很清楚,沧澜认真听着,到最后一句愣了:“阴师给了我修行心法,心法配套的真解也有几十册,让我细细体悟,倒没说还要上课。” 连雪一脸无奈:“澜师妹,你认真看过入门时发给你的手册了吗?你要上的是文化课,必修,五年不过,废除灵力赶出宗门!” 连雪身上的玉牌又急促地闪了起来。她激发了一道符箓,身形消失的刹那,沧澜和胖熊听见她在大喊:“师妹要加油啊!我当初一上课就睡,年年重考,最后一年晏灵大人气极了,我一睡就拿小锥子扎,最后考试过了,我也快成蜂窝了!” 第14章 出卖色相 沧澜不觉得自己有上文化课的必要性。 这倒不是她觉得文化课不重要——没有文化,连修仙典籍都看不懂——规则是世界运转的基准,是力量政治哲学思维乃至艺术林林总总的体现,而后者,都涵盖在文化中。 文化,是规则之本,天地万物信息产生的融汇渗透。 当然,还真宫是不会给刚踏入修行的毛头小子们开设这么高深的课程的——连御剑飞天都做不到,就去追寻星空深处的准则和虚无缥缈的“道”,这简直是要把人逼得走火入魔的节奏。但了解修仙界历史,熟记修行常识,既有助于后辈尽快融入修仙界,进一步对门派产生认同感,又能为后辈将来的修行打下坚实的认知基础。 沧澜前世修行到魔君,与仙朝的金仙境界差不多,是仅次于魔主和仙皇的存在。她对魔道,有深刻的认知和践行。魔庭和仙朝一体两面,互相渗透影响,她也曾熟读道门典籍三千,对仙道,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至少,凡界的小修,是没有资格在她面前指手画脚的。 若论诸界史,她是旁观者,参与者,也曾是主导者;至于天元大世界的内部史,胖熊此次下界,很是做过一番功课,它所知的隐秘,恐怕不比此界顶尖的几人差。 嗯?自从师尊去了天外天游历,除了魔主,还没有谁,敢要教自己做人。多少劫之前的旧事啊……沧澜穿着月白色的中衣,睡眼惺忪,像一只慵懒得猫儿样蜷在床上,在明净的晨光中回忆往事。 又要早起,莲蓉酥、银丝卷、红豆芋圆甜汤,还有玉泉山的洗澡水……甜甜甜,不怕齁死么,去上个八百年前就倒背如流的课,还摆出一副自己好累好有功的样子,脸真大。胖熊一边在外间准备早餐,一边愤愤不平地想。 然而开始阶段,讲述修行的注意事项还好,一个月后的一堂课,就把沧澜和胖熊嘴角矜持傲慢的笑容,击得粉碎。 “……北琚仙君,天元大世界生人,曾任青玉玄德宫宫主、万界仙朝三品封主(以下省略五百字头衔),在第二次鸿蒙大战期间,奋勇抗敌,不幸在坠玉小世界被魔君帝无双击杀……坠玉战役,作为第二次鸿蒙大战转折点,其意义虽比不上天行仙君孤身入极渊,同样对阻挡魔潮攻势起到了重要影响……” 沧澜听着台上的讲师照本宣科的叙述——显然这番话他不知讲过多少遍了,再看看周围人昏昏欲睡的神色,他们看上去对这段历史也很稔熟——一边飞快地做笔记一边回忆。本座怎么不知道?北琚好歹也是个金仙,死了值不少功绩,三姐从没有上报过啊…… 卧槽,胖熊瞪圆了眼,小爪子扯着沧澜的衣服,差点把袍子从肩膀上拉下来。北琚仙君是功臣?仙朝是支付过他的抚恤金,可主上的秘密档案中记载,北琚仙君闭门不出,不听号令,几次延误战机,被当时还是仙朝四品封君的天行真君就地斩杀,魂魄示众。坠玉战役是天行指挥的,并临阵悟道,一举晋升金仙境界,抵住了帝无双的进攻…… 一人一兔面面相觑,胖熊咽了口吐沫:“我们可能走错了学堂。”沧澜淡定地传音道:“可能我昨晚劳累过度,听岔了。胖熊,你来记笔记,我练个功先。”她把胖熊从肩头扯下摁在桌上,往嘴里扔了颗小还丹,入定运转灵力去了。 学堂的规矩她早打听过,只要不吵到旁人,做什么都随意。反正两年后文化测试不过,卷包走人就是——还真宫家大业大,对于自己作死的天才们,也犯不着巴巴地贴上去。 功行一百零八周天,配合着小还丹的药力,沧澜明显感到自己的灵力又深厚了几分,离炼气期四层不远了——正式修行不过一月,已经有了炼气期三层的功力,本座无论何时何地,即使落魄到在对头那里重修道法,依旧那么优秀,那么闪闪发光,比起那个苏砚心,才一年筑基,哼哼——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重头再来,也是这般无趣么…… 胖熊第一次听到她这番自吹自擂,一时手抖,错把盐当成糖放进桂花粥里,被女魔头以不浪费粮食的名义,灌得它雪白的小肚皮溜圆。本兔不就是说了几句实话,何至于如此小肚鸡肠。不是它不会看人脸色,实在是她那番话太有槽点啊。 下了课,沧澜心情大好,慈爱地摸了摸胖熊的头:“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对劲,是不是累着了?你好好休息,凡事有我呢。” 你还真好意思说。胖熊哼哼了两声:“没事儿,我牙疼。” “是甜食吃得太多了吧。澜师姐,你对胖熊的感情,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但有的时候,溺爱也是一种伤害。” 一道怯生生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沧澜回头一看,是个身着黑白法袍的女修,俏生生望了过来。双眼对视的一瞬,女修脸颊微红,长长的眼睫微微垂下,然而心事还是止不住顺着睫毛的缝隙流泻下来。 沧澜双眼微弯,满含笑意地望着她。胖熊不得不承认,有的人,虽然骨子里懒又不靠谱,一本正经起来,双眼里却似含了一江春-色,一篇锦绣文章,端的男女通杀。沧澜经过大风大浪,受过活色生香,言行举止间自有威仪和一点爱娇的风情,阴阳相谐,年轻女郎最抵受不得。没看那个女修,脸都快埋在胸上,连话也说不全了吗? “澜师姐,”她喃喃着,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我做了点儿栗子糕,栗子是林州那边新熟的,采用先进的‘极光种植法’,不光灵气十足,还极为鲜甜……也不是很甜,老吃甜的不好……不,我不是说师姐的习惯不好,以师姐的功力,些许食物哪会有什么影响,就是胖熊牙疼,少给它吃点……师姐拿回去尝尝,甜了淡了跟我说,我下回再改进……” 沧澜看了看精美的食盒,又看看女修小心翼翼充满希冀的目光,眼中无波无澜。她面上笑意却更深了,温柔地伸出手,从女修的手里接过食盒:“谢谢青葙师妹。师妹记得我喜欢吃甜的,有心了。” 澜师姐居然记得我的名字!偌大的学堂,这么多外门弟子,她居然记住了我的名字!突如其来的狂喜瞬间淹没了她,她粉白的脸蛋儿如火烧云般,一切情绪无遮无盖,全都暴露在天光之下。她注意不到沧澜和胖熊什么时候离开,也不在乎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只是沉浸在那一段短短却纯粹的,属于她的小小幸福时光中。 沧澜和胖熊走出学堂的那一刻,胖熊不满地嘟囔着:“这些年轻女孩儿,肤浅,忒肤浅!只知道看人皮相,这种做法,要不得!”它似乎想起什么,小爪子薅了一下沧澜的头发,“你接食盒那一瞬间,是不是用小拇指轻轻勾了下青葙的手心?我看得清清楚楚的!无耻,忒无耻!” “胖熊,前些天给你送吃的那小哥,叫啥来着?”沧澜似笑非笑地瞄了它一眼。 “那么甜,哪个正常人能吃下去?那盒我出卖色相换来的蜜饯果子,不是全落你肚儿里去了?” “你说谁不正常?” “你,是你是你就是你!你不光不正常,还不是人!” 在路人看来,沧澜和胖熊,一个英秀一个可爱,走在一起分外和谐。若是有上师在此,无意中听到他们如小儿吵架的传音,一定会十分幻灭吧。说不准一气之下,就要把这两个智障赶出山门,以防将来丢门派的脸。 “澜姐姐,你果然在这里,蜜儿等你好久啦。” 学堂门口停着一驾马车,雕梁画栋,珠围翠拥。最引人注目的是拉车兽,竟是四头麒麟马幼生种!麒麟马是上古神兽麒麟和天级上品风雷马交合流传下来的血脉,幼生种就有地级下品的品阶,向来罕见,在拍卖会上一匹往往能卖出数百上品灵石的高价。胖熊心里算了算,差不多一匹就是沧澜过去一年欠下的伙食费。 一瞬间,胖熊不可遏止地萌生了打劫的冲动。四头啊,连本带息还帐,它和沧澜还能小小地发一笔财。冲动是魔鬼,它不断地告诫自己,本兔可是在玄黄小世界留学过的,是有知识有文化的新一代青年俊杰,和撸袖子就干的妖兽不一样…… 一个黄衣女修笑吟吟地站在马车前面,那条黄色的裙衫,像雏鸟新生的绒毛一般嫩,一般轻软,柔柔地搔在人的心里。她身形娇小,脸蛋微圆,长得甚是甜美,声音也甜甜的,像是流淌的蜜。 她也名如其人,叫做糖蜜。 “糖蜜师妹……” 沧澜刚一开口,糖蜜便凑了过来,亲热地挽住了她的胳膊:“澜姐姐跟我客气什么,直接叫我糖蜜或者蜜蜜就好,入了还真宫,咱们就是一家人,师姐妹比亲姐妹还亲。” 虽然糖蜜比沧澜小了几个月,但她们俩同为一届的内门弟子,且糖蜜已经有了炼气期九层的修为——马上就要筑基了——该是沧澜叫糖蜜师姐才是。不过糖蜜似乎不喜欢别人叫她姐姐,纠正了几次之后,沧澜也就从善如流了。 按理说,这不过是小事,不该如此纠结。主要是糖蜜的背景很煊赫,靠山很难搞。 这一届升仙大会,外门照例收了弟子三千,内门弟子只录了三人——内门收人一向是宁缺毋滥的。比起沧澜幼时和阴师泛泛的一面之缘,糖蜜的靠山可是实打实的硬——她是还真宫宗主的女儿。 还真宫宗主和诸位实权长老,亲生的后辈只有糖蜜一人,真真独一无二,当得起太子之称。 糖蜜自是众星捧月地长大,但她从小受过严格良好的教育,有着年轻人浮躁、自恋、傲慢的缺点,也不乏智慧、眼界、善良和勇气。她到了年龄,测出甲等中的资质,理所当然地入了内门,和沧澜分到了一处。沧澜住在清风居,不远处就是糖蜜的明月院。 沧澜搬过来这一月,两人渐渐就熟悉了。沧澜品位高雅,见闻广博,又和她一样有爱吃甜食的习惯。一来二去,糖蜜就渐渐引她做知己。 然而,太子爷的知己,可不是那么好当的。糖蜜把沧澜拉上车,摆了一桌子的点心甜汤,眼睛一眨一眨放着电,双手做合十状,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澜姐姐,拜托你啦。陪我去见苏师兄,好不好?” 第15章 不谋而合 胖熊正吃着点心,一口卡住,差点没喷出来。 沧澜倒是很淡定,提溜起胖熊的后腿,在它的背后轻轻一拍,帮胖熊顺气。太子爷么,有点小癖好很正常。 何况糖蜜这个癖好也无伤大雅,不过是花痴而已。 欣赏美的东西,是人之常情。糖蜜热爱生活,风花雪月自是少不了。 更遑论她只是大大方方欣赏。以她的身份,就算是收藏豢养了一屋子俊男美女,只要你情我愿,又有谁敢置喙呢? 只不过这回看上了苏砚心——一朵有刺带毒的美艳娇花。 “是苏砚心苏师兄么?”沧澜故作为难,曼声道,“糖蜜,你知道的,我和他有点小过节。和你一起过去,他会不会迁怒于你……” “他敢?”糖蜜一脸义愤填膺,“身为门派的监察长官,却公然违反规章,放高利贷,打压新人。这件事,有机会我会和阿耶还有各位长老叔叔提的。若不是他脸蛋儿长得好看,我早就……” 她挪了挪身子,亲昵地挨到了沧澜旁边:“澜姐姐你长得比他好看多了,真要让我选边站,我肯定会支持你的!” 沧澜顺势把她揽入怀里,温柔地摸了摸她蓬松柔软的鬓发:“这倒不用。这事,他有错,我也有错。小辈们的事情,小辈们自己解决,何必要劳烦宗主大人呢?糖糖,你不要插手,给我二十年,我就要他在我膝前俯首。” 她的话语里洋溢着骄傲自信和不容置疑的坚决,糖蜜怔怔地听着,身子不由得软成了一滩水,倒在了沧澜怀里。她也不起身,顺势捶了捶沧澜,娇声笑道:“嗯,澜姐姐到时候可别下不去手。他人虽心黑手辣,但长得那模样,怪疼人的。” 胖熊在一旁,被她俩的话电得一哆嗦,爪子上的芙蓉饼都掉了。 糖蜜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她从沧澜怀中坐起,扶了扶有些歪斜的鬓发,施了个清洁术,才把胖熊抱在怀里:“来,小乖乖,给你小姨看看,这两天胖了没有。啧,又重了,澜姐姐把你照顾得真不错。” 胖熊此时已记不得反驳是它照顾沧澜的,惬意地埋在糖蜜娇嫩微丰的胸前,向沧澜挥了挥爪子示威。沧澜整了整袍子,没事人一样端起了一碗杏仁酪,甜甜润润凉凉的。糖蜜的厨子真不错,等有钱了,她想,我也养两个。 饮食男女,人之欲也,不沉溺、不放纵也不排斥,不过是顺其自然。 *** 苏砚心桌案上的镜光一闪,他看着观影镜面显示的信息,微微皱了皱眉。他抬首,神色冷淡:“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口气之敷衍,如同打发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一样。 玉川剑眉一挑,对他高高在上的态度很不满意:“苏师兄,苏大人!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这件事,如今已经不是关乎她一个人的名声了,到了如今这个局面,要说没有云上宫在背后推手,我是不信的。监察部不光要监察门派弟子,还有监察天下,管控各地舆论的职责。如今阴师大人在外云游,您作为监察部的最高长官,该负起责任来!” “如果你们当初按我说的那么做,这件事早了结了。”苏砚心无动于衷,拿起了一块玉简,“你已经浪费了我一炷香的时间了,如果你觉得修士的时间多就可以浪费,很显然,我并不这么认为。” 玉川想起荆风出去时,贴心地燃起一根又细又短的“凝神香”。他原以为是为了省钱,没想到苏砚心用这种方式羞辱他!自从他入了门,没做过几年内门弟子,就被玉师看中收做了真传,一路走来,都是顺风顺水的,还没有人敢如此冷待他! 他一气之下,从椅子上站起,大步走到桌案前,居高临下俯视着苏砚心。苏砚心把玉简放了下来,又拿起另一块玉简。玉川紧咬牙关,此时的他,再也不是沧澜初见的一副吊儿郎当公子哥样,神色严肃冷厉。 怎么办?他脑海里一时涌出了很多念头。 威逼利诱令他就范?上一个这么干的是宁州牧守,运气好的话,两个人可以一起在地府喝茶; 打他一顿出出气?玉川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得了吧,毕竟是同门师兄弟,低头不见抬头见,这件事说到底也赖不着他。再说,真动起手,他和苏砚心,还差着一个大境界呢; 那就只能摔个东西了…… 他刚要行动,苏砚心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桌上翻出了一张纸,递给了玉川。 玉川接过这张如同草纸般皱巴巴的东西,展开一看: 【各位监察部来访者需知: 古董工艺茶杯:10块中品灵石/个; 古董工艺花瓶:50块中品灵石/个; 古董工艺椅子:80块中品灵石/把; …… 书桌属于非砸品,若是造成公务玉简破损、毁坏和丢失,一律以间谍罪论处; 行动最终解释权归监察部所有,欢迎大家砸得愉快。】 好黑啊,玉川一时啼笑皆非,满腔怒火不知道怎么发。他看看桌上貌似凡间十两银子一套的茶具,半天才说了句:“你们监察部穷疯了吗?古董工艺是什么玩意?” 苏砚心头也不抬:“古董工艺,就是古代的工艺品。总之,你只要知道,古董工艺品就是比古董和工艺品加起来都贵的东西。砸的话,请便,不要影响我看公文了。” 玉川涨红了脸,再赖在这里,显得自己很……无聊,没有气度;转身就走,一是面子上下不来,二是要做的事情还没办成。他呆呆立在桌案前,场面一时僵住了,只有苏砚心拿动玉简的声音。 糖蜜和沧澜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二人一站一坐的奇怪场面。糖蜜轻咦了一声:“玉川师兄,你也在啊。我给砚心师兄带了点心,你也坐下来吃一点。” 玉川得了个台阶,笑道:“不了,糖蜜师妹,师尊找我有事,我现在就回去。啊,澜师妹也来了。”他努力软化自己的表情,但从糖蜜担忧的神情上,显然不太成功,“你们先坐,我去给你们沏杯茶,今年玉泉山的新叶,味道不错。” 苏砚心眼睁睁看自己的办公室变成了下午茶花厅,心中暗骂:底下那些废物是干什么吃的,连两个未筑基的女修都拦不住,该杀!糖蜜的身份,还是让他有些顾忌的,要不然早就把这几个活宝,从窗户扔出去了。 他笑道:“糖蜜师妹来了,底下人不知好好招待,该罚。”他轻一按观影镜,荆风急匆匆出现在门口,沉声道:“属下没有及时通报,甘愿受罚。” 苏砚心微一沉吟:“去刑室自己领十鞭子吧。我现在身边缺不了你,禁闭就免了。” 荆风应是,还未转身,糖蜜微蹙秀眉:“砚心师兄,是我让他们不要通报的。看在我的面子上,就免了荆风师兄这一次吧。” 苏砚心尚未回答,荆风反而正色道:“派有派法,部有部规。弟子坏了规矩却不受罚,将来怎么要求其他人呢?”他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径自下去了。 糖蜜和玉川面面相觑。在一旁围观了半天闹剧的沧澜含笑道:“苏大人,真是好大的威风,好大的气派。”她把直往她胸前衣服里钻的胖熊拽了出来,“瞧把我这只傻兔子,吓成了什么样子。” 沧澜这番不知是夸还是损的话,忽略苏砚心的脸色,也算是活跃了气氛。她暗里传音给胖熊:“你怎么回事,不就是个金丹期吗?苏砚心挺低调的,灵压收敛得很好,几乎没有什么感觉。你这么怂,有点装过火了。” 胖熊回道:“姐姐,你不觉得,他长成那样,太浪费一个男人的感情吗?” 沧澜心有戚戚焉地点头。她不得不承认,苏砚心是她两世来,见过最美的人。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苏砚心虽然长得好看,却丝毫不给人柔弱的感觉。他举止优雅,一呼一吸间却带着血海杀气,只有同样血海里闯出来的人,才能感受得到。他整个人就像把出鞘的利剑,伟丽森严,傲气无双。 有种美,想让人去亲近,去了解,去蹂-躏;也有种美,只想让人在远方观赏而不敢靠近。苏砚心大概是属于后一种,这段时日,从沧澜周围人的反应就可以看出来。 她望着他,他也望着她。他们像迷失在文明规矩社会里的两只野兽,终于找到了同类。沧澜双眼亮了起来,全身的血液也在沸腾。这三年,周围没有一个人,能给她以这样的兴奋。她想战斗,想浴血,想要……杀戮!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被压制住的魔心,贪婪地吮吸着她血里的杀意,将提纯的血杀之气反哺给她。前世这些有助于她精进魔功,但现在她正修行《星河诸天法》,血杀之气对她有害无益。 苏砚心轻轻一笑:“沧澜师妹,久违了。” 胖熊被他的笑容电了一下,哧溜钻进了沧澜的怀里,怎么也不肯出去。沧澜微微一欠身:“苏师兄,久仰久仰。” 糖蜜一看两人面上还算和谐,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她今天拉沧澜过来,就是想缓和一下两人的关系。苏砚心修为不低,权力不小,若是真和沧澜有所误会,吃亏的肯定是澜姐姐;自己对上他,也没有太大的把握。更何况,现下的确有件事,需要他的帮忙。 糖蜜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一个雕花嵌玉的食盒,笑吟吟地说:“师兄妹都是一家人,这么客套干什么。苏师兄,我给你带了些玫瑰糕饼,花瓣是我亲手采的,糕饼是澜姐姐蒸的,你一定要尝尝啊。” 玉川在一旁凑趣:“见面分一半,澜师妹的手艺,我今天可有口福啦。” 胖熊在心里呵呵了两声,糖蜜笑盈盈地打趣了玉川两句。一时间,大家亲密的坐在一起,就像许久未见的老友一般。眼见气氛正好,糖蜜也不再客套,单刀直入正题:“苏师兄,师妹最近遇到一点小麻烦……” 苏砚心截住了她的话,声音难得有一丝无奈:“这件事,玉川刚才过来说了。”他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一卷报纸,递给沧澜,“澜师妹,你看看吧。” 玉川刚要拦,苏砚心冷冷道:“先让师妹有个准备,你还想瞒多久?” 第16章 谁与争锋 在众人郑重其事的目光中,沧澜随手接过了报纸,是《八卦周报*天元版》。 近年来,在凡间,“八卦”往往指没有根据、荒诞不实的传闻。例如炎黄小世界里,一提起什么八卦小报,大家便会心照不宣地露出鄙夷的笑容,嘲笑看这类报纸的人智障,回家以后再津津有味地浏览起来,能省一大盘下酒的猪头肉。 然而在修真界,《八卦周报》可以说是第一权威媒体。上到万界仙朝,远到极渊魔庭,他们的消息总是源源不断,事后十有三四,总能被确证是真的。 据说《八卦周报》本是上古门派“天地神算八卦门”的遗脉。此门派号称“上天入地,无所不算”。可能是他派的隐私算多了,没想着算算自己门派的运数,有一天被无声无息地灭了门。幸存的支脉吸取了教训,一面隐去行藏,不再重立山门;一面勾搭仙朝大佬,又和魔庭重要人物眉来眼去,成立了《八卦周报》,靠发布一些足够劲爆却不够重要的消息,赚取灵石养活弟子。 沧澜以前也订了几十份,不过是《八卦周报*通界版》,作为手下的娱乐之一。至于诸界内部版本,还不值得耗费她的时间。乍然一观,天元版的行文风格倒是和通界版一脉相承,就是广告多了些。 胖熊好奇地从沧澜怀内探出头,念到:“德州羽虚城举办拍卖会,炼器大师火夫新作‘考压刀’压轴,有意向道友欢迎乘坐天行盟超光飞舟前往;云海剑派新发现上古秘境一所,欢迎广大道友前来寻宝,通行玉符只要十块下品灵石;寻花宗落雪仙子即将在中州举办个人演唱会和粉丝见面会,届时她将演奏失传已久的神曲《惊梦》……” 找了半天,胖熊终于在角落处看到重点:“他,是近年来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他,天生废柴,却两年筑基,超越了绝大多数的天才;他,一表人才,气度从容,在琅琊秘境勇斗十三邪修,降服凶兽诸犍;他,风度翩翩,谈吐高雅,引得众女修一见倾心,围观追随。据知情人士透露(此处出现一张老成稳重,看上去就令人信服的小编照片),寻花宗落雪仙子曾与他私下密会,为他洗手作羹汤,时至目前,双方对此都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看到这里,小编相信各位道友应该猜出来了,他,就是问天剑派的后起之秀,卓星尘!靠,”胖熊一边翻页一边不爽地骂了句,“凑字数不是这么凑的,小编你能少写几个标点吗?” 胖熊清了清嗓子,继续念道:“但即使像卓星尘这样完美的男子,也有着不完美的过去。他曾因为资质不佳,被攀上高枝的未婚妻退婚。前未婚妻曾当众大放厥词,说他天生废柴,一无是处。这种‘唯资质论’‘修行至上’的观点,在小编看来,是典型的三观不正,该遭到众人的唾弃!事实上,卓星尘已经用实际行动,狠狠地打了他前未婚妻的脸!据可靠消息,在他两年筑基,将大多数天才遥遥抛在身后的同时,他曾经的未婚妻李某某,拜入了此界顶尖的宗门还真宫,却三年未有寸进。这惨烈的对比,充分说明了卓星尘挥剑斩情丝的必要性。” “正所谓,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九霄龙吟惊天变,风云际会潜水游!”读到最后,胖熊明显受到了感染,语调抑扬顿挫,声情并茂,充满了壮志豪情。它翻到前页,“‘仗势凌人美艳女不识金玉悍退婚,顶天立地血性男乘风而起今打脸’,好题目,本兔喜欢!” 一时间空气似乎凝住了,空旷地回荡着胖熊故作低沉而悠长的尾调。众人跪坐在几案旁,定定地注视着袅袅白烟自茶杯中浮起。还是糖蜜先开了口,她微蹙秀眉:“一派胡言。逻辑混乱,前后矛盾,这个作者,除了牵强附会地引到目前大家敏感的话题,挑动围观群众的情绪,就没有别的能耐吗?” 苏砚心笑道:“估计是个晋江书局三流写手,入不了v吃不上饭改行修仙吧。”他看着大家向他投来的诧异的眼神,秀美的脸庞染上了一抹绯红,“怎么了,你们一点不关心流行文化吗?” 除了胖熊外的众人都摇头。玉川干巴巴挤出一句话:“苏师兄真是博学多才,涉猎广泛。”糖蜜掩唇而笑:“这晋江书局不知有甚魔力,你们一个两个都喜欢它。苏师兄喜欢,无归大师兄也……那个。” 她此番话一出,众人都笑了。胖熊不解其意,道:“晋江书局的书稿,不才也曾看过一两千本,虽良莠不齐,但不乏上佳的作品。诸君为何发笑?” 玉川笑得打跌:“澜师妹你把宠物教导得颇好,说话文绉绉的,是因为看书多了缘故么?澜师妹,你还记得初见无归大师兄,是在何处?” 沧澜不解其意:“在寒舍的后园。” “所做何事?” “大师兄正在赏竹。他还阐发了一番关于‘凡竹’的妙论,至今记忆犹新。” 玉川拊掌而笑:“这就是了!晋江书局曾发行过一套儒系真经,里面有位阳明前辈,通晓诸法,在后期脱离窠臼,自成一派。无归大师兄看了他的事迹,心向往之,决定向先贤大德学习。阳明前辈年轻的时候,曾独立在寒风中,格了三天三夜的竹子……” 沧澜唇角微微一勾。她也想起这个笑话了。随着阳明飞升仙界,“守仁格竹”的故事不但没有在历史中泯灭,反而遍传诸界,连她也有所耳闻。她不免和四哥感慨:修道之路何其险也,同-修,前辈,天下谁不可为敌? 【当初炎黄小世界还是炎黄大世界的时候,有个姓朱的修士,独出机杼,自注真经,阐发出一套似明非明的理论来。其中“格物致知”的法门,使后辈弟子阳明除了淋了一场雨外,并没有其他的效用。但他流传最广的“存天理,灭人欲”的修行思想,给后世的修士造成了极大的荼毒。魔庭普遍认为,导致炎黄小世界从炎黄大世界跌落的根本原因,并不是蛮夷之神入侵,而是朱子思想的流毒。 老四曾和他在酒后笑谈:“判断一个人,不仅要看他说了什么,还要看他做了什么。阿澜,你笑什么,是,这番道理很简单,八岁的孩儿都听过,提起来不但不会引来美人崇拜的目光,反而会被美人鄙视。” “可是道理简单,为什么总有人不会用呢?朱子的反对派,说‘存天理,灭人欲’禁锢了人的自由;支持者认为该句意在强调‘反对贪欲,严格要求自己以求更高的道德修养’。可无论哪种观点,姓朱的都远远没做到啊。他勾搭女修,坏人道途;收受贿赂,陷害同-修;欺弱凌下,却对强权俯首帖耳——在当时,就被斥为伪学。可总有人,出于各种各样的目的,四处宣扬,来维护自己的利益。这种人,”他俊美如刀刻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屑的笑意,“不是蠢,就是坏!” 沧澜看着他冷凝如冰雪般完美的侧颜,突然有了一丝不妙的感觉。他顺着老四的目光望去,只见当时还不是老四第二十八房小妾的美人,笑盈盈地给他斟了一杯酒,目光中尽是崇拜。偶尔向他瞟过来一眼,却是对不学无术的鄙视——沧澜心中大呼冤枉,他之所以笑,是因为这番理论,正是他两天前一模一样对老四吐槽过的——他手下的绿姬,脑子不知道怎么长的,看上了卓星尘还不够,居然还崇拜过朱子—— 他郁闷地饮下了一杯苦酒。难道本座,这辈子注定孤生么?】 想起前世,沧澜一时百感交集,抬手饮下了一杯茶。茶已经凉了,香气却未散尽,和茶叶本身的苦涩交织在一起,百味陈杂,与前世那杯酒相比,别有一番风味。 众人似乎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人注意到沧澜微微的失态。良久,玉川道:“不管如何,这篇狗屁不通的报道,严重损害了门派和澜师妹的声誉。而且我怀疑,他们还有后招。澜师妹和他有五年之约,原先我引以为笑谈,他们层层铺垫,是要逼澜师妹应战么?问天剑派不过一个二品宗门,离我还真宫相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是谁给他们这等胆子?”他向苏砚心深深一躬,“请苏师兄明鉴!” 他言下之意,自是不看好两年后沧澜与卓星尘对阵。道门注重基础,澜师妹做了三年水磨工夫,他相信长久下去,如卓星尘般跳梁小丑,如何与之相比?可要拼比一时之功力,以有心算无备,再拖两年,又能如何? 师妹当初,不该图一时之气,定下那等赌约啊! 在座的人,都是心思通达之辈,领会了他的未竟之意。糖蜜微微皱眉:“你……”她刚想怒斥玉川不该动摇澜姐姐的道心,却在看见玉川的眼睛时,住了口。那是怎样的眼神啊!充满了自责、内疚和痛苦,这样下去,道心动摇的,恐怕是玉川师兄啊! 沧澜的神色倒是如常:“多谢各位师兄师妹,沧澜的事,给大家添麻烦了。”她抖了抖手上的报纸,“有几点,这上面倒没有说错:人是我骂的,婚,也是我退的,赌约,也是我应下的!卓星尘虽然取得了一点成就,但凭这就能上《八卦周报》,还占了这么多版面,其背后必有推手。这次报导中没有明确提到赌约,大概是想逼得我方寸大乱胡乱出招。若是我心存侥幸,真的用了什么盘外招,恐怕正好被背后之人抓住了把柄。为今之计,只有堂堂正正应战!” 她目中跃动着火焰,声音却格外平静甜美:“堂堂正正一战,无论是输了还是赢了,都只影响到我个人。如果我不能出战的话,不光会对门派的名誉有所影响,他也会成为我的魔障,恐怕我此生,修为都不能再有所寸进了。玉川师兄,”她转而对着玉川,展颜笑道,“多谢你的关心。还真宫立派七劫,单单一个低阶弟子的行为,又能有什么影响呢?师兄未免多虑了。” 是啊,这些小打小闹的阴谋,自是影响不了门派的;但它能影响你的前途,你的名誉,你的未来啊!玉川注视着沧澜的眼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师妹的眼神,如北地亘古不化的冰雪般宁静。而即使在那等寒冷死寂之地,也从不缺少生命璀璨的流影啊! 澜师妹,已不是初见时,那个娇弱柔美的小姑娘了:她虽然只有练气三层的修为,也是一个跟他一样,真正的修士! 他尚未说话,苏砚心击节赞道:“好格局,好气魄!”他目光锋利如刀,直指沧澜,沧澜也不避开,双目对视间,似有金石之音交鸣,二人皆是一凛,“仙路艰难,我辈当迎难而上,连人都斗不过,何谈与天相争!沧澜师妹,我愿助你一臂之力!” 第17章 训练伊始 玉川离开监察部的时候,天色已半黑了。虽然神色有些疲倦,但他玩世不恭的招牌笑容又重新挂在了脸上,翩翩若浊世佳公子。 他轻摇青玉扇:“师兄高义,玉川在此记下了!往日里对苏师兄多有误解,请师兄见谅。他日师兄有用得到玉川的机会,尽管开口,上穷碧落下黄泉,玉川绝无二话。”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连苏砚心身后的荆风,也不免多看了他两眼。 苏砚心轻笑:“玉川师弟,你是喜欢沧澜师妹吗?” 玉川一怔,缓声道:“不是的。澜师妹三年前,是我和晏灵师姐引入仙途的。如今她出了事,晏灵师姐在闭关冲击金丹期,我需要负起责任来。”他说得诚挚,在苏砚心犀利的目光下,没有一丝动摇。 苏砚心顿足,凝目望着他:“所以,就因为我帮了澜师妹一个小忙,你就原谅我在宁州的所作所为。我原以为,沧澜师妹是你此生所爱,所以愿意为了她,出尔反尔,低头来求我。”他摇头轻笑,“玉川,你的原则,就是这么容易违背吗?” 玉川一时惘然:“是啊,我是个虚伪的人。我曾为宁州无辜百姓义愤填膺,彻夜不眠;我也在宗主和长老们面前,痛斥你的所作所为,与你针锋相对。可不过三年,我就忘记了这些。人,真是善忘啊。”他的神色有些低落,“现在想想,过去所谓的仗义执言,不过是一场笑话:我满足了自己,却没有为宁州的百姓做到什么。” 苏砚心轻声道:“玉川,这不是你的错。你还太年轻,这世上很多东西,不是那么容易说清楚的,若是能简简单单一分为二,一半是白,一半是黑,中间泾渭分明,多清楚啊。”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可惜绝大多数人,都在黑与白之间挣扎求存。有的时候,一些手段是必要的。就拿这次来说,如果你早下决心,事情也不会这么糟。” “是啊,所以我明日便出发去宁州。”玉川望着苏砚心脸上震惊的神色,笑了笑,“我求了师尊好久,师尊已经答应了,让我去宁州驻守。砚心,沧澜师妹,就拜托你了。” “你这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宁州有什么,矿产、灵脉还是邪教乱党?北地魔门虎视眈眈,我敢断言,不出十年,战端再起!要为门派做事,有很多种选择。你是在与我赌气么?” 玉川看着苏砚心明艳的脸上扭曲的神色,知道他是动了真怒。你……终究还是关心我的吗?能得你一怒,我此次前去,也不枉了。他摇头:“砚心,三年前,我与你在宗主面前割袍断交,是我年少气盛,不识大体。可是,”他低下了头,不再直视苏砚心的眼睛,“砚心,每个人,终究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是我的好兄弟,我希望你,尊重我的选择。” 苏砚心望着玉川离去的身影,神色莫测。星光流泻在他修长如玉的身影上,恍若神仙中人。荆风察言观色:“大人,玉川师兄这是受什么刺激了,是因为他的红颜知己落雪仙子和别的男人交往过密吗?不过那个落雪,前两天,还通过顺风盟给他寄了一封信和一块粉红色的帕子,下面弟子回报说,他当时也挺开心的。再说,从资质心性,还有师门传承,颜色气质等方面,他身边的红颜知己,又有哪一个,及得上沧澜师妹呢?我看,澜师妹对他,恐怕也不是全然无意。他何必在此时候,去趟宁州那个烂泥潭呢?” “荆风,你还是想得太简单。”苏砚心轻轻地道,“玉川说得对,他与我们,不是一路人啊。无论经过多少事情,他始终是活在阳光下的。” “从今天看来,沧澜倒还算一个可塑之才。一个小小的卓星尘,日后也许能搅风搅雨,不过现在,他还不够格。你们放手去干,这件事不光关乎澜师妹的名誉,我怀疑,是有人想借此机会,向宫里发难。七劫了,那些阴沟里的鼠辈,又蠢蠢欲动了啊。” *** 四下一片黑暗,不过对于一个修士,自然不是什么大问题。虽然练气期的修士,神识外放范围大概在一尺左右,这点距离,如果长期接受战斗训练,也足够在遇到危险时,及时作出反应了。 更何况,赤药修炼了一门流金瞳术,虽然他此时的修为被压制到了练气期三层,但自上而下,高屋建瓴,战力自不是一般练气初期修士所能比的。 除了灵力消耗有些过大以外,战斗走向基本符合他的预期。赤药喘了口气,心中却丝毫没有松懈。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不要小瞧任何人,是他第一次出任务时敌人给他上的一堂课。 赤药瞳孔微微一缩,目标在那里!她可能灵力消耗太大,并没有驱动护身法器。不过这跟他计算地差不多,目标第一次战斗,不过练气三层的修为,能跟他缠斗这么久,已出了他的意料之外。赤药本以为,在目标第一次受伤的时候,就会心神大乱出现破绽的。 目标半跪在地,一手持刀撑着身体,胸膛一起一伏,一缕汗湿长发紧紧贴着她苍白的脸颊,看起来狼狈无比。目标显然是消耗得太厉害了,既没有开启防御法器,还用九品的法器刀撑着地,这是只有新手会犯的错误。 当她发现敌人想要攻击时,她就会发现,这个姿势出刀,要多耗费一两秒的时间。而这一两秒,无论是分胜负还是决生死,都足够了。 赤药心中默念法诀,两道火龙分袭目标左右两侧。他身形如鬼魅般移动,手中持剑,幻化出漫天剑芒,直逼目标—— 不退,就死! 目标微微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暗红的光彩。他微微一怔间,目标突然单手弃刀,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掠过漫天剑芒,向他直扑而来。他下意识间,将长剑一横,同时拼命激发护身法器—— “噗……”闷闷的,是刀剑入肉的声音,仔细分辨,武器的主人似乎还在体内搅动了一下,但并无一丝痛呼声发出。“嗒,嗒”,淡淡的血腥气逐渐弥漫在空间里。 “咔”,不知是谁,启动了什么机关,整个空间骤然亮了起来。这是一间极大的屋子,大概能容纳上千人集会。但整间屋子除了墙刷得极白,角落处散放着几十把椅子以外,并无别的装饰。 “啪,啪,啪”,几声掌声从角落里传来。“平局。沧澜师妹,赤药师弟,可以了。” 赤药闷哼了一声,收回了灵剑。刚才他情急之下,挥剑护身,没想到这个疯女人,不管不顾用右手握住了剑刃,趁他震惊之际,一头撞过来,把毫无防备的他撞倒在地,压在身下,挥拳便打。这还不算,这个女人嘴里还含了一柄小刀,刺入了他的胸口。一个没修炼几天的人,居然敢这样御刀,不怕玩火自焚吗?不过是切磋而已,疯狂,真疯狂! 沧澜低声道:“承让了。”她用神识慢慢把小刀收回,从赤药身上站起。 她的状态不是很好——除了灵力消耗过度等表面不好见因素外,她挂了三处彩,虽然不是要害部位,但至今依然在渗血,说明她还没有完全驱逐干净体内的异种灵力。她刚才去抓剑刃的右手,伤口狰狞,皮翻肉烂,森森白骨隐隐可见。 沧澜的脸色却是漠然的,仿佛受伤的不是她。她走得很慢但很稳定,找了一个空旷角落,席地而坐。她拔下头上的簪子,火焰哔哔啵啵一响,简单消了个毒,左手持簪,将右手伤口处的碎骨,一点一点挑出。 角落里窜出一只雪兔,脖子上挂着一个储物袋,将一个玉瓶扔给沧澜。沧澜随手接过,倒在伤口上。赤药在一旁,看得眼皮直跳——玉生粉是一种很好的外伤药,极大加快机体愈合速度,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伤口上的异种灵气。 然而这药粉却有一种副作用,疼,极他妈的疼!将需要三天愈合的伤口缩短为半天,等于将三天爆发的冲突集中在半天,能不发作的厉害么!一般在十分紧急的情况,赤药才会使用玉生粉。可在天都城,在监察部武斗场,又会有什么敌人? 荆风走了过来,脸上满是赞赏之色:“澜师妹,第一次战斗,就能与赤药师弟打得旗鼓相当,真是难得。” 沧澜微一躬身:“多谢师兄夸赞。荆风师兄,我先回去了。” 荆风颔首:“门外已为师妹安排好了车马。沧澜师妹,一周后安排第二场对练,可以吗?” “不用了。赤药师兄下手很有分寸,不过是皮肉伤。如果方便的话,请荆风师兄把下一场,安排在两天后吧。” 眼见沧澜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荆风转过身,面色严厉,“赤药,虽然你的修为被压制到炼气期,但你的眼光、经验都远胜于她。这场比斗,实际上是你输了。下个月的训练量,增加三倍,你服气吗?” 赤药抓着乱蓬蓬的发:“知道了。”他耷拉着脑袋,年轻阳光的脸上满是沮丧,“澜师妹这种打法,不是无赖嘛!老子第一次,被个女人压在身下,互相捅刀子,丢不丢人!” 周围传来一阵哄笑,一群身穿黑白或蓝白法袍,胸口绣着监察部徽印的年轻人围了过来:“小红,输了就输了,找什么借口?” “就是,澜师妹还没说什么,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小红,不是你看澜师妹长得漂亮,故意放水了吧。连练气三层的师妹都打不过,说出去,谁信啊。” 赤药面红耳赤:“不要叫我小红,要叫老子赤哥,赤哥!小蓟,胡树,朱麻,你们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澜师妹来这里特训,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们谁也逃不过!等你们和澜师妹对上了,再说老子有没有放水!” 众人一时静了下来。良久,才有人开口:“真的?所有人都要与澜师妹对战?” “一两次可以,澜师妹坚持得下来吗?” “我看悬。荆风师兄,两天后我上场吧,我跟大人上过宁州战场,比较有经验。” “战场?说得好听,就是打扫一些杂碎罢了。苏师兄可是单人独剑闯的北地,你骗傻子呢。” “是,我骗你又怎么了?大人爱惜宫里弟子性命,不让我等跟随,又不是老子怯战不前。” “呵呵!” 眼看大家越说越离谱,荆风好气又好笑:“赤药,你觉得憋屈。为什么?” “为什么?”赤药抓抓脑袋,“荆风师兄,修士打架,怎能和那些凡人武夫一样。大家摆好架势,法术有来有往,才是正路啊。这样扭打在一起,刀刀见红,太粗鲁了点。” “炼气期有多少灵力,发出一道法术需要多久,能同时驾驭几把法器?到了筑基期,灵力增长了几倍,御剑速度几何,持续时间几何,比炼气期强在何处?不同门派,不同传承的修士之间有何差距?如何在杀死比自己强大对手的同时,兼具艺术性和美感?这些,你们回去,写一篇不少于三万字论文交给我,转呈苏师兄批阅,论文成绩与年底奖金挂钩。” 荆风看着灰头土脸的众人,悠悠道:“不到金丹期,打通天心河,引动天地之力发动法术,法术的威力,总归有极限。如果有对此点认知不深刻的,大人会与战部沟通,给你们一个野外实践的机会。大家开心吗?” 第18章 命运何由 辘辘的车辙声在夜色中划过,沧澜坐在其中,心不在焉地用神识扫过手中的玉简。 天都城是没有宵禁的,路上的行人远远看到这辆挂着监察部徽印的马车,面色一变,都远远地避了开去。自从苏砚心担任监察部副部长后,一反之前和光同尘的做法,很是雷厉风行地干了几件事。众弟子们一看平时仗恃的身份靠山在监察部面前行不通了,一个个都乖觉地夹起尾巴,装成纯良的小白兔,背后如何不说,还没有人敢当面轻攫其锋。 马车内部不大,但是布置得很舒适。整驾马车由东海深处三万里海沟特产的紫星铁炼成,刷了低调暗沉的颜色,包了厚厚的软垫和毛毯。若不是沧澜听车辙声音不对,也不会这么轻易发现。几案上支着一个暗红色的小鼎,文火慢炖着补益气血的药汤。荆风还贴心地命人在车里备好了蜜饯点心,想是知道沧澜嗜甜厌苦的缘故。 沧澜从小鼎中舀出一碗药汤,一饮而尽。她蹙着细细的眉,神色间倒也说不上厌恶,只是眼神迷离,一副全神贯注读书的架势。不过她微微颤抖的双手,显示出她并不是那么平静。 胖熊的右前爪拨着金杏果儿,一边闲闲地道:“姐姐,我早同你说什么来着?莫装逼,装逼遭雷劈。玉生粉便宜又好用,然而大家都不用,自然有不用的道理。你哗啦半瓶倒下去,看对面那小子惊诧的表情,当时倒是爽了,现在开始疼了吧。况且这玉生粉最大的副作用不是疼,而是痒,痒到了极处,教你恨不得把自己抓得鲜血淋漓,皮翻肉烂。它和‘天幻香’凑在一起,用于刑讯方面,倒是有奇效。我亲眼见着一个硬骨头,痒得狠了,被天幻香一催,生生咬断了自己一只手。” 沧澜冷冷地瞥了它一眼,没有言语,胖熊见状,更来了劲儿:“瞧你那副拼命的架势,是赌房子还是输地啊,和小字辈儿切磋,正是你展现风度的时刻。你倒好,不礼让些就罢了,十八般武艺齐出,若不是荆风出声喝止,你最后是不是还要使些扯头发扇耳光的泼妇手段?” “狮虎搏兔,亦尽全力。你不懂。”沧澜干巴巴地说了几句自己都不信的言语后,把嘴闭得跟紧闭的蚌壳般,再也不吐一个字了。 她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挫败感。前世在魔庭明争暗斗,几次接近身死道消,她都没有这么低沉过。 荆风不是在称赞她,而是在称赞那个从来没有斗法经验的“沧澜师妹”。然而她历经大小战役上万次,斗争在魔庭更是司空见惯,一言不合法术对轰亦是常事。若是三姐知道她竭尽全力,方同一修炼不足百年的修士打得旗鼓相当,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 想到三姐的招牌式笑容,沧澜觉得伤口又开始发痒起来。不知是不是胖熊的话暗示的缘故,伤口痒得愈发厉害,像是有千万只蚂蚁爬过。不过她并没有封闭自己对身体的灵觉,任由“痒”的感觉蔓延。 失去对身体的感知是件危险的事。一次次自觉得所处环境安全,心怀侥幸的修士,为了避免身体上的那点不适而封闭了感知,现实都教他们重新做人,或做鬼了。 玉生粉是她目前寻到的,性价比最高的疗伤药物。三块下品灵石一瓶,与它能达到相同疗效又没有副作用的,价格在市场上起码翻了十倍。她现在手头每一块灵石都十分宝贵,哪能让她挑三拣四呢? “胖熊,你说这世上,很多人的成功,是不是都有家世,运气的成分。”她斟酌了一下措辞,“我有一个朋友……” 胖熊暗笑,心道:女魔头居然也有心事,还是传说中“我有一个朋友”系列。 “我有一个朋友,他一化形,就有了天魔的品阶。他为人勤奋能干,脑子灵活,运气也不差,拜了个大能做师尊,虽说修行途中有过一些小波折,但绝大多数时间,都是顺风顺水的。他也很为自己的成就自傲。” “后来有一年,突然出了点岔子,他失去了全部修为,流落到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这倒也很好,朋友找不到他,仇人也找不到他,独身一人自由自在得很。他又开始从头修行,凭借以前的见识,虽然没有炼气期修炼和斗法的经验,倒也进境得颇快。” 胖熊懂了。它瞪着圆溜溜水汪汪的眼睛,一脸无辜和可爱:“姐姐,然后呢?你那个朋友一定修炼有成重新飞升魔界了吧,要不然你怎么知道这回事呢?” 沧澜噎了一下,敲了敲胖熊的兔头:“他发现,有很多人不得飞升,困死在底层境界,不是他们资质不好不努力,而是他们有的资源太少了。”她喃喃道,“实在太少了,且很难获知有用的消息。有时候看他们努力到了极致,因为先天一点缺憾,始终长生无望,他便觉得惋惜。那一点点差距,明明可以靠更好的功法、副作用更小的灵丹、或者是名师一句漫不经心的点拨来弥补的。” “你说,他过去,是不是小觑了天下人?” 沧澜说到此处,自己都有些动情了。她觉得,自己还是有怜悯之心的。谁说魔修天生冷血,她在还真宫呆久了,心软得像天边的云。 胖熊不屑地一声嗤笑:“还底层?她是没见过真的底层吧。讲真,以我所见,还真宫中人,没有一个算修真界底层的。外门内门,都传下了上好的功法,每月有上师授课解惑。炼气期内门弟子一月有一块中品灵石的收入,外门也有十块下品灵石,还有额外的丹药供应。在这方面,内事部基本不存在克扣的现象,都能顺顺利利到他们自己手里。当然,你情况特殊除外。” 它斜觑了女魔头一眼,确定她并无发怒,继续道:“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有的修士会为一颗下品灵石打得头破血流;一瓶小还丹当传家宝留着一代传一代,最后打开的时候都过了药效了;更不能理解为了一个真传弟子的名额、拜师的机会,亲兄弟翻脸无情血刃相见。” “这些人惨吗?也没有特别惨。天元大世界还是相对公平的,出身一般但勤奋努力的人,还是有他们上升的通道。你到蛮夷之神统治的地盘看看,‘贵族的孩子是贵族,骑士的孩子是骑士,魔法师的孩子是魔法师,神官的私生子也能做神官。而仆人、农民、小生意人天生下贱,他们的子孙也流着下等人的血,注定生生世世低贱’。若是他们当中有人,不小心展露了魔法师或其他上等职业的天分,就会被用火刑处死,因为他们‘罪大恶极,竟敢用巫术觊觎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沧澜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仪态全无。胖熊以为她怒极而笑,缩了缩脖子,盛了一碗药汤递过去。 她一口饮尽,笑道:“没想到我矫情一回,反被你教如何做人。”她单手支颐,“你说得对,我坐拥宝山还畏缩不前,确实小家子气。我本来想,修为再增长些再定星比较稳妥,如今看来,定星之事,该提上日程了。” 胖熊默默在心里给沧澜添了一笔:喜怒无常,缺乏常识。倒还能听进去别人意见,也不是无药可救。 *** 静室不大,摆了一个蒲团、一张矮桌后,虽不显得局促,却也没有多少空余的地方了。清辉顺着小窗静静泻了进来,投射在墙上挂着的斗大的“道”上。 沧澜坐在蒲团上,拔下了头上的碧玉簪。玉簪通体碧绿,清澈剔透,是上好的翡翠,但上面丝毫没有灵气的波动。这根碧玉簪在凡间有价无市,但在修行者看来,不过是没有灵气的废物。但阴师,就在这根碧玉簪内,记录了《星河诸天法》。 这根碧玉簪,自然不是什么废物,它名为【定星簪】,是修真界罕见的成长型法器,会随着祭炼者修为的提高而提高,比起一般的法宝还难得。沧澜目前修为尚浅,只激发了“隐匿”这个功能,除了能掩去碧玉簪本身的灵气波动以外,还可以改变沧澜对外显示的修为,甚至能瞒过比她高一个境界的人,目前这阶段,应付练气筑基的修士绰绰有余。 但定星簪虽珍贵,其价值还是远远比不上《星河诸天法》。 沧澜在魔庭的时候,就听说过此法门的赫赫大名。此法的来历,可追溯到仙朝和魔庭尚未建立之前,上古洪荒时代。那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灵气浩瀚,群英荟萃,诸法齐鸣,强者乘风御青冥,高高在上,俯视万物;弱者被人践踏到泥里,低贱如狗。 混乱,疯狂,战斗和背叛,交织并行在整个洪荒时代。也许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燃烧的血尚未冷。 凌天道君终止了这一切。他降服了神、魔、仙、妖、鬼族一众强者,建立了天庭,制定了秩序,书写了天条。众人为他献上“凌天”的尊号,意为“凌驾于天道之上”,其本名反而不足考了。 虽然不足几劫,凌天道君失踪,天庭随之星流云散,也不能丝毫减去凌天道君的光辉。自他之后,再无一个能真正统领诸界的强者。如今的万界仙朝,虽自号“万界”,连年扩张,其辖下诸界数目,依旧不足当年天庭全盛时四分之三。 七劫之前,天行仙君自阡陌中崛起,沧澜当时化形未久,修为尚浅,并未能与天行交手。魔庭传言天行得到凌天道君的传承,现在看来,此言不虚。 《星河诸天法》严格意义上说,并不是一部修行法门,它记录了凌天道君观照大千世界运转,学习、修改、制定星空规则的感悟。严格意义上,沧澜修行的《化气篇》,是得到传承的历代强者,在观摩《星河诸天法》后撰写出来的,并根据天地法则的变化,每劫都有所调整补益。在观看各个版本和真解后,沧澜自觉受益匪浅,等她有一定修为后,甚至可以通过《化气篇》,逆推出天地法则多劫来的变迁。 《化气篇》教人吸取天地灵气,增长修为突破境界,至于今夜,沧澜要观摩参悟的《洞真篇》,则是用来——屠魔弑神。 第19章 诸天星河 沧澜轻吸了一口气,将神识沉入碧玉簪。 她落入了一片星河——地上观测时永恒的蔚蓝,在宇宙中竟能折射出如此瑰丽多姿的光彩。沧澜虽不是第一次见到真实星空,却仍不免神为之夺。 没有真身入过星河的人,是无法体会那种感觉的——正所谓井蛙不可以语海,夏虫不可以语冰,当初沧澜修道有成,突破护界罡风,直入青冥,在这浩瀚无际的宇宙中,心中油然而生对天地的敬畏。 她一念之间,可决定万人生灭,可毁门屠城,可在这无边无际的星河中,她是那么的渺小无力,只能在天地间挣扎求存。她竭尽全力施展法术,能炼化毁灭星辰,可宇宙中星辰的数目,又何止万亿! 【他曾乘一叶扁舟,与老四三姐共游星河。酒至酣处,三姐帝无双悠然神往:“有朝一日,我要踏遍诸天万界,与各界强者交手,来证本座的无双战道!” 老四轻声道:“总有一日,我要一统诸界,成为这方宇宙间真正的霸主。”他俊美的脸上波澜不惊,但他眼底熊熊燃烧的野心,让沧澜看得分明,“阿澜,你呢?” “我啊,”他饮下一大杯酒,任由宽大的袍袖从白皙修长的手腕间滑下,“我要去星空深处,探寻这方宇宙间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宇宙存在了多少年,它是永恒的,还是将来总有一天会消亡?”他望着无边无际的星空出神,“我要这方星空之下,再无秘密!” “星海无涯,阿澜,何必对自己这么苦?” “四哥,星海无涯而本座生也无涯,又有什么苦呢?”】 沧澜收敛心神,暗自凛然。这方虚境似乎有什么魔力般,每次进入,总是若有若无勾起她对往事的回忆。世事无常,执着最苦。若是她总是沉浸于过去的辉煌,今生永远无法重临巅峰! 思及此,她放空心神,确定自己的方位。修炼《星河诸天法*洞真篇》的第一步,是要接引自己的本命星辰。不同星辰对星术的种类、威力影响不同,一般情况下,越难接引的星辰,增强威力越大。 原则上来说,修行《洞真篇》的人,每进一个大境界,都可以再锚定一颗星辰。但第一次接引的星辰,会对身体进行脱胎换骨的改造,其后再锚定的星辰,即使比第一颗强很多,也只能以第一颗为首,围绕它的投影运转。所以第一次接引的星辰,是重中之重,极大影响以后修行的前途,有“本命星辰”之称。 有的修者为了接引更好的星辰,往往等修为更进一步再考虑。但修行境界分为四境六阶,原则上修到玄仙境,一共只能接引十颗星辰。修行做不到十全十美,九九归真也是天地至道。若是只收拢了八颗星辰,将来想一窥玄仙之上的境界,恐怕希望渺茫。 沧澜现在坠入的这方星河,是阴师以大神通在定星簪中制造的一方虚境,其中星辰方位,运转规则,都与沧澜所见真实星空无误,但在其中靠近锚定星辰的难度,不及真实星空百分之一。 这可看做是正式接引本命星辰的试炼。在这虚境的星辰中,上面寄托了前辈大能总结研究的,适用各个星辰的万千星术。沧澜目前神识强度虽然远超同侪,比筑基后期也不差什么,但能让她停留在这方虚境的时间,也不过半个时辰,更何况其中,还包括了寻星的时间。虽然在这方天地定星难度远远小于真实,然而不经过上千次的试炼,想锚定心仪星辰也近乎痴心妄想。 沧澜闭上眼睛,心头一片澄明,无悲无喜,无波无澜。她若是连虚境中的星辰都找不到,谈什么定星!星辰运转速度再快,但在这方虚境中,哪及得上她心念一动,神识流转? 至于要什么星术……天下法术,万千流派,多若恒河沙数。但归根至底,不过是守、御、行三术而已。 *** 沧澜缓缓从入定中清醒过来,天光已大亮。她虽然博览道藏,见过法术万千,然而这一夜的收获,却有些出乎她意料。她一向清冷的眉目间,也不免染了一丝喜色。 屋外罐子咕噜噜地响,是文火熬煮半个时辰小米粥的味道。在沧澜认识的人中,唯有她,能把米的香气煮得如此恰到好处。 她简单地洗漱了下,将静室认真又仔细地打扫干净。她走出屋门,胖熊懒洋洋地趴在花架上打瞌睡,玄妙掐着腰,绕着梨树徘徊半晌,轻轻一纵,从枝头折下一朵开得正好的梨花。玄妙将花插在藤架前木桌的玉瓶里,回头见了沧澜,欣喜地唤:“娘子起了,妙儿这就去把早饭端上来。” 沧澜从阴湖山中搬出没多久,玄妙不知道怎么打探到了消息,三天两头过来,帮着收拾屋子做饭。沧澜说了她几次,想想有自己把关,玄妙的修行不至于出什么问题,便给她规定了每月上门的次数,不至于耽误修行,也就由她来了。 早饭的花样不多,一锅熬得稠稠的小米粥,一碟腌萝卜,一碟酸辣白菜丝,还有两屉刚出锅的米糕。简单的饭食,却是极难得的。还真宫的修者们,把时间看得比灵石金贵,一个个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在修行,或是在修行的路上。要买到新鲜的食材,非要跑到凡人和低阶修士聚集的外城不可。 她喜欢这种烟火气。食物的甜香在早晨清新的空气中袅袅打着转,虫鸣啾啾,瓶子里的梨花洁白如琼玉,如雪六出,清香袭人。她细细嚼着食物,将碗底也刮得干干净净。 玄妙吃得不多,早早停了箸,向胖熊请教起修行上遇到的问题。胖熊虽是伪托“为仙朝培养人才”的名义下界,但事先没少做这方面功课,之前又在大能身边耳濡目染,指导一个练气七层的小丫头,还是绰绰有余。 “气行璇玑,再入神宫,百川归海,绵绵不绝……”玄妙托着腮,絮絮地道,“可我这几天,每次行气到神宫的时候,总觉得有所窒碍,灵力如无源之水,后继乏力。我试着勉强运转完整个周天,胸口说不出来地发闷。前去向上师请教,上师用‘灵照术’检视了一遍,也没说出什么所以然来。兔大仙,你说这是咋回事啊?” 胖熊趴在桌上,示意玄妙探出右手腕。它懒洋洋地伸出一只小短腿,搭在玄妙的脉搏上,一脸高深莫测状。玄妙戳了戳它的胖脸,一脸疑惑:“兔大仙,你的脸抽筋了?” 胖熊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可惜对玄妙一个人类来说,要识别一只兔子细微的表情太难了。胖熊沉吟良久,道:“依本兔看,这个问题有点棘手啊。小丫头,你双手撑地,脖子后仰45度,让大腿与上身呈直角状,再发出‘呱呱呱’的声音……” 玄妙清秀的脸蛋满是苦色,她弯下腰,开始尝试这个高难度动作:“这样可以吗,呱呱呱?” “不够,大声点!” “呱!这回可以解决问题了吗?” “不,这只能让我开心些。” “我还能让你更开心!” 一人一兔在院子里窜来窜去,两只都有练气七层的修为,低阶同等修为下,灵兽凭借天生禀赋,往往占有极大的优势。不过胖熊附身的这个壳子,是黄级八品的雪兔,而且是经过驯养育种十几代,专门用来做修士宠物的,兽性野性早被磨光了,长得也和凡兔差不多。 雪兔还能被称作灵兽,是因为它具备凡兔没有的三个天赋:活得长,能修炼,且肉质更鲜嫩。 胖熊受制于这个壳子,发挥不出速度,竟要被才修炼三年多的玄妙追上了。它猛然一跳,运转风行术,肉乎乎一团直扑沧澜怀里。沧澜食指微屈轻轻一弹,不知搅动了哪个灵气节点,赫赫风声从她身旁刮过,胖熊收势不及,直撞到背后的花架上。 身后传来闷闷一声响,沧澜神色自若,拂去了头上的花叶,点首唤过一脸无措的玄妙,左手点向她的眉心,一道灵力进入玄妙体内,顺着经脉流转。 一盏茶的功夫,沧澜放下手臂:“没什么大问题,经脉没有暗伤,只是灵气驳杂,气海不稳,调养两天,服几颗水生丹便可。”她脸上带着笑,秀美的脸庞却透着严厉,“妙儿,《天水柔诀》要义在于‘生生不息,柔绵不绝’,你一味勇猛精进,反而不合它的要旨。” 妙儿一听,脸色不由垮了下来:“真的要这样吗?娘子,我实在不喜欢这门法诀,软绵绵地不给劲儿。吸收转化灵气速度慢就罢了,放个法术也软绵绵的,一道‘水龙卷’下去,连只鸡都打不死,拿去浇个地还差不多。” 她清秀的脸蛋儿一鼓一鼓的:“上师也这么说,还唠唠叨叨什么‘以柔克刚’‘利万物而不争’。他说得倒轻巧,不争?坐等天下掉灵石啊。甭说灵石,当初在李家,不争不闹,每月的份例能痛痛快快地……” 她看着沧澜有些涣散的眼神,住了口。她一时嘴快,提到的旧事,那是她不想让娘子忆起的。娘子在家族虽说没受到什么虐待,但不受夫人宠爱上上下下看得清清楚楚。处在那等尴尬的境地,一言一行都斟酌再三。 不争?当你没有强大到一定份上,不争就是软弱无能的表现。那些捧高踩低之辈,今天月例迟送了几天过来没受到惩罚,并不会认为娘子温和宽容,反而会觉得娘子软弱无能,下次可能就是少送或不送了……此例一开,那些伙头上的婆子,院里洒扫的小丫环,外门跑腿的小厮,见你好欺,人人都上来踩一脚。 想当初,她和娘子领悟到这个道理的时候,已经吃过多少暗亏,被偏心不知偏到哪里的夫人训斥了不知几次!若是第一次别人挑衅时她们强硬地反击回去,哪有这么多事!可恨夫人不知偏心得过分,心里只有大公子,对娘子不闻不问,克扣洗髓开脉的份例也就罢了,偶尔几次见了娘子,还板着张脸,讲一些“贤良淑德”, “别整天出去疯跑惹事,真真丢了我的脸” ,“他这么对你,为啥不这么对别人,你自己难道没错吗”似是而非的话语,让娘子伤透了心。 来到还真宫修行,她本以为自己和娘子已经摆脱过去的一切;她觉得自己坚强了不少,午夜梦回,不会再一激灵突然惊醒,来到内间,看到娘子也半坐在床上,双手抱膝,一副下意识保护自己的姿态。 她学会了柔声细语讲话,可情绪波动的时候,尖酸刻薄的话不要钱似的一筐一筐端出来;她见师兄师姐练剑,那天高地阔闲适悠远的剑意,她很喜欢却怎么也使不出来;上师施展“水龙卷”的时候,法术于无声中成形,一道水龙如雪花般轻柔迅捷落下,惊不起一丝敌意,温柔地将三只妖兽打得筋断骨折,那种柔中带刚的分寸,她也做不到。 她的心上藏着陈年旧月的暗伤,她相信,只要不被一次次揭开,抠得鲜血淋漓,总有一天,时光会抚平一切。可这总有一天,是哪天呢? “水不一定要滋养生灵润物无声,这世上也有浩浩奔流席卷一切的江海。”沧澜淡淡地说,“一部好的法诀,是能让人演化出各种真意的。《天水柔诀》品级一般,它根本演化不出‘真水天倾,浩荡无涯’的气势,追求体内灵气生生不息柔韧绵长,重持久而轻爆发,适合那些辅助法术。比如‘水疗术’‘水息术’等。” 她看着妙儿难掩失望的眼神,不再言语,突然抄起桌上的茶杯,随手一泼,双目中寒光一闪。只见水滴并不下落,有的甚至完全违背了妙儿的常识,向上空飞去。眨眼间,那半杯残茶,就在空中凝成了一把晶莹的小剑。 沧澜左手一扬,握住了剑柄。她这一系列动作,若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曼妙又随意,把玄妙看得呆了。 娘子居然真的握住了那把剑! 那把剑是水做的,娘子真的握住了水! 沧澜轻轻向回抽剑,剑身嗡嗡作响,是高速运动空气摩擦的声音。她一声清叱,横剑劈下,空气中似有风雷声,一时间妙儿目眩神迷,仿佛见天水从九天云霄瓢泼飞落,冲去了天地间一切窒碍。甚至连她多年的心结,在这一剑之下,都有所松动。 是她的错觉吗? 身后刚刚从地上爬起的胖熊,不由得又是一趔趄。洗心剑……,还外化显形,这女魔头发得什么疯,虽说这一式“真水天倾,洗尘明心”不需要多少修为,可你自己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你现在就是一练气三层的小修士,神魂强度虽堪比筑基后期,可跟你这么久了,别以为你不说我就看不出来,你的神魂上有暗伤,神魂上的伤,一向最为棘手,药石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沧澜脸上红润褪去,可忍不住微笑起来。这一剑,她要斩去的不只是妙儿的心结,还要为自己以后的修行,斩出一条路来!她自认在还真宫修行甚是努力,但身处敌境,难免多思多虑,把退让当低调,把畏首畏尾当做三思而后行。 她好久没有沉下心思,全力施为,御精、气、神于一剑了! 痛快! 妙儿崇拜地望着沧澜。娘子的肌肤本来就很白,这一剑下去,娘子似乎更白了,比上好的白玉还要白,更衬得她眼神明亮,似乎有火焰眼中在燃烧。这一刻,娘子美得惊人,艳光四射得让人不敢正视。她突然有些担忧:“娘子……” “天下杀人的办法,还是很多的。”沧澜轻轻一抛,小剑重新化成了水,在半空消隐无痕,“当你得知了水的物性,能操作甚至改变它的时候,就算灵气运转的速度慢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沧澜拍了拍妙儿的肩:“想不想试试,凝敌人体内的血成剑,从内部刺透扎穿他,是什么感觉?”她看着陷入沉思的妙儿,眼中闪过一抹赞赏的神色,“如果有朝一日成功了,也许《神水经》很适合你。” 胖熊嘀咕道:“又是一个暴力女魔头。”它一瘸一拐地凑过来叫道,“还在这儿聊什么天,马上要上课了!” 沧澜笑吟吟地看着它,胖熊心中一紧,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只听沧澜柔声道:“我已经发讯息,托青葙替我请假了。时候还早,我们去鬼市转转,买点东西怎么样?” 第20章 各怀鬼胎 鬼市自是没有鬼的。 人死之后,魂魄归于冥土,历六道轮回,重入世间。无论以什么理由截留魂魄在人间,都是死罪。 在天玄大世界,鬼修是比魔修更提不得的禁忌。 七劫之前,还真宫在青州建立山门,此时战争结束未久,法器、典籍乃至部分灵材、丹药不许修行者互相交易。私下的黑市随之应运而生,日落而合,日出则散,便被称作“鬼市”。 “虽然这几劫来,鬼市早就变得规范化、合法化,但早年间一些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各个商户门前点着气死风灯,不分昼夜,也算是一道奇景了。” 说话的人一身整洁的宝蓝色素面夹袍,腰间扎了根宝蓝色的带子,脚下蹬着双九品法器“飞电靴”。他面容俊朗,看上去颇似一个温文书生,行事却是一副生意人做派:“沧澜师姐,这桩生意,您找我就找对人啦。鬼市大大小小百万家,门门道道多了去,哪些我张启不熟悉?保证让您乘兴而来,满意而归!” 沧澜淡淡地笑了笑,并未搭言。张启却似得到了莫大的鼓舞般,继续殷勤地介绍道:“就说这门前的风灯图样,也是有特定的讲究的。那家用整块风蓝玉雕出‘飞龙在天’的风灯,说明主要做的是和东海有关的生意;那家风灯上装饰着朱雀云纹,说明与朱陵神宫中人过从甚密,经常有西漠的珍奇从其中流出;那家门前走马灯般轮流展示百种法器和大锤形状的纹章,不光证明该家做法器生意,还说明受过百炼门的传承,不是乡间的野路子,出产的法器个顶个得好!” 沧澜敏锐地捕捉到他语气中一丝激动的情绪。不仅仅是为了推销货物,更多的是他对鬼市,对天都城感到深深的自豪:“沧澜师姐,您看,”他指向天空,一片云蒸霞蔚,仙乐隐隐,显然不若正常天象,“这是天行盟的云路舟,每半个时辰便有一队,上面乘坐的是前来朝见和做生意的修士。至于那些大商家,多半有自己的云路舟和龙骨船队。大宗的材料,各地的奇珍如海一样流入,瞬间蒸发得干干净净,无论多少都消化得了。” 他最后一句,铿锵得犹如还真宫对外发言人的结语,也是天都城内普通百姓朴素的心声:“迟早有一天,天都城会取代中州云天京,威压四方,万门来朝,成为天下第一巨城!” 沧澜听到此处,也不由一声赞叹:“物华天宝,人心所向,真是好地方,好气象!”她耳边遥遥传来飞舟的轰鸣声。这飞舟,不是她之前见过粗制滥造的飞云舟,可以想见,该是多少条云路舟一齐降落,又有多少条升空,才能造出这般的声势!这天都城,如同懒洋洋趴在星海深处恐怖的巨兽,每日里吞下大量的修士和货物,却连一声饱嗝也没发出。没人能探出它的吞吐量,也许他们能窥出一鳞半爪的真相,不过对于这个庞然大物整体来说,连个笑话也算不上。 好地方,好气象!比起魔界一些大都市,也不遑多让!也许底蕴还稍有不足,但繁华却远远过之。当它作为一件战争机器全力运转起来,不知能爆发怎样的威势! 自己前世,不是早已见识过了吗?可惜她神魂受伤,一部分记忆也受到影响,若是处于完整状态,想必能忆起更多。 她正恍神间,只听张启道:“沧澜师姐,百闻不如一见,您随我进去转几家店,就明白其中的奥妙了。您开的单子上,材料虽多,但都是常见货色,并不难找。若是有时间,您有兴趣的话,我还可以带您去城外的舟场和码头转转,那里的货色更新鲜,价格也更便宜,只是不对散人出卖。不过我们牙人,自是有其中的门路。” 为了巴结内门这位新晋的师姐,他也是下了血本了,连多年的人脉,也要动上一动。这位沧澜师姐,入门三年也不过练气三层修为,连一些杂役弟子都比不过,可以说废柴极了。但若非如此,她的大腿又怎么轮得上他去抱!更兼他消息灵通,这位师姐好像和阴师长老有关系。若是能蹭蹭阴师大人的福气,他老人家拔根腿毛下来,就够他消化一辈子的! 想到这里,他的态度更加殷勤,唯恐侍奉的不周,惹怒了内门的师姐。沧澜轻轻一笑,不枉她精挑细选半天,从杂役弟子里找出这个人来。张启人很机灵能干,对天都城内外也熟,就是修行天分不好,带偏了聪明劲儿的方向,心志也不甚坚定,以至于她小小的一个暗示,就让他在奇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这个人,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她都是用得着的。 她微微一欠身:“张师兄,还真宫弟子,内外俱是一门。咱们同为练气期,自然是长者为兄,先入门者为兄。我俗家姓李,您称呼我一声‘李师妹’便是。她与我同姓,您也可以叫她李师妹。” 一直亦步亦趋跟在沧澜身后,沉默得如同影子般的玄妙也弯腰行礼:“见过张师兄。”张启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李师……妹,您放心,我定然不会同他们泄露您的身份的。您要先从哪家店看起?” 沧澜轻轻一挥手,撤去了“遮音障”。她思索了片刻,道:“张师兄,我们去看看材料好不好?成品法器都太贵啦,我买些材料回去自己炼,也许我还有炼器天赋呢。”她这番话说得娇俏,既有丝不谙世事的天真,又不蠢得令人生厌。周围人见着这么美貌清纯的女修,用撒娇般的口气对着一个相貌平平修为也平平的修士这般说话,不由得嫉妒地喷出火来。即使是知道她真实身份的张启,也不免有片刻心神恍惚,想入非非。只有她肩头的胖熊,用小短腿捂住了眼睛,生怕玷污了它纯洁的小心灵,被沧澜一把拽下,扔到了玄妙怀里。 她心里还是有些遗憾:张启此人,看他最后那番话,一点就透,也是有点小聪明的;不过真聪明的人,也不会说出那番话了。他若是真聪明,现在的她——还是不敢用的。 *** 城外舟场。 两位修士从飞舟上走下,先过了“诛魔结界”,又按照专人引导,过了遍检查流程后,稀里糊涂地买了“天都城地图”“来天都城,您不可不做的十件事”“他没有看本文,留下半生遗憾”“灵石的十大危害?不看不是正道修士”几份儿旅游指导。年长些的汉子翻了几页,忍不住道:“少主,您看,这些都是什么玩意儿?” 年轻些的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鳞次栉比的仓库,繁忙而有序的流程,目中隐有忧色。他长相极为出众,身材高挑秀雅,乌发如流云般被一支青玉簪松松束在脑后。不知是不是常年忧思甚重的缘故,他眉间有道深深的刻痕,不过丝毫不影响他的俊美,反而愈发有种令人怜惜的气质。 他身着一件青色的薄袍,亭亭如青竹。但美中不足的是,过于清瘦了些,不免让人想起“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些绵绵而忧愁的故事。 他掏出块帕子,捂住嘴,极轻柔地咳嗽了几声,似乎生怕打扰到旁人。年长些的汉子会了意,欠身道:“少主您再坚持下,天都城是天下第一大城,龙蛇混杂藏龙卧虎,定能寻到高人替您疗伤的!可恨二长老下手毒辣,咱们族长,嗐,又是个耳朵根子软的!” 青年挥了挥手:“那件事,未必是二叔的授意。父亲大人也是为了宗族团结,若是失了和气,家族就离衰亡不远了。他老人家还是心里有我的,这次出来疗伤,阿耶私下里塞给我不少灵石,我哪里需要那么多?父亲大人要冲关突破境界,比我更需要,我全都还给他了,他还满脸的不高兴……” “少主,”大汉顿足道,“您该收着啊,不要白不要。虽然俗话说疏不间亲,但我还是要斗胆同您说,老族长想换少主好久了!自从云姬那个贱人……”话说到此处,他陡然感到压力一轻,那股远方窥探的神识离开了。来得大方去得粗暴,丝毫没有半分遮掩。 他刚想说什么,却见青年五指微曲,极轻微地打了个教内“噤声”的手势。只听青年大怒道:“岑哥,我敬你从小看我长大,待我一心一意。若是别人说这番话,我定会生气的。” 大汉乖乖地闭上了嘴,跟在青年的后面,对来往众人怒目而视,像只忠诚的护卫主人的恶狗。到了天都城天风门前,听得城门卫一席“城内大部分区域设有禁灵法阵,若是不小心走得偏了,也不许在城内使用法术。一旦被发现,生死自负”,他不由气得跳脚,差点动起手来。若不是青年好说歹说,又塞了一袋子灵石与队长,两人差点被撵出城去。 走出老远,还能听到城门卫嘻嘻哈哈的笑声:“你说这乡巴佬,让我们负责,我们负得过来吗?你吃饭噎死,走路摔死,在女人肚皮上脱阳而死,我们管得了那么宽?” “是啊,也许他头上早就绿透了,想找个像咱们队长这么精壮的,好好管管他婆娘!” “我看那小子细皮嫩肉的,没准儿他也需要好好'管管'呢 。” “哈哈哈哈哈哈,队长有才!” 大汉气得双目赤红,额上青筋暴突,一副找人拼命的模样。青年脸气得涨红,却尚有三分理智:“岑哥,我有些不舒服,想先找个房间调息下。” 大汉一看青年的神色,确实不怎么好看。两人到客栈开了间房,打赏了小二教他没有传唤不要进来打扰后,反手带上了房门。青年从纳虚戒中取出了一个阵盘,支起了“避神障”。 大汉见了青年的动作,长长出了一口气。他粗豪的神情不见了,反而充满了忧色:“少教主,您真的要这么做吗?” “岑师兄,这次我们冒险前来,赌上身家性命,名声尊严,也定要见到玉师,求到紫玉无极!” 天风门。 城门卫继续检查着来往行人,队长似乎有些无聊,转身回了城门室。 他进了内间,低声对里面的人禀告:“荆风大人,确定是他。不是他,也脱不了那几位。不是根据他们的反应,是苏大人赐下的新探查法器,有了特殊的反应,绝对是您要的人!” 第21章 碧海生波 客栈内。 青年和大汉浑然不知被识破了行藏,青年微微笑道:“岑师兄,你方才反应好快,若不是如此,那抹神识也不会离开得如此迅速。” 岑师兄道:“少主,为何你当时阻止我继续说下去,还有他人在旁窥伺不成?”他微微一凛,“难道……已经被他们追上了?” 他轻轻做了个手势,青年摇了摇头:“这倒不是,不过身在敌境,凡事还要小心稳妥为上。我在夜方设下的‘万木朝天阵’,困住姓苏的手下几个狗腿子绰绰有余。就算他们侥幸能逃脱,不死也要脱下层皮来。” “更何况,”他温柔秀美的脸上现了一丝寒意,“姓苏的恐怕想不到我们会潜入到他的老巢,等我们和玉师达成一致,他也只能咽下这口气。” “玉师会答应吗?他虽然不甚待见苏砚心,对其做法多有微词,但他为人宽容敦厚,未必会自降身份,同小字辈为难;紫玉无极对现在的他而言只是个摆设,然而于他有别样的意义,未必会轻易交给我们。”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任他青年俊秀,一方巨擘,魔君仙主,也有为财帛折腰的时候。我们这回开出的条件,不怕他不动心。” *** 鬼市,南桂坊前。 伙计弯腰作躬,连连赔笑将沧澜等三人送出:“对不住三位,本店最近真没货了,您向北直走,右拐第一家‘海央阁’,他们家有关东海生意做得最大,您去那看看,一定有紫星砂的。” 张启不满道:“我们要的紫星砂量不大,但别的材料也杂七杂八买了不少,你们嫌少就直说,蚊子肉再小也是肉,真没见过你们这般行事的,把人往外赶,这是做生意的道理吗?” 伙计笑得脸都僵了,里面的四掌柜见来者不善,赶忙迎了出来:“哟,这不是张哥吗,哪阵香风把您老人家吹来了,稀客稀客!侯小三,”他转头骂伙计,“你这个瞎了眼注定一生受穷的,连鼎鼎有名的‘一坎张’张哥都不识得,走火入魔烧坏了脑子啊!” 伙计心里腹诽,鬼市上上下下大大小小,能称爷的就有上百位,什么时候一个称哥的,敢在这里装大?你又啥时候和我提过他?不过他自是不敢和掌柜顶嘴,敷衍地摆出了一副谄媚的表情,就要继续开口:“几位爷……” 张启寒着一张脸:“不必了!店大欺客,我今天算是见识了!我自诩平日里也算得上豪爽大方,门内和鬼市里大大小小也交了几个朋友,没想到今日竟遭到如此对待!”他见周围渐渐微拢上了一圈人,不禁得意地又提高了一层音量,“回去我就同李师叔说道说道,这南桂坊……” “哎哟我的爷,您能别这么开玩笑吗?”四掌柜哭丧着脸,一把拽住张启的手臂就往里面拉,看那个样子恨不得拿袖子堵上他的嘴,“张哥,您这个玩笑可不好笑,唬得小弟那叫一个心惊胆颤哟~今天小弟做主,您今天的消费,全部八折!” “八——折——”张启拉长了声音。 “七折五!七折五,不能再低了,我只是个四掌柜,再低真做不了主啊!小三,你还傻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赶紧请两位娘子去楼上雅阁?” 玄妙便同沧澜半推半就上了楼。胖熊看了这场闹剧,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传音给沧澜:“我以为你不适应这样。” “为啥不适应,有钱省为啥不开心?以前在魔主驾前抢地抢人抢预算,未尝比这优雅高尚多少,倒是早就习惯了。” “那有经验的你,为啥不自己亲自出头?” “这就是为啥要做老大了:老大永远是正直的,善良的,风光霁月的,脏活累活苦活自有手下去做,老大最好连知道也不必知道。等到要‘清算’的那一天,他再‘恍然大悟’也不迟啊。” “滚!” 楼上雅阁里,香茶和点心已经准备好了,其上灵气氤氲,显然价格不菲。 沧澜并没有进去。之前他们一行人并没得上二楼,二楼原则上只允许筑基修士和提供大量财产担保的,有这个机会,她正好转转,顺便教玄妙见见世面。四掌柜教一个练气期的侍女跟着她,怕她乱摸乱动又看在张启的份上不好算账。 “这是避水珠,天生天养的灵物,十分稀少。然而根本不能提高在水中的移动速度,实用价值约等于无,也就凡人拿着玩玩吧。” “紫星铁,杂质太多,以现在的技术,再怎么回炼也就是这样了。再极品的锻造师,最多制出四品法器算顶天了。” “水生丹?品质倒还不错,就是保存的不太得当。并不是所有丹药都适合玉瓶储存,用果樊鱼胆囊最佳。” 她一路走一路点评,手根本没有去碰,眼睛一搭就准确地说出了材料的产地物性和相关事宜。身后的侍女又是佩服又是不忿,心道算你见闻广博,可这些摆出来的不过是大路货,又算得什么本事?不过照这般架势,二楼恐怕就要被她说尽了。 走到一物前,沧澜不禁微微一怔。侍女一见大喜,我怎么忘了还有此物?她紧走两步上前,对沧澜道:“道友,您可要看看这件?” 沧澜“嗯”了一声。侍女从柜台下取出一根线香,沧澜接过,神色间似有些怀念。半晌,侍女都有些等的不耐烦了,她释然一笑,线香无火自燃,散发出甜蜜如火的香气,让人不禁欢快地想跳起舞来。 “是‘海神香’。”她转头对玄妙道,“龙是海中之王,海中之神,哪怕是修士,在海中也无法与同阶的龙抗衡。后来便有人发明了海神香,用以祭祀龙神,求一路顺风,海上平安。海神香是龙最喜欢的香料,极品的海神香,是能令风云涌动,龙从中出的。” “海神香是一种和合香,但这不意味着香料成分越多越好。最正宗的海神香,其成分有七十一种。南桂坊这家的,至少有□□十种吧,不是很正宗,倒也难得了,唤不出来龙,引一些蛟儿蛇儿的倒还可以。” 她转头问侍女:“一钱海神香多少灵石?” 侍女呆若木鸡地站在一旁,她居然用了,她怎么敢用?那可是海神香,就算不是很正宗,也不是什么大路货,她居然随随便便就用了!奇怪的是,侍女并没有太大的愤怒之心,可能是因为敬佩,她已经做好了一会儿这位娘子付不出钱,她向掌柜的求情的准备了:她不该随随便便把货物拿予人的,若是客人付不起,她愿先帮忙垫付等她慢慢还。她心不在焉地道:“一钱十下品灵石,一两起卖,海神香只收中品灵石。” “好的,那就给我海神香来一两,水生丹一瓶,天雪精三两,芝血草三两,涯生花五钱……” “哎!”侍女如梦初醒,笑应道,“我这就去给贵客取货!”她双眼晶亮地望着沧澜,“贵客懂得真多,是有海边的朋友吗?” “是啊,不过都是很久很久以前,早就不联系了。”她心中微微一动,不由得想到当年,那个同她说极渊之地天水涯寅时七刻日出最美,会陪她去风涧锻体,会与她肝胆相照、放心在战场上交托后背的龙来。 ——后来,她奉命围剿极渊之地,从此反目成仇,永不相见。 从此人生不相见,从此动如参与商。 她转身同玄妙回到雅间,四掌柜正在和张启哭诉:“……张哥,真的不是我们有意怠慢您,这紫星砂,是真缺货啊!” 张启道:“别同我耍花活。别的我不清楚,这紫星砂,虽然只产于东海,可比和它有一字之差的紫星铁,差得太多了!紫星砂用途广,来得又贱,东海那几百个砂场里,一扫就是一大片。你们家每回进货,不发几千吨过来?就算现下不巧卖完了,你们每天都有船队过来,何苦把客往外推?” 四掌柜“啪”一拍大腿:“张哥,您也是懂行之人,谁说不是呢?这紫星砂,也不是什么金贵东西,我们也万无敝帚自珍的道理。可是最近东海那边……它那个就没货了啊!” “怎么可能没货?”张启压根不信,“那几百个砂场,根本是取之不尽,无本万利的买卖,恨不得你们多多买呢。本来进价就够贱的,为了吸引你们多进,还肯在原基础上继续优惠,怎么没有诚意?倒是你们,一次次利益熏心,几次联合起来打压价格。这回莫不是做得太过火,惹得他们一起抵制了?” 掌柜的连连摇头,几次欲言又止,更加惹起了人的好奇心。正当此时,方才那个侍女走了进来,低低传音了几句。四掌柜眼前一亮,连声道:“贵客在前,在下方才真是怠慢了!”他望向沧澜,态度恭谨了很多,“其实也不是什么机密的事,过几天您就当知道了。近日监察部传下谕令,‘因东海周围近日有鱼瘟蔓延,凡是东海方向来的客商、修士均要接受检查;鱼瘟未被彻底消除之前,禁止一切物品入关。违令者,杀无赦!’等这消息传开,市面上剩余的东海特产,必将大涨。您有什么需求,今日里赶紧买吧!” 他又补充到:“据小老儿所知,不光是还真宫上门有令,中州云上宫,西漠朱陵神宫也有类似谕令发下!东海,要变天了!” 第22章 学堂同窗 四掌柜殷勤地将沧澜三人送下楼来。 打了七五折,又抹了零头,最后用8块中品灵石和30块下品灵石就买齐了大半材料,沧澜本该是满意的。 她的心思却早已不在这上面,手漫不经心地搭在腰间,眼中闪着灼灼的光。 她的心里蓬勃如三月的春草,瞬间迎风怒长占据了整个心田。 简而言之,她心动了。 东海那里,她虽然只听得只言片语,还不能做出具体的规划,她的心却已蠢蠢欲动,想要从中掺上一爪。 她愈发对“定星”之事迫切起来,眼见着一头肥美多汁的猎物即将倒下,自己不要说去分一杯羹,恐怕连和食腐生物争抢残羹剩饭的资格都没有。这种认知,让她的心跳得更剧烈了。 “哟,这不是沧澜师姐吗?听说您近日心有感悟,闭关突破境界,所以委托青葙师妹向上师请假。怎么您这么快就出关,还是练气三层的境界?” 一道尖利的女声自楼下传来,故意把“师姐”和“练气三层”上加重了音,颇具有讽刺意味。 沧澜自楼梯上望下一扫,底下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虽身着便服,但一个个身上灵光隐隐,气势傲慢,一见便是惹不起的主顾。 连腰间的身份玉牌都没有摘,光换了身袍子,有什么用? 貌似这些俱是与她一同入门的弟子,瞧起来颇为面善,为首的是为他们讲学中的一位上师,然而除了青葙外,她竟叫不出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她站在楼梯上,也不动,含笑道:“上师安好。” 上师一身白衣,丰神俊朗,看上去是个温文尔雅的无双公子。他笑眯眯冲沧澜一点头,算是答话。身后便有人不忿:“李沧澜,你也太无礼了,不过就是个内门弟子,居然大大咧咧站在上师头上,也不行礼,李家就没人教你礼数吗?” 还是方才那个声音。这到底是哪个上窜下跳的蠢货? 上师身后走出了一个少女。她一身七品孔雀衣,浑身上下宝光闪闪,在这一众人中,也颇为显眼。她虽衣着华丽,显然经过精心的搭配,丝毫没有喧宾夺主,更衬得她容色艳丽,人比花娇。 这么直接嚣张,才该是这个年纪名门弟子应有的本色。之前交往的晏灵玉川苏砚心,无论本心如何,一个比一个城府深沉不动声色,想见他们这么大喇喇挑衅,真要等白日星现,金乌东坠。和他们交集久了,真难免对还真宫中人平均智商产生错误的认知。 沧澜这一走神,并没有答话,难免给人一种气懦之感。然而她随意站在楼梯上,自有种丰神傲世的风流态度,让人见之心折。她不说话,只是淡淡地笑着,反而让人觉得她性情宽和,不与俗人计较,倒显得少女无理了。 少女也有所察觉,更加气怒:“姓李的,你还在那里装模作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你……” “我的底细?你方才叫我什么?” “姓李的……” “姓李的?我入派之时,便依宫规,斩断尘根,一心修道,从此天地间再也没有李沧澜,多了一位沧澜修士。你口口声声姓李的,是对我不满,还是对宫规不满,对当年定下规矩的祖师不满?” 沧澜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方才发出了多么严重的指控,缓缓步下楼梯,走到有些呆滞的少女面前:“‘入门不留姓,留姓不入门’,是宫中最基本的规则之一,也是仙朝治下最基本师徒伦理的体现。这么多劫来,世家都被打压的差不多了,规矩才有所通融,允许外门弟子通过一点小小的‘变通’方式,保留下来自己的姓氏。可好像这种‘变通’,是不合法的吧?” 她貌似亲昵地拍了拍少女的脸颊,轻声道:“这人在世上,谁能不犯错呢?可有的错可以犯,有的错误,打死也不能犯!你说,我要是把你刚才说的话,上报宫中,你又会有什么下场?”她的手缓缓向下摩挲,有些粗暴地抬起了少女的脸颊,少女的眼中已隐现泪光,“的确是个美人胚子,当真我见犹怜,想必平时,你周围的人也顺着你,捧着你。可是若你被赶出了还真宫,失去了弟子的身份,你以为——他们会怎么对你?” 少女呆呆地站在那里,像个木偶娃娃一样任由沧澜摆弄。她出身一个比李家大得多的世家,平日里因为资质尚好颇为受宠,养得娇惯嚣张了些,并不意味着单纯痴傻。她是见过族中那些没有资质甚至资质一般没有靠山姐妹们下场的。就在前天,为了给她和几个族中兄姐铺路,祖父还嫁了两位姊妹给外门的长老——说是嫁,不过是面上好听罢了,长老是有双修道侣的,那嫁妆也不是给姊妹的体己,而是种变相的贿赂——谁听说过纳妾要收嫁妆的?倒现在她还不清楚长老到底是看在人,还是那丰厚的陪嫁份上才点的头。 如果她被赶回去,一直对她寄予厚望的祖父和父亲会怎么想?平日里被她踩在脚下,只能望着她背影一骑绝尘的人会怎么想?她是清楚为了能进入最顶尖的门阀还真宫,家里是付出多么大的代价的! 她突然一跺脚,一掩面转身跑走了,沧澜收回了手,面上依旧含着淡淡的笑意。事情发生得太快,兔起鹘落之间,方才还嚣张得不可一世的少女就哭着跑走了,和她一起来的同伴甚至都尚未反应过来。过了片刻,他们才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脸上浮现了怒色,愤怒地逼近沧澜。 沧澜丝毫不以为意,只是眼角的余光微微一扫,上师站在一旁,微微含笑,似乎刚才发生的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笑意甚至更深了。 这倒是个难缠的角色,也不知道他和这群人私底下有什么交往。这位上师,姓什么来着? 她耳边收到一阵传音,面上神色不动,只是瞳孔微微收缩了些。妙儿此刻也反应过来,飞奔着下了楼,被沧澜一把拦在身后。张启和四掌柜见势不妙,赶忙来到上师面前求他调解,上师只是微微笑着,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这群人骚乱了一阵,一男一女越众而出。男子头戴玉冠,身着七品风龙袍,好一个翩翩俊秀少年郎,和上师长得倒有七分相似;女子打扮更为出众,她的长相在美女遍地的修真界不是多么耀眼,但她似乎特别会收拾自己,秀气的眉,温柔的眼,容色娴静,一身白色的长裙,袖口裙角都绣了暗花。她立在那里,腰身细软,秀美而安和,又不显得寡淡无味。 她开了口,连声音也是温言细语的:“沧澜师姐,你这样做,似乎不太好吧。翎玉师妹向来说话直率,她内心深处还是尊敬您的。倒是您的话,我不为苟同。您出身李家,这是不可抹杀的事实,您为何如此激动?做人,可不能忘本啊。”她虽字字句句用着敬称,用词却更为居高临下,话中深处透着隐隐的不屑。 一旁的男子听得点头:“吴师妹说得有理。沧澜师姐,我们敬你一声师姐,看在你是内门弟子的份上;可要论实际修为,你比我们中哪一位都差得远。我奉劝你一句,修真界到底强者为尊,你内门弟子的身份,也就在还真宫内行得通。一会儿你用我们去给翎玉道个歉,她消气了,我们便既往不咎;若不然,你总有一天,离开门内出去历练的时候!” 沧澜凝目,盯了二人半晌:“你叫什么名字?” “我乃青州丰府城南氏怀清,既然知道了我的名字,你还不赶紧……” “我没有问你,”沧澜向女子走来,“我问的是你。”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见沧澜气势汹汹地走来,不免有些慌了。她无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一瞬间的神色流露,简直无助极了,若要硬用言语形容的话,简直没有哪个男子不会动容。一旁的南怀清一声怒吼:“姓李的,松开吴师妹!”他左手掐决,拦在女子身前—— 啪! 这一掌实在打得太重,他往后退了几步,跪倒在地上,脸颊高高地肿了起来,耳朵嗡嗡地响着,他却能清楚地听到那个可恶的女人一字一句: “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她终于转过身来,正脸瞧了他一眼,“天都城内公共区域,是设有禁灵法阵的。你炼过体,服用过什么特殊的天才地宝?还傻乎乎的掐诀跑过来?”她嗤笑了一声,“蠢货。”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她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吴湘,我叫吴湘!”女子急急说着,扑到了南怀清身前,“怀清,怀清,你没事吧!都是我的错,我要是早告诉她就好了!”她的眼泪一滴滴掉了下来,“我现在就给你包扎!” 沧澜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真是鹣鲽情深。”她没有再理地上的两个苦命小鸳鸯,有礼的,甚或说轻松愉快地道:“诸位还有什么事吗?没事我就先行一步。” 众人唯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闪到两旁。沧澜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对这个速度感到还算满意。她刚要走,一旁的上师终于开口:“沧澜师妹,你打我幼弟,辱我门楣,就想这么——一走了之?” 第23章 真假疑云 本来稍有缓和的气氛,因着上师一句话,陡然又降到冰点。 沧澜转过身来:“上师还有什么赐教?”她面上还含着笑,眼神却一片冰寒,如一沃冰雪,浇得人心头凉飕飕的。 她是真不耐烦了。 偶尔逗逗蠢货可以,但若其总是不依不饶地缠上来,在耳边嗡嗡乱叫,真真烦人得很。 一时间僵持住了,双方剑拔弩张,周围人似乎嗅到了血腥味,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去。良久,上师方道:“今天这堂课,是《真界材料鉴赏》,课后我本拟带着出色弟子来实地考察下,沧澜师妹,你既然已经‘出关’,那就同我们一道吧。” 他虽话里夹枪带棒,但显然是先服了软,这是众人所没料想到的。沧澜不由得也怔了怔。一旁跪地的南怀清愤愤道:“怀晏哥,你怎么就这样……” 吴湘也不由得大睁双目,眼中盈满了欲语还休的疑问,其神情足以让任何毛头少年血脉贲张。南怀晏却视若无睹,走到南怀清跟前,低喝道:“起来,还要在这里丢人么?” 吴湘赶忙解释到:“怀晏世兄,怀清哥他……” “你们入了道门,就要遵守道门的规矩。”南怀晏冷声打断了她的话,“什么哥哥妹妹的,说出去也不怕让人笑话。同门称一声师兄妹便可,怕出错,叫一声道友,有那么难吗?” 沧澜袖着手站在一旁,闲闲地道:“南上师,你叫住我,就为了看你处理家务事?你可真够闲的,听说令弟入了门后,便与西岭肖家年轻一辈肖翎玉师妹订了亲。如今看来,令弟真是有福之人,左拥右抱,双宿双飞,真是羡煞旁人,恐怕过不了几年,您就能抱上大侄子了,有的是操心的份儿,何必急于一时?” 听得这样一番不阴不阳的话,南怀晏再好的涵养,恐怕也不由变色;更何况,他的修养有几分是真,有几分是装的,很值得众人商榷。他狭长的凤眼中闪过一丝阴翳,手一抖,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袖中闪烁的通信符箓,心神大定:李沧澜,我要教你知道,哪怕不用武力,这世间也有无数种方法,让一个人吃亏! 他一抬眼,刚刚压下去的怒火不由得又升了起来。不过片刻的功夫,沧澜竟招呼人逛起街来,那些平日里七个不服,八个不愤,仗着自己的后台,有时连他都不给面子的一众人等,竟都畏畏缩缩地跟在姓李的后面,真的逛起街来了! 她刚才那个手势,在唤狗么,他们还真的屁颠屁颠跟上去了!就算她是内门弟子,一个区区练气三层的内门弟子,有什么可怕的?有什么可怕的!枉他们一个个平日里自诩不凡,夸下豪言壮语,一遇到事了,一个个简直外强中干,绣花枕头! 第一次,他开始对家族那个计划产生了怀疑……已经晚了,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家族涉入得太深了。就算他上报给宫中长老,最多也能保下他自己的命和前途来,家族上上下下千余条命必将被斩尽诛绝!他虽然自私凉薄,也不至于这般冷血。 更何况,他心里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的希望。一旦成了……一旦成了! “南师兄,跟上来啊,站在那里发什么呆?”他猛然回神,就见一个小丫头,印象里叫什么妙的,回身冷冷地催促道。再看看一旁的众位弟子,眼中俱是不耐烦的神色。 他心中一凉,面上仍是云淡风轻:“诸位师弟妹,这条街道上的商户,多是千年老店,大家平日里没少逛过,价格也较为公平。我们今天,去鬼市的随心集,在那里交易更为开放,也更加考验眼力。” 一旦大事成了,区区沧澜,不过是细枝末节,还不是任他揉圆捏扁?但是他不介意,先在今天,小小地收笔利息。 *** 随心集虽仍有还真宫卫士看守,交易的安全性值得保证。但至于公平性,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各凭眼力,自负盈亏。哪怕是交易完的下一刻,发现货不对板,想要反悔,对不起了您嘞,货物售出,概不退换。就算闹到守卫面前,茅草卖出了仙材的价,也没有一个人会管的! 南怀晏原本的打算,是通过为这一届弟子讲学的机会,从中筛选出身世家或表现优异的好苗子,结交招揽,如果能拉几家入伙,就更妙了。 为了争取到讲师这个职位,天知道他运动了多久,花去了多少资源!可是真正的权力,都集中于那几个从不在学堂露面的长老手里,他话不了事,底气就不足。天知道他费了多少心,才把他看重的这些人成功哄了出来! 本来今日的一切都顺顺利利的,他在随心集提前安排了几个小摊,保准他们过去的时候,会让幼弟慧眼识出几十样被“埋没”的好货来。显显身手,再豪爽大方些,就迈出了友谊的第一步,幼弟将来在外门中成为领头羊,或者更进一步加入内门,都是很好的开始。 可谁能想到,他们在路上遇到了沧澜,便有了噩梦般的遭遇!先是肖翎玉上前挑衅,老实说,他也是看不惯沧澜的,凭什么你一入门便是内门弟子,而我们还要在外门蹉跎。但若他要去做,万万不会在众人面前用那么低级的方法挑衅的,结果不但她自己哭着跑走了,还连累了幼弟。这么一闹,怀清将来想在众人当中建立威信,恐怕是难上加难了! 他恨得牙根痒痒,但不得不承担起南怀清的责任来。应该说,他还是挺有能力的,安排下的十几件东西,既能对练气期起到作用,又让这群见惯宝物的家族子弟双眼发亮。在他的指导下,不少修士用低价淘到了好物,气氛倒也算得上其乐融融。 他目光微微一瞥,只见沧澜走在右方稍前的位置,淡淡地扫过周围摊上的物品,也不知是否识破了他的小伎俩。看吧,他冷冷地想,只要你看到了,就不怕你不动心。 虽然只是临时安排的一个小节目,但他对那件东西真的很有信心……真中有假,没有长期接触过光靠几堂课,十个里九个上当一个没带钱。 他只见沧澜眼神微微一动,嘴角忍不住地向上勾,三分成了。 她快步向前走上几步,那家摊子人还不少,摊主刚刚从储物袋中拿出几颗下品灵石找给客人。沧澜似乎是太着急了,几乎和客人撞到了一起。人倒没事,只是灵石咕噜噜掉在了地上。她连忙道歉,弯下身捡起灵石递了回去。从南怀晏的角度,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沧澜把灵石捡到手里,似乎恋恋不舍地把玩了片刻。 穷鬼,他不屑地想,眼皮子真浅,看来这事五分成了。 她果然一下子就挑中了那件物品。那是天兵玉,炼器的好材料,难得的能减少杂质提升法器甚至法宝品阶的宝物。它通常都产在灵眼附近,灵眼可不是一般的灵气充裕之地,往往灵眼形成的地方,都是大中型灵石矿灵气漩的所在。 可惜,那块球形能被一掌握住的天兵玉,早已请大师做过手脚,外表是天兵玉,可内里么——如果她用冷锻的方式制器还好,用地火的话……从内而外充满了火热的“祝福”。 他上前几步,做出了一副感兴趣的样子。他知道急切会让人做出冲动的决定。沧澜看了看他:“上师对此物有意?” “如果师妹愿意割爱,那就再好不过了。” 沧澜不置可否地笑了下,不再理他,转身与摊主谈起价来。她似乎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做得相当笨拙,听得一旁的南怀晏直皱眉。一众弟子也上前帮腔,吵得摊子周围有上万只鸭子也似,害得其他客人纷纷绕着走。 最后敲定了8块中品灵石8块下品灵石,据说这是凡间流行的吉利数字。沧澜随手掏出9块中品灵石,要了112块下品灵石的找零。虽然这是大家默认的黑市兑换率,但一个内门弟子,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斤斤计较,他还是不免觉得很没品。 要吧,多要一点,如果她能在炸炉的时候活下来,就拿着它去治伤吧!但愿够用,别忘了顺便去治治贪心,8块中品灵石,连造假的天兵玉成本都不够啊! 半个时辰之后,众人和谐地分了手。甭管内心在想什么,大家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幸福的表情通常都是相似的。 沧澜刚刚出了鬼市,一辆马车不偏不倚,停在她的身前。车夫摘下来了斗笠,正是最近常见的熟人——赤药。赤药笑道:“澜师妹一点都不吃惊,看来果然认出了我。明知道是我,还要撞上来,这就有点不够意思了。” 沧澜微微笑着,并不答话。赤药继续道:“澜师妹你可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苏师兄在车里等着,您请吧。” 她带着胖熊上了车。车里用空间阵法扩展过,小小的一间车厢,至少能容纳几百个人集会也不觉得挤。正中的桌案上,已经铺好了茶水和点心。苏砚心跪坐在一边,招手让沧澜过去。 “明人不说暗话,澜师妹冰雪聪明,可是看出来了?” 沧澜跪坐下去,用小勺搅动着茶水,眼中波光流转:“师兄何必如此套我的话?既然要开诚布公,我就说了,这也不难看出来——” “今天我与赤药师兄相遇的那个摊子,他家的灵石,有、问、题!” 第24章 一见钟情 车窗被厚厚的帘子遮住,马车里却丝毫不显得昏暗。车壁四周嵌着拳头大小的东海随珠,氤氲着温润的珠光,角落里的香炉幽幽弥漫出宁神花的香气。 然而看似平静的表象下,谁知又暗藏着多少波涛汹涌? “师兄方才谬赞了,”沧澜长袖微拂,将研碎成粉的茶饼放入釜中,从一旁的托盘里细细地挑出三颗一般大小鲜艳饱满的枣子,漫不经心地扔了进去,“依我看,苏师兄才是真正仙灵毓秀,天道所钟。师妹我刚刚察知了些许端倪,师兄就在鬼市外等着我,这份儿对天都城的控制力,才是真的可钦可敬,可畏可怖。” “沧澜师妹那一撞,有些鲁莽了。” “何以见得?若我说自从前几日见到赤药师兄,便恋恋不忘,寤寐思服,以致今日如此失态……师兄信吗?”她柳眉微挑,一双杏眼睁得圆圆的,敛去了一身英秀之气,清纯娇憨得如凡间邻家的女孩儿,“哎呀,这些女儿家的心事,真真羞煞人了,叫我怎么好意思同师兄说?”可是她的表情,却没有半分不好意思,如一只嗅到腥味的猫儿,然而谁又舍得拒绝如此狡黠又美丽的生物呢? “已经头沸了,你该加些盐。”苏砚心望着她,如同审视一件货品,目光挑剔而冰冷,仿佛下一刻就要给她打上“不合格”的标签。 沧澜低头一瞧,茶汤微沸如鱼目,她哈哈一笑,又从旁挑出三颗枣子扔进釜中:“我倒觉得,世间之事不必拘泥于陈法,随心意才是真好。先放茶粉,再加些枣子,这样更合我的胃口。”她也不等茶汤二沸,施施然盛出两盏,一盏递了过去,也不管苏砚心如何反应,径自吃了。 苏砚心并没有动,半晌道:“你要什么?” “二成。”沧澜抬头,飞快地道,“所有的收获,我要二成,可以折成灵石。” “你的胃口未免太贪了。” “若我所料不错,是有人发现了一座未在宫中有记录的灵石矿吧。”她敏锐地捕捉到苏砚心目光微微一动,心下大定,“也许不止一座,而且灵石矿旁边,往往伴生着其他珍惜仙材。这样说,我只要折合成灵石,还是亏了。” “你一个练气三层,能做什么?” “能做什么?苏师兄,且容我做个大胆的猜测。”她端坐正容,与方才判若二人,“一个人,所能自用的灵石数目,与一座灵石矿相比,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然而要把刚刚开采的灵石拿出去花,哦,按宫中的规矩,没有打上宫中特制符箓的灵石,是不能用来对外交易的,也就是‘土石’。‘私自占据开采野外矿藏,首犯满门抄斩,余等废去灵力,发配宁州’,是这个律令吧。” 她若有所思地喝了口茶:“惩罚如此严重,况且开采灵石矿,动用大量人力物力,既耗钱又很难瞒得住,风险实在太大,所以一旦有修士发现,往往上报门中,领一笔不菲的赏金了事。更何况宫中弟子行走天下,尤其青、云、宁等辖下七州,少有人迹罕至的地方。你说突然冒出一座新的、未标记的灵石矿,是不是很奇怪?” “澜师妹熟读宫中律令,还对符箓颇有研究,一下子就能发现灵石造假,在下佩服。” “我倒真没看出符箓造假,”沧澜摇头道,“只是这灵石在市场上流传,辗转人手,多少要沾点人气。若是藏在库中多年,随时间流逝,符箓也绝不会这么完整。”她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块灵石,在手中把玩,“他们家的灵石,都太‘新’了。而且不光一块如此,块块都是这样。” “更重要的一点,”她摩挲着手中的灵石,温柔目光中掩藏不住笑意,“那家摊子附近,除了装作客人去买东西的赤药师兄,我还见到了几个熟面孔。师兄您神通广大,盯上了猎物,若是做师妹的,不能看明白师兄眼色,追随于鞍前马后,又有何颜面来见师兄?” 胖熊在沧澜肩上,欣慰地点了点头。学得不错嘛,把趁火打劫分一杯羹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看来她已经深得和光圆融的妙义。该直的时候直,该横的时候横,有的时候,还是要婉转些的。 “追随于鞍前马后可不够,这件事,原本是很容易的。不光这个摊子,天都城内近一个月来通过各种渠道流入了一大笔灵石,和你今日所见的,一模一样,可以确定,出于同一个矿藏。一些与灵石矿伴生的珍惜仙材,比如天兵玉青雨木等,价格都有小幅度向下波动。” “可是符箓并没有造假,”苏砚心淡淡道,沧澜硬是从其中听到了森森杀机,“的确出自门中。沧澜师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宫中有人勾结外人,作法弄钱?” “不错。灵石矿的大概产地已经探查到了,战部一发,所到之处必然所向披靡,然我所虑的是,战部动静太大,一旦打草惊蛇,宫中的内贼不一定能揪出来。若是师妹愿意帮忙,最后分上半成,也不是不能。” “成交!”沧澜似笑非笑,“我明白师兄的意思了。我年轻力弱,去那里探查,人家也只当我历练,不会对此多加防备;若是我万一死在那里,这世上缺啥又不缺弱鸡,再换个诱饵就是了,还少了个想分碗汤喝的知情人。就算最后门中发现,师兄有这样的理由,倒也圆得过去,说不定还是大功一件。可谁叫我嗜财如命,见钱眼开,又怎么能拒绝师兄呢?” 苏砚心未置可否:“若真如此,我该遇上的,便是你和玄妙、青葙三位师妹了。这件事,宜早不宜迟,你方练气三层,按门中规矩,是不得外出历练,丢师门的脸。出不得力,动动嘴皮就想坐在家里收灵石,天底下可没有这样的好事。” “这倒也不难办,记得门中的规矩,有筑基期及以上师兄姐陪同,练气中层便可外出试炼。听闻最近师兄在东海呼风唤雨,过得风生水起,师妹这两日要开始定星,还缺几样材料,不知师兄,能否行个方便?” “星河诸天法,阴师前辈竟将此法传给了你……”苏砚心喃喃道,他恍神未久,很快恢复了常色,“这有何难,一会儿你随赤药去,到监察部的仓库里挑就是了。五日之内,若不成功,给你十块中品灵石,补偿了你的损失,别的你就不要想了。”他轻一敲桌案,马车停了,赤药从外面进来,恭声道:“大人有何吩咐?” “红石行动,按照第三计划,你陪澜师妹去,相机行事。至于出行的理由,”他突然对着她展颜一笑,沧澜与他相对久了,对这个笑容依旧不能完全免疫,“我方才听说,沧澜师妹你,对赤药一见钟情,暗恋已久?” *** “这个这个这个!这个五两,这个三钱,这个来两根……是这个不是这个,你要真是我道侣,我早就被你气死了!”沧澜站在一边,指挥着赤药拿东西,语气里充满了嫌弃,“你家苏砚心真是,还防了我一手,非要你拿给我,就不能换个手脚利落的人?” 赤药被她指挥得手忙脚乱:“你本来就不是我道侣啊。喂,澜师妹,这些都是监察部的公产,自然只有监察部的人才能拿。你真的需要这么多?” “你懂什么?女孩子不开心的时候,买东西是很好发泄情绪的渠道。若是我一直憋在心里,走火入魔,你负责啊!” “但是你现在,拿东西完全不花钱啊。”赤药虽这么说,还是老老实实把沧澜要的东西放进了纳虚戒。这枚纳虚戒,内里能容纳1500立方,是四品的法器。它雕成盘龙形状,大概是这回“染上了鱼瘟”,收缴上来来自东海的货。沧澜见了异常喜欢,以材料太多放不进储物袋为由,硬是要了过来。赤药把纳虚戒递了过去,沧澜将其戴在手上,看了半晌,目光有些复杂,不知是痛苦、怀念抑或是别的东西。 半晌,她微微叹了口气,回过身来,对赤药施了半礼:“赤药师兄,对不起,我不该把你拖下水的,更不该胡乱对你发脾气。” 赤药忙道:“这倒不关师妹的事。我不去,也总有人去的,况且这事也不是十分危险。”说到这里,他年轻阳光的脸上忍不住有些发红,“苏师兄说,我内心真挚纯粹,执着坚韧,不易被人诱惑。入门初期,寿元尚短,要一心修行,绝对不能分心旁骛。就算修炼有成,得证长生,也最好,也最好不要……” 沧澜听得此话,忍不住道:“阴阳调和,龙虎交会,也是天地正道,姓苏的怎么能这般误人子弟?” “澜师妹,”赤药听得此言,忍不住道,“难道你真的对我……” “滚!” 半日后,据知情人传言,有弟子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下在监察部鬼混,被巡逻执事当场抓到,不但不低头认错,反做狮子吼,用音波功将执事震成重伤。流言纷起,直指当事人为——糖蜜? 第25章 夜半定星 对外界沸沸扬扬的流言,沧澜并不知情。她在确定了仓库里也运行着禁灵法阵后,与赤药好好“较量”了一番肉体强度,凭借着她在阴湖山三年锻体的经验,成功在无灵领域中把赤药打得鼻青脸肿。她把赤药交给急匆匆赶来的荆风,施施然回了清风居。 她开始调制符墨。 她将紫星砂碾碎成粉,加入涯生花汁和银胶子,用灵气凝合成汁状。这个过程可不如听上去那么简单,法阵很大,符墨需求数量不少,要让自己的灵气不仅能顺畅地在符墨中流转如意,灵气在符墨中分布得越均匀越好。她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才把符墨调好。 此时金乌将将西坠,要入夜了。沧澜往嘴里扔了颗辟谷丹,马不停蹄开始绘制定星法阵。 一般绘制法阵的方法,将仙材放到指定位置后,法阵连接处用符笔蘸着符墨来绘制。然而当初创造出《星河诸天法》的凌天道君,不知是怎么想的,还是后人穷到为了省点符笔钱,在《洞真篇》中,竟然要求用神识接引符墨,直接在地上刻印法阵,“以直接感应地气,呼应天星”。 用神识直接绘制法阵难度且不说,神识是修士用于感应自身和外界的存在,端的敏感无比。沧澜看了看院中地上铺的三尺厚青玉石板,咬咬牙开始动手,啊不,动神识。 经过长期温养,沧澜现在的神识强度,比起一般金丹期来,也不差着什么。然而神识强度虽然更强,感应更广,神识敏感度也增强了不少。她神识陡一接触青玉石板,清晰地感受到了后者的厚重与粗粝。她一咬牙,神识向下沉去,将符墨均匀地渗入三尺之下。 神识本无形无状,然而作符笔之用,虽依旧无法由肉眼可察之,其性质却已由虚转实。她甫一切下,一瞬间疼酸麻痒万般滋味,忍不住便是一哆嗦,这一起笔就断了。 她长长一呼吸,不再耽搁,重新开始绘制法阵。 有了第一次试探的失败经验,她心里有了准备,接下来倒也还算顺畅。她努力排除掉不适,专心感应起灵气的流动,地脉走向,天地间每时每刻细微的变化。这个法阵虽然形制简单,连一个初学者都能绘出,但其长一百五十丈,宽一百丈,大小比得上一般中大型法阵了。不过半刻,她已汗湿重衣。 汗水自她的额头流下,不可避免地流入了她的眼睛,渐渐模糊了视线。她干脆闭上了眼睛,纯用神识感应方向。 这般流汗是不正常的。虽然在中古时代,练气期根本算不得修士,只有结成金丹,身体浑然无漏的金丹期才被看做修士的入门,然而练气期接引天地灵气,走上了修行之途,身体洁净,日常产生的杂质化气从卤门散出。如此流汗,身体各个器官已经在全速运转。 为了降低消耗,她由站立的姿势逐渐蹲下,最后不知不觉间双膝跪地,以膝前行。她身体在颤抖,十指一次次深深抠入青玉石板中,她却丝毫没有任何感觉。她进入了神识空明的境界,忘却了外界忘却了自身,只是集中精力一心绘制符阵。 向下……成了……向前…… 胖熊跳在屋顶上,忧虑地看着她匍匐前行,机械得近乎麻木地绘制符箓。它方才去清风居自带的防御法阵中,把下品灵石全换成中品灵石,大幅度提高了阵法强度。不是不能找一处院砖较薄的地方绘制法阵的,可在这件事上,它和沧澜的观点达成了惊人的一致。 不要迷信绝对的安全;不要把自己的命门,交到别人手里,哪怕他看起来再善良,再可信,有着相同的利益。 一念之差,恶念陡生,你也许能看得到未来,看得明白天地运行的轨迹,可你永远看不懂人心。 突然,她的动作停了,呆呆地凝固在那里,像一座雕塑。胖熊跳了下去,从储物袋里掏出一颗回神丹,掰开了她的嘴扔进去。沧澜慢慢姿势改做双膝盘坐,开始调匀气息。 她并没有消耗多少灵气,但是神识透支带来的疲倦,比耗光灵气还要难过。她强忍着睡意,化开丹药调息神识。她能感受到,在这次锻炼中,神识又微微凝练了一丝,若是等她的神识全部恢复,大概便有金丹中期的强度,也算是小小的因祸得福一回。 “你可想好了,接引哪颗星辰?”胖熊有些担忧地问道。它不是不能看出沧澜此刻情况不妙,然而一旦停下,就要前功尽弃。天地间灵气流向时时再变,沧澜她——越快越好。 “如今月上中天,太阴星最盛,且太阴属水,其性至柔,是十四主星中相对最好接引的;若还行有余力,不如接引紫微,号令众星;若你觉得太冒险,也不必非要接引主星,还真宫开派祖师天行仙君,也是在筑基期,才成功接引主星的。”不过天行练气期时,突破桎梏,同时接引了龙池、凤阁两颗星辰,这个就不必说出,乱她心神了。 “太阳。”沧澜从地上站起。刚才那一幕虽看得惊心,她表面上看上去却没有什么伤痕。青玉石板上现了一道道深深地抓痕,她的十指除了沾染上的灰尘,不要说骨折了,连擦伤流血都没有。 “太阳星?”胖熊忍不住晃晃脑袋,“我看你不是神识耗尽,而是脑子进水吧。太阳本与女体不合,接引太阳星的难度,不比紫微帝星差。更何况现在——” 星空澄明如镜,月华如流水。此刻它与她,难道不在同一片星空下? “这个点正好。虽然日轮离此距正午时较远,对我而言,接引难度并不算最大,关键在于星影入体。若是正午时分的太阳,我恐怕根本撑不过一轮太阳真火。”她面上有些苍白,神情也是淡淡的,双目中充满了坚毅之色,显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随你。”《星河诸天法》本乃秘传,胖熊并没有看过,但这法门,本就是从它主上手里……它的大脑忽然一片空白,片刻后缓过神来,抬起前爪狠狠地敲了敲脑袋。它离开极真仙界之前,到底被封了什么记忆?到底被封了什么记忆!它张口欲言,沧澜却已然开始行动。 她轻抚纳虚戒,从中飞出八根青雨木,落到阵的东、南、西、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的位置。阵中微微有涟漪向外扩散,瞬间便消隐无形。 “木生土,天道轮回,土亦逆木而重生。”长长似乎耸入云天的青雨木,遽然向下缩去,零落成泥。法阵正中,不偏不倚地崛起一座三尺来高的小土台,沧澜不再迟疑,飞身而上,盘膝坐下。 天地初开,混沌未分,星河与人,又有何异?她默念口诀,放空自我,心神已直入九天。 星河依旧,人却早已不是当年;星辰时时在变,她的心,还亘古如一么? 星光自九天流泻而下,符线一条接一条亮起,阵眼处陡然现了一道道光柱,与她身体相接。 她的身体也开始出现变化,一会儿化虚,一会儿凝实。她却并无什么痛苦之色,嘴角微微翘起,似乎是在……笑。 胖熊看这情景,便知接引得十分顺利,不由得松了口气。它想了想,又往防御法阵中扔了几块中品灵石。现下可不是省灵石的时候,万一一会儿有什么了不得的异象,被人闯进来打扰,不走火入魔便是万幸。 它回到院中,不过片刻,阵中情势却又变。一道火龙自九天之上而下,直卷沧澜!她的身体开始燃烧,一瞬间已失了五官面目,勉强可以辨出是个人形。 胖熊心下发沉。定星最好的境况,是将星辰虚影接引到识海,而不引发劫数;次一些的,同时接引到一些别的奇奇怪怪的东西,不过目前还好,并不是最难缠的太阳真火,只是天火龙卷的劫数,且只有一道,有阵法辅助,她应该不难渡过去。 渡过去,便是坦途,幸运者还能从中一窥天火之秘;渡不过去,神魂灰灰,其他的也休提了! 还好,目前来看,一切都在按预定的轨道发展。阵眼处漾起一道道青光,柔和而坚定地与真火缠绕在一起。一处被烧焦了,不过片刻焦皮脱落,生出粉红色的新肉来。 火光渐渐虚弱,它似乎被激怒了,龙头一抬,火光骤然炽盛,瞬间沧澜似乎要被燃烧成灰。青光依旧柔柔而坚持地照在她的身上,说也奇怪,任火龙怎么暴怒撕吼,青光占据的面积,却越来越大。 最终,火龙发出了一声极不甘的长鸣,消失在天地间。这一声震动天地,恐怕就是专门的消音法阵,也不能阻挡它惊动院外的人们。胖熊却不怕了,此时定星已经接近尾声,即使有人发现,也不能造成什么破坏。 它一口气还没放松,便觉天象有所不对。为什么——越来越热,越来越亮? 一轮耀阳自地下跃出,直入星空。它其实尚未到天空正中,只是慢吞吞爬升着,以这个速度,恐怕离最炽烈的时候,还要半个时辰!可这半个时辰,就如催命的钟声,一次次打在胖熊的心上! 它心里发苦,为什么会这样!就算是顶尖的大魔渡劫,也从没有这般景象!无论沧澜前世如何,她现在不过是一区区练气修士。谁能告诉它,区区练气期,为何能—— 逆转天地规律,令太阳自星夜出! 第26章 众生各相 大日煌煌,光耀四方。这一异象再也遮不住,灵气潮汐陡然一变,那些在静室调息搬运的还好,深度闭关神魂冥冥的修士,纷纷从玄而又玄的状态中被震醒,有的当场就是一口血吐了出来。他们却顾不得查看自己的伤势,纷纷奔出屋门,眉目间俱是惊惶—— 出什么事了? 荆风匆匆赶到洗砚轩内室。苏砚心并没有睡,也没有在打坐,他穿了件冰蓝色薄袍,那衣服不知是什么做的,流动着如水般的清辉。他斜倚在窗下的榻上,松松趿了一双便鞋,露出一小截洁白如玉的脚踝。 荆风心下便是一轻。有的人,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便让人有了主心骨。苏砚心是如山如海的男人,有他在,就算天地塌陷,日月倒转,又能怎样? “苏师兄,外面……” “人群疏散了吗?” “清风居以外三十里,已经没有人烟。糖蜜师妹吵着要进去救人,被属下们用了一些特殊措施,也‘请出来’了。内事部那边,紧急开启了无量虚空大阵,折叠了一部分空间,降低了部分异象对城中的影响。” “这不是处理得很好么?有的战斗,终归只能一个人去面对的。你们已经尽了全力,剩下的,就看她自己了。”他扬了扬手中的书卷,津津有味地看了下去。荆风注意到,这的确是一本蝴蝶装纸质书,而不是更常见的玉简密卷之流。 这难道是什么孤本珍藏,纸是东海巨怪皮革鞣制,为了掩人耳目做成这样?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走神,轻咳一声:“此外,内事部路河长老要求当值执事,全力开启天都城三十三层防御法阵,并且尽快进入清风居把当事人带出来,询问有关事宜。当值的队长是咱们的人,我让她先拖一会儿,赶紧过来找您了。” 苏砚心双眉一挑:“路河真是这么说的?”他对门中这位元婴期长老殊无敬意,连敬称都没有提。 荆风也很自然地接下去:“是的。路河长老的三徒弟,听说打算收玄水南家南怀晏为徒。不过更重要的,路河长老作为内事部副部主,和正部主玉师大人向来多有不合。如今玉师大人在闭关,内事部由他说了算。” “全力开启天都城三十三层防御法阵,需要征得三部四司中大半部主司主同意。战部正副部主都不在城内,监察部目前由您做主,然而内事部对御兽司,炼丹司,符咒司,炼器司有统辖权。您要直接同他争的话……” 话尚未完,异变又起。 月华清亮如水,本就是淡淡地洒在人间,被耀阳一遮,便显得黯淡无光起来。正当众人以为它要继续沉寂下去,它渐渐由缺至盈,竟变作一轮圆月! 日月同升,双耀双辉!真是天地间难得的奇迹,一瞬间,人们都长长地屏住了呼吸,生怕有所惊扰亵渎。已有修士喃喃地拜伏于地,赞叹起天地之威来;又有修士,平日里凭借着法力高强横行霸道,看着这伟丽的天象,不由得想起凡人常说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来,不由得汗湿重衣,瘫倒在地。 苏砚心脸色却渐渐沉了下去,他低低一声糟了,身形一闪,便已消失在原地。 他直接瞬移到内事部防御厅,身形化风,一瞬间穿过前面三道院子,来到第四道院子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前。屋内中央坐着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少年,面容清隽秀美,眉目间却饱含风霜。一个三四十岁,面容威严的中年人随侍在他身后,其侧坐着糖蜜,掩不住的焦急神色。 一个身着内事部执事衣衫的修士,正在一旁弯腰赔笑:“启禀长老大人,刚才已经开启了月引流华大阵,增强了月力。三十三层防御大阵要开启完全,恐怕要再等一阵儿。况且,依在下看来,全力开启,所费不赀,也没有这个必要……” 他话还未说完,站在座位后的中年人忍不住喝到:“师尊当前,你一个区区筑基期,怎么那么多废话?”他上前几步,一把拽住执事脖领子,“我问你,你到底开是不开?” 执事脸涨得通红,中年人刚想继续喝问,突然心头一凛,随手将执事甩到一旁,撑起了一道淡金色防护罩。可还是迟了,有苍白火焰自罩内烧起,瞬间烧着了他的全身。 少年神色凝重,从座位上站起,轻轻在中年人身上一按,火焰便消了。说也奇怪,那股火不知因何而起,消得也莫名其妙。中年人蹬蹬向后退了几步,刚要发火,那少年道:“道凌,澄心静意,心平如镜。那是‘无明火’。” 无明火此言一出,屋内众人俱是一惊。他们都是见多识广之辈,身负上等传承,自然懂得无明火是何物。准确来说,那并不只是一种火焰,更是一种神通。是人就免不了有七情六欲,即使是修士也不可避免。修出无明火神通的人,可以用敌人的愤怒为引,直接从人的心头烧起。方才少年那一按,看似简单,却是他多年眼光修为见识的集合,费力不轻。 苏砚心从外间进来:“路河长老,真是好眼力。”说完此言,他不再理会少年,转身对执事道,“志才师弟,你去阵法宗枢那里守着,没有我的命令,谁若是敢接近一步,杀无赦!” 路河脸上表情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尤其是他看见执事连滚带爬跑出去之后。中年人——也就是道凌重重哼了一声,但顾忌着苏砚心神鬼莫测的手段,强压下怒意:“苏砚心,你可知罪?宗门教你法术,不是要你和同门动手的!” “那你刚才在做什么?” “我……我不是没使用灵力吗?不用灵力打人,怎么又算得上动手?” 苏砚心冷笑了一声,他也没多说别的,那一抹不屑直白地挂在脸上,其神情让人看了想打人。路河也觉得自己的三弟子未免说得太离谱——虽然在看见苏砚心如此神色前,他并没有觉得有多离谱:“苏砚心,你来此做什么?你想拖延时间救人吗?” “我不懂什么救人不救人,我只知道,按照律令,完全开启天都城三十三层防御法阵,有以下几种情况:一是出示掌门的法谕;二是三部四司的各位部主司主到齐,众人投票,民主决定……” “战部监察部部主在外,内事部部主闭关,四司的司主都已经同意了……” “同意了,他们人在何处?退一万步说,他们的法谕在何处?” “他们人马上过来……” “马上过来是何时?而且根据第128条律令,当正部主不能出席,副部主可以在以下几种情况……” 眼见着师父快要被苏砚心绕晕了,道凌心中大急,现下这情况,就不该论什么律文,苏砚心是监察部副部主,论这个哪里辩得过他?师尊就该凭借比苏砚心高一大境界修为的优势,直接压住他,强行开了三十三层防御法阵便是!事情结束之后,再慢慢打嘴仗,且要来回扯皮一阵儿呢! 他不敢直接上前,拂了师尊的面子,转身见了坐在一旁六神无主的糖蜜,俯身低低耳语了几句。糖蜜先是一阵迟疑,眼神渐渐变得坚毅,他便知道,事情成了。 糖蜜紧走两步,直插入二人之间。纵然二人顾忌她的身份,赶忙各自收了威压,她也不是一般的练气期,身形却也摇摇欲坠。她一咬牙,挺直了身体:“苏师兄,事急从权,救人要紧,我们不要讲什么大道理了。全力开启三十三层防御法阵,事后有什么责任,我担了!所有的花费,都由我来出!” “糖蜜师妹,你知道有什么后果么?全力开启三十三层防御法阵,纵然可能防住了劫数,也同时断了沧澜师妹对真实星空的感应。不要说定星,事后十有八-九筋脉俱断、丹田俱毁,不走火入魔已是大幸……” “可这样至少她还活着,还活着!”糖蜜的声音,已带上了一丝哭腔,“如果这样下去,定星也许能有那一点点微小的可能,可是她近乎十死无生!” “死在追求天道,奋发向上的仙路上,她也死而无憾了。她不是第一个人,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人,正是有像她这样,执着坚韧的修士们,我们人族,才能从众神的奴隶,变作诸界的主人,堂堂正正在天下行走!她能引动这般异象,无论成与不成,将来仙朝的史书上,必将会有她一笔。” “我不想听你这般大道理!”糖蜜突然爆发了,她的神色近乎凄厉,乌发散乱地披了下来,贴在脸上,把路河和道凌都吓了一跳,“我只想要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活着的澜姐姐!她是一条人命,不是史书里冷冰冰的一句话,一个代表着她名字她一生无意义的符号!你是这样,阿耶也是这样,把阿娘娶来,却为了修炼突破,整年整年地闭关,连娘亲孤独抑郁而死,他还在外征战,都没来得及回去看一眼!” “你们这些修士,一个个看上去冷情冷性,心也的确是冰,不,是石头做的!冰还能捂得化,可你们的心,却没有什么能动摇!你们或许狡诈,或许善良,或许冷漠,但在你们心头最重要的,永远是修炼,无穷无尽的修炼!”她见苏砚心依旧没有任何动容,她目中突然厉色一闪,拔剑架在苏砚心脖子上,“苏砚心,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你打开防御阵,救救澜姐姐!我有天级一品‘天地回春丹’,只要她还活着,什么伤都能救得回来!澜姐姐她还年轻,还有几十年大好时光!” 明明是她把剑架在苏砚心脖子上,可看上去却像是苏砚心在威胁她。这一刻,她似乎还是十年前那个孤独无助的小女孩儿,面对垂死病榻,已经有些癫狂的阿娘,她束手无策,一次次跑去求各位长老叔叔,却一次次得到一句礼貌而冰冷的“抱歉大小姐,宗主大人目前在太虚小世界。魔门敌境,不方便联系,一有讯息,我们会立刻通知夫人和大小姐的”。 她去求平日里一个非常和善的长老,却无意中听得长老在同旁人道:“我们把大小姐送到天渊阁,小住一段时间如何?那个疯婆娘,不好好修炼,带累宗主进境就罢了,大小姐年岁还小,千万别影响了她。”她吓得赶紧跑回阿娘身边,紧紧抓住阿娘的手。 直到最后,阿娘也没见到阿耶最后一眼。这十几年,她紧闭心房,沧澜是她唯一的朋友,是她生命中一道璀璨的光,即使牺牲一切,她也不能让澜姐姐出事! 道凌和路河都不免面色恻然,而苏砚心的神色依旧平静,似乎他在与好友侃侃闲聊,似乎糖蜜所说所做的一切,他分毫没看在眼里:“天地回春丹?的确是一等一的好丹药。它也许会用在你身上,但你确定,宗主会让它,用在一个废人身上?” 糖蜜便是一窒。她刚要开口,苏砚心继续道:“你要以死相拼,沧澜究竟是你什么人,你要为她,把你父亲架在火上烤么?就算宗主大人爱子心切,答应了你的要求,各位长老会答应?”他含义不明地笑了笑,在这种境况下,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你问问这位路河长老,他答应么?” 在糖蜜殷切的目光下,路河虽是铁石心肠,也不免有些磕巴:“糖蜜大侄女,你的心是好的,我们大家都知道。就是,就是,一颗天地回春丹,用在一个废人身上,未免太浪费了。我手里有几颗地级好丹药,其疗伤效果未必输于……”他并不擅长说谎,说了这么一大段,也难为他了。 糖蜜的双眼黯淡下来,那把流光溢彩灵气十足的法剑,慢慢地滑落在地上,就像不值一钱的废铜乱铁。忽有几声极清脆悦耳的鸟鸣传来,众人向外望去,只见一群体态娇小,通体灿烂的鸟儿自天上飞来。一根修长红艳的羽毛从天上掉落,化作一块火红的晶石。 道凌搭眼一瞧,不由失声惊道:“是太阳真火!不,金乌之魂!” 第27章 尘埃落定 他人的想法,在阵中的沧澜,自是不清楚的;就算她知道了,也不过付之一笑。 她从不需要在旁人口中过活:他人的爱与恨,于她俱是过眼烟云。这样说未免过于薄情,她面上对人,向来是温文尔雅的;却从未有人,能真正走进她的心里。 一生汲汲问天道,吾辈皆是无情人。 她仰头看天,双瞳中倒映着万千流火,视野里俱是红的。火龙漫卷,自天上呼啸而下,险而又险地擦过她的鬓角,她也不加任何防护,任由火舌舔舐上她蓬松乌黑的长发。 “原来,这就是太阳真火啊。”她喃喃道,嘴角微微勾起,可是神色中,似乎有什么同平时不太一样了。 她本为真水之灵化形,对付太阳真火,前世里有成百上千种方法,她也一直需要火性灵物,来补全她的道基。然而阴差阳错下,她竟于此遇到了如此奇珍,可惜以她目前的修为,不要说收服太阳真火,能逃得性命就算了得。 是造化弄人,还是天命……终究不属本座? “呵呵呵呵……” 在这般境况下,她居然还在笑。她笑得肆意又张扬,在火光的映照下,她漆黑如墨的双瞳艳红如血,薄唇咧出了一个妖异的弧度。极致的高温扭曲了光线,她单薄如一张耀阳下的剪影。然而这却没有丝毫损毁她的美,反而从内而外喷薄欲出一种野性的,勃发的恣意不羁。 她再不迟疑,寻了从天而降的流星火中灵气最为浓郁的,飞身而上! 嗞—— 【红烧肉的香气是舌尖忍不住分泌的唾液,然而若是这肉烧焦了又没放盐,闻起来就很一言难尽;不过清醒地感受到自己在被天火从内而外的烧烤,这也是难得的经历,至于该放什么调料,老抽和生抽哪个是邪教,则是细枝末节了。】 真难闻啊。即使在灼烧的是自己的肉,沧澜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吐槽了一句。她想笑,然而却牵扯不动脸部肌肉。阵中青光蒙蒙大放,却更加剧了她的痛苦,刚刚在青光作用下蠕动的粉红色新肉又被烧焦,天火和青光似乎拿她的身体作为战场,一次次拉锯,这感觉,真—— 够味儿! 方才区区一道火龙卷,怎配与她锻体?她甘冒大险,做足一切准备,就是要把定星,做得十全十美! 引太阳真火入体,这是九死一生的节奏,也是难得的机缘。《洞真篇》中,关于【星火锻体术】的篇章,在她的脑海里刷刷翻过,充盈的火灵气源源不断从流星火中被剥离,转化后积聚在丹田内,迅速提升着她的修为;而绝大多数真火,与青光与月华不断缠斗中,在她有意识的牵引下,开始修补锤炼着她的身体。渐渐地,她肌体复生的速度越来越快,受到的伤害越来越小,从天而降的流星火雨,于现在的她,只是一道难得的美味。 似乎是为了庆祝这一状态,半空中传来极清脆悦耳的鸣叫,一群体态娇小,光华灿烂的鸟儿自太阳上飞来。它们介于虚幻与实体之间,然而世间最好的炼器师,也无法制出如此巧夺天工的造物;世间无数生灵,也没有能比它们更具灵性。 这就是真火之灵,金乌之魂么? 本座等你们,真是……太久了! 本座魂魄属性为真水之灵,纯净无暇,一化形就有天魔的品阶,修炼境界极快。然而到了“化生”的关卡,我化生的生灵,只有水命,化生的世界,只有水生灵得以存活。过去那么多年,我死死卡在魔君的境界,不得寸进。 就用你们,来补本座残缺的道基! 她的衣物,早就在火海里化作飞灰;她舒展着身体,以最自然的方式与火雨裸程相贴;她敞开了识海,神意直入云天,与空中的耀阳相接。 她要如太阳一般,普照天下,威临四方!她有大勇气大毅力大气魄,但她不需要所谓“大日真意”的认可,金乌,你可敢接我一招? 突然噼里啪啦之声大作,连阵法都已经阻挡不住,离阵外老远的修士,都忍不住封闭了听觉。天地间陡然爆发出一阵刺目的强光,很快便归于静寂。太阳不知何时已然沉落了,若不是天边一缕赤霞,真让人怀疑,方才种种,不过是一场幻梦。 “终于……结束了。”内事部防御厅中的四个人,望着远方的景象,各怀心思,此刻都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这般异象,虽不是降临在他们身上,但也承受了不小的压力。 道凌叹了一口气:“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我看还要好好反思才是。我还真宫,煌煌仙道魁首,向来把人权看得最重,什么进步啊改革啊,都是在与人权不冲突的情况下进行的,如此才能四方归心,德泽天下。而今有人,为了省些许开启防御阵法的灵石,为了可能存在的一点点法术改良,不惜拿宫中优秀年轻弟子的性命冒险,其心可诛!” “人是这天下最宝贵的东西,只要人活着,便可创造出无数种可能,做出令他人完全意想不到的种种奇迹。苏砚心,你说,我想得可对?” 这番话他琢磨很久了,信心满满地等待苏砚心接招,没想到苏砚心稳稳地坐在太师椅上,却惹怒了一旁的糖蜜:“道凌,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逝者已矣?”她已经恢复了正常,眼中的光芒,却令人不寒而栗。 道凌几乎忽略了这尊大佛还在场上,低声赔笑道:“糖蜜师妹,我的意思是,生老病死本属平常,人总会不幸的,但不幸的根源很值得探究……当然,修士自有长生之法,所以澜师妹年纪轻轻不幸夭亡,真令人扼腕叹息……不,我的意思是说……” “道凌师弟不过一时口滑罢了,他话意的重点,在‘人有无限可能’上。我深以为然。” 道凌感激地看向说话之人,却在视线相交一刻黑了脸:“苏砚心,你什么意思?”是在反讽我吗? “人本就是这世间难以揣度的生物,正如道凌师弟所说的,你永远想象不出他们哪怕在艰难困苦的危境中,能爆发怎样的潜力,做出怎样的奇迹来。”苏砚心淡淡地道,“糖蜜师妹,你莫要太忧心。你与沧澜师妹虽相交不久,情义却笃,难道你不了解她的为人,对她没有信心吗?” 怎么可能,这样的劫数下,你为了讨糖蜜师妹欢心,也不该说得如此夸张啊。道凌想反驳回去,看见了糖蜜的表情,知趣地住了口。 门外突然一片华光闪过,凭空出现了一批人。是有消息了么?虽然笃定了沧澜必死,道凌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他虽然看不惯苏砚心,常常与他作对,可时至如今,苏砚心断言的事情,从未有错过。 一件都没有。 他向门外一望,松了口气,声音激动中带了丝不满:“各位师叔,你们可算来了。若是早来片刻,沧澜师妹的命,或许还有的救,如今,嗐……” 打头的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捻了捻长须,颔首笑道:“小道凌,莫急莫急,师叔们这不还是赶到了嘛!这异象如此剧烈,老道我在城外,老远就见到了,天地灵气波动得,那叫一个剧烈。你师叔们这把老骨头,还是要多小心才稳妥。” 他身后几人纷纷笑了,一人望向异象起处,感慨万千:“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没想到下一代,竟有人能引动如此声势,还不过是个练气期的女娃儿。老了,我们都老了!” 老个屁老,道凌不由得在心里暗骂道,这几位司主副司主,最大的也不过千岁,若是自己不能突破化神期,先老死的,很大可能是他哩!千年王八万年龟,一个个越活越精,恐怕是有人给他们报信,不想卷入内事部和监察部的争斗中,硬生生拖到现在才来。他面上还得陪着笑,恭声道:“几位师叔,您过来的时候,可曾得到什么消息?我们大家,都很关心啊。” “小道凌,莫急莫急啊。”为首的道士笑道,“好了,你师叔我就不吊你们胃口了。”他轻轻一抓,队伍最后闪现一个人来,“我们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这位荆风师侄,他刚刚带人,从清风居出来,说有重要事情禀告。我们就顺便带了他一程。” “若我说,咱们还真宫有些律令,也该改改了。除了咱们这些部主司主,在禁灵法阵内,连监察部的弟子都用不了法术。荆风师侄,每飞一阵儿就要改做步行,紧急情况下,多耽误事啊。”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屋中的人目光却都集中到队伍最后人的身上。糖蜜紧紧攥着拳,指甲深深抠进肉里,她却恍若未觉:“澜姐姐还活着吗?荆风师兄,澜姐姐还好吗?” “定星成功了吗?”苏砚心的声音依旧淡淡的,他的身体,却不免微微前倾。显然,他的内心也不如表面那么云淡风轻。 面对着屋中众人心思各异的目光,荆风神态自若:“启禀各位师叔,启禀苏师兄,天佑我门,天佑沧澜师妹!沧澜师妹不但活着,而且成功接引了十四主星中的‘太阳星’作为她的本命星辰,这在历代修行《星河诸天法》的青年俊杰中,也是极少见的,日后注定前途无量!恭喜各位师叔,恭喜沧澜师妹!” 路河脸色铁青,冷冷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道凌干干地对在座诸位挤出来一个笑脸,赶忙去追师父。糖蜜长吁了一口气,瘫软在椅子上。她已顾不得别的,强自振作精神,低声道:“荆风师兄,我想现在见见澜师姐,她在哪里?” *** 沧澜处于一种奇妙的状态中。 她浸泡在海水中:准确地说,是一种奇异的液体汇流成的海。她尝了尝,有灵气、有星河中独特的物质,还有些太阳真火的碎片。呸,好难吃。 她懒洋洋望了望天空,日轮不复记忆里得的炽烈,柔柔的照射着她。恐怕不久,这里就该出现陆地了。 这里是她的识海。原本识海里一片混沌,成功定星,便映照现了太阳;不知是因为真水之灵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又凭空多了这么一片海。是银河的投影么,成分差得未免太大了。 她满足地伸了个懒腰;她能感到,识海中那一轮太阳,深处似乎有什么在孕育。可是金乌之魂,哪怕只是太阳真火,她也勉强可以用来填补道基。 “春天我种下一轮太阳,秋天便收获一堆小太阳……”在识海中这么修复魂体委实无聊,她突发奇想,这片海到底有多大? 她便一边修养魂体,一边开始无聊地游来游去。她能感觉到,有人温柔地擦拭着她的身体,絮絮同她说着话。她不知道是谁,但能感受到对方的善意。我还可以多休息一会儿,她想。 终于有一天,视野中出现了不一样的景色。看完我就出去,她对自己讲,外面有人,在担心着我啊! 有人在担心我?她不免一阵恍惚,这世间,真的有人在乎我吗? 她游到近前,那是一朵黑莲花的花苞,花苞体态修长,花瓣紧紧合拢着,但似乎只要一阵风,就能令它舒展身体,将最美的一面绽开给世人。 即使在识海中为魂体状态,沧澜也不免浑身生寒:魔种,居然这么快就发芽了! 第28章 玄水之行 “软软的,滑滑的,原来没有毛摸上去也很舒服。” “我也这么觉得,似乎比之前皮肤好了很多,难道天火入体会有美容的功效?” “小蓟,你要不要试试,一只烤得滋滋冒油焦黄脆嫩的烤鸡,一只一走一脱骨的无毛烤鸡,想想都觉得很吸引眼球!到时候光拿你开个展览,就能够满足咱们监察部弟子们修炼所需啊哈哈哈哈!” “小红,你这是咋说话,看看师妹,都快忧愁什么样子了,你还有闲心在笑?” “什么小红,要叫老子赤哥,赤哥!”见正温柔抚摸着的纤纤素手停了停,赤药忙道,“师妹也不要太担忧,天都城最着名的几位药师都曾请过,他们说没有生命危险,之所以沉睡至今,可能是因为……身体的自然反应,正在通过沉睡加速修补魂体。只要一直维持着【万木回春阵】,保持身体机能,无论过多久都会醒过来的!” “我知道啊,”被称作师妹的人薄唇轻启,声音闷闷的,似乎含了一个春天的轻愁,“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要相信药师前辈们,要相信法术无所不能!” “可是……” “来一起开心一下吧,自从入了门,这好像还是第一次离开青州,也许我们还可以偷偷跑到云上宫地盘玩一下,哈哈哈哈,林州大地,玄水城,我们来了!” “都给我闭嘴吧!”师妹终于爆发了,一声怒吼堪比巨龙的咆哮,连沉睡的生物都被震得动了动,“蓟师兄,小红师兄,即便是浓缩版的万木回春阵,维持一天都要足足十颗下品灵石,十颗下品灵石!师妹我月例就一颗中品灵石,还因为欠债被你们家苏砚心给停发了,如果再不醒过来,就拿它炖汤好了!” 她沉思地戳了戳,桌上托盘里生物柔软的小肚子:“是炖汤好,还是红油兔丁风味更佳?看看这肉多的,也许两者可以兼得啊!” 胖熊从托盘里一翻身坐起来,一爪子挥开了她的手:“跟了你这样一个主人,真是兔生不幸啊!喂,你是谁,今夕何年何月,我可还在天元大世界?” 无怪胖熊这般发问,因为它看了好久,都没有确定面前是什么奇葩异种。 眼前的生物,被一条厚厚的,不知是何材质的布从头到脚包裹起来,只在脸部挖出两个圆圆的洞。虽然那双眼睛依旧神采奕奕如以往,但却不免让胖熊想起,它在炎黄小世界留学的时候,当地的特产“木伊乃”。 在豪华有格调的宴会上,气氛达到了高-潮,男男女女借酒装疯摸得差不多了,训练有素的侍者们笑容满面地推上来自大洋彼岸的舶来品,当众将裹着的布一层层揭开,将木伊乃磨碎成粉末加入尊贵的宾客的酒中。矜持的绅士淑女们兴奋地举杯,欢庆共度的美好时光。 “你就是传说中的木伊乃成精么?我可从来没喝过……不,就一小杯!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别人……嗷……” “木伊乃,那是什么东西,我还木乃伊呢!别玩了,胖熊,”沧澜下一句话,其情之真,其意之切,成功把它打入冰窖,“我们没钱了!” 因着这句话,胖熊直到坐上从天都城去林州玄水的马车,还是晕乎乎的。和它一块去的,除了自家那个不靠谱的女魔头外,还有两个监察部弟子,都是见过的,一个赤药,一个蓟那。 “蓟那?我以为是这个‘姬娜’。”胖熊望着车内婀娜多姿的大美人,忍不住怀疑道。 蓟那微微一笑,简直能秒杀万千少年。胖熊咽了咽口水,正在驾车的赤药探身进来:“小蓟师兄擅长变身术,模拟不同人的长相和气息,能瞒过比他高一大境界的修士,就算是元婴期,不仔细看也不会发现的。所以苏师兄特地把他派来,协助参与这次‘红石行动’。” 蓟那微微躬身,声线温柔:“赤药师弟,沧澜师妹,这次行动,还望不吝赐教。” “要得要得。”胖熊连连点头。妈蛋,看看别人家的美女,声音是那般好听,说话那么谦虚,就连胸……好吧,大小不相伯仲。这般尤物,怎么会是男人? 蓟那翻开了手中卷轴:“那我们就开始吧。这次发现的灵石矿,初步勘定在林州玄水城外以东三十里到五十里,天月岭之内。翻过天月岭,便是梧州,云上宫的属地。凑巧的是,沧澜师妹最近貌似和南怀清南怀晏两位师弟有些龃龉,南家正好是玄水城第一大世家,有元婴老祖坐镇。” 胖熊看了看四周:“所以,就你们三个去?两个筑基期,加一个练气期的废柴,去对付一个有元婴老祖的家族。哪位仁兄这么天才,出了这个主意?” “现在南家是否参与了这件事,还在两可之间,不必这么着急下断言。”沧澜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本《玄水城志》,接口道,“更何况,在本地的监察分部,按照一般的配置,至少该有一位金丹吧。” “册上是有一位金丹,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谁知道呢?”蓟那一口否决,“这回我们,在玄水本地得不到任何援助。” “什么?”连在外面驾车的赤药也忍不住开口,显然事前,他也不知道,“要秘密行动到如此程度吗?” “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个问题有些复杂,怎么说呢?玄水城本来较为偏僻,也没有什么好的出产,宫中对这里向来看得不严。天月岭更是一处神秘存在,凡是走进去的人,都会神秘消失在世上,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成功走出的人,正是我们开派祖师天行大人。他老人家成功脱出后,对发生了什么闭口不谈,只是从此严禁宫中弟子进入。” “然而事有凑巧,二十年前,有一梧州凡人误入天月岭,七走八走,竟然成功到达了玄水城。后来有几个胆大的去试,也都成功了,从此打通了梧州到玄水城的路。这二十年,依靠这条商道,玄水乃至附近十几城都有了巨大的蜕变,发展得十分繁荣。” “可是宫里,要不是这回偶然有所发现,竟然对此事一点不知!”蓟那含义不明地笑了笑,此时他的表情,竟与苏砚心一般无二,虽是笑着,却令人遍体生寒,“恐怕玄水城和附近十几城,上上下下都用灵石喂足了吧。这回,我们的敌人,不是一个南家,而是玄水,不,林州大大小小各大世家,还有牧守那班行政人马,乃至本该监察这一切的宫中修士!内外皆敌,看来本次的任务,很艰巨呢!” “怎么看你的样子,都不像很艰巨啊喂!嘴上明明说的是‘整天虐菜太无聊了,终于有个上点台面的对手可以好好玩一场’,问题是你一个区区筑基,是谁给你的自信!”胖熊抗议到激烈处,唾液四溅爪印乱飞,“你们监察部,从苏砚心以下,是不是没有一个正常人!” “正是沧澜师妹,给了我信心啊。虽然宫中封锁了那天的消息,但作为当时一线亲历者,澜师妹的英姿,真是一见难忘!”他简直翻脸如翻书,表情转化之快令人叹为观止,眼中瞬间闪着熠熠星光,真真要让人醉死在他迷人的眼波里,“沧澜师妹,让我们一起努力,还这世间一片清平!就算长生久视,若是没有做出什么功业,也不过虚耗人生!” “说得好!”胖熊似被感染了,“但也没必要,一下子挑战这么大的目标。依我看,无论林州事物如何盘根错节,解决起来都很简单。随便哪个部主出门走一趟,以化神期的修为,无论有多少个元婴都不顶用吧!难道你们怕杀错?抓几个领头的以搜魂,什么都招了,就算错杀了几个人,我想你们都不会介意吧。” “这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蓟那突然支吾起来,“咱们还真宫,煌煌仙道魁首,做事要有证据,要堂堂正正,天下人都在看着……” “堂堂正正地杀人,天下人只能看着,过不了几天有了新热点,他们自然便忘了。”一旁翻看城志的沧澜,被吵得有些不耐烦,“如果上报上去,能分到多少好处?苏师兄家大业大,再多的钱也不嫌多;我穷鬼一个,前前后后欠了不少债,这次定星更是把所有家当都烧光了,修炼需要大量资源,给你治伤还需要不少灵石。胖熊,富贵险中求,我们是真——没——钱!” 她陡然升高八度的声音,即使透过厚厚的布,也吓了兔子一大跳。她清了清嗓音:“抱歉师兄,这两天可能火毒未清,实在有些急躁了。” “无妨,人之常情,大家都能理解。”蓟那摆摆手,“现在,我们来谈谈——角色分配。” 第29章 角色分配 “角色分配?” 蓟那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我不是我,你不是你,他不是他。从现在开始,沧澜师妹,你是家住天都城一位凡人女子,姓许名微澜,因为阿耶病逝,你往上三代没有修士的亲戚,又没有修炼的资质,所以拿了一笔补偿后被迫离开天都城。你带着一个仆人,”赤药探身进来,笑着挥了挥手,“还有一个丫环,就是不才在下。” 沧澜轻敲书卷:“有意思。凡人女子,是我从没挑战过的角色。然后呢?” “您打算先去玄水城探望‘姑母’。您姑妈虽然也没有修炼的资质,但曾祖在世的时候,把她许配给玄水南家一位远房族人。虽然他们俩都不能修行,但令人欣喜的是,他们的孩子前两天满15岁,被测出乙等上品的优异资质。您收到姑母的来信,受邀前去庆贺,盘桓几日后,您可能取道天月岭,离开林州去四处转转散散心,一解丧亲之痛。” “布局可真够深的,十几年前,就开始了吧。那个女人,可靠吗?” “哪有那么夸张,澜师妹过奖了。只不过人生在世,你若是对旁人多关心些,旁人自会回馈你同等的善意。人人皆有爱子之心,许姑母也不例外。好不容易得了一个资质上佳的孩儿,谁不希望他能展翅高飞,直入云天呢?” “但是家族维持的根基是血缘,分配资源不是很受资质的影响。乙等上品的旁系,所得到的不一定比丙等上品的嫡系多。更何况到了入宗门的年龄,一位良师,可能拯救不了一个庸才,但被误人子弟的天才,例子可不要太多哟。许姑母拳拳爱子之心,澜师妹,你可不要小瞧,一位深爱自己孩子的凡人弱女子,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啊!” 沧澜点了点头,以示受教。一旁的胖熊凉凉地道:“姐姐,别高兴那么早,你的演技过关吗?不要说别的,你的确有秘法,用来隐匿修为,可以瞒得过练气筑基期的修士。但那么大的家族,你敢保证,不会偶然撞到一个元婴?不要说元婴期,一个金丹,就够你们喝一壶的。” “这个几率很小,你以为是在天都城,金丹多如狗,元婴满地走?更何况在宫里,目前元婴期前辈也不过几十位,金丹真人也没上千。一个乙等资质,若是拜不得上等宗门,熬个上百年能结丹就顶天了,老祖能把他召去见一面就不错了。当然,把成事寄托在运气上是很不靠谱的,接下来我再说第二层身份。” “第二层?” “他们会发现你也是个修士,之所以自称凡人,是因为你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为了他,你甘愿放弃地位身份,隐姓埋名远走他乡,过自己的小日子。平凡但是有爱的生活,比起筚路蓝缕的仙道,才更接近幸福的真谛啊!有情饮水饱,有了爱,什么都不重要了,天为被来地为床,多么富有诗意的生活啊!” 赤药再次从车外探进头来,望着一脸目瞪口呆的沧澜和胖熊:“小蓟师兄很喜欢表演和剧本创作,这也是他为什么主修变身术,选择进入监察部潜伏厅的原因。给他一个情境,他能瞬间创作出五种不同的走向,是不是很厉害?” “……”沧澜面无表情地拉了拉,因为颠簸而从肩上下滑的布料,“仆人,好好驾车,再乱动,工钱扣光。” “语气不要只有冷漠,如果仔细分辨,旁人要从中听出深层次的关怀和心痛来。你深深地爱着他,然而仙凡通婚,虽不悖理,却为世人所耻笑。表面上,你是主,他是仆,你是仙,他是凡;但私下里,你们是深深热恋中的爱侣,每一次视线交缠,都会擦出爱的火花来……” “这是什么逻辑?先不说我为什么会爱上一个凡人……好,就算我爱上了一个不能修炼的凡人,我难道不该努力修行,买些能强健身体延长寿命的灵丹与他。再者说,让一个人从无到有地修行,也不是没有办法。找个地方隐居,几十年后他白发苍苍垂垂老矣,我青春年少一如往昔,就算我不嫌弃他,他看着这样的我,心里难道不会有怨,有恨?” “澜师妹,你未免活得太理智,太通透也太无情,”蓟那玩味地看了眼她,“你不了解,‘情’这一字的威力。它能让强大的人软弱,也能让柔弱的人变得坚强,让兄弟反目,夫妻离散,也能让一切不合理变成事实。你现在的状态,很好,心思纯净,一心修行,但这不过是镜花水月,等你见过滚滚红尘世情百态,再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也不迟。” “我看你话本看多了吧,”沧澜头也不抬地回了他一句,扬了扬手中的书卷,“这一月我在你们监察部养伤,什么《花镜缘》《燕燕传》《九香词》,用来打发时光还好,真入戏了,恐怕对蓟那师兄修行有碍。” 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虽然怎么看也是个白烂的剧本,但谁会嫌灵石烫手?这个剧本我接了,先入定一会儿,有事师兄叫我。” *** 她沉入识海,识海中似乎有什么变化,却还没有具体的显现。天空中悬挂着的日轮,或者说,那橘红色一涨一缩的光圈,的确在努力又有些滑稽地起着太阳的作用。有无形的暖意进入她的魂魄,散入丹田,散入她的四肢百骸,慢慢改造着她的身体,加快她修行的速度。 虽然只能加快半成,但她本就是甲等上品的资质,即使不用丹药和灵石,修炼速度也一日千里。当日定星,尽管她主要引导天火锻体接引星辰真意,残余的灵力,依旧助她突破练气三层,直入练气六层。大概半个月,她就能突破练气中层进入练气下层。 她现在的肉体强度,在养伤的时候实验了下,寻常八品法器以下难伤。在体内大日星辰虚影的帮助下,再过几周,哪怕不修习什么专门的锻体功法,七品法器对她造成的伤害也很有限。 如今人族法修当道,体修衰微。一是因为人族先天体质不强,锻体的效率难以与天生的妖魔相比;二是在消耗相同的资源和时间下,法修的修行性价比的确远强于体修。不是没人想走体法双修的道路,二者虽然有所补益,但还达不到相合相生的程度,若是资源不够,天赋不够,时间不够,很可能老死途中,含恨而终。 如今定星不但能进一步加快她的修炼速度,还能够被动锻体,不占用她的时间,这的确是她意料之外的。《星河诸天法》上没有记载,恐怕这么点好处,对当时的凌天道君根本不值一提,但这,的确帮了她大忙。 也许,蓟那方才说得对,从上往下看,真难免错过很多好风景。 当然,定星也不是没有副作用的。由于事前,她和胖熊都错估了会引起的影响,天火过去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屋子没了,院子没了,防御法阵毁了,门派服连着储物袋一起烧为飞灰,值得庆幸的是手上的纳虚戒保留下来,是她唯一值钱,不,唯一的财产了。 她醒过来那天,糖蜜抓着她的手累得倒在床上,把她的腿都压麻了。不过若非如此,那枚四品纳虚戒可能也保不下来……糖蜜还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内事部的道凌师兄秉承一贯的“人权之上”的原则,宣布免除了她这次的债务,修缮费用由内事部全额负责。虽然他脸色臭得可以,但当着糖蜜和苏砚心的面立下字据,这件事也绝无改悔的余地。 “无论过程怎样,事情总会向好的地方发展的,你相信吗,澜姐姐?”糖蜜离开监察部时,说得最后一句话。 糖蜜那句话似乎是在对她说,又似乎在自言自语。也许把一件事投入时光长河,就像扔进河中一枚小石子,不要说阻塞河道让水改流,幸运些的能被恰巧在岸边的人看到激起的水花,而绝大多数人,都远远地待在远处,事不关己亦不关心。 这又怎么能怪他们呢?站在时光长河向下游凝望,除了起点和终点,其他的,都不过不值一提的微尘吧。 可是那些微不足道的事,难道就不重要了吗?在发生的那一刻,它寄托了多少人的爱恨啊…… 沧澜从冥思中清醒,难道自己最近话本看多了,怎么突然伤春悲秋起来。她自嘲般地笑了笑,一旁的蓟那突然道:“刚才看沧澜师妹冥想,情绪似有波动,是在担忧什么吗?” “担忧吗……”她细细咀嚼着这个词。 “担忧是关心的第一步。当你沉思一件司空见惯的事,可能不是因为你突然有所觉醒,只是你关心的那个人,遇上了而已。从这个角度开始认知世情,也是很妙的。” “也许吧。”她模棱两可地应了句,“蓟那师兄,我冥想了多久,我们这是到哪了?” “你冥想了一天一夜,离风神关还有半个时辰,出了风神关,就到林州的地界了。沧澜师妹,你要不先换身衣裳,我们正式开始?” “换衣服?”沧澜少见得忸怩了一下,“这个……教人家怎么好意思?师兄当面,大家虽都是修行人,师妹我……” 蓟那含笑望着她,美目流盼,似乎已经看穿了一切。胖熊更是毫不客气,在一旁发出“呕”“呕”地声音,毫不客气地戳穿了她:“哎,我说姐姐,在这里装什么傻,还人家……师兄,人家真的好害羞呦……”它用夸张到腻人的嗓音把沧澜的话学了遍,“那里就是屏风,好像别人想看你这个脱毛无骨鸡,不,温泉水煮蛋来着。你还掩饰,刚才你往上拉布的时候,我全都看见了!” 沧澜沉默良久,转进了屏风后面。我现在已经不是魔修了,是一个心地善良,正直有修养的名门正派弟子。她一边缓缓开始拆头上的布,一边对自己说,要温柔,要善良,来,对着镜子笑一个……她默默地把镜子放到一边,挑了件能遮住全身上下的衣裙,认命地开始换上。 凡间的衣服好复杂,丫环呢……妈蛋,我讨厌变身术! 半晌,沧澜从屏风后面转出。胖熊和蓟那对视一眼,咬紧牙关。 一个强忍着笑道:“好看,真好看。这身衣服,真衬你。” 一个干脆文绉绉地开始吟诗文:“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 “蓟那师兄,该你换衣服了。”沧澜干巴巴从嘴中挤出一句,一把拽住想要跟蓟那一起溜走的胖熊。屏风后传来蓟那忍不住的笑声,淹没了胖熊“嗷嗷嗷”的叫喊。 按理来说,除了修仙资质外,沧澜容貌上也被上天钟爱,属于那种套个麻袋都好看的美人。她细细的柳叶眉,秀挺的鼻,欲语还休的一双杏眼,就是没有仙灵之气的滋养,也是人群中出类拔萃能与修士一较高下的绝色。 她静静坐在那里,收敛了气息,自然而然有种柔媚的美;她气场半开,与人针锋相对时,那种横扫一切目下无尘的英气,更加令人心折。她或站或坐,或静或动,都有种难以言喻的气质,就算懒洋洋躺在那里吐槽,也不让人觉得讨厌。 但引天火入体的时候,咳,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全身毛发被烧光,也不是令人意外的事。因为它们实际上不会影响修为,为了让那本来堆积如山的账单好看些,沧澜拒绝了这方面的治疗,决定等它们慢慢长。眉毛可以画,头发已经长出了粗粗的一茬,脸蛋儿光滑如去壳的水煮蛋,本来这些都还可以接受—— 也许是一次吸收火灵气过猛的缘故,她脸上有一大块红斑,胎记也似占据了左半边整个脸颊。可想而知,身上是何等境况了。远看是美女。近看,咳咳…… 或许不该叫水煮蛋,温泉水煮蛋更贴切些。 温泉水煮蛋冷森森一笑,眼看软萌可怜的灵兽胖熊,就要遭到第二次狂风骤雨般的打击,赤药探身进来:“娘子,小蓟姐,我们到风神关了——哈哈哈哈,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先去买个假发套或面纱,啊疼疼疼!” 第30章 议亲风波 玄水城,东城偏僻处一座府第。 说是府第,不过一套三进的院子。但既然位于东城,也算得上富贵人家,和西城那一众乡巴佬泥腿子,便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当然比起最繁华处那几座大宅,又远远不如了。 然而自从府里二郎,在一周前测出乙等上品的上佳资质,周围看这家的目光自又不同。短短几日,拉媒说亲、结交送礼、上门投靠的数不胜数,简直要踏碎了门槛。谁不想和仙家攀关系?现成的仙长攀不上,未来的仙长可不能错过了,可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呐! 这家刚开始还婉拒推让,渐渐胃口也大了,来者不拒统统收下。人一多,家主干脆以市面三折价买下了左右邻居的宅子,这几日开工扩建,修建花园亭台楼阁水榭,烟尘扰扰,也算得上红尘中特有的繁华。 不过这几日,未免人太多了。做工的,直接投靠为奴为婢的,原本精致整洁的小院儿瞬间拥挤了不少。人一多,其中不乏浑水摸鱼,怀有别样心思的,原有的仆役根本管不过来,更何况,他们也觉得,自己现在是仙家的人了,何必像过去那么束手束脚,对外人低声下气呢? 琼墨便是这般想的。他作为二少爷的贴身书童,将来十有九成是要贴身服侍二少爷上仙门的,到时候二少爷当上掌门,他咋着也能捞个长老当当;二少爷飞升成仙了,他就跟着二少爷去天上,继续享福去! 似乎不光是他这么想的,这家的丫环仆妇也是这么想的,这两天向他献殷勤的人,陡然增加了五倍,还有平时他根本不敢肖想的良家女子,也纷纷向他示好:光贴身的帕子,他就收了几十条。他也拿起乔来,一幅眼睛长到天上的架势,反而收到的青睐更多了。 这一日,他被夫人叫去,在回外书房的路上,被一群丫鬟小厮堵住了。叽叽喳喳一顿奉承后,一个小厮谄媚地道:“琼墨哥,听说今天西岭肖家的人,上门来见夫人,商量和咱们二少爷的亲事,是真的吗?” “那还有假,”琼墨在夫人那儿啥都没看到,却斩钉截铁地道,“不愧是大家族,那礼物,摆了夫人满满一书房,来的管家,居然身上也有练气七层的修为,对咱们夫人,那叫一个毕恭毕敬!这才是真正的大家族,懂礼数,知礼数,底下的一个管家,依我看,都不比以前来做客的老爷们差!” 周围一片唏嘘赞叹的声响,琼墨不免有些飘飘然,问话的那个小厮一脸憧憬:“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咱们南家本支儿,怀清二少爷和肖家肖翎玉大小姐结了亲;咱们二少爷,也要和肖家女结亲,是不是咱们二少爷,也和怀清少爷差不多了!” 琼墨脸色一沉,重重地向地上“呸”了一口,大怒道:“你这个脑袋生疮脚上流脓的搅家精,胡说什么呐!咱们家二少爷,天资聪颖一点就透,足足乙等上品的好资质,是那个穿着金玉内里全是败——棉花的玩意儿可比得吗?那家伙,整天凭借着自己嫡系的身份,在城里作威作福的,就算入了大宗门,也注定没有大出息,和他定亲的肖翎玉,听说也是个眼睛长天上,嚣张跋扈的主儿,哪里比得上咱们二郎君!这回不只西岭肖家的人来了,咱们城乃至外城临州的世家,也没少派人过来,咱们夫人,还未必看得上呢!” 小厮噼里啪啦自抽耳光,嘴上连连告罪,旁边的人赶忙圆场,奉承的话不要钱流水价秃噜出来。他们却不知,离这不远处另一条路上的几人,凭借着自身的修为,把这一幕看得听得清清楚楚。打头的一个蓝衫女子,长得颇温柔美丽,脸上却气得发青,转身行礼道:“翎玉姐,润玉妹妹,实在太抱歉了,这两天进了不少新人,家里一时来不及管教,说出这般失礼的话来。我一会儿就禀告母亲,让她严加惩处!” 蓝衫女子后,打头的那个女子,竟是和沧澜有一面之缘的肖翎玉。她今日依旧一身霞光衣,宝光闪闪,容色娇艳。她还未开口,身后一个容色稚嫩,眉眼未开,却已有三分像肖翎玉的粉色锦衫姑娘,冷笑道:“云嘉姑娘,我们可担不起你一声姐姐妹妹。说话的这厮,难道不是您家二郎君的贴身书童,我刚才在夫人书房透过窗子,可看得一清二楚。我肖润玉一介凡人,自是配不上您家有大好前途的二少爷,可怜我姐姐,千里迢迢从还真宫赶回来,为结两家之好奔波劳碌,却受到如此羞辱,告辞了!” 肖润玉看上去面色尚小,一席话却说得有理有据,让人挑不出丁点毛病来。南云嘉被她说得面红耳赤,连连作揖:“得罪了得罪了,我现在就把他带下去,家法处置……” “不必了。”肖翎玉一抬手,挡住了她未竟之语,面上居然带着笑意,“依我看,这个书童,虽然反应过激了些,却不失为一个忠仆,为何要罚?“她温柔地伸出手,握住一脸无措的蓝衫女子,她的掌心温暖干燥,让南云嘉微微定下心来,“云嘉妹妹,姐姐我性子直,心里有话不吐不快,你可别嫌姐姐唠叨。” 肖翎玉身上散发着好闻的栀子花香气,南云嘉晕乎乎顺从地同她走到一边:“云嘉妹妹,贵府的二郎君,的确芝兰玉树,是人中龙凤。可再好的兰草,也需要人的精心培育,不然就会沦为野草任人践踏;树,用艳丽清透的碧玉来打造,才会被人供奉在堂上,”她轻轻一按身旁的高大的桂树,“就算是有朝一日无声无息地去了,又有谁会在乎呢?” “姐姐说句不好听的,南云翼南二郎,乙等上品的资质,在玄水城的确是一等一的,但在林州,也就能被称一声‘不错’,进入上三品仙门容易,得到重点培养却难。大宗门甲等弟子不少,他的资质,并不是如何亮眼;论自身资源,您家曾祖就从南家嫡脉分出,此后再没出过修仙者。虽然此后还受到南氏的庇护,在玄水城繁华地段开着铺子,但每年一半收入都要上交主家,日子过得不宽裕吧?修行修行,除了自身的根骨资质悟性机缘,可还需要‘财侣法地’。少那么一点点,修行路就窄了那么一分。” 南云嘉不自觉地跟着点头,肖翎玉点首,把一旁不情不愿的妹妹唤过来,柔声道:“我这个妹妹,性子直,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有什么说什么,本心是好的,阿父阿母很宠爱她,我们有什么,她也自当有一份儿。云嘉,”她转过头,与南云嘉对视,“润玉她不能修炼,将来她那一房的资源,自然是她未来夫婿的;你们家,也能重回世家的圈子,他们的孩子,将来的出息不可限量。我的话,云嘉你还要好好考虑啊。” 她凑上前去,往南云嘉手里塞了一枚玉符:“下个月西岭有一场拍卖大会,只面向世家子弟的,这是通行凭证,希望你到时能同润玉一起去。肖家在玄水的宅子你知道吧,我们在那里落脚,等你的好消息。”她轻轻拍了拍南云嘉的手,带着肖润玉和从人,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等上了停在府门外虎翼兽车,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了,肖润玉才忍不住道:“姐姐,何必对他们如此客气,小门小户的,不过出了这么一个修者,未来还不知怎么样呢,就这般抖起来了!”她恨恨地拿起一块榴莲酥,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道,“这种家庭,谁爱嫁谁嫁,我还看不上他呢!” 肖翎玉这回却收了笑:“润玉,不要胡闹!我听说,上周测完资质后,水家那小子找过你,是不是有这一回事?” “姐姐怎么知道了,”肖润玉讷讷地道,脸上飞起了一片红云,“三郎他来同我说,虽然我没有修行资质,他也还愿意同我好,迎我做正室,从此双宿双-飞,做一对神仙眷侣。我看他说得那么真诚,怎会有假?” “他一个人对你好,又有什么用呢?水家和南家结盟,不过是这二十年来才有的;他和咱家都是西岭数得上的大世家,谁也压不过谁。一旦你嫁入水家,出了点什么事,祖父虽是族长,但你也清楚他的脾性,他会为了你和水家翻脸吗?换句话说,一旦翻脸,他也不会因为顾忌你受伤害,不对水家动手的!” “但是嫁给南云翼,就不一样了。家主虽然糊涂点,但我今天和许夫人交谈,她却是个心明眼亮的。他们家关系也简单,年轻一辈的大郎二郎和三娘子,在城里的口碑不错,都是知书识礼的。以你的出身,在这样的环境下,绝对是游刃有余的。” “况且,他们虽和修真世家沾点边,但现在活着的直系亲戚,可一个都没有,不靠我们靠谁?你嫁过去后,就是名副其实的当家女主人,谁敢给你脸色瞧?阿润,你一定要考虑清楚其中的利害,不要为了一时的感情,冲昏了头脑啊!” 若是沧澜在此,定不相信这个肖翎玉,是和她之前见过的那个。不过人本身是复杂矛盾的,哪一面是人的本相,恐怕当事人自己,也不十分清楚吧! 肖翎玉闭上了眼,假作调息,却暗暗用神识观察着妹妹。她知道,上一世,肖润玉嫁给了水家三郎,后来两家反目,肖润玉“暴病而亡”。这一世,既然她成了“肖翎玉”,她就不能看着肖润玉跳入火坑。 南云翼是她左挑右选,劝谏阿耶很久,定下来的人选。他人品端方,将来成就也高,又不是那种翻脸不认人的,始终对没有修为的老娘和哥哥妹妹很是尊重。润玉嫁进去,和他家里人先打好关系,将来被他带挈着走上仙路,上一世,这样的事不就发生了吗?而她,也能得一得力臂助! 她也不觉得自己算计了他。她会先送他一份儿大礼:时日快到了,玄水南氏满门倾覆之祸近在眼前,上一世,南云翼虽然侥幸脱身,却也不免家门败落,老父一夜白发,自己郁郁不得志十数年。这回有她帮忙,他就不用像前世那般,走那么多弯路! 想到此处,肖翎玉眼中寒光一闪:这一辈子,她不再是那个懵懵懂懂穿越过来,任由别人摆布的棋子!那些坑她骗她,让她脱离原本平凡却幸福的生活来到异界,害得她郁郁一生,被人耻笑之徒,无论你们如何权势滔天,动辄移山填海,势压一方。要知仙路漫漫无岁月,这个仇,只要她活着,一千年也要报,一万年也要报! 风水轮流转,如今躲在暗处的人,变作她了! *** 目送着肖家一行人离开,南云嘉原地呆怔良久,她心里感叹道,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世人诚不我欺,人人都说西岭肖家大小姐肖翎玉为人嚣张霸道,蛮不讲理,今日一见,也许嚣张有之,不讲理却是胡诌八扯。 她捏了捏手里的玉符,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小心地包裹起来,生怕手里的汗水沾湿了它。她转身回母亲书房,正考虑如何同母亲开口,来到书房门前,却见下人都远远地立在书房五丈之外,心下好奇,不由得驻足门前,侧耳静听。 先是阿耶的声音:“……静如,对二郎的事,你怎么看?这些天来结亲的人家中,西岭肖家最为显贵,也最有诚意,依我看,不如……” 她的心不由得“砰砰”地跳起来,只听得母亲长叹了一口气:“老爷,肖家女的确是上上之选,虽然她不能修行,我也知道咱们自家的条件,何谈更多奢求?不过我仔细派人调查了下,来议亲的世家当中,还有一个更好的人选,”她从桌案上厚厚一摞卷宗中,捡出一沓递给丈夫,“我觉得,云州左平城李氏沧澜,更适合与我儿结亲!” 第31章 一触即发 南云嘉听到此处,浑身便是一激灵。只听得阿耶又道:“李家?不过是这三年, 靠女儿才崛起的暴发户而已。李家那位大娘子, 也不是什么省油灯, 我听人说,李沧澜她为人愚蠢贪婪, 一朝得势便退婚, 品行不端得都上了修真界的《八卦周报》了!这样的儿媳,我们南家,断断不能要!” 她听得阿耶如此话语, 心里一面不齿那个叫“李沧澜”的少女, 一面暗暗叹了一口气:阿耶这是什么话, 云州左平城李家, 虽然之前一直在左平城四大世家中敬陪末座,但家中也是有两三个金丹, 族中修者上百人, 是他们家断不能比的!李家当初靠女儿一朝得势, 把手都伸到云州外了, 自己家现在, 不是也靠二哥吗? 她轻轻向后退了十几步, 再向前时故意放重了步伐,书房里的对话声果然停了下来。她推门进屋, 亲昵地坐到母亲身旁, 假作才发现父亲也在:“阿娘, 云嘉回来了, 阿爹,你也在啊,刚刚肖家来人,您错过真是太可惜了!”她挽住母亲的胳膊,撒娇似的摇了摇,“阿娘,肖家送了什么东西来,女儿我好想开开眼界!” 许静如外表温婉,行事精明有主见,心里对自己的小女儿,却是疼爱有加的:“好好好嘉儿,你打开看看吧,”她一指桌案上四件盒子,“肖家送来的礼物,就在这里了。” “静如,你快把女儿惯坏了,这样下去,她嫁到婆家怎么行哟。”南父一边念叨着,一边忍不住走了过来,伸长脖子想看看送来了什么。 “阿爹,你也疼我啊,每次嘴上这么说,但哪次不都让女儿如了愿?”南云嘉一边嘻嘻笑着,一边随手拆开了第一个盒子。 “啊,”扑面而来的寒气,不由得让她退了几步,只见盒子里放着一把冷气森森光华闪烁的长鞭,她稳了稳心神,向前拿起了盒子里一纸卷轴,展开读到:“飞云鞭,八品法器,取天池千载寒铁铸成,上面附有定身、眩晕两个法阵,炼化口诀如下……” “呀,”许静如从小在天都城长大,那时祖父还活着,她也是识货的,“千载寒铁这等材质,加上如此少见的两个符阵,比起一般的七品法器也不差什么了,市面上,上千下品灵石也难得一见……” 南云嘉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她把这个盒子盖上,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轻轻地打开了第二个盒子。这次的盒子比第一个要小了一圈,里面放着一个做工精致的小瓷瓶。她轻轻拔下塞子,放在鼻子下嗅闻,一股药香气瞬间充满了整个屋子。这药不像寻常药丸,香气苦涩回味也难闻,而是有种草木的清香气,屋中三人都不由得心神一振。尤其南云嘉离得最近,清气直冲天灵盖,顿觉耳聪目明,浑身上下都轻快了三分。 她赶忙把塞子合上,拿起一旁的卷轴,展开念道:“改良版益寿延年丹,玄级上品丹药,一瓶八颗,凡人也可服用,没有任何副作用,一颗可以延寿3——5年左右……” 她越念声音越小,最后渐渐停了下来,屋里陷入了难言的死寂中。她把东西重新整理好,放回原处,三个人都没有再往下看的心情了。良久,许静如忍不住道:“肖家其实条件都不错,依我看,要不然二郎的婚事……” “就这么定下来了”还在她嘴里打着转,南父粗暴地接过话头:“不,我决定了,二郎的婚事,我们再等等!一家有女百家求,咱们云翼这么优秀,将来出息了,何愁无妻!再看看,哪家出价更高,对二郎的仙途更有利,我们就选择哪家!” 许夫人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一起过了这么多年,她是了解自己夫君脾性的:人平时挺老实,不惹事在外也不拈花惹草,可就是有些刚愎自用,也爱占占小便宜,脾气一上来就不管不顾地开始犯浑。 若依她的看法,她心里的首选依旧是李沧澜。李沧澜千不好万不好,可她是还真宫内门弟子,只要她发一句话,云翼进入还真宫做个外门弟子绰绰有余,也不必非要依靠苏砚心那条线:每每想到监察部那位苏副部主手下人的手段,她就浑身寒战,一次次从梦中惊醒,不得安眠。 如今西岭肖家送来如此重礼,比起嫁入一般的世家陪嫁都重了,她心下得意之间,也明白对方的意思:既是看重,也是警告。接下如此重礼,却不与肖氏嫡脉的女儿结亲,这就大大地扫了肖家的脸;把礼物暗中退回去,依旧不免走漏风声,同样也扫了肖家的脸。只要不与肖家结亲,必然将对方重重得罪了,二郎之后的仙途,定不会好过。 为今之计,只有同肖家结亲;李家那方面,毕竟李沧澜不知情,将来也大有转圜的余地。可是夫君一看自己儿子奇货可居,居然想要待价而沽,把肖家那方惹怒了,一走人往外一宣扬,他们俩被骂还好,这让云翼,怎么在外边抬头做人? 正在沉默间,外面突然响起“蹬蹬蹬”的脚步声,一人大踏步而入:“爹,娘,小妹,你们都在啊,云翼给爹娘请安了!”来人正是他们刚才议论的主角,南家二郎南云翼。他一抬头,似乎对屋中奇怪的氛围,感到有些不对劲儿,“爹,娘,小妹,你们方才在说什么,那么热火朝天的,怎么我一来,你们就不说话了?让我猜猜,是在谈,小妹你的婚事吧?” 南云翼被他惊了一跳,下意识答道:“不是啊,我们再说哥哥你的婚事……”话还未完,她便觉得爹娘的眼神,如四把利剑般射到她的身上。她硬着头皮说下去:“我实在太好奇了,二哥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啊?” 说到这里,她突然有些羞愧:二哥的婚事,难道不是让他选择他喜欢的女孩子吗?自己刚才,和爹娘在想什么呐。 南云翼听了她的话,倒没有产生什么怀疑,他抓了抓脑袋,笑声爽朗:“小妹,你太调皮了,莫非是你春心萌动,有了喜欢的人家?你要是看上了,就同二哥说,哥哥帮你去问。放心吧,哥哥我套话,绝对是有一手的,在不确定他喜欢你之前,不会把你暴露出来的。” 南云嘉听了他这番话,只觉得心里发苦。南父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话头:“翼儿啊,别打趣你妹妹,她还小,晚出阁几年又咋地?你修行境界越高,你妹妹自然会一年比一年嫁得好。这几日上门来给你提亲的,都快踏破了家里的门槛,队伍能从咱家排到城门口去。你喜欢什么样的,哪家世家女,爹爹就帮你提亲,保管让你满意!” 南云翼环顾四周,见所有人,都一份认真神色,连平日里爱开玩笑天真烂漫的幼妹,也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他也严肃了神色,认真道:“爹娘,妹妹,在测出资质那日,我便说过,从此要一心修行,艰难困苦,亦不改志,将来才能带挈着爹娘和妹妹,我们一家人,一起长生不老,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乙等上品的资质,不是我虚度时光的借口,它既是上天馈赠给我的礼物,也是属于我的一份责任。” 一个是小家,一个是大家,他和无归的思维迥异,却在这一刻,二人的话有了惊人的重合。当初沧澜听了大师兄的话,虽不认同,但心底还是很佩服无归的,然而南父听了此话,却勃然大怒:“逆子!就知道拿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糊弄我们,等你修仙有成发达了,老夫坟上的青草,都不知长得有多高了!你要是真的尊我敬我,把我当成是你的父亲,就听从我的安排,娶一房妻子,这才是真孝顺!逆子,逆子!” “阿爹!”“父亲大人,父亲大人!” 南云翼大惊失色,慌忙跪倒在地。南父却不理他,也不顾小女儿的哭叫,一甩衣裳拂袖而去。见此情状,许静如长叹了一口气:“云翼,云嘉,你们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吧。你们父亲的脾气,你们还不知道吗?他这个人,脾气一上来就容易犯浑,但内心深处,是深深爱着你们的。为了你们的幸福,他最后做的决定,就算再拗不过来,你们也一定会满意的。” 南云嘉抹了抹眼睛,许静如心里却不免忐忑,这一回,夫君还会像以往那样,听她和孩子内心的想法……吗? 她挥了挥手,似乎想要把什么不好的念头驱逐出去。她慢慢道:“一时聊得起劲儿,我都忘说了。云翼,云嘉,我有件事情,交给你们俩去办。这件事情非常重要,你们若是有半分敢怠慢不放在心上,把事情办砸了,那就是把为娘我,不放在心上,你们以后,也不必来见娘了!” 她并没有半分的正颜厉色,然而尤其如此,更把这一对兄妹吓了一跳。什么事情居然要如此慎重,阿娘从没有同他们说过这么重的话!南云嘉吓得止住了抽泣,南云翼倒还算镇定,他躬身行礼,眼中充满了坚毅的神色:“随阿娘吩咐,若是孩儿有半点办得不周,必将提头来见!” 从许夫人书房出来,南云嘉嘟着嘴,满脸的不开心。南云翼虽也是心事重重,还是勉强挤出个笑脸,逗她道:“云嘉,我的好妹妹,怎么这么不高兴?今天阿爹发那么大火,是冲着我来的,却连累了你,是做哥哥的不是。别生气了,阿娘给了我不少银两,二哥带你去街面上耍耍!” 南云嘉听到此处,更觉得气往上撞:“那钱又不是给我的,是给你亲亲表妹的!你拿着它,同你的表妹做耍吧!” “什么叫我的亲亲表妹,”南云翼一脸的无奈,“微澜表妹是母亲的亲侄女,是咱俩的表妹,人家听说了喜事,受邀前来庆贺,能不好好招待吗?” “呦,还微澜呐,哥哥你虽说要成为修行人,可毕竟还没有开始正式修行,就不要这么大大咧咧,唤人家女孩儿的闺名了,”南云嘉突然爆发了,冲哥哥大叫道,“哥哥,你脑子里都装了什么啊。两家都有十几年没联系了,许表妹早不来晚不来,难道不是对你……”她把“有所企图”四个字咽了下去,转而道,“总而言之,二哥你听我的,与她少接触便是了。接待许表妹的一应事宜,都由我来做!” “许表妹难道不是受母亲邀请而来吗?”南云翼一脸奇怪地望着她,眼神纯净如天池的夜空,一时把她堵得没有言语。 她张了张嘴叫到:“哥,你怎么这么傻啊!母亲大人一向精明强干,但她特别重感情,对有血缘的亲人,简直疼到了心里去!天都城的娘家,二十多年都没有联系了,她还在不停地念叨。这次分明是那个叫‘许微澜’的女人,见有利可图贸然前来,阿娘为了维护亲侄女的面子,才说是自己邀请的!我管着阿娘来往信函,阿娘这段时日,根本没往天都城方向发过信!” 她看着仍一脸懵懂的哥哥,无奈地叹了口气,竖起了一根手指:“总之,哥哥你要记住:一、不吃那个女人给的任何食物,包括饮水在内;二、不要闻任何那个女人递过来的东西;三、无论那个女人管你讨什么贴身表记,比如手帕啊,扇坠儿啊,玉佩啊,都不要给;同样的,她要硬塞给你什么东西,尤其是贴身的帕子啊,香囊啊,如意结啊,你也千万不要接,尤其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一定要言辞拒绝,声音大得一定要让对方听见!” 看着哥哥宠溺的眼神,她还是硬下心肠来:“二哥,来把我方才说的话,从头到尾复述一遍吧。” “云嘉,这样做真的好傻。好吧好吧我投降我投降,一、不许吃许表妹给我的食物;二、不许闻许表妹给我的礼物;三、不许……” 俗话说得好,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在几乎透得如筛子般的小南府。更何况,这兄妹俩说话的声音并不小,不一会儿的功夫,他们俩的谈话内容,就顺着凛凛的寒风,吹遍了大街小巷。 “老周,你听说了吗?最近在咱们玄水城大出风头的南家小二郎,他嫡亲表妹千里迢迢,从天都城特意赶过来了。据说许夫人,有意将她娘家侄女儿,许配给南云翼呢!”为了区分南云翼和玄水南氏主家的南怀清,玄水城里干脆叫南怀清南二郎,称呼年岁更小的南云翼“小二郎”。 “呦,这不别的世家,都落空了嘛!西岭肖家不辞劳苦从外城赶来,这下子被打了脸,可够瞧了啊!” “这位南云翼的表妹,是何方神圣?可真够牛的,连面都没见上,就让许夫人把人选定下了,难道是……” 说话的人打了个手势,对面的人不屑地抬抬手:“怎么可能?要是许夫人家里当初有这样的靠山,怎么会把许夫人远嫁到这里,还许配给一个凡人?你也别多想,听说这位许表妹,连修炼的资质都无,这回父亲死了,被人从天都城赶出来了!” “那她怎么能攀上……” “听说,这位许表妹,可有手段了!长得,那叫一个倾国倾城,”说话的人见周围的茶客都纷纷聚拢了过来,不由得大感得意,更加说得兴致勃勃,唾液四溅,“手段,也特别高明!听我老婆娘家四妹妹奶娘表侄儿的相好,也是小南府三娘子的贴身丫鬟讲,二郎君亲口对他妹妹说,他身上挂的香囊,用的帕子,都是这位许表妹给做的!他还和这位许表妹,互换了玉佩,在道殿里宣誓永结同心,白头到老,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 “哇”,人群里一下子沸腾起来。这群整日里泡茶馆的,平日里就没什么正经事做,整天在这里吹牛磨牙指手画脚,一壶清茶接着续白水,能喝这么整整一天。议论道门政策,还有半路回家人间蒸发的可怕后果,但谈论些桃色八卦,后院秘闻,却没有太大的风险,受众范围也更广。男女老少聚在一起,若说有什么,他们都能听得懂又能接得上话的,难道不就是这些吗? 当然,一般类似的流言,都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了,当事人才后知后觉地知道。当从传风馆怒气冲冲的南父闯入夫人书房的时候,兄妹俩还一无所知,正在和母亲探讨表妹来做客时房屋的摆设,吃饭的样式。许夫人正在回忆自己待字闺中的时候:“那时我们在家中,最喜欢的食物就是葡萄。葡萄是从西漠夜方那边空运来的,可以榨汁,可以酿酒,还可以晒成葡萄干,总之,怎么吃怎么甜……” “还吃什么,丢人都丢到城里去了!”他一进来,脸上青筋暴突,咣叽咣叽地直拍着桌案,“静如,你做下的好事!表面上为着咱儿子考虑,心里却只想着自己娘家!如今城里都传遍了,你教唆二郎同你娘家侄女私通款曲定下终身。我今天把话撂这里,我南以诚,才是这家的家主,你侄女休想进咱家的门,做妾也不可能!” 言罢,他一摔门,气咻咻地去了,留下屋中面面相觑的三人。许夫人气得直打摆子,双目发直不知在想什么。南云嘉又气又是心疼,把阿娘扶到了一边的躺椅上,嘴里恨恨道:“那个许微澜,真是天生的祸水妖姬,化了形的狐狸精,至少有千年的道行,人还没到,就开始兴风作浪起来了!” 目前盘桓在风神关的沧澜,自然听不到千里之外的控诉声,连个喷嚏也没打。她正在马车中试妆。为了遮住左脸颊那一大块显眼的红斑,自称“监察部第一化妆高手”的蓟那自告奋勇地下车去,买了一堆胭脂水粉回来。 “就是把这些□□在脸上抹匀,就能遮住了?”她怀疑地盯了蓟那一眼。 “自然啦,”蓟那信誓旦旦地道,“若不是咱俩灵力不同,直接用法术在你脸上掩饰灵力波动太大,也不必这么麻烦。” 一炷香后,蓟那默默端来了一盆水。“咳咳,怎么这般呛人,”沧澜一边抱怨着,一边把脸上深一道浅一道的粉洗掉了,“就没有什么靠谱点的方法啊?” “有啊,怎么没有,”蓟那懒懒地挽起袖子,“你们这些世家女,一个个眼高手低,离了丫环啥都不会干,连粉都扑不好。还得我出手,给你上个妆。” 半晌。 “这就是传说中的……猴屁股妆?”沧澜望着镜中自己脸颊上,红彤彤的两圆团,“小蓟师兄,是修真界的流行奇怪,还是你的品位独特?” “什么猴屁股妆,这叫寿桃……不,仙桃妆!”蓟那干笑了两声,灵机一动,“这是凡间最流行的庆贺妆容,什么祝寿啊,家里有了喜事啊,客人都要涂这个妆以示尊敬的。咱们来到凡间,自然要入乡随俗,把每个细节都做得圆满。要不然被人发现了身份,咱们三人横尸街头,那该多冤啊。” “你要不提任务,我还真忘了。”沧澜忍不住凉凉地刺了他一句。这一行来,怎么瞧怎么不靠谱,更与苏砚心一贯的行事大相径庭。他要么按兵不动,一动便迅如雷霆,一击即中,几乎不给人二次反扑的机会。而且东海那般大事,他也说封道就封道,说抄检就抄检,如今过了一月有余,来往的贸易损失至少在千亿灵石级别左右,他也扛下来了。 再看看自己这支来林州玄水调查的队伍……三人一宠,两筑基一练气,就算他们各自身怀秘法有挑战上一境界的可能,加起来也不够一个元婴的开胃点心。如今一个月才行到半路——此时她选择性忘记了是因她受伤沉睡了大半个月导致的——就当养伤来散散心好了。 那个古老相传的笑话怎么说来着,我跑不过敌人,难道跑不过同伴? 她抬眼一瞧,只见蓟那坐在马车口向外张望,双肩微微耸动:“小蓟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蓟那头也不回:“澜师妹,我在等赤药回来。” “赤药师兄去哪了?”她撩起帘子,向外张望,“你看,在那里!” 二人从马车上跳下。只见不远处,一群三尺来高,穿着半新不旧衣服的小孩围成一圈,正叽叽喳喳对里面的人说着什么。被围在中间的人正是赤药。小孩子童声那特有的穿透力,都扩散到沧澜这边了,刺得她脑仁直疼。然而赤药依旧是满脸笑容,耐心地说着什么,还从袖中取出一把糖块,分给周围的孩子们。 蓟那看着这一幕,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真好啊。” 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蓟那触到她的目光,笑道:“听说澜师妹家教严,整天拘在屋子了,看来是真的。” “宫中在各地设有‘司农监’,负责调理气候,广种薄收,因着他们年年施法的缘故,这几百年风调雨顺,从没有大的灾害,年年丰收。自然,作为这一行为的酬劳,司农监年年要收走大半的粮食,不过剩下的,也够农民一家老小吃饱喝足了,过年还能买两尺红布,割几斤猪肉带回家。” “澜师妹,你是怎么想的?” “咱们门中,是控制了一些有特殊出产的小世界么,比如真水界极炎界什么的,那里环境不适合产粮,把粮食调过去加速人种繁衍,好开采更多的特殊材料……不过我觉得,这当中还有一些别的问题,比如那些类人生物,因为适应环境进化,不一定能消化这里产的粮食。还是你们培育了一种全新的人种?” “哈哈哈哈,”蓟那惊异地看了她一眼,“澜师妹的想法,倒是别出心裁,我问过很多人这个问题,还没有人提出这般的见解。不过这的确是典型修士的思维,也很有理有据。有人跟我说,这是宫中为了邀买人心;也有人说,这是还真宫体恤子民,德泽天下。” “一个阴谋论,一个马屁精。” “说得妙!宫中的想法非常简单,从某种程度上,老天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不看出身不分贵贱,都有测出修行资质的机会。既然如此,那么就让所有人都能吃饱,成功活下来;同时严惩一切不法之徒,让那些胆敢残害,分离儿童与家人的拐子。你看,”他抬了抬下巴,指向了赤药那边,“那些小孩子,敢于接受一个初来乍到,陌生人的糖果,也没有大人出来制止,足以见得这里治安有多好了。” “当然,你看那些小孩子们欢天喜地的样子,便可探出他们虽然能吃饱,但并不是很有机会吃糖。宫中一方面让他们活下来,一方面也不会让他们过得太好。澜师妹,你懂我的意思吗?” “‘在奢华的生活中享乐久了,就难免会滋生懒怠之心’,是这样吗?” “是也不是。奢华的生活和懒惰并没有什么必然的因果联系,就像贫困也不会让人勤奋,这都因人而异。而且宫中的高阶修士,一个比一个过得奢华,享得都是人间想不到的极乐,也从没见过他们放下了进取之心。这样做,只是为了更好‘收买’罢了。” “收买?” “是啊,收买。”蓟那直视着她,薄唇中吐出锋利的语句,“让孩子和年迈的父母多年分离,不得一见的,正是还真宫啊。沧澜师妹你是特例,那些练气中期就能找到筑基修士,带着外出试炼的,能有多少?而且只是试炼,若是借着试炼的机会,偷偷回家中探亲,被发现上报了,连带着那个筑基修士也要连坐。等筑基以后,虽然自由些了,但每次出门都要报备,也有限制次数。很多修士爹娘临终前,都忙于闭关,来不及前去送一程。” “小蓟师兄,你这是何意?生老病死,本是天时,可听你这么一说,道门都和魔门差不多了,可我只见魔门被人人喊打,道殿却是修了一座又一座。” “我方才不是说了么,因为‘收买’啊。就拿我来说,我家本是一个小商户,吃喝不愁,但每年的结余,也不过二两之数。但自从我被宫中看中,收做了外门弟子,姐姐就与当地有名的富户结了亲,爹娘也不用上街起早贪黑的做买卖,他们俩过上了员外的生活,呼奴唤婢,也算是老来享福了。我不是还真宫‘买下的’,而是爹娘喜极涕零送上去的。” 他想看看沧澜震惊的脸,却看见她满脸写着“求下文”的表情,不由哑然失笑:“刚开始,我也是恨他们的,恨他们小时候那么爱我,家里有一块糖,也叫我吃,大哥和二姐只能看着我流口水;恨他们离去时的薄情,连看也没看我一眼。我本来想着,等我修炼好了法术,就回去大显身手,看他们羡慕嫉妒的眼神,也叫他们尝尝后悔的滋味。可到后来,我越修炼,越开阔,结交到了知己□□,同道好友,见识到更远的世界,反而是我不想回去了。” “人都是自私的,‘养儿防老’,在大多数情形下,养孩子是最好的投资。我过上了更好的生活,他们也享到我在他们身边时候他们一辈子都享不到的福,而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还有哥哥姐姐在他们膝前尽孝,也不缺我一个人;我也是自私的,他们于我,不过人生开始十多年的时光,往后我还有几百年,几千年,甚至永恒的时光要走。他们不但帮不上我的忙,还只能给我添乱,给我提出一些我根本办不到的要求。若是拒绝了,他们便会觉得你成了仙家就瞧不起人,连这点小忙都不愿帮。可我只是一个筑基修士,只是一个修士。就算将来成仙了,难道仙人,就能办成所有的事吗?” “每个人都有丑陋的一面,”他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淡淡道,“认识自己的丑陋,接受自己的丑陋,都是好的。沧澜师妹,苏师兄这回要你来,希望你能融入世情,而不是袖手站在高处,高高在上地评断一切。也许你觉得那些凡夫俗子可笑,到头来自己也挣不出脱不去。” “倒劳苏师兄他老人家费心了,我看起来就这般不食人间烟火?” “不,这倒不是。”二人并肩而立,不时有路人停下来望着这对“美女与野兽”的组合,“不过沧澜师妹,你为人谦和,从不招惹是非,但你的态度未免太淡定太超脱,超脱极了便为凉薄。苏师兄很看重你,你不一定要有改变,或者说,他希望你经历这一切后,依旧这般通透,道心坚固如初。但是他要你在这次任务中,能静下心来,细细品味这一切。” “沧澜师妹,筑基之后,可以考虑下监察部吗?” “澜师妹要来吗,好啊好啊!”不知何时,赤药已然回来了,三人上了马车,他掏出一把糖来,“我方才去银庄拿灵石换了些散碎银钱,回来的时候想到澜师妹喜欢甜食,就顺手买了几斤糖来。” 沧澜随手接过了一块,剥开糖纸放到嘴里,笑着道了谢。蓟那满脸嫌弃:“这种饴糖,稍微富贵一点的人都不会吃,甜得黏牙,小红,你会不会买东西?” “可是澜师妹喜欢甜食啊,你看她吃得多开心,”赤药一脸无辜地望着他,笑着又掏出一颗糖,塞到他的手心,“喏,拿着,小蓟,你喜欢这种芝麻糖,我都记着呐。” 蓟那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就知道在这种小事上心,小红你耽误多少时间了!快去赶车,耽误了苏师兄的任务,拿你是问!” 马车缓缓出了风神关东门,缓缓向玄水城方向行去。蓟那紧紧攥着芝麻糖,不知不觉中出了一手的汗。多年前那个分别的白天,阿娘为他最后一次整理衣襟时,塞到他手里的,就是一颗芝麻糖。 那颗糖一直被他放在枕头下来,一直到它放坏了很久才丢掉。他掀开帘子,望着窗外的风景良久,趁车里的人不注意,缓缓剥开糖纸,将糖塞进嘴里。 “真难吃。”他冷冷地想,“果然我现在,已经不适合,这等粗糙的食物了。” *** 玄水城西门处,最近人一下子多了起来。精明的小贩看到了机会,挑着担子来回叫卖,各种点心摊茶水摊也支了起来。城门卫维持着秩序,抽了十一税,也并不多管。南云嘉在城门前等得心浮气躁,这已是第五天了,按照阿娘说的时间,就是爬也该爬到了。许家表妹架子真大! 可她丝毫不敢发脾气。这里现在,聚集着全城的长舌头闲汉,若是她稍有失礼,不到片刻,就不知会传出何等荒诞无稽的流言! 更何况……她看着身旁的肖润玉,勉强挤出了一个尚为得体的笑容:“润玉妹妹,你怎么过来了?” “在家呆得太无聊,闲得没事出来转转,看这里人多,想是有热闹看,就过来了。”肖润玉冷冷一笑,“云嘉姐,你是这里的人,想必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 南云嘉干干笑了两声,刚想说什么,就见前面的人群一阵骚动,有人喊道:“来了,来了,许家表妹来了!” 第32章 推波助澜 肖润玉是来看笑话的。 对于南家这些天的做法——坐地起价、明里暗里撺掇着竞争者打擂台,她是好气又好笑。现在南家不知从哪里又整出一个号称“倾国倾城”的表妹, 她更是看轻了南家几分。 你以为你对我不屑一顾, 我就会对你另眼相看, 非你不可?别逗了!每年总有几个号称“后起之秀”“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天才”,被人捧得飘飘然, 要价这么高, 还请了托,最后小心流拍砸手里!有本事你就当真明媒正娶了你的表妹,我肖润玉不但不会上门去闹, 新婚当日, 一定给你厚厚包上一个红封! 当然, 她也不否认, 对这个所谓的“许表妹”有那么一丁点好奇。短短这几天,城里传的绘声绘色, 有模有样的, 想必这位许微澜姑娘, 定有几分殊色。 她正胡思乱想时, 城门卫前来维持秩序, 呵斥着让行人从马车道上下来。看热闹的人群呼啦啦向两边散开, 一辆马车缓缓向着这边驶来。赶车的车夫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穿着一身干净整洁靛蓝色粗布短打衣靠, 眉目间俊朗得紧, 让人一见不由赞叹“好精神的小伙子”! 马车驶到近前停下, 南云嘉狠狠地瞪了想张嘴的二哥一眼, 转头忙摆上了一个笑脸,上前几步道:“可是许微澜许表妹当面吗?在下南氏云嘉,奉母亲大人之命,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只听得马车中传来女声:“劳云嘉表姐久候,在下正是。”声音淡淡的,却有种难言的韵味,让人忍不住期待马车里是怎样的绝色。 众人不由得抬眼望去,只见一蓝衣少女,自马车上下来。虽已是初春时节,晨间仍不免寒意料峭,她却穿了件水蓝色烟罗裙,外面罩了一层薄纱,容颜秀美,那双桃花眼轻轻一瞟,真真明艳若晴空,盈盈似秋水。 围观诸人屏息凝神,这票价,值了!虽算不得倾国倾城,也是难得之绝色,更何况他们八卦惯了,对流言有多少水分,自己又添油加醋了几何,心底是清清楚楚。南云嘉在心底暗骂了一声“狐狸精”,再次笑道:“微澜表妹,我……” 蓝衣少女轻轻一笑,拦住了她的话头:“南姑娘,我是娘子的贴身丫鬟,您叫我一声‘阿蓟’就好。娘子,我来扶您下车。”他声音轻柔娇脆,有如莺声沥沥,简直要把春风叫暖了。 南云嘉的笑僵在脸上。你一个丫鬟穿成这个样子……好吧,你有钱,你愿意给丫鬟怎么打扮,你说了算。蓟那掀开车帘,从车上下来了一位少女,素白长裙细细勾勒出她窈窕的腰身,若光论身段,比之前的丫鬟尤胜三分。不过再往上一瞧…… “噗嗤”,不知人群中谁先发出了笑声,这笑声似乎能传染,瞬间汹涌成潮。南云嘉听见身旁肖润玉轻轻“呵”了一声,不由得深深低下了头,顿时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那一主二仆还不觉得怎样,沧澜开口道:“云嘉表姐,我们先找家铺子,用些朝食可好?” “先回家吧,”南云嘉有气无力地说,“阿娘自从知道你要过来,欢喜得不得了,早早预备下了家乡的点心。表妹旅途劳顿,先到家沐浴更衣,过两天再陪你出来逛逛。”先回家吧,外面的风言风语,她实在管不了,也没力气去管了。 不管围观众人怎么想的,一行人顺顺利利到了小南府,见到了许夫人。许夫人虽然有些惊讶,但道行要比南云嘉强多了,脸上什么也没带出来,拉着“侄女儿”说了很久,说到动情处,还掉了泪。末了,她给远道而来的三人安排到新修的院子住下。那院子极小,总共圈了四间青瓦房子,处在后院极为僻静的所在,是南夫人特地请了几位练气修士,用金甲力士符连夜赶工出来的。无怪乎有人传言,许夫人对这个娘家侄女儿非常喜爱,想把她长长久久地留下来。 不过许夫人又传令下去,说自己这个侄女儿面嫩,不爱见生人,叫丫环仆妇不要随便去打扰,日常一切事宜自会由她带来的丫头和仆人打理。对于这样的理由,又想到把侄女儿安排到极偏僻的院子……嗯,又是丫鬟小厮发挥想象力的时候到了。 这一聊,就聊到了晚饭时分。南云嘉没料到一向精明强干的阿母竟然会有如此多愁善感的一面,她听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找了个借口告退了,临走时,还怜悯地看了“微澜表妹”一眼——她之前的揣测完全错了,再看看表妹这个样子——唉,如果她到来能让阿娘一慰思乡之苦,家里多双筷子,还是养得起的。 月上中天。 赤药提了两桶热水,吭哧吭哧走回小院。他人长得俊秀,穿一身粗布也非常精神,塞了块银角子给灶上的婆子,哄得她们眉开眼笑,很快就要到了水。 他进了院,就见着蓟那守在主屋门前,“咔咔”地嗑着瓜子。他走到近前,把水撂下,轻声道:“我打听到了。” 蓟那啐了一口瓜子皮:“我都知道,那流言,除了范、柳两家让人放出风声,就是咱们的人在一旁推波助澜。你别担心,他们定是以为,咱们是哪个和南氏肖氏,有利害关系的世家之人。谁能想到,还真宫‘三部四司’中监察四方的监察部,会玩这么不入流的把戏呢?” “你还知道不入流啊,”赤药冷冷地道,“你给澜师妹化那个妆,就是为了叫她出丑,成为玄水城的大笑话吗?你可是咱们监察部最厉害的易容师,就算不动用灵力,我相信你也有很多办法。” “南家已经知道了。”蓟那突然说。 “南家已经知道了?”赤药反应过来,此南家不是彼南家,“所以……” “所以从天都城来的人,都已经被盯上了。你之所以没注意到,因为探子是凡人,没有任何灵力波动,混在人群中,用人间的方法尾随;所以我们必须用最快的时间,塑造一个合情合理的身份出来。” “是挺合情合理的,我今天在灶上,就听到了不下五种说法,还有个新来的婆子收了我的钱,把我拉到一旁,让我小心许夫人面善心狠,把咱们软禁了,‘虽说夫人为人不错,但听说你家老爷病逝后,给女儿留下了祖传的法器。南家二郎正要踏上仙途,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要不是我是当事人,我也信了三分了。” 蓟那一听,展颜笑道:“这不是挺好么。赤药,你就是太操心,一些凡夫俗子在那里议论,能影响到澜师妹什么?要我说,这些她先经历一遍,将来应对起来才有底。”他含义不明地笑了笑:“就拿咱们路河长老来说,我真没见到他比凡人高尚到哪去。不过谁规定过高阶修士一定要比凡人有品?掌握你命运前途的人,斥责辱骂传播你的流言,这才值得重视呐!” 他拍了拍怔住的赤药,向主屋方向努了努嘴:“你以为澜师妹傻,真能被我什么‘仙桃妆’糊弄过去?她只是不在乎,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容貌是和陌生人拉近关系的第一武器,人总是喜欢和好看的人去交朋友,可放眼这玄水城,谁值得我们去拉拢?她倒刚才同我说,她最近正在研究符法,趁机敲了我一沓玉符。” 他挑起地上的水桶,向自己的屋子走去:“我先去洗澡,不然一会儿水该凉了。小红,你把院子门锁上,过来守着屋门。我现在一个女孩子,被人闯进来偷看到就不好了。” “什么小红,要叫老子赤哥,赤哥!”习惯地说出这句话后,赤药望着主屋,陷入了沉思:澜师妹方修行三年有余,没听说她练过符法,临时抱佛脚,又有什么用? *** 沧澜正在屋中,研究对敌的手段。 她目前的肉体强度,练气期的法术攻击,基本可以无视了,就算一般的七品法器,也很难造成太大的伤害;筑基期的法术攻击,也能扛多久。说到底,不到金丹期,凝聚金丹打通天心河,法术的威力,终归有所极限。 但是她对敌的手段,却少的可怜,不,可以说基本没有。她从四个多月前正式开始修行,除去受伤那半个多月,基本都在吐纳灵气。毕竟法术再精妙,也需要境界的支持。短短四个月,她便有了练气六层的修为,速度可以说极快了。 但如今事态发展,似乎有些超过她的预料。她知道苏砚心定有后手,不过,她可从没相信过他。 她不相信某些方面和她极度类似的人。 前世的法术,肯定是不能用的;能改头换面的,也多是一些辅助法术,用久了也容易被人察觉。她现在能用的,只有《星河诸天法*洞真篇》上记载的,可惜上次匆匆一瞥,并没有发现上佳的发挥体修战斗方式的体术。 上面记载的星术,她倒是记下了不少。不过那些星术虽然威力极大,但形成速度较慢,还需要同时运转灵力接引星力,非常考验使用者的控制力。然而两人正面相接,就算心理素质再好一次成功,星术成形的时间都够对方冲过来拿法器砍上一百八十遍。 这时候,就需要玉符来帮忙了。沧澜指尖转着一枚洁白无瑕的玉符,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准确来说,这还是法术的一种,玉符不过是承接力量的载体,只涉及非常浅显的一点符法的知识——世人把这种方式称作法符流,实际上它的运转原理,和符法基本没有任何关系,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第33章 法符流派 符法,是通过在各种材质的空白符上, 绘出具有特殊威力的纹路, 如卷云纹、流云纹、雷兽纹等。能够在一张符上绘制三种及三种以上的纹路, 一般才被视作正式的制符师,这种符则被称作组合符。 而法符流, 是先在体内运转灵气形成法术, 在将发未发那一刻,把法术封入符箓中。前者的提升需要学习绘制更多更复杂的组合符,后者威力的提升则在于法术的威力和熟练度, 可以说两者名字相近, 但侧重点完全不同。 相对而言, 法符流性价比远高于符法。绘制符箓前期需要付出一笔不小的投资在符笔、符墨、玉符上, 还需要花大量的时间去练习,初入门时百次中成功一张都是常事。等到成为正式制符师, 为了收回本钱, 做出的大部分符箓还需要卖掉。因为在制符上花费了大量时间, 他们比起专精战斗的修者们相对缺乏实战经验, 通过战斗获利性价比较低, 所以促使他们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制符卖符上, 符法只能算一个辅助职业。 对于法符流来说,所需的金钱投入只有空白符, 同时在时间的投入上, 只比练习法术多了一个封入符箓的动作, 几乎是等于无的。法符流既不影响对法术的修炼, 还能把平时练习法术制作的法符在战斗中使出。法符流本质上,还是一个战斗职业。 之所以符法流传较广,而法符流很少为世人所知,一是因为法符流如此优越,一向被几个超品门阀牢牢把持着传承,而且并不是所有的法术都适合被封入符箓中,需要前人大量的研究。《星河诸天法》自凌天道君始,历代传人不断补充,如今能用于法符流的星术,也不过三千之数。 沧澜先开始制的法符,是“日曜生息符”。 名字取得如此高大上,其实就是治疗术的一种。引动太阳的生息之力,祛除肌体上的异种灵气,促进肌体腐肉再生,进阶法术“日曜重生术”更能促进肢体再生,可以说对火毒之外造成的伤势都有极强的疗效。即使在封入玉符中出了什么问题,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她决定先拿日曜生息术练手。 她专心感应太阳,此时金乌西坠,太阳之力引动得颇为艰难。她把暴虐恣肆的真火之力从中剔除,一点点接引其中生发之力。大约六十息后,星术渐渐成形,她松了一口气,正把它封入玉符一瞬间,体内识海中那一轮光圈突然微微向外一涨,一股气息自丹田处自然流走十二经脉,顺着手三阳经直入玉符! 她心中微微一惊,好险最后一“封”就断了。她仔细感应这枚玉符,发现里面的灵气更为活泼了些,却并没有不稳定的迹象,反而像是——多了些灵性。她对着自己激发了符箓,一股暖气游走四肢百骸,丹田里的灵气微微多了两丝,大概抵得上她运行灵力二百息所增长的量。 除了一点火灵气没有消化预计在体内,她的伤早就好得差不多了。虽然没测出治疗的效果,但节约了三分之二吐纳灵气的时间,就算不用于治疗,其辅助修炼的效果也足够惊艳了。是她本身体质的问题,还是最后一股暖流的效果? 有了第一次成功的经验,她第二枚,开始试着制“日曜炎爆符”。 这个比上一个精确度要求差一些,治伤是不能混入暴虐的太阳真火气的,但炎爆符中掺着一些生发之气,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反而可能炸得更激烈。就像水能浇灭火,但把水泼在汽油点燃的火上,只会随水流动,越烧越烈。 这回在最后一封的时候,沧澜做好了准备,果不其然,又有一股气流自丹田处流入玉符。只不过这回她不敢轻易尝试了,这枚日曜炎爆符她耗了一百一十息,积聚的能量差不多相当于练气九层法术强度她就停手了,加上那股神秘的气息,不知会造成怎样的破坏。 她从蓟那手里要了四十三枚玉符过来,最后做了六枚日曜生息符,五枚练气八层法术强度的日曜炎爆符,十二枚练气九层法术强度的日曜炎爆符和三枚筑基前期法术强度的日曜炎爆符。七枚制废了,十枚空白符留着备用。远超二分之一的成功率,在法符流中算得上优秀,但在制符上,恐怕制符大师制作最基础的符才能达到这个效果。 她把制好的符收到纳虚戒里,打坐恢复了一会儿灵力。今晚她的灵力异常活跃,似乎有灵性般在身体里自动流走。这种感觉,实在太舒适了,似乎裹挟着空气中灵气自动投入体内。这一沉迷,就忘记了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她神识微微一动,有人触发了门口的警戒法术。 她迅速收功,睁开双目,来到床边揉散了床单,打开了被子,做出一副睡眼惺忪刚起床叠被子的模样。有人轻轻敲了敲门,声音清脆:“娘子,起了吗?南姑娘来看您了。” 她心下一定:“阿蓟,请南姑娘进来吧。”蓟那推门进来,见她正在叠被子,忙把端过来的洗脸水放下,叫到:“娘子,你怎么能做这等杂事,我来吧。” 南云嘉也随着进来,她迅速扫了一遍屋子,歉意一笑:“微澜表妹,很抱歉这么早打扰你,”呵呵,日头都老高了,“今天城外落风山上花开得正好,表妹有没有兴趣,随我前去一观?” 南云嘉说出这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今天早上阿娘叫她过去,同她说许微澜表妹最近丧父,又被从天都城赶了出来,是个苦命的孩子,希望她带表妹出去散散心,纾解一下心情;同时阿娘又暗示她,表妹脸上的胎记,唉……还是带表妹去一些人少的地方,不然城里闲汉看见说些闲言碎语,表妹一时想不开,可怎么好。 她没有察觉到自己现在的想法有多奇怪:明明之前还对“许微澜”多有芥蒂,可自从发现表妹面部有缺陷,却在松了口气的同时,觉得自当陪表妹游玩,来弥补表妹因这一不幸而带来的孤独——虽然对表妹的过去一无所知,但她坚信以表妹的长相,是不会有人真心同她做朋友的。当然,她的陪同完全出于一种人道主义的怜悯,她的朋友,该是像肖家姐妹那样,那些长得好看谈吐优雅,就连讽刺人也不会带一个脏字的世家女。 她选中的落风山,明面上是林州“七大自然风景区之一”,但林州人对此一清二楚,也就是光秃秃一片山头,有那么几朵可怜野花的存在,除了骗取外地人的买票钱和牧守大人的一点补助,几乎没有谁会去那里。她掏上一大笔票价,带表妹去转一圈,也算是尽了心力。 当然,她出门前该先看下黄历的。在门口,一行人先是遇到了提前从主家回来的南云翼,他嘴唇紧紧地抿着,似乎有什么心事,但依然坚持要护送她们去落风山;来到落风山,南云嘉一扶额——她忘记最近玄水城,来了很多外乡人了。 “哟,云翼哥,云嘉妹妹,你们来得正好,”一位南家本族兄弟下了马,迎上来叫到,“两位肖姑娘最近气闷,想出来散散心,听说落风山花开得正好,我们便做了这个东道。范四郎和柳三妹也来了,正好大家一起去。” 说话的工夫,他不着痕迹地瞟了眼一旁的沧澜,对昨天那个大反转,他也听说了,心里不免有所好奇。不过站在南家表妹身后那个丫鬟,啧,真是绝色。 “抱歉啊云嘉姐,”肖润玉从玉龙驹上回过头来,“我想着你要照顾表妹,就没有叫你,你不要介意。” 南云嘉脸色涨红,却还是勉强笑道:“润玉妹妹这是说得什么话,你这么体谅我,我怎么会介意呢?” “是我们考虑不周。我们想着许姑娘自天都城大老远来了,怎么也要歇息一两天,过上一段时日再发帖子邀请。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既是有缘,我们便一起上山去罢。”骑在打头的玉龙驹上的肖翎玉回过头来。她有练气八层修为在身,又是还真宫外门弟子,所有人中属她身份最高。她话一出口,在场众人再无异议。 她回头一瞬间,好巧不巧与沧澜目光正对上了,瞳孔便是一缩。她也没说什么,众位世家子弟下了马,把玉龙驹交给随从看守,准备步行上山观花。 沧澜低低地传音给蓟那:“肖翎玉认出我了。” 她说得如此肯定,甚至没用“可能”“也许”等词语,蓟那便是一惊:“怎么可能?按理来说你脸上现在长着红斑,我还用‘春蝶’改变了你的气息,你们又没有近距离接触过,她怎么会认出来?”一般修士靠神识感应的气息识人,“春蝶”怎么会被一练气期识破? “你看着吧。”沧澜言简意赅地回了他一句。这落风山,说是一座山,其实不过是人为垒成的一个小土坡,上面胡乱移来了一些名贵花草。众人平日在家里见得多了,不免有些兴致缺缺。 肖翎玉见状,开口道:“这儿实在没有意思,不如我们去天月岭转转如何?” 第34章 天岳山脉 “天月岭?”沧澜听到此处, 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蓟那,二人目光相对, 又不着痕迹地移了开去。 天月岭是他们最大的怀疑目标,也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他们本想借着南云翼的关系跟南氏本支儿子弟搭上关系,探探南家的虚实, 再找机会进入天月岭。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接近天月岭的机会。 肖翎玉此言,她是无心,还是有意? 旁人倒没想那么多。这一行人,都是出身优越的名门子弟,正处在热血方刚的年纪, 平日面上端不端着两说,心里一个赛着一个得傲气。西岭的肖姑娘都发了话,他们的胆子,难道还会比一个女人小吗?当下一个个都忙不迭地叫起好来。 一个南家本支儿的弟子微微皱了皱眉:“各位,天月岭的传说大家都听过, 这七劫来,还真宫上门有令, ”他向还真宫方向拱了拱手, “禁止任何人进入天月岭,这是法则铁条, 我们怎好违背?况且如今天色晚了, 在外不便, 过两天我做东, 大家去银庆府耍一圈可好?” 他要只说“天色晚了”,也许这群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们也就同意了。况且大家都是林州本地人,天月岭的传说,大家都是从小就听过的,大概相当于凡间姆妈吓唬不听话的孩子“再叫就让你被狼叼走”。 可惜这位南家子弟太实诚,他这么摊开一说,那位范四郎早就想在美人面前显威风,当下不由冷笑道:“南怀义,天月岭的实情,我们不知道,你还不清楚吗?上个月,我一位叔叔,还陪着你们南家的一支商队在里面走了一圈呢。咱们在场的诸位,不光有修为在身,还有老祖赐下的护身法器,比起凡人来不知强了有多少,有什么可怕的?” 那位南怀义涨红了脸,又叫到:“天月岭的山神对凡人无碍,可向来却不喜修士。俗话说得好,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罢罢罢,”范四郎见美人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心下大定,说话的语气也有些不耐烦了,“总之,落单的修士大大有害,但跟着南家一起的修士,都好好的没事。怪不得怀义兄阻拦我们进去,原来这天月岭,是南家自己开的呢!还说什么山神,真的笑死我了,编瞎话好歹你打个草稿。自从那位大人退位,封神制度都废除多少劫了,就算有什么山神,也是没了神位失了神印的废物,多少年过去,丁点香火祭祀也无,连凡人也吓唬不到。要我说,你怕了就自己赶紧回去,这儿没人拦你。” 他暗暗给一旁的柳三妹使了个眼色,范柳两家向来同气连枝,柳飞月当下微微笑道:“怀义兄这就没意思了。这样吧,你前头带路,我们跟着你走,绝不乱跑乱动,乱说乱看,一草一木都让它保持原样,这下你放心了吧?” 他两人一唱一和,把南怀义挤兑得下不来台,几位族弟后台没有他那么硬,不敢得罪与南怀清订亲的肖翎玉,都远远袖着手站在一边,不敢多说什么。他叹了一口气:“罢罢罢,那你们一定要跟着我走,什么也不乱碰,也许还能保得平安。”他突然一骨碌翻下玉龙驹,对着天月岭方向,在胸前划了一个复杂的手势,叩拜着喃喃叨咕了几句。众人被他这么郑重其事一惊,倒对他的话有三分信了。 沧澜看着这一幕,眉头微微一皱,这姿势,她好像有三分熟悉。要知道魔门祭典一千三百多种,她都尚未完全记下,这一乡下教门,她倒有些许印象,真是奇怪。蓟那在她的身后,轻轻“咦”了一声,嘴唇翕动传音道:“居然这里,也有神木教的余孽。我还以为,他们在西漠夜方的老巢,龟缩不出呢。” 他话语随意,沧澜却从其中,听出了三分郑重。神木教……她目光微微一冷:“可是五行自然教的分支?” “澜师妹果然好见识。青木教这几年在夜方薄有声名,可称得上风生水起,五行自然教却早已湮没在故纸堆里,难为澜师妹记得。” 沧澜微微笑着,并不答言。还真宫关于这方面记载不少,也从没划入禁区,想获取到这方面资料不难。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有兴趣,去追根溯源一个从中古时代“天妖界之变”后,便从此销声匿迹的教门的。 “许姑娘,您在说什么呢?”肖翎玉轻轻一夹马肚子,来到近前,居高临下望了她一眼。 “刚才我这丫头和我说,”沧澜搓了搓手,脸上满是激动向往之色,“天月岭是个神奇的所在,她一直想去转一转。我们能不能,跟你们一起去?” 哟,真是小户人家,自己想去就算了,还非要扯到丫鬟的身上。南怀义不屑地撇了撇嘴:“你是什么身份,这儿哪有你一个凡人,插话的份儿?” 沧澜还未怎样,蓟那被他这一看之下,向后倒退了两步,紧紧捏住衣角,一副潸然欲泣的神情。这副模样本来让人厌恶,但他眼波流转下,众人都觉得南怀义把气撒在一个弱女子头上,是件很没修养的事。 肖翎玉也不看蓟那,冷冷地盯了沧澜良久,突然转头道:“南怀义,润玉和云嘉,也是一介凡人,你是对她们有意见?”她也不给南怀义说话的机会,继续道,“凡人是人,修士是人,说到底,大家都是人,谁也不比谁高贵。也许你是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天地异种,可我们是凡人生的,我们同家人的关系,不因我们成了修士而改变。” 她从怀中掏出几枚戒指,抛给了南云翼兄妹,想了想,又抛给了沧澜一个:“这个小玩意儿,是自动护身的法器,不需要用灵力驱使,受到攻击后能自动激发八次,然后就废了。你们跟紧点,应该就不会出太大事。许姑娘,你也带好自己的丫头和仆人,一旦有死伤,也是你们自找的。”言罢,她轻轻一扯缰绳,转到队伍前面,再也不理几人了。 胖熊从沧澜怀里探出头来,舔了舔唇,传音道:“这妞儿,够辣,我喜欢!”沧澜“呵”了一声:“你喜欢得多了,可惜她们都不喜欢你。” 这一句话,瞬间胖熊就蔫了。此后一行人无话,来到了天月岭前。虽然肖翎玉一行人都骑得是黄级三品的玉龙驹,脚程不是一般得快,但为了照顾随从和坐车的南云嘉与沧澜,磨磨蹭蹭了两个时辰才到。 天月岭远远望去,云遮雾罩,巍峨入天,让人不免心里打鼓。可越往近前走,便觉得山一分分地矮下去,云雾也渐渐散了。走到山脚下,天月岭的高度,似乎比之前的落风山高度还小些。众人一下子放松了下来,范四郎喃喃道:“这儿……就是天月岭?” 早有机灵的随从上前,寻找了一阵,突然从地上拔起来一块木牌子,乐颠颠地跑回来:“四爷,是这儿就是这儿!这块牌子上,还写着‘天月岭’三个大字呢!”他拿着这块薄薄的木牌,比比划划地邀功道,“也不知道是最近谁立在这儿的,看这样子,随手划拉了一块木头,写了几个字,也真够随便的,好歹立个石碑啊!” 南怀义拍马赶上,看到这随从如此做派,勃然大怒,一下子跳下马来抢过木牌,扬手就是一鞭子:“不知死活的东西,这是山神的神位,是你能乱动的东西吗?” 众人看到这里,脸色俱不好看。范四郎不由大怒:“南怀义,你看我不顺眼就直说,不用这么指桑骂槐。还山神的神位,姑且存在一个所谓的‘山神’,谁家的神位不是在堂皇殿宇上供着,就这么随随便便扔在地下?”他也一甩鞭,南怀义一时阻拦不及,一道灵气顺着鞭子落到了木牌上,眼见着木牌熊熊燃烧起来,“能度过几劫风吹日晒不腐的木头,必是不凡的灵物!怎么我随便一道灵气,它就自燃了呢?” 以肖翎玉为首的众人,看都没看南怀义一眼,径直驱马直上了山路。南怀义咬了咬牙,也跟了上去。一行人走后不久,方才随从搬离木牌那处,又有一块木牌,缓缓自地下生出,和刚才那块,竟一般无二。除了木牌上—— “天月岭”那三个大字,竟是血红的。 进了天月岭,山路开始还尚未平坦,渐渐陡峭起来,大家不得不下马的下马,下车的下车,将缰绳交给随从拿着。走着走着,白雾不知何时又升了起来,离开十几丈,竟看不见人影,队伍不免有些拥挤。肖翎玉升起一个火球,没向前飘去多久就熄了,平日里穿透力十几米的火球术,居然离不开她三米之内。 这可有些难办了。众人一看赖以仗恃的法术不怎么顶用,心下都有些慌了。有胆小的寻摸回去的路,只见枝蔓丛生,岔路层层,和来时完全不一样,也忘了是自己嚷着要来,不由得质问起南怀义来:“怀义兄,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不是要来天月岭么?”南怀义冷冷地盯了众人一眼,目光中带了三分嘲弄之意,“如尔等所愿,这里便是真正的天月岭,不,天岳山脉!” 第35章 半夜惊魂 天色有些暗了, 婆娑的树影在半昏半昧中影影绰绰地舞动着,一股凉气自人的脊背直窜上来。许是疑心生暗鬼的缘故, 众人越看越觉得南怀义平素端正的五官,有种阴森的诡谲。 范四郎颤声道:“南怀义, 你,你什么意思, 我……我范四可不怕你!”他趔趄了一下, 直往旁边的柳飞月身后躲,可惜柳三妹虽然身形挺直秀拔, 还是比他矮了一头, 这一幕怎么看怎么滑稽。 然而此情此景, 却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柳飞月秀眉一横范四, 转过身来, 面上却是一片温软:“怀义哥,你这样开玩笑,小妹我可受不住了啊。”她眼波流转,似乎含着千层风月万种情思, 勾得人神大乱,正是柳家家传的【媚眼如丝】, “天色晚了,妹妹我身娇体弱,可该上床歇息了, 哥哥你还不快些带我出去, 嗯啊……”最后一声娇喘, 简直让人一股酥麻自下腹直冲天灵盖,昏昏然魂魄都飞出七窍,更遑论紧守心神,神智清明? 她也是万般无奈,柳家的《五香十□□海经》她刚刚练到第四层,【媚眼如丝】远未纯熟,这股惑力不知能持续多久,不得不用【口舌生香】来弥补。且她还未能精准地对一人所发,离她最近的范四郎先遭了殃,从喉咙里低吼了一声,身体一阵抽搐径直栽倒在地。连一旁从未修行过的凡人女子都有所反应,肖润玉脸色潮红,不由得夹紧了双腿。 肖翎玉却已顾不得这些。她轻轻做了个手势,带来的家丁趁着南怀义失神的工夫,迂回到后方悄悄包抄上来。肖翎玉身后的几位世家子弟也醒过神,掏出法器看住了南家另外几人。 “哈哈哈哈哈哈,”南怀义突然又一阵大笑,“肖翎玉,你未免也太抬举我了。”他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天空,神色癫狂,“三妹,你走什么,这天下,有比这广袤神秘星空更好的美景,还是有比大地母亲更温暖亲切的床?今夜,好好享受这纯天然的招待吧!” 他微微行了半礼,身形陡然如泡沫般消散,让扑上来的家丁落了个空。在一旁老老实实伪装车夫的赤药忍不住凑了过来:“小蓟师兄,那是……分神投影?” “滚你蛋的□□投影,”蓟那白了他一眼,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咱们门中哪位分神长老那么挫?应该是土遁术,不,土风遁术的集合,先化身为风,再从地下走……” “风遁术能做到这种程度,怎么也是金丹期了吧。刚才我尝试地感应了一下,这里灵气凝而不散,似乎以一种特殊的架构结合在一起,对我隐隐有排斥力……” “废话。”蓟那冷冷地瞟了他一眼。他们在这里说得热闹,队伍前面早就乱了起来。众人平日里养尊处优,衣食住行都有专门的人安排着,早年间还有些为了显示自己身份贵重,连储物袋都有专门的随从拿着的笑话流传。不过也正因为这份儿讲究,有几位名门弟子扫了眼储物袋,还真寻摸出几顶做工精致的帐篷来,现在正为帐篷的分法,争执不休呢。 蓟那苦笑了一声,他和赤药还有澜师妹都贴身藏着储物的法器,还是比储物袋更高级的纳虚戒指。可是他们既不能拿出来,看这样子,也分不到一顶帐篷。 “这地方,真邪门啊。”哔哔啵啵的火光中,映出灰头土脸的三人一兔。虽然没帐篷可睡,至少还给他们分了些柴火,毕竟在这种鬼地方,谁也不敢走得太远,木头也是有数的。 赤药从怀里摸出一把糖,趁其他守夜巡逻的人不注意,塞给了蓟那和沧澜。虽然筑基期就不用饮食,沧澜身上也携带着辟谷丹,但是在这种环境,甜甜的食物总是能带来些心理安慰的。 何况现在寂静且冷。 他们方才在心底吐槽这帮大少爷养尊处优,自己也没有食人间烟火到哪里去。此时方二月,因着灵气护体的习惯,三人都穿得十分单薄。然而此刻有未知的敌人埋伏在侧,三人都不约而同收敛了灵力。夜晚山风瑟瑟,锻过体的沧澜无事,修为在她之上的蓟那和赤药,反而有些受不了了。 “要是能分我们一顶帐篷,挡风不说,抱在一起取暖也是好的。”赤药一边从纳虚戒中偷偷取出了些助燃的物质塞入火堆,一边哆哆嗦嗦地抱怨道。 “小红,你想抱谁?”蓟那虽冻得脸色发青,却还是坚持着得体大方的风度,挺直腰板跪坐在火堆旁,好像他不是身处荒郊野外,而是庄重的殿堂。 抱谁?赤药一时语塞,沧澜师妹,性别女,小蓟,目前性别女,平时关系都没有亲近到搂搂抱抱的程度。他嘿嘿一笑装傻道:“小蓟师兄,澜师妹,你们觉得今晚会有事吗?” “按理来说,今晚大家的警惕性是最强的。以现在缺少后援的状态,再搞出些响动出来,过不了两天,恐怕这支队伍就精神崩溃了吧。自相残杀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哦!”沧澜一边说着,一边利落地用小木枝碾死了只五彩斑斓的虫子。 这只虫子不知是什么品种,不过山间总是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虫子,个头大,叮得人痒,有毒且不畏火也是常见的,不同地区常用的防蛇虫香囊往往不一样。山里优秀的猎户往往用几代人的命摸索出一条血路来,对于修士来说要简单很多,放开威压是极常用的方法,如今的境况,只能亲自动手了。 “现在出手,以这支队伍明面上的力量看,也没有太大的胜算。万一拖得久了,引来了几家的后援,南氏可就骑虎难下了。”赤药思考良久,提出了反驳。 “再等等也不一定能等来什么帮手,玄水城南家独大,范柳两家连起手来也差点火候。西岭肖家倒是在南家之上,问题是他们能了解到事情的重要性么?肖翎玉一行人中,随行的就有筑基期的修士,旁人看不出,你们俩还看不出?短时间内,肖家派一位金丹且难,更何况一位金丹,也管不了什么用。” “澜师妹,若是有人,事前准备好了呢?”蓟那突然张口,火光倒映在他的脸上,一片明明灭灭,“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不要动手,千万不要暴露身份!” 果然要开始搞事了吗?沧澜隐隐松了口气。要是愿意,在这样的环境下,她能呆很久,可是没有足够的好处,真的令人提不起劲儿来。 她隐隐感觉到这座山脉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不过目前,她能打的都是小算盘,真正把这里连皮带骨地拆开吞了,她还没有这么好牙口。 “人不见了!”“快快快分头找找怎么回事?”一阵喧哗,把帐篷里的人都折腾起来之后,大家清点了一下人数,南家几个族人都不见了。 肖翎玉脸色铁青,怒道:“怎么回事?” “小姐,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您把他们身上的储物袋收缴了,关在一个帐篷里,八个有修为的兄弟在外面看着,眼睛眨也不眨!刚才帐篷里的灯突然灭了,我们怕他们弄鬼,派了一个兄弟进去,结果……结果里面一个人都无了!” 众人森森吸了一口凉气。越简单的事越可怕,因为没有什么可供怀有侥幸的地方。八个大汉好好在这里,不可能将他们一次性收买,他们身上也没有被控制被魅惑的痕迹。这样的境况,说明有他们想象不到的高手出手了。 但是这口凉气,是不是吸得有点长? “咝咝”声越来越大,众人都惊疑地闭上了嘴,然而还是阻挡不了这股声音的蔓延壮大。这不是小心翼翼在山里讨生活的蛇虫蚂蚁轻盈的脚步,而是一支——军队!无数只虫蚁缓缓爬过来,它们从哪里出现,已经完全不重要了,无论是多小的东西一旦上了数量,都是蔚为壮观的。南云嘉尖叫一声,倒在一旁的南云翼怀里,沧澜虽然没少见过这等场面,也不少与玩虫的修士交手,依旧免不了头皮发麻。 一支支火把被投掷到虫群身上,按理来说在这草木丛生的地方,掺了灵力的火燃起来是很快的,像这么毫无规划的动手,非常容易失控波及自己。然而火很快就熄灭了,在蛋白质烤熟香味浓郁得都发臭的空气中,后面的虫蚁继续沉默地前进,缓缓从前面的虫尸身上压过去。 一股股白雾自虫子身上冒出,闭着眼睛假装晕倒的前一刻,沧澜微微松了口气,不能动手,赶紧让我闭眼吧!她同时很好奇,蓟那让她不要动手,必是有后招的,所以如今是要被带去敌人大本营了么,他们也会像之前南氏兄弟那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吗? *** 听到从无到有此起彼伏的怒骂哀嚎声,沧澜缓缓睁开了眼。她呈“大”字形吊在一棵树桩上,双手双脚都用木棍扎透了,为了能达到这种效果,她比吊她上来的树裙人废了更多的劲儿。缓缓扫视了周围一圈,众人所受的待遇大同小异,倒也没对她额外“照顾”。 不,还有更倒霉的。不远处的祭台上,有几个人躺在上面,大张着嘴,却再也说不出话,鲜血淙淙自伤口流出,已经快流尽了,然而却没在祭台上,留下半分痕迹。 她眉毛微微一挑:竟然是方才失踪的南氏兄弟! 第36章 五行自然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 请支持正版,打击盗版, 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他轻轻做了个手势, 青年摇了摇头:“这倒不是, 不过身在敌境,凡事还要小心稳妥为上。我在夜方设下的‘万木朝天阵’, 困住姓苏的手下几个狗腿子绰绰有余。就算他们侥幸能逃脱, 不死也要脱下层皮来。” “更何况,”他温柔秀美的脸上现了一丝寒意, “姓苏的恐怕想不到我们会潜入到他的老巢, 等我们和玉师达成一致, 他也只能咽下这口气。” “玉师会答应吗?他虽然不甚待见苏砚心,对其做法多有微词, 但他为人宽容敦厚,未必会自降身份,同小字辈为难;紫玉无极对现在的他而言只是个摆设, 然而于他有别样的意义, 未必会轻易交给我们。” “天下熙熙, 皆为利来;天下攘攘, 皆为利往。任他青年俊秀, 一方巨擘, 魔君仙主, 也有为财帛折腰的时候。我们这回开出的条件, 不怕他不动心。” *** 鬼市, 南桂坊前。 伙计弯腰作躬,连连赔笑将沧澜等三人送出:“对不住三位,本店最近真没货了,您向北直走,右拐第一家‘海央阁’,他们家有关东海生意做得最大,您去那看看,一定有紫星砂的。” 张启不满道:“我们要的紫星砂量不大,但别的材料也杂七杂八买了不少,你们嫌少就直说,蚊子肉再小也是肉,真没见过你们这般行事的,把人往外赶,这是做生意的道理吗?” 伙计笑得脸都僵了,里面的四掌柜见来者不善,赶忙迎了出来:“哟,这不是张哥吗,哪阵香风把您老人家吹来了,稀客稀客!侯小三,”他转头骂伙计,“你这个瞎了眼注定一生受穷的,连鼎鼎有名的‘一坎张’张哥都不识得,走火入魔烧坏了脑子啊!” 伙计心里腹诽,鬼市上上下下大大小小,能称爷的就有上百位,什么时候一个称哥的,敢在这里装大?你又啥时候和我提过他?不过他自是不敢和掌柜顶嘴,敷衍地摆出了一副谄媚的表情,就要继续开口:“几位爷……” 张启寒着一张脸:“不必了!店大欺客,我今天算是见识了!我自诩平日里也算得上豪爽大方,门内和鬼市里大大小小也交了几个朋友,没想到今日竟遭到如此对待!”他见周围渐渐微拢上了一圈人,不禁得意地又提高了一层音量,“回去我就同李师叔说道说道,这南桂坊……” “哎哟我的爷,您能别这么开玩笑吗?”四掌柜哭丧着脸,一把拽住张启的手臂就往里面拉,看那个样子恨不得拿袖子堵上他的嘴,“张哥,您这个玩笑可不好笑,唬得小弟那叫一个心惊胆颤哟~今天小弟做主,您今天的消费,全部八折!” “八——折——”张启拉长了声音。 “七折五!七折五,不能再低了,我只是个四掌柜,再低真做不了主啊!小三,你还傻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赶紧请两位娘子去楼上雅阁?” 玄妙便同沧澜半推半就上了楼。胖熊看了这场闹剧,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传音给沧澜:“我以为你不适应这样。” “为啥不适应,有钱省为啥不开心?以前在魔主驾前抢地抢人抢预算,未尝比这优雅高尚多少,倒是早就习惯了。” “那有经验的你,为啥不自己亲自出头?” “这就是为啥要做老大了:老大永远是正直的,善良的,风光霁月的,脏活累活苦活自有手下去做,老大最好连知道也不必知道。等到要‘清算’的那一天,他再‘恍然大悟’也不迟啊。” “滚!” 楼上雅阁里,香茶和点心已经准备好了,其上灵气氤氲,显然价格不菲。 沧澜并没有进去。之前他们一行人并没得上二楼,二楼原则上只允许筑基修士和提供大量财产担保的,有这个机会,她正好转转,顺便教玄妙见见世面。四掌柜教一个练气期的侍女跟着她,怕她乱摸乱动又看在张启的份上不好算账。 “这是避水珠,天生天养的灵物,十分稀少。然而根本不能提高在水中的移动速度,实用价值约等于无,也就凡人拿着玩玩吧。” “紫星铁,杂质太多,以现在的技术,再怎么回炼也就是这样了。再极品的锻造师,最多制出四品法器算顶天了。” “水生丹?品质倒还不错,就是保存的不太得当。并不是所有丹药都适合玉瓶储存,用果樊鱼胆囊最佳。” 她一路走一路点评,手根本没有去碰,眼睛一搭就准确地说出了材料的产地物性和相关事宜。身后的侍女又是佩服又是不忿,心道算你见闻广博,可这些摆出来的不过是大路货,又算得什么本事?不过照这般架势,二楼恐怕就要被她说尽了。 走到一物前,沧澜不禁微微一怔。侍女一见大喜,我怎么忘了还有此物?她紧走两步上前,对沧澜道:“道友,您可要看看这件?” 沧澜“嗯”了一声。侍女从柜台下取出一根线香,沧澜接过,神色间似有些怀念。半晌,侍女都有些等的不耐烦了,她释然一笑,线香无火自燃,散发出甜蜜如火的香气,让人不禁欢快地想跳起舞来。 “是‘海神香’。”她转头对玄妙道,“龙是海中之王,海中之神,哪怕是修士,在海中也无法与同阶的龙抗衡。后来便有人发明了海神香,用以祭祀龙神,求一路顺风,海上平安。海神香是龙最喜欢的香料,极品的海神香,是能令风云涌动,龙从中出的。” “海神香是一种和合香,但这不意味着香料成分越多越好。最正宗的海神香,其成分有七十一种。南桂坊这家的,至少有□□十种吧,不是很正宗,倒也难得了,唤不出来龙,引一些蛟儿蛇儿的倒还可以。” 她转头问侍女:“一钱海神香多少灵石?” 侍女呆若木鸡地站在一旁,她居然用了,她怎么敢用?那可是海神香,就算不是很正宗,也不是什么大路货,她居然随随便便就用了!奇怪的是,侍女并没有太大的愤怒之心,可能是因为敬佩,她已经做好了一会儿这位娘子付不出钱,她向掌柜的求情的准备了:她不该随随便便把货物拿予人的,若是客人付不起,她愿先帮忙垫付等她慢慢还。她心不在焉地道:“一钱十下品灵石,一两起卖,海神香只收中品灵石。” “好的,那就给我海神香来一两,水生丹一瓶,天雪精三两,芝血草三两,涯生花五钱……” “哎!”侍女如梦初醒,笑应道,“我这就去给贵客取货!”她双眼晶亮地望着沧澜,“贵客懂得真多,是有海边的朋友吗?” “是啊,不过都是很久很久以前,早就不联系了。”她心中微微一动,不由得想到当年,那个同她说极渊之地天水涯寅时七刻日出最美,会陪她去风涧锻体,会与她肝胆相照、放心在战场上交托后背的龙来。 ——后来,她奉命围剿极渊之地,从此反目成仇,永不相见。 从此人生不相见,从此动如参与商。 她转身同玄妙回到雅间,四掌柜正在和张启哭诉:“……张哥,真的不是我们有意怠慢您,这紫星砂,是真缺货啊!” 张启道:“别同我耍花活。别的我不清楚,这紫星砂,虽然只产于东海,可比和它有一字之差的紫星铁,差得太多了!紫星砂用途广,来得又贱,东海那几百个砂场里,一扫就是一大片。你们家每回进货,不发几千吨过来?就算现下不巧卖完了,你们每天都有船队过来,何苦把客往外推?” 四掌柜“啪”一拍大腿:“张哥,您也是懂行之人,谁说不是呢?这紫星砂,也不是什么金贵东西,我们也万无敝帚自珍的道理。可是最近东海那边……它那个就没货了啊!” “怎么可能没货?”张启压根不信,“那几百个砂场,根本是取之不尽,无本万利的买卖,恨不得你们多多买呢。本来进价就够贱的,为了吸引你们多进,还肯在原基础上继续优惠,怎么没有诚意?倒是你们,一次次利益熏心,几次联合起来打压价格。这回莫不是做得太过火,惹得他们一起抵制了?” 掌柜的连连摇头,几次欲言又止,更加惹起了人的好奇心。正当此时,方才那个侍女走了进来,低低传音了几句。四掌柜眼前一亮,连声道:“贵客在前,在下方才真是怠慢了!”他望向沧澜,态度恭谨了很多,“其实也不是什么机密的事,过几天您就当知道了。近日监察部传下谕令,‘因东海周围近日有鱼瘟蔓延,凡是东海方向来的客商、修士均要接受检查;鱼瘟未被彻底消除之前,禁止一切物品入关。违令者,杀无赦!’等这消息传开,市面上剩余的东海特产,必将大涨。您有什么需求,今日里赶紧买吧!” 他又补充到:“据小老儿所知,不光是还真宫上门有令,中州云上宫,西漠朱陵神宫也有类似谕令发下!东海,要变天了!” 还真宫把苏砚心派过去,也没想过他能解决什么问题:修炼天赋好,不代表会做事;闭关久了,出去散个心,去红尘里历练一下,别修行修傻了。出巡宁州是个肥差,安全轻松有地位。而且宁州盛产各种矿石,苏砚心刚结丹,法器资源样样都缺,去拿点孝敬,也算是还真宫给他的福利。 第37章 朱陵神宫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 请支持正版, 打击盗版, 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人间的夜是静谧而安祥的,连月色也格外温柔,如水的清辉静静地在天地间流泻着。沧澜饶有兴致地在府里漫步, 偌大的府里, 仿佛空无一人。 然而这一切不过是假象。虽然没有正式修行, 但以沧澜远超常人的神识,她能感到附近隐藏着不少高手, 不动声色地监控着府里的一切——毕竟在人间, 李家也算是个修真世家,若真让一个毫无修为的人在府中来去自如, 早就被灭了百八十遍了。 为了摆脱这种被人盯上, 如鲠在喉的感觉,沧澜刻意挑着僻静处走, 七拐八绕下, 人倒是甩掉了,她也迷路了。 她轻舒一口气, 走过一处月门,不由得目光一凝。 门后是一片花海,来自天南地北的花儿熙熙攘攘地开得热闹。这并不怎么出奇:跨界贸易早就深入凡间;难得的,却是花海中那个凝视竹子的青年。 沧澜闭上双目, 尝试用神识感应, 花海中空无一人。睁开眼, 那个青年光明正大地站在那里,痴痴地望着竹子。 他有种闲散清逸的气质,如清风,如明月。然而他又意外地给人一种镇定可靠的感觉,沧澜和他对视的时候,感受到了他温润外表下,内心深处不易察觉的坚定。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一人一竹,互辉互映。 沧澜心下暗赞一声“君子风流”:“道长在看什么?” “竹子。” 沧澜盯了半晌,没有灵气,明明白白的一根凡竹,绝不是什么珍奇异种。自己以前,在《人界植物图鉴》上也是见过的:“在凡间,为什么要看凡竹?”多俗,多没格调。 “在凡间,为什么不看凡竹?”青年转过身,笑吟吟地看着她,“若真是喜爱灵竹,为何不去真灵仙乡?我来此地,自然入乡随俗,欣赏凡竹之美。又何必刻意,做那等标新立异之举?” 沧澜微诧:“道长所言甚是,本……是我想得肤浅了。” 青年微笑:“姑娘踏月而来,莳花弄草,也是雅人。” 谁半夜跑来种花?还有,谁是姑娘?小道士,你真会揭人伤疤。沧澜眼眉一挑:“这位道长,修行人何必分什么男女,若蒙不弃,称呼一声道友便可。” 青年苦笑:“我只是想找回点过去的感觉。若是得罪了姑娘……道友,在下这便赔罪。这儿有浊酒一壶,几盘果子,道友可愿赏光?”他低声诵咒,花儿似有灵性般,无声无息地向后退去,空地处出现了一套石桌石椅,盘碗碟筷俱全。树上熟透的果实从枝头落下,不偏不倚地落在桌上的玉盘里。 电光火石间,一切都是那么的井井有条,那么的恰到好处。 有修为就是好,方便。沧澜也不谦让,径直坐下,拿起酒壶,给自己满了一杯。酒色清冽,盛在青翠欲滴的杯中,如同初春花枝上滚动的露珠。 轻抿了一口,辣,真辣。她一横心,一仰脖:“道长随意,在下先干为敬。” 输人不输阵。 酒顺着喉咙流下,火辣辣燃烧起来。有种奇异的翻江倒海般刺激,渐渐化作一股暖流流经七经八脉,浑身上下暖洋洋的无一不舒适。沧澜不由眼前一亮:“好酒!” “道友喜欢便好。”青年坐到她对面,也给自己满了一杯,却不喝,只是放在鼻尖下轻嗅,“将来回了山门,虽然食蔬清淡,酒,还是管够的。” “……你认得我?也是还真宫中人?”妙儿说过,与原身接洽的是一个女修。不过尽管未曾见面,只要有心,得知一个凡人的真容也不难。沧澜继续给自己斟了杯酒,这具身子太弱,得多喝点灵酒补补。 “是啊,还未恭喜姑娘。以后我们就是同门了。” 沧澜没有纠正他的称呼。虽说有向道之心便可唤一声“道友”,但仙门规矩森严,她如今还算不上修士,就是同为修士,也要论一论出身、辈分、修为,分出上下。哪怕强者主动叫弱者一声“道友”,弱者要是应了,旁人见了也说一声僭越。 不过老叫自己姑娘,真不爽啊。仙门中人,果然循规蹈矩,一板一眼。哪像我们魔道,恣意狂放,不拘一格。 这一刻,她选择性忘记了,魔门简单粗暴的规则下,弱肉强食,做不成主子,就只能跪下为奴的残酷搏杀。 酒饮过五六盏,沧澜除了外裳,醺醺然打量着对面的青年。在沧澜看来,下酒之物,择未足百年幼龙之爪,做成的卤味即可;或者凡界的舶来物,一两碟花生米足矣。若两者皆无,以风花雪月下酒,也别有一番乐事。 这位还真宫的修士,几句话下来,倒也算个温润如玉的君子。长得虽不如本座远甚,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本座今天喝的尽兴,多搭理你两句,看看你有没有被栽培的价值。 “道长尊姓大名?” 青年被她突然热情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无归。沧澜姑娘不要这么客气,称呼我师兄便好。” “尘刼自营还自坏,禅门无住亦无归。无归,听起来很有禅意。”只是不像个道人的名字。 无归略停了停:“我出生在太虚小世界。” 这句话颇有些没头没脑,若是换了李沧澜原身,那个从未涉足过修真界的小姑娘在此,定会一头雾水。然而沧澜确是懂了。太虚小世界三百多年前被魔界攻破,领队的是她手下的一员大将,笑语风声中她的功劳簿上又添了一笔。 太虚小世界不大,地偏,资源少,万界仙朝大概对它也没什么兴趣,自己打下来以后一直都平平安安的。尽管此时无归提起来,沧澜对此界也只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 无归的目光有些空茫,仿佛透过她,看向了不知名的远方:“太虚小世界当年被魔修攻陷,阵亡了一部分,破界时魔军狂欢又死了一批,余下的人都沦为了奴隶。母亲临死前,希望我能去人族当家做主的地方。为了她的遗愿,我便踏上了寻找人界的路。 也许……也许因为我不过是个从未修炼过的凡人,沿路魔修对我盘查的不严。后来有幸遇到师尊,他带我回来,修行大道,给我新生。 我以无归为名,日夜惕厉自省。还真宫真好,比过去好千倍万倍,但即使这样,我也不能忘记我的家。” 无归虽说得轻描淡写,但沧澜深知其中的险恶。横渡两界,星海茫茫,即使以她之能,也不敢大意。就算走传送阵,一个凡人的肉身也承担不住。可以说,这是一条毫无希望的绝路。 而且经历战火的太虚小世界必然动荡不安,一个凡人走在路上,魔兵们可能置之不理,也可能随手打杀了取乐;更大可能是被投靠来的人族,那些奴兵们抓住,卖到深不见底的灵石矿中,干到死为止。这无归两字,在那个战火纷飞朝不保夕的背景下,隐隐有种百战不复还的无奈与悲凉。 唉,人族真是多情又脆弱,连带着本座,也变得情感丰富。 沧澜探了探身子,摸了摸无归的头,如愿以偿地感觉到身下的躯体僵住了。不要太感动,上次本座不过是拍了拍那谁的肩,那小子立刻感动地哭了出来。虽然本座理解你们激动的心情,但毕竟大庭广众下,还是低调点好。 沧澜勉强挤出来,自己认为最温柔的表情:“无归……师兄,凡间有句话你应该听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果你不是个凡人,又怎么能拜入还真宫修行呢?”虽然本座并不认为还真宫有什么了不起,但在凡间,在万界仙朝,它就是那么了不起。 无归听完了沧澜一番不着调的话,微微笑了笑,并没有动怒。他知道小姑娘在努力安慰自己,也能体会到小姑娘的茫然。感同身受的前提,是对方也经历过相似的事情。 然而我们的存在,不就是让大部分人能不用感同身受,平安到老吗? 沧澜师妹,我固执地称呼你为姑娘,就是希望你能多享受一点平凡的幸福,哪怕只是多一晚也好。等到来日,你正式踏上仙途,你会遇见形形色-色的人,见识千山万水,天地无垠。 但是你再也回不到,那些三姑六婆围坐一起,说八卦摸牌九,琐碎而又平凡的日子里。 拥有资质,可以修道,既是命运馈赠的礼物,也是与生俱来的责任。 他默不作声地添满了壶中酒。沧澜师妹资质虽好,但身体素质平平,明显在家族没得到多少资源。这青木酒虽然品阶一般,然而灵气绵长温和,没有后劲,很适合未修行者温养经脉。 还真宫作为道门魁首,虽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斗兽场,却也绝不是庸才的温床。 月上中天,杯残酒冷。沧澜打起灯笼,谢绝了无归送她回去的好意,自顾自地行去了。无归又痴痴地望了会儿竹子,才收拾残局,回屋打坐。临走之前,他有意无意的,盯了西墙下的角落一眼。 半晌。 一个俊美的青年,从角落阴影处无声无息地现形了,神色狰狞,严重破坏了他的好皮相。他盯着沧澜离去的方向,眼中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贱人,见我落魄,一朝得势,便派人退婚,深更半夜,和别的男子月下私会,纠缠不清,此等奇耻大辱,没齿难忘! 可你想不到吧,我得到了上古陨落真仙寄魂之所,在剑老的帮助下,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废柴的我了!一朝成龙,我要那些看不起我,欺辱我的人,都爬过来跪着求我! 还真宫,李沧澜,我卓星尘在此立誓,今日你们对我爱答不理,他日我让你们高攀不起! 明日,就是李家为你举行的饯行宴会。李沧澜,我要给你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可知攀得越高,跌得越惨啊……” 不过,有些细节,应该是可以变通的。 “晏灵师姐,今天一定要穿裙子吗?你穿的道袍,也挺好看的啊。” “等你入了门,不到金丹期,可是天天要穿门派服的。杂役弟子是灰白,外门黑白,内门蓝白,真传金白。你师姐我修行二十五载,就穿了五年的蓝白,二十年的金白。” “观师姐灵气流转如珠,恐怕破关在即,金丹可期。玉川在此,就先恭喜晏灵师姐了。”随着话音,一人从门外施施然进来。 织金锦衫,青玉扇,说不尽的富贵风流。 晏灵看见来人,愣了愣,笑道:“玉川,穿得如此风骚,是老树开花还是枯木逢春?” “灵姐姐莫要打趣我了,不过入乡随俗,”玉川摇着扇子,意态慵懒,“穿着门派服,走在路上太招眼,周围人灼热的眼神实在招架不住。” 晏灵毫不客气地戳穿了他:“恐怕是去什么不可言说的地方吧。咱们这次来是公干,不是你玉川公子微服私访红尘炼心的好时候。去把衣裳换了,你还未到金丹期,被大师兄见了,少不了一顿责罚。” “我就是来通知师姐的,”玉川上下打量沧澜,毫不掩饰对她的兴趣,“无归大师兄被门派急召,凌晨匆匆走了传送阵回去。听说是因为前几日苏师兄出关,一举突破金丹期,创下了咱们,或者说本界最快突破金丹纪录。” “这才多久?”晏灵不由色变,“当初他筑基用了一年,我只道他二十年内金丹有望,如今不过七年,比起大师兄……” 金丹期不算什么,虽然很多门派家族只有几个金丹期充门面。例如李家,包括沧澜的便宜爹在内,一共就两三个金丹。可在修真界最顶尖的三道宫,结丹从来不是什么大的阻碍,区别就是时间。 内门弟子平均结丹用时50年,30年便是其中佼佼者。大师兄15年结丹,即使在山门中,也为之震动。苏师弟竟比他还要妖孽。有他们珠玉在前,她真是…… 沧澜也有些惊讶。 上古时代,神魔创造出人类这种造物,本是弥补兽族智力之不足,用来奴役驱使。所以人类虽然身体脆弱,但可谓万物之灵长。 但七年成丹这速度,就算是像她这样的大能转世重修,有足够的资源供给,也不一定能做得到。如果那个“苏师兄”,不是嗑药强行突破的话,的确是天元大世界,不,万界仙朝难得一见的人才。 “澜师妹,你真好看。”那边玉川不知何时缠了过来,眼神明亮,掩不住的惊艳。 这句词怎么那么耳熟呢?连眼神也很像。思索片刻,沧澜从角落里把笼子拎出来,胖熊是一定要带走的,可别忘了。 “澜师妹心地真好,这只兔子这么肥,一看澜师妹平时就有悉心照顾。” 胖熊躺在笼子里,恹恹地抬头看了玉川一眼。好个屁!从昨晚到现在,它连根草都没吃到,只能在笼子里躺尸。小白脸,你眼神忒差,搭讪的水平,也差得惨不忍睹。可怜它堂堂泡妞大师,花丛中的老手,如今却落到此等田地,真真可悲,可叹。 “师兄喜欢就好,”沧澜浅浅一笑,将笼子打开,把一脸生无可恋的胖熊塞给玉川,“我一无修为,二无灵兽袋,带着胖熊不方便。既然师兄和它一见如故,我就放心了。” 什么,谁和它/他一见如故?我怎么会和储备粮/愚蠢的小白脸有默契? 玉川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般,呆呆地抱着胖熊。在凡间,飞鹰走马还能称一声衙内大少,抱着兔子的,是在暗示啥吗? 留下风中凌乱的一人一兔,沧澜起身,对晏灵微微一笑:“晏灵师姐,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去前院吧。”她整肃神色,盈盈一拜,“晏灵师姐,沧澜有一事相求。此事过后,我欠师姐一诺。” *** 李家族长李方庭听着一声声“恭喜”,看着以前和他平起平坐的人脸上谦卑的笑容,心中舒畅难言。 李府本是左平城四大家族之末,但他娶了个好道侣,生养了几个有上佳资质的孩儿。长子入了三品仙门云海剑派,长女居然得了还真宫青眼,几个真传弟子千里迢迢来迎入门。看这架势,李沧澜至少是个内门弟子。 第38章 新的机缘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请支持正版, 打击盗版, 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然而看似平静的表象下,谁知又暗藏着多少波涛汹涌? “师兄方才谬赞了,”沧澜长袖微拂, 将研碎成粉的茶饼放入釜中, 从一旁的托盘里细细地挑出三颗一般大小鲜艳饱满的枣子, 漫不经心地扔了进去, “依我看, 苏师兄才是真正仙灵毓秀,天道所钟。师妹我刚刚察知了些许端倪, 师兄就在鬼市外等着我,这份儿对天都城的控制力,才是真的可钦可敬, 可畏可怖。” “沧澜师妹那一撞,有些鲁莽了。” “何以见得?若我说自从前几日见到赤药师兄,便恋恋不忘, 寤寐思服, 以致今日如此失态……师兄信吗?”她柳眉微挑, 一双杏眼睁得圆圆的,敛去了一身英秀之气,清纯娇憨得如凡间邻家的女孩儿, “哎呀, 这些女儿家的心事, 真真羞煞人了,叫我怎么好意思同师兄说?”可是她的表情,却没有半分不好意思,如一只嗅到腥味的猫儿,然而谁又舍得拒绝如此狡黠又美丽的生物呢? “已经头沸了,你该加些盐。”苏砚心望着她,如同审视一件货品,目光挑剔而冰冷,仿佛下一刻就要给她打上“不合格”的标签。 沧澜低头一瞧,茶汤微沸如鱼目,她哈哈一笑,又从旁挑出三颗枣子扔进釜中:“我倒觉得,世间之事不必拘泥于陈法,随心意才是真好。先放茶粉,再加些枣子,这样更合我的胃口。”她也不等茶汤二沸,施施然盛出两盏,一盏递了过去,也不管苏砚心如何反应,径自吃了。 苏砚心并没有动,半晌道:“你要什么?” “二成。”沧澜抬头,飞快地道,“所有的收获,我要二成,可以折成灵石。” “你的胃口未免太贪了。” “若我所料不错,是有人发现了一座未在宫中有记录的灵石矿吧。”她敏锐地捕捉到苏砚心目光微微一动,心下大定,“也许不止一座,而且灵石矿旁边,往往伴生着其他珍惜仙材。这样说,我只要折合成灵石,还是亏了。” “你一个练气三层,能做什么?” “能做什么?苏师兄,且容我做个大胆的猜测。”她端坐正容,与方才判若二人,“一个人,所能自用的灵石数目,与一座灵石矿相比,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然而要把刚刚开采的灵石拿出去花,哦,按宫中的规矩,没有打上宫中特制符箓的灵石,是不能用来对外交易的,也就是‘土石’。‘私自占据开采野外矿藏,首犯满门抄斩,余等废去灵力,发配宁州’,是这个律令吧。” 她若有所思地喝了口茶:“惩罚如此严重,况且开采灵石矿,动用大量人力物力,既耗钱又很难瞒得住,风险实在太大,所以一旦有修士发现,往往上报门中,领一笔不菲的赏金了事。更何况宫中弟子行走天下,尤其青、云、宁等辖下七州,少有人迹罕至的地方。你说突然冒出一座新的、未标记的灵石矿,是不是很奇怪?” “澜师妹熟读宫中律令,还对符箓颇有研究,一下子就能发现灵石造假,在下佩服。” “我倒真没看出符箓造假,”沧澜摇头道,“只是这灵石在市场上流传,辗转人手,多少要沾点人气。若是藏在库中多年,随时间流逝,符箓也绝不会这么完整。”她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块灵石,在手中把玩,“他们家的灵石,都太‘新’了。而且不光一块如此,块块都是这样。” “更重要的一点,”她摩挲着手中的灵石,温柔目光中掩藏不住笑意,“那家摊子附近,除了装作客人去买东西的赤药师兄,我还见到了几个熟面孔。师兄您神通广大,盯上了猎物,若是做师妹的,不能看明白师兄眼色,追随于鞍前马后,又有何颜面来见师兄?” 胖熊在沧澜肩上,欣慰地点了点头。学得不错嘛,把趁火打劫分一杯羹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看来她已经深得和光圆融的妙义。该直的时候直,该横的时候横,有的时候,还是要婉转些的。 “追随于鞍前马后可不够,这件事,原本是很容易的。不光这个摊子,天都城内近一个月来通过各种渠道流入了一大笔灵石,和你今日所见的,一模一样,可以确定,出于同一个矿藏。一些与灵石矿伴生的珍惜仙材,比如天兵玉青雨木等,价格都有小幅度向下波动。” “可是符箓并没有造假,”苏砚心淡淡道,沧澜硬是从其中听到了森森杀机,“的确出自门中。沧澜师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宫中有人勾结外人,作法弄钱?” “不错。灵石矿的大概产地已经探查到了,战部一发,所到之处必然所向披靡,然我所虑的是,战部动静太大,一旦打草惊蛇,宫中的内贼不一定能揪出来。若是师妹愿意帮忙,最后分上半成,也不是不能。” “成交!”沧澜似笑非笑,“我明白师兄的意思了。我年轻力弱,去那里探查,人家也只当我历练,不会对此多加防备;若是我万一死在那里,这世上缺啥又不缺弱鸡,再换个诱饵就是了,还少了个想分碗汤喝的知情人。就算最后门中发现,师兄有这样的理由,倒也圆得过去,说不定还是大功一件。可谁叫我嗜财如命,见钱眼开,又怎么能拒绝师兄呢?” 苏砚心未置可否:“若真如此,我该遇上的,便是你和玄妙、青葙三位师妹了。这件事,宜早不宜迟,你方练气三层,按门中规矩,是不得外出历练,丢师门的脸。出不得力,动动嘴皮就想坐在家里收灵石,天底下可没有这样的好事。” “这倒也不难办,记得门中的规矩,有筑基期及以上师兄姐陪同,练气中层便可外出试炼。听闻最近师兄在东海呼风唤雨,过得风生水起,师妹这两日要开始定星,还缺几样材料,不知师兄,能否行个方便?” “星河诸天法,阴师前辈竟将此法传给了你……”苏砚心喃喃道,他恍神未久,很快恢复了常色,“这有何难,一会儿你随赤药去,到监察部的仓库里挑就是了。五日之内,若不成功,给你十块中品灵石,补偿了你的损失,别的你就不要想了。”他轻一敲桌案,马车停了,赤药从外面进来,恭声道:“大人有何吩咐?” “红石行动,按照第三计划,你陪澜师妹去,相机行事。至于出行的理由,”他突然对着她展颜一笑,沧澜与他相对久了,对这个笑容依旧不能完全免疫,“我方才听说,沧澜师妹你,对赤药一见钟情,暗恋已久?” *** “这个这个这个!这个五两,这个三钱,这个来两根……是这个不是这个,你要真是我道侣,我早就被你气死了!”沧澜站在一边,指挥着赤药拿东西,语气里充满了嫌弃,“你家苏砚心真是,还防了我一手,非要你拿给我,就不能换个手脚利落的人?” 赤药被她指挥得手忙脚乱:“你本来就不是我道侣啊。喂,澜师妹,这些都是监察部的公产,自然只有监察部的人才能拿。你真的需要这么多?” “你懂什么?女孩子不开心的时候,买东西是很好发泄情绪的渠道。若是我一直憋在心里,走火入魔,你负责啊!” 第39章 风云汇聚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 请支持正版, 打击盗版, 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她的心思却早已不在这上面,手漫不经心地搭在腰间, 眼中闪着灼灼的光。 她的心里蓬勃如三月的春草,瞬间迎风怒长占据了整个心田。 简而言之,她心动了。 东海那里, 她虽然只听得只言片语, 还不能做出具体的规划,她的心却已蠢蠢欲动, 想要从中掺上一爪。 她愈发对“定星”之事迫切起来,眼见着一头肥美多汁的猎物即将倒下, 自己不要说去分一杯羹,恐怕连和食腐生物争抢残羹剩饭的资格都没有。这种认知, 让她的心跳得更剧烈了。 “哟,这不是沧澜师姐吗?听说您近日心有感悟,闭关突破境界, 所以委托青葙师妹向上师请假。怎么您这么快就出关,还是练气三层的境界?” 一道尖利的女声自楼下传来,故意把“师姐”和“练气三层”上加重了音, 颇具有讽刺意味。 沧澜自楼梯上望下一扫,底下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 虽身着便服, 但一个个身上灵光隐隐, 气势傲慢,一见便是惹不起的主顾。 连腰间的身份玉牌都没有摘,光换了身袍子,有什么用? 貌似这些俱是与她一同入门的弟子,瞧起来颇为面善,为首的是为他们讲学中的一位上师,然而除了青葙外,她竟叫不出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她站在楼梯上,也不动,含笑道:“上师安好。” 上师一身白衣,丰神俊朗,看上去是个温文尔雅的无双公子。他笑眯眯冲沧澜一点头,算是答话。身后便有人不忿:“李沧澜,你也太无礼了,不过就是个内门弟子,居然大大咧咧站在上师头上,也不行礼,李家就没人教你礼数吗?” 还是方才那个声音。这到底是哪个上窜下跳的蠢货? 上师身后走出了一个少女。她一身七品孔雀衣,浑身上下宝光闪闪,在这一众人中,也颇为显眼。她虽衣着华丽,显然经过精心的搭配,丝毫没有喧宾夺主,更衬得她容色艳丽,人比花娇。 这么直接嚣张,才该是这个年纪名门弟子应有的本色。之前交往的晏灵玉川苏砚心,无论本心如何,一个比一个城府深沉不动声色,想见他们这么大喇喇挑衅,真要等白日星现,金乌东坠。和他们交集久了,真难免对还真宫中人平均智商产生错误的认知。 沧澜这一走神,并没有答话,难免给人一种气懦之感。然而她随意站在楼梯上,自有种丰神傲世的风流态度,让人见之心折。她不说话,只是淡淡地笑着,反而让人觉得她性情宽和,不与俗人计较,倒显得少女无理了。 少女也有所察觉,更加气怒:“姓李的,你还在那里装模作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你……” “我的底细?你方才叫我什么?” “姓李的……” “姓李的?我入派之时,便依宫规,斩断尘根,一心修道,从此天地间再也没有李沧澜,多了一位沧澜修士。你口口声声姓李的,是对我不满,还是对宫规不满,对当年定下规矩的祖师不满?” 沧澜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方才发出了多么严重的指控,缓缓步下楼梯,走到有些呆滞的少女面前:“‘入门不留姓,留姓不入门’,是宫中最基本的规则之一,也是仙朝治下最基本师徒伦理的体现。这么多劫来,世家都被打压的差不多了,规矩才有所通融,允许外门弟子通过一点小小的‘变通’方式,保留下来自己的姓氏。可好像这种‘变通’,是不合法的吧?” 她貌似亲昵地拍了拍少女的脸颊,轻声道:“这人在世上,谁能不犯错呢?可有的错可以犯,有的错误,打死也不能犯!你说,我要是把你刚才说的话,上报宫中,你又会有什么下场?”她的手缓缓向下摩挲,有些粗暴地抬起了少女的脸颊,少女的眼中已隐现泪光,“的确是个美人胚子,当真我见犹怜,想必平时,你周围的人也顺着你,捧着你。可是若你被赶出了还真宫,失去了弟子的身份,你以为——他们会怎么对你?” 少女呆呆地站在那里,像个木偶娃娃一样任由沧澜摆弄。她出身一个比李家大得多的世家,平日里因为资质尚好颇为受宠,养得娇惯嚣张了些,并不意味着单纯痴傻。她是见过族中那些没有资质甚至资质一般没有靠山姐妹们下场的。就在前天,为了给她和几个族中兄姐铺路,祖父还嫁了两位姊妹给外门的长老——说是嫁,不过是面上好听罢了,长老是有双修道侣的,那嫁妆也不是给姊妹的体己,而是种变相的贿赂——谁听说过纳妾要收嫁妆的?倒现在她还不清楚长老到底是看在人,还是那丰厚的陪嫁份上才点的头。 如果她被赶回去,一直对她寄予厚望的祖父和父亲会怎么想?平日里被她踩在脚下,只能望着她背影一骑绝尘的人会怎么想?她是清楚为了能进入最顶尖的门阀还真宫,家里是付出多么大的代价的! 她突然一跺脚,一掩面转身跑走了,沧澜收回了手,面上依旧含着淡淡的笑意。事情发生得太快,兔起鹘落之间,方才还嚣张得不可一世的少女就哭着跑走了,和她一起来的同伴甚至都尚未反应过来。过了片刻,他们才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脸上浮现了怒色,愤怒地逼近沧澜。 沧澜丝毫不以为意,只是眼角的余光微微一扫,上师站在一旁,微微含笑,似乎刚才发生的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笑意甚至更深了。 这倒是个难缠的角色,也不知道他和这群人私底下有什么交往。这位上师,姓什么来着? 她耳边收到一阵传音,面上神色不动,只是瞳孔微微收缩了些。妙儿此刻也反应过来,飞奔着下了楼,被沧澜一把拦在身后。张启和四掌柜见势不妙,赶忙来到上师面前求他调解,上师只是微微笑着,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这群人骚乱了一阵,一男一女越众而出。男子头戴玉冠,身着七品风龙袍,好一个翩翩俊秀少年郎,和上师长得倒有七分相似;女子打扮更为出众,她的长相在美女遍地的修真界不是多么耀眼,但她似乎特别会收拾自己,秀气的眉,温柔的眼,容色娴静,一身白色的长裙,袖口裙角都绣了暗花。她立在那里,腰身细软,秀美而安和,又不显得寡淡无味。 她开了口,连声音也是温言细语的:“沧澜师姐,你这样做,似乎不太好吧。翎玉师妹向来说话直率,她内心深处还是尊敬您的。倒是您的话,我不为苟同。您出身李家,这是不可抹杀的事实,您为何如此激动?做人,可不能忘本啊。”她虽字字句句用着敬称,用词却更为居高临下,话中深处透着隐隐的不屑。 一旁的男子听得点头:“吴师妹说得有理。沧澜师姐,我们敬你一声师姐,看在你是内门弟子的份上;可要论实际修为,你比我们中哪一位都差得远。我奉劝你一句,修真界到底强者为尊,你内门弟子的身份,也就在还真宫内行得通。一会儿你用我们去给翎玉道个歉,她消气了,我们便既往不咎;若不然,你总有一天,离开门内出去历练的时候!” 沧澜凝目,盯了二人半晌:“你叫什么名字?” “我乃青州丰府城南氏怀清,既然知道了我的名字,你还不赶紧……” “我没有问你,”沧澜向女子走来,“我问的是你。”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见沧澜气势汹汹地走来,不免有些慌了。她无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一瞬间的神色流露,简直无助极了,若要硬用言语形容的话,简直没有哪个男子不会动容。一旁的南怀清一声怒吼:“姓李的,松开吴师妹!”他左手掐决,拦在女子身前—— 啪! 这一掌实在打得太重,他往后退了几步,跪倒在地上,脸颊高高地肿了起来,耳朵嗡嗡地响着,他却能清楚地听到那个可恶的女人一字一句: “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她终于转过身来,正脸瞧了他一眼,“天都城内公共区域,是设有禁灵法阵的。你炼过体,服用过什么特殊的天才地宝?还傻乎乎的掐诀跑过来?”她嗤笑了一声,“蠢货。”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她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吴湘,我叫吴湘!”女子急急说着,扑到了南怀清身前,“怀清,怀清,你没事吧!都是我的错,我要是早告诉她就好了!”她的眼泪一滴滴掉了下来,“我现在就给你包扎!” 第40章 一波未平 普普通通一句话, 在这少年说来, 却让人心神一震, 不由得不严肃相待。沧澜微微皱了皱眉, 往蓟那捧着的茶杯中扔了几块糖进去, 还是甜一些味道更好。等少年抬起头,站在沧澜身后的玄妙“噗嗤”一声, 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长得实在……面嫩了些。 对面的少年长着张娃娃脸, 皮肤白皙,五官精致,似乎是刚睡醒的缘故,那双掩在浓密睫毛下的大眼睛,朦朦胧胧地含着水雾,看起来颇惹人怜爱。他微微打了个哈欠,旁人看习惯了倒不觉得怎样, 玄妙的心都要化了。 好想摸摸他的头给他糖吃,简直比胖熊还要可爱。 真是个可爱的男孩子啊。沧澜一边想着, 一边把要喂给兔子的包子递了过去。既然兔子输了,好吃的包子自然要归更可爱的人所有。赢家通吃,天经地义。 周围人一头黑线地看着还没搞清状况的沧澜把包子递给了沈眠,都默默地坐远了些。沈眠也被她的动作弄楞了,接过包子掰开看了看, 闻了闻尝了尝, 就是一只包子, 不是什么奇怪的包子型法宝。他瞬间有种被愚弄的感觉, 冷冷地道:“女人,很好,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咣!他从怀中掏出一柄锤子,那锤子是那么大,比他的身长还要高出一倍多。他重重往桌子上一砸,桌子整个被砸平到地上,茶壶茶碗和碎石片溅得四处乱飞,砰砰乓乓倒是有种粗犷的意趣。众人隔得远远的,支起防护罩悠闲地看戏,沧澜敏捷得向旁边一跳—— “女人,有种你别走!”沈眠真是个干净利落之人,一点也不废话,抄家伙动手,简直是看热闹众人最喜闻乐见的。他们嘴上叫着“沈师弟息怒”“轻些轻些,砸坏了你要赔钱的”“沧澜师妹快跑,向左向左”,一边打着手势开盘口,赌这位“二号师妹”能在沈眠手下撑多久。 “一炷香,有人要赌吗?……三十赔一,史上从未见过的新赔率!依我所……” 这位开盘口的师兄话还未说完,嘴巴已经张成了“o”型。眼见着沧澜被逼到了墙角,她似乎急了,双手交叉向前,正好与大锤锤头相抵住,“彭”地一声,发出闷雷般的响声,似乎有两件沉重的钝器撞在一起。少年似乎没有这等心理准备,踉踉跄跄向后退了几步,手中的大锤似乎要脱手飞去。反观沧澜,她的发髻被震开,漆黑如墨的长发披散开来,她揉了揉白皙纤细的手腕,似乎根本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围观的众人不由一惊,虽然沈眠没有动用灵力,可他本就兼修体术,这柄大锤足有万斤之重,由一百零八种珍惜灵材所制,请炼器司的莫长老用了三个月炼成,在门中年轻一辈中,也是数得上的法器,居然就这么被进门没几年的师妹,轻轻松松徒手接下来了。 沈眠在场中,认知得比看热闹的众人更清楚。他虽自忖只用了三成力道,对面的女人,恐怕也没用全力。他正想着,对面的女人抬起了头,散碎的长发微微垂下,他依旧看清了她的眼神—— 漠然而冰冷。 似乎他的所作所为,在她眼中没有分毫波澜。也是,蚂蚁就是搅起再大的风浪,人又怎么会有什么反应呢? 他被这样的眼神激怒了,既然如此,就让我好好陪你玩玩吧。他收了些力量,在速度和精度方面更注意了些,结果他战术一改,沧澜也提速了,二人场中游走,一时间场面上虚影重重,观赏性和安全性至少表面上大大增加了。 “新晋的师妹行啊,居然和沈眠打成了平手。就算沈师弟未用全力,也算难得了。” “毕竟开着禁灵法阵,二人全靠肉身力量较量。真要动用了灵力,一个练气七层,一个筑基九层,高下立判。”有人考虑得更现实,赶忙补充道。 “况且沈师弟本不是体修,他还是个法修,法术也变态得很。真要出了天都城,沧澜师妹不堪一击。” “你这就说得太过分了,沈眠不是体修,沧澜师妹就主修体了?二人入门时间还不同,再让她成长几年,比今日的沈眠更强。”有人忍不住反驳道。 “等她再成长几年,期间沈师弟难道就不前进了?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的公平,难道你跟在战场上,跟比你大几千几万岁的敌人说别打,等我先修炼几千年咱们再战斗?从来没有这个道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争执起来,倒不是有所偏向,沈眠喜怒无常,脾气暴躁,在门中的人缘一向差得很;沧澜入门没几年,他们也没有交情,更何况他们也对这个入门没几年一路顺风顺水特权加身的师妹有种……特别的感觉。总之,这二人无论谁输谁赢,他们都是喜闻乐见的。 反正,反正开着禁灵法阵,二人也不会出什么意外……啊! 人群中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叫,只见场中间不知何时起了呜呜的风声,渐渐形成气漩,嗡嗡嗡似乎形成了有形的风刃。沈眠居于气漩正中,精致的小脸上面色冷厉,如沉默冷肃的神只。他高高举起大锤,锤头似乎有一条龙虚影闪过,仰天大吼—— 那吼声凄厉,似乎有无尽的不甘和愤怒。一旁的人脸色煞白,想起沈眠之所以能以筑基期的身份和金丹真人平起平坐,原就是他三年前,不知从哪里拖了条龙尸回来,把龙尸和龙魂交给莫长老,打造的这一柄法器。虽然那条龙不是多么高等的龙…… 不,问题的重点是,为什么在禁灵法阵中,他能用出这一招! 事出紧急,在场众人根本来不及救人。更何况他们在禁灵法阵下,虽发挥的一身功力恐怕百分之一都没有。有机智的赶紧启动了防御阵盘丢了进去,却被打着旋吹了出来。一时间场上气漩越转越快,把二人卷在里面,他们连看都看不清了。 彭!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向大殿门口,撞到了什么东西。眼尖的人叫到:“是锤子,锤子!”大家松了口气,不是人就好,赶忙拥上前去,只要不死,就没大事。 风漩渐渐散开,两人站在当中。众人颇觉意外,这么看来,二人都没有什么大事,难道刚才惊天动地的一锤没砸到?这就有趣了。 二人不管围观众人怎么想的,沈眠似乎过于用力,有血自眼角流下,他也不擦,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沧澜:“女人,我没倒下,我……我没输。” “是的,你没输。”沧澜忍不住揉了揉手腕,妈蛋最后一下可真疼,恐怕有骨裂了。这小子下手真狠。 “那……就好。”沈眠听到这话,松了口气,眼前一黑向后倒去。众人没想到他突然晕倒,都不由得楞了一下,眼前虚影一闪,沧澜抢上前去,在他倒在地上之前,把他接住了。她顺手一扔,越过众人头顶恰好掷到赤药怀里:“带下去治伤。” “咳咳。” 她越过众人,找了张还算完好的椅子坐下,从怀里掏出一直装晕的兔子,继续开始喂食。看着众人震惊不敢相信的眼神,她突然有种继续的冲动。 人之骄矜虚荣之心,概莫能外。 “咳咳。” 她默默沉浸在众人的目光和自己刚才的英姿中,反应迟钝了些。只见两人一前一后怒气冲冲向她走来,后面那个年轻的有些面熟,前面这个,她仔细回忆了半天,确定自己之前的确没见过。不过二人都灰头土脸的,似乎被什么砸到了一样,在修士中,真不多见。 尤其前面这位,脸拉得比驴长,似乎有人欠了他灵石一样。 “咳咳。” 前面的人又咳嗽了两声,沧澜不免有些奇怪:“您哪位?” 这回这位不咳嗽了,眼中愤怒的神情浓郁得都化作实体,怒气冲冲地向她扎来。她恍然大悟:“老丈,您坐!嗓子是不舒服么,小蓟,给这位大爷沏壶茶!” 人群中不由得一阵窃笑。前面此人终于绷不住了,重重一拍桌案:“大爷,我去你大爷,我长得有这么老吗?你居然连我也不认识,我是这回前往东海领队的师兄,道凌!” “我看你也别去东海了!沧澜,在宫中重地私下动手,打伤同门,你可知罪!” 第41章 一波又起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 请支持正版, 打击盗版, 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胖熊的右前爪拨着金杏果儿, 一边闲闲地道:“姐姐, 我早同你说什么来着?莫装逼,装逼遭雷劈。玉生粉便宜又好用, 然而大家都不用, 自然有不用的道理。你哗啦半瓶倒下去,看对面那小子惊诧的表情,当时倒是爽了,现在开始疼了吧。况且这玉生粉最大的副作用不是疼,而是痒,痒到了极处,教你恨不得把自己抓得鲜血淋漓, 皮翻肉烂。它和‘天幻香’凑在一起,用于刑讯方面, 倒是有奇效。我亲眼见着一个硬骨头,痒得狠了,被天幻香一催,生生咬断了自己一只手。” 沧澜冷冷地瞥了它一眼,没有言语, 胖熊见状, 更来了劲儿:“瞧你那副拼命的架势, 是赌房子还是输地啊, 和小字辈儿切磋,正是你展现风度的时刻。你倒好,不礼让些就罢了,十八般武艺齐出,若不是荆风出声喝止,你最后是不是还要使些扯头发扇耳光的泼妇手段?” “狮虎搏兔,亦尽全力。你不懂。”沧澜干巴巴地说了几句自己都不信的言语后,把嘴闭得跟紧闭的蚌壳般,再也不吐一个字了。 她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挫败感。前世在魔庭明争暗斗,几次接近身死道消,她都没有这么低沉过。 荆风不是在称赞她,而是在称赞那个从来没有斗法经验的“沧澜师妹”。然而她历经大小战役上万次,斗争在魔庭更是司空见惯,一言不合法术对轰亦是常事。若是三姐知道她竭尽全力,方同一修炼不足百年的修士打得旗鼓相当,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 想到三姐的招牌式笑容,沧澜觉得伤口又开始发痒起来。不知是不是胖熊的话暗示的缘故,伤口痒得愈发厉害,像是有千万只蚂蚁爬过。不过她并没有封闭自己对身体的灵觉,任由“痒”的感觉蔓延。 失去对身体的感知是件危险的事。一次次自觉得所处环境安全,心怀侥幸的修士,为了避免身体上的那点不适而封闭了感知,现实都教他们重新做人,或做鬼了。 玉生粉是她目前寻到的,性价比最高的疗伤药物。三块下品灵石一瓶,与它能达到相同疗效又没有副作用的,价格在市场上起码翻了十倍。她现在手头每一块灵石都十分宝贵,哪能让她挑三拣四呢? “胖熊,你说这世上,很多人的成功,是不是都有家世,运气的成分。”她斟酌了一下措辞,“我有一个朋友……” 胖熊暗笑,心道:女魔头居然也有心事,还是传说中“我有一个朋友”系列。 “我有一个朋友,他一化形,就有了天魔的品阶。他为人勤奋能干,脑子灵活,运气也不差,拜了个大能做师尊,虽说修行途中有过一些小波折,但绝大多数时间,都是顺风顺水的。他也很为自己的成就自傲。” “后来有一年,突然出了点岔子,他失去了全部修为,流落到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这倒也很好,朋友找不到他,仇人也找不到他,独身一人自由自在得很。他又开始从头修行,凭借以前的见识,虽然没有炼气期修炼和斗法的经验,倒也进境得颇快。” 胖熊懂了。它瞪着圆溜溜水汪汪的眼睛,一脸无辜和可爱:“姐姐,然后呢?你那个朋友一定修炼有成重新飞升魔界了吧,要不然你怎么知道这回事呢?” 沧澜噎了一下,敲了敲胖熊的兔头:“他发现,有很多人不得飞升,困死在底层境界,不是他们资质不好不努力,而是他们有的资源太少了。”她喃喃道,“实在太少了,且很难获知有用的消息。有时候看他们努力到了极致,因为先天一点缺憾,始终长生无望,他便觉得惋惜。那一点点差距,明明可以靠更好的功法、副作用更小的灵丹、或者是名师一句漫不经心的点拨来弥补的。” “你说,他过去,是不是小觑了天下人?” 沧澜说到此处,自己都有些动情了。她觉得,自己还是有怜悯之心的。谁说魔修天生冷血,她在还真宫呆久了,心软得像天边的云。 胖熊不屑地一声嗤笑:“还底层?她是没见过真的底层吧。讲真,以我所见,还真宫中人,没有一个算修真界底层的。外门内门,都传下了上好的功法,每月有上师授课解惑。炼气期内门弟子一月有一块中品灵石的收入,外门也有十块下品灵石,还有额外的丹药供应。在这方面,内事部基本不存在克扣的现象,都能顺顺利利到他们自己手里。当然,你情况特殊除外。” 它斜觑了女魔头一眼,确定她并无发怒,继续道:“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有的修士会为一颗下品灵石打得头破血流;一瓶小还丹当传家宝留着一代传一代,最后打开的时候都过了药效了;更不能理解为了一个真传弟子的名额、拜师的机会,亲兄弟翻脸无情血刃相见。” “这些人惨吗?也没有特别惨。天元大世界还是相对公平的,出身一般但勤奋努力的人,还是有他们上升的通道。你到蛮夷之神统治的地盘看看,‘贵族的孩子是贵族,骑士的孩子是骑士,魔法师的孩子是魔法师,神官的私生子也能做神官。而仆人、农民、小生意人天生下贱,他们的子孙也流着下等人的血,注定生生世世低贱’。若是他们当中有人,不小心展露了魔法师或其他上等职业的天分,就会被用火刑处死,因为他们‘罪大恶极,竟敢用巫术觊觎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沧澜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仪态全无。胖熊以为她怒极而笑,缩了缩脖子,盛了一碗药汤递过去。 她一口饮尽,笑道:“没想到我矫情一回,反被你教如何做人。”她单手支颐,“你说得对,我坐拥宝山还畏缩不前,确实小家子气。我本来想,修为再增长些再定星比较稳妥,如今看来,定星之事,该提上日程了。” 胖熊默默在心里给沧澜添了一笔:喜怒无常,缺乏常识。倒还能听进去别人意见,也不是无药可救。 *** 静室不大,摆了一个蒲团、一张矮桌后,虽不显得局促,却也没有多少空余的地方了。清辉顺着小窗静静泻了进来,投射在墙上挂着的斗大的“道”上。 沧澜坐在蒲团上,拔下了头上的碧玉簪。玉簪通体碧绿,清澈剔透,是上好的翡翠,但上面丝毫没有灵气的波动。这根碧玉簪在凡间有价无市,但在修行者看来,不过是没有灵气的废物。但阴师,就在这根碧玉簪内,记录了《星河诸天法》。 这根碧玉簪,自然不是什么废物,它名为【定星簪】,是修真界罕见的成长型法器,会随着祭炼者修为的提高而提高,比起一般的法宝还难得。沧澜目前修为尚浅,只激发了“隐匿”这个功能,除了能掩去碧玉簪本身的灵气波动以外,还可以改变沧澜对外显示的修为,甚至能瞒过比她高一个境界的人,目前这阶段,应付练气筑基的修士绰绰有余。 第42章 迷雾重重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请支持正版, 打击盗版, 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不行,这样太娇媚了,笑得好像老四第二十八房侍妾见到他那样…… 不行, 这样太做作了, 笑得好像老四第二十八房侍妾见到他的新宠…… 不行, 这不是三姐的招牌表情吗,上次我和她抢地盘时, 她就是这么笑着把我教训一顿的…… 想起老四三姐, 沧澜魔君恨不得仰天长啸:贼老天, 为什么是我? 难道勤奋老实的后辈就该受欺负? 沧澜曾经是极渊魔庭最年轻的魔君。“曾经”两个字, 道尽了沧海桑田, 世态无常。 魔修们是不讲究论资排辈的, 同等修为的两个人,年轻意味着更好的天赋、更多的寿元和更广阔的未来。年轻的修士们,斗志满满,睥睨一切,自信没有他们渡不过的天海, 斩不了的难关。 只有一个微不足道的缺点:穷。值钱的灵草,需要成百上千年去培植;打下的地盘,需要大量的先期投资和长年累月的经营。可是穷从不能阻挡年轻修士的脚步, 他们周游诸天万界, 结交知己同道, 昨日尚在西漠听琴,相约来年东海斩龙。 沧澜便是其中佼佼。他自认本分且勤勉,不光修行一日千里,于俗务也分外上心。他自知修行时日尚短,根基太薄,比不过经营日久的几位老牌魔君,在众人或真心、戏谑、恶意的吹捧中,更加冷静自持,滴水不漏,不给敌人一丝机会。 所以攻破天元大世界,斩杀界主卓星尘的功劳,舍他其谁?等战后论功时,他大概也能够还清历年的欠账,扩大下地盘,从此坐在家里数钱,不至于风里雨里打生打死了。 然而,沧澜魔君过于专注事业,不免疏忽了对流行文化的关注——也许,他就不会说出“等……之后”这类不吉利的话。 在他斩杀了卓星尘,正打算功成身退的时候,仙朝的援军到来,打了他个措手不及,迫得他从空间裂缝跑路了…… 一般情况下,横渡虚空方式有三种: 【一是走界传送阵。方便快捷,对修为的要求也比较低,金丹期的身体强度就可以。但不懂阵法的话小费一定要给足,不然要去南湖界,结果发现自己到了北炎界也是寻常。 二是乘坐飞天梭,跨界宝船一类交通工具。慢了些,但胜在价格亲民,沧澜魔君一般出行也会用。当然,他不是为了省点灵石,只是追随者甚众,走传送阵哪摆得开架势?况且区区几十艘跨界宝船,他又不是买不起。 三是带几件法宝,直接肉身横渡虚空。这个不是仙魔的专长,凡间一些得授上品传承,精通空间之道的,修行到化神境界即可做到。前人勘定的虚空甬道,基本不会有时空乱流、大千颠倒风一类的危险,带好星界图,飞个千八百年,总能飞到的。 至于空间裂缝……不论是人是魔,总该有点奉献精神。先驱者的尸骨,会给后来者以警示,前提是能留下尸骨的话。】 沧澜魔君的运气不好不坏,既没有幸运地找到通往渊海魔界的空间甬道,也没有倒霉到被湮灭黑洞化为飞灰,而是被卷入到时空乱流中。时空乱流虽然可怕,但还是比不得湮灭黑洞吞噬一切毫无生机。 虽然他的领域是“极寒魔国”,但是修行到魔君境界,对空间时间之道都有所涉猎。在付出巨大代价后,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竟然成功脱离时空乱流,随意在附近寻了一界落下。 然而破界时护界罡风强得出乎意料,更有不知名强者上体天心,察觉了他的存在,沟通天地给了他一记暗算,逼得他魂魄离体,随便找了具尸体附身。 幸运的是,此人没死多久,尚有余温,还算新鲜,没被什么小动物享用过。 不幸的是……据说凡界有三种性别:男人,女人,阉人。所以,夺舍成为一名女子,似乎,也许,应该是一件正常的,可以接受的事? 她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检查这具身体。她在交战中本就受了伤,后来卷入时光乱流,破界时又受人暗算,神魂受创,短时间内不可能进行第二次夺舍。这具身体,是她目前唯一的选择。 她不怎么看好原主的资质。这间屋子的摆设,看得出是个富贵之家。原主的身体有真气流转,说明家里有人指导,教她洗髓开脉好进入上品仙门。不过她摸摸骨龄,再看看这真气强度……原主恐怕根本没有分得多少资源吧。 没事,只要有修行资质就好。有修行资质,哪怕资质再差,据沧澜所知就有三四十种方法可以提升,难度跟从无到有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甲等上品!沧澜不由得眉头一挑。可这个她平时做来令底下人噤声不言的动作,镜子里的效果……平添了几分妩媚。她忍住了砸镜子的冲动,一时没有从惊喜中缓过神来。 甲等上品的资质,除了天生天养的真灵仙体以外,就是最上等的资质了。人族为万灵之长,非常适合修炼,即使如此,一万个人里有一个有资质的都算正常。甲等上品,更是寻常难见,虽然比不过她前世的真灵之体,但这已远远超过她的预想了! 冷静下来,她轻叩镜台。这具身体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虽然不是什么福禄之相,但阳寿未尽,且最近鸿运当头,怎么会莫名其妙离魂失魄?也不像是妖魔出手,虽然她失了修为,但凡界后辈的小手段,想瞒过她万万不能。 空旷的房间中回荡着嗒嗒的响声,在这固定的节奏中,突然出现了别的杂音。 “天选之女,你终于来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在空旷的房间响起。沧澜从没有听过这样奇怪的声音,那种质感,不是如冰雪般的孤傲高寒,也不是恶意满满的蔑视,不屑一顾的冷漠,更像是——不含任何感情的单调。 她心中微微一动,只听那冰冷的声音又道:“欢迎你,来自异界的天选少女。红尘凡世,不过烟云。仙路永生,困难重重。幸运的是,你遇上了我,传说中的女配金手指系统,带你逆袭打脸,走上人生巅峰。现在系统进行初始化……”它的声音陡然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一样尖利起来,“不可能……” “装神弄鬼。”沧澜的左手没入胸前,抓出一团白气,奇异的是,胸前没有任何伤口和血迹。她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刚刚那个随意的动作,貌似对她消耗不小。她的眼中闪过一道幽蓝的光芒,清叱了一声“现”,白气不由得一震,抖了几抖,却留下一部分白气,一部分化作烟雾想要逃离。 一滴血突然自她眉心落下。 室温似乎急速地下降了,然而寒到了极致,却不会让人觉得冷,反而有种泡在温水里慵懒迟钝的错觉。烟气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晃晃悠悠扎回沧澜手心。沧澜虚空勾出一道符箓,未用朱砂,却是血红色的,多看两眼,便有种烦闷欲呕的感觉。她将符箓打入白气中,将白气化成的怪物扔进了一旁的空笼子里。 不知是她的动作太快,还是血下落的速度太慢,血刚刚落至她鼻尖高度,只是原本鲜艳璀璨如红宝石般一滴血,如今光芒黯淡了不少。沧澜红唇微张,轻轻一吸,血似乎有灵性般,又飞入她的口中。唯有镜台上尚凝的一层薄薄的白霜,确证了刚才不是幻觉。 她饶有兴趣地打量笼子里的怪物。笼子大小还真的挺合适的,就像量身打造的一般。 小东西长得和人间的兔子差不多,只是更白了点,肥了点,毛长了点,看上去就软绵绵的,让人忍不住抚摸的冲动。 一双眼睛纯净又无辜,滴溜溜地转来转去。 和魔界那些丈余大小,皮坚肉硬,眼珠血红的疯兔子,除了名字相同,真没有什么可比性。 一人一兔静静地对视良久。 “姐姐,你好漂亮啊。”童音又甜又糯,透着天真和诚恳,不知酥麻过多少人的心。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一句话,是兔子琢磨过多年的必杀技。无论年龄,不分仙凡,女性甚至部分男性都喜欢别人夸赞美貌。但不是所有人都能使用这一必杀技,尤其初次见面,不免显得唐突,有登徒子之嫌疑。然而披着萌物的外表,以软糯的童音说出,既好听,又格外真诚。 短短一句话,浸淫了兔子多年的功力和实践。除了少部分心如磐石冷酷无情的变态外,往往此句一出,大事定矣。想到此处,兔子不免有点怅然,若不是我太受姑娘们喜欢,招惹得那个疯子吃醋,这个苦差事也不会指派到我头上。果然成于斯亦败于斯,前人诚不我欺。 兔子扁了扁嘴,面前这丫头长得还是蛮有水准的,性格再温柔贤惠些,此次下界倒也不亏。没有胭脂红粉,怎称得上软红香尘? 想着想着,兔子竟是痴了,三瓣嘴角出现了一丝可疑的液体。 这只兔子应该是哪个大人物养的,八成是个仙修。沧澜初步得出了结论。 “寄身术”属于较偏门的法术,难练不说,还只能寄托魂体;能将肉身和魂魄一齐隐去,附于人身上,说明兔子必有上佳的传承。然而看它的出手,魔门不可能养出这种没有任何实战经验的废物,也只有在相对安定优裕的仙门,才有其生存的空间。 嗯,连拍马屁都能拍在马腿上。往好处说,至少还懂得拍马屁。 知道性格就好对症下药,对付这样的小东西,就算不搜魂,她也有得是办法。 在兔子渐渐变得惊恐的眼神中,她漫不经心地抬手,打开笼门,将僵成一团的兔子提溜到怀里,然后优雅地捻起一根毛,揪了下来。 在兔子即将爆发出惊天动地惨叫前一刻,她从果盘里捡了个不大不小的果子丢进兔子的嘴里,正好让它叫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她的神色依旧平静且温柔:“把事情始末从头到尾交代一遍,省了我搜魂的工夫,我想你是只聪明的兔子,嗯?” 她轻轻地抚摸着兔子,感受到手下的躯体由僵硬到疯狂挣扎到温顺驯服的短暂,满意地笑了笑:“我把果子拿出来,你要是大吼大叫,我就把你的毛一根根拔下来,再让人带你去街上转一圈,让所有人都开开眼界,怎么样?” 第43章 人妖之争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 请支持正版,打击盗版,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马车内部不大,但是布置得很舒适。整驾马车由东海深处三万里海沟特产的紫星铁炼成, 刷了低调暗沉的颜色,包了厚厚的软垫和毛毯。若不是沧澜听车辙声音不对,也不会这么轻易发现。几案上支着一个暗红色的小鼎, 文火慢炖着补益气血的药汤。荆风还贴心地命人在车里备好了蜜饯点心,想是知道沧澜嗜甜厌苦的缘故。 沧澜从小鼎中舀出一碗药汤, 一饮而尽。她蹙着细细的眉,神色间倒也说不上厌恶,只是眼神迷离, 一副全神贯注读书的架势。不过她微微颤抖的双手, 显示出她并不是那么平静。 胖熊的右前爪拨着金杏果儿, 一边闲闲地道:“姐姐,我早同你说什么来着?莫装逼,装逼遭雷劈。玉生粉便宜又好用, 然而大家都不用,自然有不用的道理。你哗啦半瓶倒下去, 看对面那小子惊诧的表情,当时倒是爽了,现在开始疼了吧。况且这玉生粉最大的副作用不是疼, 而是痒, 痒到了极处, 教你恨不得把自己抓得鲜血淋漓,皮翻肉烂。它和‘天幻香’凑在一起,用于刑讯方面,倒是有奇效。我亲眼见着一个硬骨头,痒得狠了,被天幻香一催,生生咬断了自己一只手。” 沧澜冷冷地瞥了它一眼,没有言语,胖熊见状,更来了劲儿:“瞧你那副拼命的架势,是赌房子还是输地啊,和小字辈儿切磋,正是你展现风度的时刻。你倒好,不礼让些就罢了,十八般武艺齐出,若不是荆风出声喝止,你最后是不是还要使些扯头发扇耳光的泼妇手段?” “狮虎搏兔,亦尽全力。你不懂。”沧澜干巴巴地说了几句自己都不信的言语后,把嘴闭得跟紧闭的蚌壳般,再也不吐一个字了。 她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挫败感。前世在魔庭明争暗斗,几次接近身死道消,她都没有这么低沉过。 荆风不是在称赞她,而是在称赞那个从来没有斗法经验的“沧澜师妹”。然而她历经大小战役上万次,斗争在魔庭更是司空见惯,一言不合法术对轰亦是常事。若是三姐知道她竭尽全力,方同一修炼不足百年的修士打得旗鼓相当,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 想到三姐的招牌式笑容,沧澜觉得伤口又开始发痒起来。不知是不是胖熊的话暗示的缘故,伤口痒得愈发厉害,像是有千万只蚂蚁爬过。不过她并没有封闭自己对身体的灵觉,任由“痒”的感觉蔓延。 失去对身体的感知是件危险的事。一次次自觉得所处环境安全,心怀侥幸的修士,为了避免身体上的那点不适而封闭了感知,现实都教他们重新做人,或做鬼了。 玉生粉是她目前寻到的,性价比最高的疗伤药物。三块下品灵石一瓶,与它能达到相同疗效又没有副作用的,价格在市场上起码翻了十倍。她现在手头每一块灵石都十分宝贵,哪能让她挑三拣四呢? “胖熊,你说这世上,很多人的成功,是不是都有家世,运气的成分。”她斟酌了一下措辞,“我有一个朋友……” 胖熊暗笑,心道:女魔头居然也有心事,还是传说中“我有一个朋友”系列。 “我有一个朋友,他一化形,就有了天魔的品阶。他为人勤奋能干,脑子灵活,运气也不差,拜了个大能做师尊,虽说修行途中有过一些小波折,但绝大多数时间,都是顺风顺水的。他也很为自己的成就自傲。” “后来有一年,突然出了点岔子,他失去了全部修为,流落到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这倒也很好,朋友找不到他,仇人也找不到他,独身一人自由自在得很。他又开始从头修行,凭借以前的见识,虽然没有炼气期修炼和斗法的经验,倒也进境得颇快。” 胖熊懂了。它瞪着圆溜溜水汪汪的眼睛,一脸无辜和可爱:“姐姐,然后呢?你那个朋友一定修炼有成重新飞升魔界了吧,要不然你怎么知道这回事呢?” 沧澜噎了一下,敲了敲胖熊的兔头:“他发现,有很多人不得飞升,困死在底层境界,不是他们资质不好不努力,而是他们有的资源太少了。”她喃喃道,“实在太少了,且很难获知有用的消息。有时候看他们努力到了极致,因为先天一点缺憾,始终长生无望,他便觉得惋惜。那一点点差距,明明可以靠更好的功法、副作用更小的灵丹、或者是名师一句漫不经心的点拨来弥补的。” “你说,他过去,是不是小觑了天下人?” 沧澜说到此处,自己都有些动情了。她觉得,自己还是有怜悯之心的。谁说魔修天生冷血,她在还真宫呆久了,心软得像天边的云。 胖熊不屑地一声嗤笑:“还底层?她是没见过真的底层吧。讲真,以我所见,还真宫中人,没有一个算修真界底层的。外门内门,都传下了上好的功法,每月有上师授课解惑。炼气期内门弟子一月有一块中品灵石的收入,外门也有十块下品灵石,还有额外的丹药供应。在这方面,内事部基本不存在克扣的现象,都能顺顺利利到他们自己手里。当然,你情况特殊除外。” 它斜觑了女魔头一眼,确定她并无发怒,继续道:“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有的修士会为一颗下品灵石打得头破血流;一瓶小还丹当传家宝留着一代传一代,最后打开的时候都过了药效了;更不能理解为了一个真传弟子的名额、拜师的机会,亲兄弟翻脸无情血刃相见。” “这些人惨吗?也没有特别惨。天元大世界还是相对公平的,出身一般但勤奋努力的人,还是有他们上升的通道。你到蛮夷之神统治的地盘看看,‘贵族的孩子是贵族,骑士的孩子是骑士,魔法师的孩子是魔法师,神官的私生子也能做神官。而仆人、农民、小生意人天生下贱,他们的子孙也流着下等人的血,注定生生世世低贱’。若是他们当中有人,不小心展露了魔法师或其他上等职业的天分,就会被用火刑处死,因为他们‘罪大恶极,竟敢用巫术觊觎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沧澜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仪态全无。胖熊以为她怒极而笑,缩了缩脖子,盛了一碗药汤递过去。 她一口饮尽,笑道:“没想到我矫情一回,反被你教如何做人。”她单手支颐,“你说得对,我坐拥宝山还畏缩不前,确实小家子气。我本来想,修为再增长些再定星比较稳妥,如今看来,定星之事,该提上日程了。” 胖熊默默在心里给沧澜添了一笔:喜怒无常,缺乏常识。倒还能听进去别人意见,也不是无药可救。 *** 静室不大,摆了一个蒲团、一张矮桌后,虽不显得局促,却也没有多少空余的地方了。清辉顺着小窗静静泻了进来,投射在墙上挂着的斗大的“道”上。 沧澜坐在蒲团上,拔下了头上的碧玉簪。玉簪通体碧绿,清澈剔透,是上好的翡翠,但上面丝毫没有灵气的波动。这根碧玉簪在凡间有价无市,但在修行者看来,不过是没有灵气的废物。但阴师,就在这根碧玉簪内,记录了《星河诸天法》。 这根碧玉簪,自然不是什么废物,它名为【定星簪】,是修真界罕见的成长型法器,会随着祭炼者修为的提高而提高,比起一般的法宝还难得。沧澜目前修为尚浅,只激发了“隐匿”这个功能,除了能掩去碧玉簪本身的灵气波动以外,还可以改变沧澜对外显示的修为,甚至能瞒过比她高一个境界的人,目前这阶段,应付练气筑基的修士绰绰有余。 但定星簪虽珍贵,其价值还是远远比不上《星河诸天法》。 沧澜在魔庭的时候,就听说过此法门的赫赫大名。此法的来历,可追溯到仙朝和魔庭尚未建立之前,上古洪荒时代。那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灵气浩瀚,群英荟萃,诸法齐鸣,强者乘风御青冥,高高在上,俯视万物;弱者被人践踏到泥里,低贱如狗。 混乱,疯狂,战斗和背叛,交织并行在整个洪荒时代。也许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燃烧的血尚未冷。 凌天道君终止了这一切。他降服了神、魔、仙、妖、鬼族一众强者,建立了天庭,制定了秩序,书写了天条。众人为他献上“凌天”的尊号,意为“凌驾于天道之上”,其本名反而不足考了。 虽然不足几劫,凌天道君失踪,天庭随之星流云散,也不能丝毫减去凌天道君的光辉。自他之后,再无一个能真正统领诸界的强者。如今的万界仙朝,虽自号“万界”,连年扩张,其辖下诸界数目,依旧不足当年天庭全盛时四分之三。 七劫之前,天行仙君自阡陌中崛起,沧澜当时化形未久,修为尚浅,并未能与天行交手。魔庭传言天行得到凌天道君的传承,现在看来,此言不虚。 《星河诸天法》严格意义上说,并不是一部修行法门,它记录了凌天道君观照大千世界运转,学习、修改、制定星空规则的感悟。严格意义上,沧澜修行的《化气篇》,是得到传承的历代强者,在观摩《星河诸天法》后撰写出来的,并根据天地法则的变化,每劫都有所调整补益。在观看各个版本和真解后,沧澜自觉受益匪浅,等她有一定修为后,甚至可以通过《化气篇》,逆推出天地法则多劫来的变迁。 《化气篇》教人吸取天地灵气,增长修为突破境界,至于今夜,沧澜要观摩参悟的《洞真篇》,则是用来——屠魔弑神。 一方面真是累极了,将一件事情重复了十来遍,就连一些小细节也遭到了穷追猛打,若不是它见机得快改了口,几十斤的分量恐怕今日就交代在这儿了,不知会造福了哪个王八蛋的五脏庙;一方面它心里是真惧了这女魔头,看上去娇娇怯怯的,下手又稳又狠,只盼着能看在它自毁形象卖萌的份上,留下它这身雪白蓬松的好毛。 本兔要退货,假的,差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咱们走着瞧,莫欺少兔穷…… “再说一遍。” “好嘞,姐姐!事情是这样的,我家主上那日心血来潮,打算搞一个‘大人物’计划。我被分配的任务,就是前往天元大世界云州左平城李府,帮助李家大娘子李沧澜成仙,准确的说,是丁未年八月初三卯时三刻穿越来的李沧澜。” 本座在渊海魔界沧澜水脉化形,以沧澜为名。李府大娘子,与自己同名,真是巧合,真有缘分。 兔子讲到此处,神色恹恹,明显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说好的穿越来的灵魂是个低武世界的小姑娘,好像是什么炎黄小世界的,仙侠小说很流行,金手指系统穿越理论也深入人心。我给她演示两手法术,再宣布她被女配逆袭系统选中,从此走上人生巅峰。她还不得对本系统,不,本兔言听计从,屁颠屁颠跟我混啊。” “不过欺负个人生地不熟的小姑娘罢了,原以为真是什么大手笔的计划。”一个人陡然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不知前因,不解后果,哪怕善意上裹了毒,又能怎么办呢? 也只能先咽下。 兔子没有听出她话中的讽刺之意,继续兴致勃勃地道:“下界执行这个任务的又不止我一人,既然有‘女配逆袭系统’,怎么会没有女主、男主的呢?说是什么‘大人物’,不过是主上太闲了,借着为仙朝培养筛选人才为名,找点乐子而已。” 这位真有闲情逸致啊。给一群人自己是主角的错觉,在心怀异心的系统们帮助下,不知会打得多好看。若搁往常,她坐在一旁看戏,看到精彩处还叫个好,喝个彩什么的,现在却要自己粉墨登场,从看猴戏的变成被耍的猴,真令人不爽啊。 沧澜抓了把瓜子,“咔咔”地嗑了起来,试图找点观众的感觉。 “姐姐,看你见识也不俗,以前恐怕也是个大人物。但咱俩现在同是天涯沦落人,又有道是不打不相识,落魄的凤凰不如鸡。我们先把这出戏圆过去。只要唱得漂亮,主上事后不会怪罪的。” 是,看你家主人能选你来干这种任务,恐怕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按剧本走。而本座糊里糊涂,占据了这具身体,真是倒了血霉。三姐经常教训本座不要太善良,可叹本座那时不懂事还跟她顶嘴,果真报应不爽。 可现在还得做好事,留下兔子一条命,至少到能比它背后的大能跑得快之时。这只蠢兔子嘟嘟囔囔连它背后的大能是谁都说不清楚,不过观其手段,起码是个化神期。如果本座没有率军攻打天元大世界,万界仙朝除了那几位,还有谁值得本座搭理……沧澜突然心有所感,她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第44章 熊熊烈火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 请支持正版,打击盗版,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他虽话里夹枪带棒, 但显然是先服了软,这是众人所没料想到的。沧澜不由得也怔了怔。一旁跪地的南怀清愤愤道:“怀晏哥, 你怎么就这样……” 吴湘也不由得大睁双目, 眼中盈满了欲语还休的疑问, 其神情足以让任何毛头少年血脉贲张。南怀晏却视若无睹, 走到南怀清跟前,低喝道:“起来, 还要在这里丢人么?” 吴湘赶忙解释到:“怀晏世兄, 怀清哥他……” “你们入了道门,就要遵守道门的规矩。”南怀晏冷声打断了她的话,“什么哥哥妹妹的,说出去也不怕让人笑话。同门称一声师兄妹便可, 怕出错,叫一声道友,有那么难吗?” 沧澜袖着手站在一旁, 闲闲地道:“南上师,你叫住我,就为了看你处理家务事?你可真够闲的,听说令弟入了门后, 便与西岭肖家年轻一辈肖翎玉师妹订了亲。如今看来, 令弟真是有福之人, 左拥右抱,双宿双飞,真是羡煞旁人,恐怕过不了几年,您就能抱上大侄子了,有的是操心的份儿,何必急于一时?” 听得这样一番不阴不阳的话,南怀晏再好的涵养,恐怕也不由变色;更何况,他的修养有几分是真,有几分是装的,很值得众人商榷。他狭长的凤眼中闪过一丝阴翳,手一抖,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袖中闪烁的通信符箓,心神大定:李沧澜,我要教你知道,哪怕不用武力,这世间也有无数种方法,让一个人吃亏! 他一抬眼,刚刚压下去的怒火不由得又升了起来。不过片刻的功夫,沧澜竟招呼人逛起街来,那些平日里七个不服,八个不愤,仗着自己的后台,有时连他都不给面子的一众人等,竟都畏畏缩缩地跟在姓李的后面,真的逛起街来了! 她刚才那个手势,在唤狗么,他们还真的屁颠屁颠跟上去了!就算她是内门弟子,一个区区练气三层的内门弟子,有什么可怕的?有什么可怕的!枉他们一个个平日里自诩不凡,夸下豪言壮语,一遇到事了,一个个简直外强中干,绣花枕头! 第一次,他开始对家族那个计划产生了怀疑……已经晚了,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家族涉入得太深了。就算他上报给宫中长老,最多也能保下他自己的命和前途来,家族上上下下千余条命必将被斩尽诛绝!他虽然自私凉薄,也不至于这般冷血。 更何况,他心里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的希望。一旦成了……一旦成了! “南师兄,跟上来啊,站在那里发什么呆?”他猛然回神,就见一个小丫头,印象里叫什么妙的,回身冷冷地催促道。再看看一旁的众位弟子,眼中俱是不耐烦的神色。 他心中一凉,面上仍是云淡风轻:“诸位师弟妹,这条街道上的商户,多是千年老店,大家平日里没少逛过,价格也较为公平。我们今天,去鬼市的随心集,在那里交易更为开放,也更加考验眼力。” 一旦大事成了,区区沧澜,不过是细枝末节,还不是任他揉圆捏扁?但是他不介意,先在今天,小小地收笔利息。 *** 随心集虽仍有还真宫卫士看守,交易的安全性值得保证。但至于公平性,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各凭眼力,自负盈亏。哪怕是交易完的下一刻,发现货不对板,想要反悔,对不起了您嘞,货物售出,概不退换。就算闹到守卫面前,茅草卖出了仙材的价,也没有一个人会管的! 南怀晏原本的打算,是通过为这一届弟子讲学的机会,从中筛选出身世家或表现优异的好苗子,结交招揽,如果能拉几家入伙,就更妙了。 为了争取到讲师这个职位,天知道他运动了多久,花去了多少资源!可是真正的权力,都集中于那几个从不在学堂露面的长老手里,他话不了事,底气就不足。天知道他费了多少心,才把他看重的这些人成功哄了出来! 本来今日的一切都顺顺利利的,他在随心集提前安排了几个小摊,保准他们过去的时候,会让幼弟慧眼识出几十样被“埋没”的好货来。显显身手,再豪爽大方些,就迈出了友谊的第一步,幼弟将来在外门中成为领头羊,或者更进一步加入内门,都是很好的开始。 可谁能想到,他们在路上遇到了沧澜,便有了噩梦般的遭遇!先是肖翎玉上前挑衅,老实说,他也是看不惯沧澜的,凭什么你一入门便是内门弟子,而我们还要在外门蹉跎。但若他要去做,万万不会在众人面前用那么低级的方法挑衅的,结果不但她自己哭着跑走了,还连累了幼弟。这么一闹,怀清将来想在众人当中建立威信,恐怕是难上加难了! 他恨得牙根痒痒,但不得不承担起南怀清的责任来。应该说,他还是挺有能力的,安排下的十几件东西,既能对练气期起到作用,又让这群见惯宝物的家族子弟双眼发亮。在他的指导下,不少修士用低价淘到了好物,气氛倒也算得上其乐融融。 他目光微微一瞥,只见沧澜走在右方稍前的位置,淡淡地扫过周围摊上的物品,也不知是否识破了他的小伎俩。看吧,他冷冷地想,只要你看到了,就不怕你不动心。 虽然只是临时安排的一个小节目,但他对那件东西真的很有信心……真中有假,没有长期接触过光靠几堂课,十个里九个上当一个没带钱。 他只见沧澜眼神微微一动,嘴角忍不住地向上勾,三分成了。 她快步向前走上几步,那家摊子人还不少,摊主刚刚从储物袋中拿出几颗下品灵石找给客人。沧澜似乎是太着急了,几乎和客人撞到了一起。人倒没事,只是灵石咕噜噜掉在了地上。她连忙道歉,弯下身捡起灵石递了回去。从南怀晏的角度,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沧澜把灵石捡到手里,似乎恋恋不舍地把玩了片刻。 穷鬼,他不屑地想,眼皮子真浅,看来这事五分成了。 她果然一下子就挑中了那件物品。那是天兵玉,炼器的好材料,难得的能减少杂质提升法器甚至法宝品阶的宝物。它通常都产在灵眼附近,灵眼可不是一般的灵气充裕之地,往往灵眼形成的地方,都是大中型灵石矿灵气漩的所在。 可惜,那块球形能被一掌握住的天兵玉,早已请大师做过手脚,外表是天兵玉,可内里么——如果她用冷锻的方式制器还好,用地火的话……从内而外充满了火热的“祝福”。 他上前几步,做出了一副感兴趣的样子。他知道急切会让人做出冲动的决定。沧澜看了看他:“上师对此物有意?” “如果师妹愿意割爱,那就再好不过了。” 沧澜不置可否地笑了下,不再理他,转身与摊主谈起价来。她似乎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做得相当笨拙,听得一旁的南怀晏直皱眉。一众弟子也上前帮腔,吵得摊子周围有上万只鸭子也似,害得其他客人纷纷绕着走。 最后敲定了8块中品灵石8块下品灵石,据说这是凡间流行的吉利数字。沧澜随手掏出9块中品灵石,要了112块下品灵石的找零。虽然这是大家默认的黑市兑换率,但一个内门弟子,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斤斤计较,他还是不免觉得很没品。 要吧,多要一点,如果她能在炸炉的时候活下来,就拿着它去治伤吧!但愿够用,别忘了顺便去治治贪心,8块中品灵石,连造假的天兵玉成本都不够啊! 半个时辰之后,众人和谐地分了手。甭管内心在想什么,大家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幸福的表情通常都是相似的。 沧澜刚刚出了鬼市,一辆马车不偏不倚,停在她的身前。车夫摘下来了斗笠,正是最近常见的熟人——赤药。赤药笑道:“澜师妹一点都不吃惊,看来果然认出了我。明知道是我,还要撞上来,这就有点不够意思了。” 沧澜微微笑着,并不答话。赤药继续道:“澜师妹你可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苏师兄在车里等着,您请吧。” 她带着胖熊上了车。车里用空间阵法扩展过,小小的一间车厢,至少能容纳几百个人集会也不觉得挤。正中的桌案上,已经铺好了茶水和点心。苏砚心跪坐在一边,招手让沧澜过去。 “明人不说暗话,澜师妹冰雪聪明,可是看出来了?” 沧澜跪坐下去,用小勺搅动着茶水,眼中波光流转:“师兄何必如此套我的话?既然要开诚布公,我就说了,这也不难看出来——” “今天我与赤药师兄相遇的那个摊子,他家的灵石,有、问、题!” 云懒洋洋地裂开了一个口子,一缕晨光有气无力地落了下来。慵懒的夜色还未完全褪去,阴湖山的灵兽们从窝里探了探头,又睡眼朦胧地缩了回去,几只爱美的仙鹤慢悠悠地在溪边踱步,一边慢条斯理地用喙梳着半湿的毛。除了半山腰处,一头两人多高,狰狞凶恶的大狗熊在警惕地环视四周,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和谐。 “咣——” 山地颤了三颤,激起了阵阵的尘土沙石。仙鹤们惊恐地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从狗熊身后高高跃起,一棒子把狗熊敲晕在地。修长的身影在半空灵巧的几个转折,轻盈地落到地面,蓝白色的法袍和白皙的面庞上没沾染半丝尘土。 一只雪白肥嫩的兔子从狗熊窝里窜了出来,一边把一罐半人高的蜂蜜塞到它脖子上挂的储物袋里。一人一兔配合之默契,可见不是第一次了。 沧澜赞许地笑了笑,把手中的“棍棒”丢在地上,又是一阵地动山摇。原来那棍棒,是棵一人合抱粗细,十几米高的树!看那虬结不齐尚且湿润的根部,竟是被人生生连根拔起来的! 她掏出一块雪白的巾帕,仔细而又认真地擦拭着自己的手,仿佛天底下只有这一件事值得自己如此对待。虽然观众只有一只晕过去的狗熊和好色又懒馋的兔子,但也不能动摇她那颗纤细又敏感(用胖熊的话说,就是自恋又装逼)的心。 她用比敲晕狗熊多五倍的时间擦净了手,在胖熊不耐烦地翻白眼中,把帕子顺手丢弃在地上,继续向山上跑去。胖熊从狗熊身上踏过,直追而去。 半晌后,狗熊悠悠醒转,摸了摸后脑的包,又看了看身后一片狼藉的窝和不翼而飞的罐子,悲上心头,捡起地上的帕子,狠狠地擤了擤鼻子,发出了悲痛的吼声:“杀千刀的,那可是我早睡晚起,不知挨了多少次蛰,从蜜蜂那里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啊。你们居然全拿走了,就不怕良心不安,得蛀牙肥胖糖尿病吗?好歹给我留点啊——” 在这三年里,经过生活无数次教育和□□的狗熊,像刚过门被欺负的小媳妇儿蹲在地上嘤嘤啜泣着。山风把它的悲惨遭遇吹到了远方,竖着耳朵的灵兽们松了口气,现在可以补觉了。 已经跑到山顶的沧澜毫无罪魁祸首的自觉,她指使着胖熊,从储物袋中掏出毛毯,厚厚地铺在地上,直到毯子边缘比周围的土地高了寸许才罢手。她懒懒地躺在上面,在晨光微熹中酣然入梦。等胖熊从林中深处拖出一头已经断了气的田蒙猪,支起了锅,怒气冲天地叫醒了她,她才不情不愿地起来,麻利地剥皮削骨,把肉切成拳头大小的块丢进了锅里。 “胖熊啊,”她语重心长地说,尾音拖成一个长长的咏叹调,“你好歹是万界仙朝的高材生,还去炎黄小世界留学过,难道不懂‘有事弟子服其劳’的道理么?组织上交给你的任务,是为了考验你,帮你更好地进步,你该珍惜才是。更何况我现在是女人。女人嘛,你懂的,每个月总有几天不方便……” “去灵田里揪点蘑菇和葱姜,再把咱们一个月前晒的辣椒拿过来。辣椒面哪有干辣椒煮得好吃呢?” 胖熊恶狠狠地瞪着她,在第1095次抗议无效后,无奈地起身。呸,虽然你背后贴着“千钧符”,但看你刚才随手拔起三人合抱粗细的树,迅猛地一跃两人半高度,矫捷又凶悍地敲晕了狗熊,就知道它已经对你没什么用了。等晏灵姐姐出关,再来看你的时候,我一定同她说,给你换上“万钧符”! 一钧三十斤,万钧三十万斤,想想温柔亲切的晏灵姐姐,再想想沧澜身负三十万斤,步履维艰的模样,胖熊心里便平衡了,连脚步也轻快了些。 第45章 鲜味十足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 请支持正版, 打击盗版,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用神识直接绘制法阵难度且不说, 神识是修士用于感应自身和外界的存在, 端的敏感无比。沧澜看了看院中地上铺的三尺厚青玉石板, 咬咬牙开始动手,啊不, 动神识。 经过长期温养,沧澜现在的神识强度, 比起一般金丹期来,也不差着什么。然而神识强度虽然更强,感应更广, 神识敏感度也增强了不少。她神识陡一接触青玉石板,清晰地感受到了后者的厚重与粗粝。她一咬牙,神识向下沉去,将符墨均匀地渗入三尺之下。 神识本无形无状, 然而作符笔之用, 虽依旧无法由肉眼可察之,其性质却已由虚转实。她甫一切下,一瞬间疼酸麻痒万般滋味,忍不住便是一哆嗦,这一起笔就断了。 她长长一呼吸, 不再耽搁, 重新开始绘制法阵。 有了第一次试探的失败经验, 她心里有了准备,接下来倒也还算顺畅。她努力排除掉不适,专心感应起灵气的流动,地脉走向,天地间每时每刻细微的变化。这个法阵虽然形制简单,连一个初学者都能绘出,但其长一百五十丈,宽一百丈,大小比得上一般中大型法阵了。不过半刻,她已汗湿重衣。 汗水自她的额头流下,不可避免地流入了她的眼睛,渐渐模糊了视线。她干脆闭上了眼睛,纯用神识感应方向。 这般流汗是不正常的。虽然在中古时代,练气期根本算不得修士,只有结成金丹,身体浑然无漏的金丹期才被看做修士的入门,然而练气期接引天地灵气,走上了修行之途,身体洁净,日常产生的杂质化气从囟门散出。如此流汗,身体各个器官已经在全速运转。 为了降低消耗,她由站立的姿势逐渐蹲下,最后不知不觉间双膝跪地,以膝前行。她身体在颤抖,十指一次次深深抠入青玉石板中,她却丝毫没有任何感觉。她进入了神识空明的境界,忘却了外界忘却了自身,只是集中精力一心绘制符阵。 向下……成了……向前…… 胖熊跳在屋顶上,忧虑地看着她匍匐前行,机械得近乎麻木地绘制符箓。它方才去清风居自带的防御法阵中,把下品灵石全换成中品灵石,大幅度提高了阵法强度。不是不能找一处院砖较薄的地方绘制法阵的,可在这件事上,它和沧澜的观点达成了惊人的一致。 不要迷信绝对的安全;不要把自己的命门,交到别人手里,哪怕他看起来再善良,再可信,有着相同的利益。 一念之差,恶念陡生,你也许能看得到未来,看得明白天地运行的轨迹,可你永远看不懂人心。 突然,她的动作停了,呆呆地凝固在那里,像一座雕塑。胖熊跳了下去,从储物袋里掏出一颗回神丹,掰开了她的嘴扔进去。沧澜慢慢姿势改做双膝盘坐,开始调匀气息。 她并没有消耗多少灵气,但是神识透支带来的疲倦,比耗光灵气还要难过。她强忍着睡意,化开丹药调息神识。她能感受到,在这次锻炼中,神识又微微凝练了一丝,若是等她的神识全部恢复,大概便有金丹中期的强度,也算是小小的因祸得福一回。 “你可想好了,接引哪颗星辰?”胖熊有些担忧地问道。它不是不能看出沧澜此刻情况不妙,然而一旦停下,就要前功尽弃。天地间灵气流向时时再变,沧澜她——越快越好。 “如今月上中天,太阴星最盛,且太阴属水,其性至柔,是十四主星中相对最好接引的;若还行有余力,不如接引紫微,号令众星;若你觉得太冒险,也不必非要接引主星,还真宫开派祖师天行仙君,也是在筑基期,才成功接引主星的。”不过天行练气期时,突破桎梏,同时接引了龙池、凤阁两颗星辰,这个就不必说出,乱她心神了。 “太阳。”沧澜从地上站起。刚才那一幕虽看得惊心,她表面上看上去却没有什么伤痕。青玉石板上现了一道道深深地抓痕,她的十指除了沾染上的灰尘,不要说骨折了,连擦伤流血都没有。 “太阳星?”胖熊忍不住晃晃脑袋,“我看你不是神识耗尽,而是脑子进水吧。太阳本与女体不合,接引太阳星的难度,不比紫微帝星差。更何况现在——” 星空澄明如镜,月华如流水。此刻它与她,难道不在同一片星空下? “这个点正好。虽然日轮离此距正午时较远,对我而言,接引难度并不算最大,关键在于星影入体。若是正午时分的太阳,我恐怕根本撑不过一轮太阳真火。”她面上有些苍白,神情也是淡淡的,双目中充满了坚毅之色,显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随你。”《星河诸天法》本乃秘传,胖熊并没有看过,但这法门,本就是从它主上手里……它的大脑忽然一片空白,片刻后缓过神来,抬起前爪狠狠地敲了敲脑袋。它离开极真仙界之前,到底被封了什么记忆?到底被封了什么记忆!它张口欲言,沧澜却已然开始行动。 她轻抚纳虚戒,从中飞出八根青雨木,落到阵的东、南、西、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的位置。阵中微微有涟漪向外扩散,瞬间便消隐无形。 “木生土,天道轮回,土亦逆木而重生。”长长似乎耸入云天的青雨木,遽然向下缩去,零落成泥。法阵正中,不偏不倚地崛起一座三尺来高的小土台,沧澜不再迟疑,飞身而上,盘膝坐下。 天地初开,混沌未分,星河与人,又有何异?她默念口诀,放空自我,心神已直入九天。 星河依旧,人却早已不是当年;星辰时时在变,她的心,还亘古如一么? 星光自九天流泻而下,符线一条接一条亮起,阵眼处陡然现了一道道光柱,与她身体相接。 她的身体也开始出现变化,一会儿化虚,一会儿凝实。她却并无什么痛苦之色,嘴角微微翘起,似乎是在……笑。 胖熊看这情景,便知接引得十分顺利,不由得松了口气。它想了想,又往防御法阵中扔了几块中品灵石。现下可不是省灵石的时候,万一一会儿有什么了不得的异象,被人闯进来打扰,不走火入魔便是万幸。 它回到院中,不过片刻,阵中情势却又变。一道火龙自九天之上而下,直卷沧澜!她的身体开始燃烧,一瞬间已失了五官面目,勉强可以辨出是个人形。 胖熊心下发沉。定星最好的境况,是将星辰虚影接引到识海,而不引发劫数;次一些的,同时接引到一些别的奇奇怪怪的东西,不过目前还好,并不是最难缠的太阳真火,只是天火龙卷的劫数,且只有一道,有阵法辅助,她应该不难渡过去。 渡过去,便是坦途,幸运者还能从中一窥天火之秘;渡不过去,神魂灰灰,其他的也休提了! 还好,目前来看,一切都在按预定的轨道发展。阵眼处漾起一道道青光,柔和而坚定地与真火缠绕在一起。一处被烧焦了,不过片刻焦皮脱落,生出粉红色的新肉来。 火光渐渐虚弱,它似乎被激怒了,龙头一抬,火光骤然炽盛,瞬间沧澜似乎要被燃烧成灰。青光依旧柔柔而坚持地照在她的身上,说也奇怪,任火龙怎么暴怒撕吼,青光占据的面积,却越来越大。 最终,火龙发出了一声极不甘的长鸣,消失在天地间。这一声震动天地,恐怕就是专门的消音法阵,也不能阻挡它惊动院外的人们。胖熊却不怕了,此时定星已经接近尾声,即使有人发现,也不能造成什么破坏。 它一口气还没放松,便觉天象有所不对。为什么——越来越热,越来越亮? 一轮耀阳自地下跃出,直入星空。它其实尚未到天空正中,只是慢吞吞爬升着,以这个速度,恐怕离最炽烈的时候,还要半个时辰!可这半个时辰,就如催命的钟声,一次次打在胖熊的心上! 它心里发苦,为什么会这样!就算是顶尖的大魔渡劫,也从没有这般景象!无论沧澜前世如何,她现在不过是一区区练气修士。谁能告诉它,区区练气期,为何能—— 第46章 诛心之言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 请支持正版,打击盗版, 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客栈内。 青年和大汉浑然不知被识破了行藏, 青年微微笑道:“岑师兄, 你方才反应好快,若不是如此, 那抹神识也不会离开得如此迅速。” 岑师兄道:“少主,为何你当时阻止我继续说下去,还有他人在旁窥伺不成?”他微微一凛,“难道……已经被他们追上了?” 他轻轻做了个手势,青年摇了摇头:“这倒不是,不过身在敌境,凡事还要小心稳妥为上。我在夜方设下的‘万木朝天阵’, 困住姓苏的手下几个狗腿子绰绰有余。就算他们侥幸能逃脱,不死也要脱下层皮来。” “更何况,”他温柔秀美的脸上现了一丝寒意, “姓苏的恐怕想不到我们会潜入到他的老巢,等我们和玉师达成一致, 他也只能咽下这口气。” “玉师会答应吗?他虽然不甚待见苏砚心,对其做法多有微词,但他为人宽容敦厚,未必会自降身份, 同小字辈为难;紫玉无极对现在的他而言只是个摆设, 然而于他有别样的意义, 未必会轻易交给我们。”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任他青年俊秀,一方巨擘,魔君仙主,也有为财帛折腰的时候。我们这回开出的条件,不怕他不动心。” *** 鬼市,南桂坊前。 伙计弯腰作躬,连连赔笑将沧澜等三人送出:“对不住三位,本店最近真没货了,您向北直走,右拐第一家‘海央阁’,他们家有关东海生意做得最大,您去那看看,一定有紫星砂的。” 张启不满道:“我们要的紫星砂量不大,但别的材料也杂七杂八买了不少,你们嫌少就直说,蚊子肉再小也是肉,真没见过你们这般行事的,把人往外赶,这是做生意的道理吗?” 伙计笑得脸都僵了,里面的四掌柜见来者不善,赶忙迎了出来:“哟,这不是张哥吗,哪阵香风把您老人家吹来了,稀客稀客!侯小三,”他转头骂伙计,“你这个瞎了眼注定一生受穷的,连鼎鼎有名的‘一坎张’张哥都不识得,走火入魔烧坏了脑子啊!” 伙计心里腹诽,鬼市上上下下大大小小,能称爷的就有上百位,什么时候一个称哥的,敢在这里装大?你又啥时候和我提过他?不过他自是不敢和掌柜顶嘴,敷衍地摆出了一副谄媚的表情,就要继续开口:“几位爷……” 张启寒着一张脸:“不必了!店大欺客,我今天算是见识了!我自诩平日里也算得上豪爽大方,门内和鬼市里大大小小也交了几个朋友,没想到今日竟遭到如此对待!”他见周围渐渐微拢上了一圈人,不禁得意地又提高了一层音量,“回去我就同李师叔说道说道,这南桂坊……” “哎哟我的爷,您能别这么开玩笑吗?”四掌柜哭丧着脸,一把拽住张启的手臂就往里面拉,看那个样子恨不得拿袖子堵上他的嘴,“张哥,您这个玩笑可不好笑,唬得小弟那叫一个心惊胆颤哟~今天小弟做主,您今天的消费,全部八折!” “八——折——”张启拉长了声音。 “七折五!七折五,不能再低了,我只是个四掌柜,再低真做不了主啊!小三,你还傻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赶紧请两位娘子去楼上雅阁?” 玄妙便同沧澜半推半就上了楼。胖熊看了这场闹剧,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传音给沧澜:“我以为你不适应这样。” “为啥不适应,有钱省为啥不开心?以前在魔主驾前抢地抢人抢预算,未尝比这优雅高尚多少,倒是早就习惯了。” “那有经验的你,为啥不自己亲自出头?” “这就是为啥要做老大了:老大永远是正直的,善良的,风光霁月的,脏活累活苦活自有手下去做,老大最好连知道也不必知道。等到要‘清算’的那一天,他再‘恍然大悟’也不迟啊。” “滚!” 楼上雅阁里,香茶和点心已经准备好了,其上灵气氤氲,显然价格不菲。 沧澜并没有进去。之前他们一行人并没得上二楼,二楼原则上只允许筑基修士和提供大量财产担保的,有这个机会,她正好转转,顺便教玄妙见见世面。四掌柜教一个练气期的侍女跟着她,怕她乱摸乱动又看在张启的份上不好算账。 “这是避水珠,天生天养的灵物,十分稀少。然而根本不能提高在水中的移动速度,实用价值约等于无,也就凡人拿着玩玩吧。” “紫星铁,杂质太多,以现在的技术,再怎么回炼也就是这样了。再极品的锻造师,最多制出四品法器算顶天了。” “水生丹?品质倒还不错,就是保存的不太得当。并不是所有丹药都适合玉瓶储存,用果樊鱼胆囊最佳。” 她一路走一路点评,手根本没有去碰,眼睛一搭就准确地说出了材料的产地物性和相关事宜。身后的侍女又是佩服又是不忿,心道算你见闻广博,可这些摆出来的不过是大路货,又算得什么本事?不过照这般架势,二楼恐怕就要被她说尽了。 走到一物前,沧澜不禁微微一怔。侍女一见大喜,我怎么忘了还有此物?她紧走两步上前,对沧澜道:“道友,您可要看看这件?” 沧澜“嗯”了一声。侍女从柜台下取出一根线香,沧澜接过,神色间似有些怀念。半晌,侍女都有些等的不耐烦了,她释然一笑,线香无火自燃,散发出甜蜜如火的香气,让人不禁欢快地想跳起舞来。 “是‘海神香’。”她转头对玄妙道,“龙是海中之王,海中之神,哪怕是修士,在海中也无法与同阶的龙抗衡。后来便有人发明了海神香,用以祭祀龙神,求一路顺风,海上平安。海神香是龙最喜欢的香料,极品的海神香,是能令风云涌动,龙从中出的。” “海神香是一种和合香,但这不意味着香料成分越多越好。最正宗的海神香,其成分有七十一种。南桂坊这家的,至少有□□十种吧,不是很正宗,倒也难得了,唤不出来龙,引一些蛟儿蛇儿的倒还可以。” 第47章 峰回路转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 请支持正版, 打击盗版,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一只小白狼从门外走了进来,它生得煞是好看, 毛茸茸白生生的一团,从头到脚没有半丝杂色。它笑容可掬,声音也讨人喜欢:“我来给沧澜大人,送上个月的账单。” 胖熊横眉竖眼的,一听这话不由得矮了三分:“她正在沐浴,一会儿就好,我去催催她。” “不急不急,”小白狼一脸和气,“反正我也没有什么急事, 沧澜大人的事更重要, 若是分不清轻重缓急, 阴师大人会责怪我的。” “小白,你来了。胖熊, 去泡一杯蜂蜜水,就拿咱们今早采的野生灵蜜, 又鲜又甜。你还傻愣着干什么?”沧澜裹了件青色浴袍, 乌黑如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从内室里出来。 她与三年前大不相同了。 这三年来, 在灵物滋养和不间断的科学锻炼下, 她的个子窜了至少一头, 虽然身形还是那么瘦削,却没有那种弱柳扶风的羸弱之感,反而如秀竹般挺拔清逸。 刚出水的肌肤如冰似玉,胖熊眼尖的瞧见,袍袖下遮掩的一小块皮肤裂开又复原,维余一道道斑驳的红痕,在雪白的肌肤上分外显眼。 啧,自愈的速度又快了。 然而她的外表是如此冷艳,她的声音却是鲜甜的,如同熟透了的水蜜桃,仿佛轻轻一掐就能掐出水来。 小白狼笑了笑,把手里的单子递给沧澜,接过一旁胖熊不情不愿递过来的蜂蜜水,随手放在了桌上。它用鼻尖蹭了蹭胖熊,看兔子并没有什么反应,于是便伸出鲜红的舌头,轻轻舔了舔胖熊的毛。 “够了!”胖熊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忍无可忍地推开了它,大叫道,“请你放尊重些!我不是你的饭后甜点!” 它扭头求助地向沧澜看去,却见沧澜眉头紧锁,嘴里念叨着“驴打滚”“坐地抽”“九出十三归”,双目灼灼地盯着手中的账单,便知道这个不靠谱的,又指望不上了。 小白狼笑得愈发温柔又和善,它大概到沧澜的膝盖那么高,浑身雪白的长毛都有定期打理,就连笑起来露出一口尖利的小白牙,也不让人感到攻击性:“我喜欢你身上的气息,很香很好闻,有种幼年时,我和兄姐们在草丛里打滚的感觉。” 靠!本兔子是吃肉的!狼真是世界上最讨厌的生物了,都修炼了,还处处与我们兔子为难! 沧澜端起桌上的蜂蜜水一口饮尽,她的脸色却像刚刚灌下三大杯烈酒一样:“白总管,上个月借款的利率,是不是有些高了呢?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貌似比现在通行的‘九出十三归’,还要苛刻几分。白大人,能否让我亲自面见阴师大人,向他老人家陈情?” 小白狼的笑容不变:“阴师大人并不知情,这是苏大人的意思。苏大人功勋卓着,最近被正式调入监察部,担任监察部副部主。新官上任三把火,苏大人这两天清查监察部账目,这阴湖山,名义上是阴师大人的别院,实际上是监察部分配给阴师大人的福利之一,原则上不允许转卖、出租以盈利的。苏大人看在大家都是同门,且您可能成为阴师真传弟子的份上,已经网开一面了。但这钱财上,阴师大人以前多一点少一点也不在乎,现在是要上缴监察部的,所以……” “不管怎么说,之前主人也是和阴师大人签过租赁契约的。哪个苏大人,他怎么如此没有契约精神,连我们妖族都不如!”胖熊在一旁听得不对,插口道。 “就是苏砚心苏大人。半个月前,天台就贴出了告示,天都城都传遍了。你们在阴湖山里,很多消息都不灵通。”小白狼眼中现出了一缕怜悯,“趁现在还是无限期贷款,沧澜大人就先签了吧。阴师大人现在外出云游,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苏大人耐心有限,万一他以‘非法侵占门派巨额财产罪’把你抓起来,除非阴师大人现在回来,恐怕没人能护得住你。” “我签。”沧澜心下有些遗憾,面上却不动声色,“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只是沧澜洗髓开脉已经进行的差不多,再用阴湖山这处风水宝地太浪费了。暂且宽限我今天一天,收拾下东西另寻住处。苏大人想必也是能理解的。” “这个我可以做主。”小白狼仿佛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讲,点头道,“苏大人说,之前的事,也不全是您的问题。山谷里的东西,您看上什么拿走好了,就当违约金。” 它迟疑了一下,开口道:“胖熊和我很投缘,您如今出去,居无定所,可不可以把它先放在这里。我会好好照顾它,饲养它的。我知道它和您的感情很深,您能让一只黄级下品的雪兔生出灵慧,想必也是花了大价钱。这里有三十块上品灵石,您先拿着,不够的话,我再去借。”小白狼说着,用水汪汪的双眼,充满希冀地望着沧澜。 胖熊大惊,生恐沧澜那个穷鬼没节操的,脑子一热就答应了。虽然一人一兔的前世,再落魄也没把30块上品灵石放在眼过。可如今不比当初,从收入上说,沧澜作为还真宫内门弟子,一月可以领取两瓶丹药和一块中品灵石,上品灵石对中品灵石的官方兑换率是1:100,实际黑市上在1:120左右波动,就算按官方兑换率,这笔钱也是沧澜3000个月的补贴;从价值上说,胖熊现在的壳子,是黄级八品的雪兔,因为不适合培养成战兽,炼气期的修为最多能卖一块中品灵石,加上一颗能炼化灵兽横骨的“兽语丹”,最多也就值5块中品灵石。 胖熊虽然早就想离这个穷鬼女魔头远远的,但一是女魔头给它下了恶毒无比的禁制,二是就算离开,完不成任务回不了极真仙界,恐怕它的下场更惨,三是……小白狼比穷鬼女魔头还变态,老喜欢舔自己的毛!可怜自己一身油光水滑的好毛啊,最近用了各色灵花精油来擦,还是掉毛掉得很厉害。 沧澜咬破食指,在账单上摁下手印。账单顿时光芒大放,化作灰灰。契约正式成立了,若是仔细用灵觉感应,冥冥之中有一道因果之线开始消长,联系。她一脸落寞:“胖熊在我的心里,和家人也差不了什么。尽管往后的日子穷一点,苦一点,我也不愿意放弃它。有我一口吃的,就有它一口吃的。小白,等我实在养不起了,就把它托付给你,也不要你什么钱。只要你待它好,我就满足了。” 胖熊听着沧澜这情真意切谆谆如托孤的口吻,瞬间脑补了众多晋江书局八点档;它再看看小白狼满脸对沧澜热烈的崇敬钦佩,顿时觉得世界充满了不真实感。 小白狼很失落,但依然彬彬有礼地道了别,再次用鼻尖蹭了蹭胖熊。此时门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小白身上浮起一层薄光,显得更加美丽神气了。当小白狼依依不舍的身影渐行渐远后,沧澜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胖熊,去收拾东西,我累了,先去歇个晌,醒来要吃冰糖莲子粥和红烧肘子。粥多加点糖,我喜欢甜的。肘子多炖会儿,小火煨烂才香。” “这就是你把我当家人的方式吗?” “是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以为我会自己出去流浪,让你一个人在这儿享清福,想得太美。无论给我多少灵石,我都不答应。” *** 天都城,监察总部。 荆风望了眼窗外,天阴沉沉的,雨虽下得不大,显然一时半刻结束不了。他定了定神,沿着长长的阶梯蜿蜒而上,步伐有些急促。监察部作为还真宫重地,虽然在佩戴上特制的符箓后,是可以使用法术的,但这中间,绝不包括空间转移类法术。 路上不断有身着蓝白和黑白法袍,胸前绣着监察部徽印的弟子躬身行礼,他微笑着点头示意。越往上,人越少,他轻吐了一口气,走入苏砚心的办公室:“大人,事情都办好了。阴湖山总管小白传来了消息,沧澜已经签订了契约,不日就会搬出去。” 看着桌案前的大人恍若未闻,继续处理文件,他继续道:“大人,这件事,是不是做的唐突了些?等阴师大人回来……” “还有么?” 荆风咬了咬牙,虽然这几年来,对大人的脾气有所了解,但想到后果,还是忍不住劝谏到:“您这段时日,锐意改革,革除陈弊,风气的确为之一清。但这些事情,难道掌门大人,还有其他长老们,他们看不出来吗?这几劫来,宫里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谁都不愿意蹚浑水。就拿这回来说,沧澜甚至还未正式修行,监察部随便一个执事,就可以像捏小鸡一样捏死她。但她背靠阴师大人,又与内务部玉师大人的得意真传晏灵走得甚近。您拿她开刀,明里暗里得罪不少人,更遑论她天资卓绝,万一将来一飞冲天……” “所以就要姑息纵容么?”听了荆风的长篇大论,苏砚心终于从堆积如山的卷宗前抬起头,明艳的脸上看不出喜怒,“那么这样的话,干脆取消监察部,也是一种挺好的省钱方式。” 荆风喏喏,几年来相处的默契,让他敏感地察觉到,大人的心情并不好。 “正是因为宫里势力盘根错节,所以才要去整顿。等到尾大不掉的那一天,那就晚了。”苏砚心起身,走到窗前,望向远处,“这几劫来,仰赖祖师之威,宫里太平的太久了。好好的试炼派几个上师跟着,一有不对便出手救援,搞得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给天赋好有背景的弟子大开绿灯,争相拉拢,全然不管这样做,是不是真的对他们修道有益;还有部分平庸之辈,托了太平光景的福,把修为资历混上去,自知不是修道的料,便拉帮抱团,党同伐异,打压新人,吃相实在难看!” 第48章 水幕帘华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请支持正版, 打击盗版, 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沧澜揉了揉肚子,幸福地打了个饱嗝。 她有些喜欢上人间了。 人间的点心香软清甜,肉细腻鲜嫩, 汤汁浓香, 一锅红烧肉配着十几盘点心, 是沧澜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 以前在魔界, 她被老四诓着, 去极渊之地宰了只黑龙来吃。历尽千辛万苦,摆脱了成百上千只龙追杀后, 烧出来的肉却又酸又硬。老四倒拿着剥下的龙皮, 做了件衣服送给了他的第二十八房小妾, 两人在她的面前秀了半年的恩爱。 想想都可气。 罢了,往事不可追。 她把胖熊扔进笼子里锁好,想了想,披上了件外裳,拿起灯笼, 去外面转转消消食。 人间的夜是静谧而安祥的, 连月色也格外温柔,如水的清辉静静地在天地间流泻着。沧澜饶有兴致地在府里漫步, 偌大的府里, 仿佛空无一人。 然而这一切不过是假象。虽然没有正式修行, 但以沧澜远超常人的神识, 她能感到附近隐藏着不少高手,不动声色地监控着府里的一切——毕竟在人间,李家也算是个修真世家,若真让一个毫无修为的人在府中来去自如,早就被灭了百八十遍了。 为了摆脱这种被人盯上,如鲠在喉的感觉,沧澜刻意挑着僻静处走,七拐八绕下,人倒是甩掉了,她也迷路了。 她轻舒一口气,走过一处月门,不由得目光一凝。 门后是一片花海,来自天南地北的花儿熙熙攘攘地开得热闹。这并不怎么出奇:跨界贸易早就深入凡间;难得的,却是花海中那个凝视竹子的青年。 沧澜闭上双目,尝试用神识感应,花海中空无一人。睁开眼,那个青年光明正大地站在那里,痴痴地望着竹子。 他有种闲散清逸的气质,如清风,如明月。然而他又意外地给人一种镇定可靠的感觉,沧澜和他对视的时候,感受到了他温润外表下,内心深处不易察觉的坚定。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一人一竹,互辉互映。 沧澜心下暗赞一声“君子风流”:“道长在看什么?” “竹子。” 沧澜盯了半晌,没有灵气,明明白白的一根凡竹,绝不是什么珍奇异种。自己以前,在《人界植物图鉴》上也是见过的:“在凡间,为什么要看凡竹?”多俗,多没格调。 “在凡间,为什么不看凡竹?”青年转过身,笑吟吟地看着她,“若真是喜爱灵竹,为何不去真灵仙乡?我来此地,自然入乡随俗,欣赏凡竹之美。又何必刻意,做那等标新立异之举?” 沧澜微诧:“道长所言甚是,本……是我想得肤浅了。” 青年微笑:“姑娘踏月而来,莳花弄草,也是雅人。” 谁半夜跑来种花?还有,谁是姑娘?小道士,你真会揭人伤疤。沧澜眼眉一挑:“这位道长,修行人何必分什么男女,若蒙不弃,称呼一声道友便可。” 青年苦笑:“我只是想找回点过去的感觉。若是得罪了姑娘……道友,在下这便赔罪。这儿有浊酒一壶,几盘果子,道友可愿赏光?”他低声诵咒,花儿似有灵性般,无声无息地向后退去,空地处出现了一套石桌石椅,盘碗碟筷俱全。树上熟透的果实从枝头落下,不偏不倚地落在桌上的玉盘里。 电光火石间,一切都是那么的井井有条,那么的恰到好处。 有修为就是好,方便。沧澜也不谦让,径直坐下,拿起酒壶,给自己满了一杯。酒色清冽,盛在青翠欲滴的杯中,如同初春花枝上滚动的露珠。 轻抿了一口,辣,真辣。她一横心,一仰脖:“道长随意,在下先干为敬。” 输人不输阵。 酒顺着喉咙流下,火辣辣燃烧起来。有种奇异的翻江倒海般刺激,渐渐化作一股暖流流经七经八脉,浑身上下暖洋洋的无一不舒适。沧澜不由眼前一亮:“好酒!” “道友喜欢便好。”青年坐到她对面,也给自己满了一杯,却不喝,只是放在鼻尖下轻嗅,“将来回了山门,虽然食蔬清淡,酒,还是管够的。” “……你认得我?也是还真宫中人?”妙儿说过,与原身接洽的是一个女修。不过尽管未曾见面,只要有心,得知一个凡人的真容也不难。沧澜继续给自己斟了杯酒,这具身子太弱,得多喝点灵酒补补。 “是啊,还未恭喜姑娘。以后我们就是同门了。” 沧澜没有纠正他的称呼。虽说有向道之心便可唤一声“道友”,但仙门规矩森严,她如今还算不上修士,就是同为修士,也要论一论出身、辈分、修为,分出上下。哪怕强者主动叫弱者一声“道友”,弱者要是应了,旁人见了也说一声僭越。 不过老叫自己姑娘,真不爽啊。仙门中人,果然循规蹈矩,一板一眼。哪像我们魔道,恣意狂放,不拘一格。 这一刻,她选择性忘记了,魔门简单粗暴的规则下,弱肉强食,做不成主子,就只能跪下为奴的残酷搏杀。 酒饮过五六盏,沧澜除了外裳,醺醺然打量着对面的青年。在沧澜看来,下酒之物,择未足百年幼龙之爪,做成的卤味即可;或者凡界的舶来物,一两碟花生米足矣。若两者皆无,以风花雪月下酒,也别有一番乐事。 这位还真宫的修士,几句话下来,倒也算个温润如玉的君子。长得虽不如本座远甚,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本座今天喝的尽兴,多搭理你两句,看看你有没有被栽培的价值。 “道长尊姓大名?” 青年被她突然热情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无归。沧澜姑娘不要这么客气,称呼我师兄便好。” “尘刼自营还自坏,禅门无住亦无归。无归,听起来很有禅意。”只是不像个道人的名字。 无归略停了停:“我出生在太虚小世界。” 这句话颇有些没头没脑,若是换了李沧澜原身,那个从未涉足过修真界的小姑娘在此,定会一头雾水。然而沧澜确是懂了。太虚小世界三百多年前被魔界攻破,领队的是她手下的一员大将,笑语风声中她的功劳簿上又添了一笔。 太虚小世界不大,地偏,资源少,万界仙朝大概对它也没什么兴趣,自己打下来以后一直都平平安安的。尽管此时无归提起来,沧澜对此界也只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 无归的目光有些空茫,仿佛透过她,看向了不知名的远方:“太虚小世界当年被魔修攻陷,阵亡了一部分,破界时魔军狂欢又死了一批,余下的人都沦为了奴隶。母亲临死前,希望我能去人族当家做主的地方。为了她的遗愿,我便踏上了寻找人界的路。 也许……也许因为我不过是个从未修炼过的凡人,沿路魔修对我盘查的不严。后来有幸遇到师尊,他带我回来,修行大道,给我新生。 我以无归为名,日夜惕厉自省。还真宫真好,比过去好千倍万倍,但即使这样,我也不能忘记我的家。” 无归虽说得轻描淡写,但沧澜深知其中的险恶。横渡两界,星海茫茫,即使以她之能,也不敢大意。就算走传送阵,一个凡人的肉身也承担不住。可以说,这是一条毫无希望的绝路。 而且经历战火的太虚小世界必然动荡不安,一个凡人走在路上,魔兵们可能置之不理,也可能随手打杀了取乐;更大可能是被投靠来的人族,那些奴兵们抓住,卖到深不见底的灵石矿中,干到死为止。这无归两字,在那个战火纷飞朝不保夕的背景下,隐隐有种百战不复还的无奈与悲凉。 唉,人族真是多情又脆弱,连带着本座,也变得情感丰富。 沧澜探了探身子,摸了摸无归的头,如愿以偿地感觉到身下的躯体僵住了。不要太感动,上次本座不过是拍了拍那谁的肩,那小子立刻感动地哭了出来。虽然本座理解你们激动的心情,但毕竟大庭广众下,还是低调点好。 沧澜勉强挤出来,自己认为最温柔的表情:“无归……师兄,凡间有句话你应该听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果你不是个凡人,又怎么能拜入还真宫修行呢?”虽然本座并不认为还真宫有什么了不起,但在凡间,在万界仙朝,它就是那么了不起。 无归听完了沧澜一番不着调的话,微微笑了笑,并没有动怒。他知道小姑娘在努力安慰自己,也能体会到小姑娘的茫然。感同身受的前提,是对方也经历过相似的事情。 然而我们的存在,不就是让大部分人能不用感同身受,平安到老吗? 沧澜师妹,我固执地称呼你为姑娘,就是希望你能多享受一点平凡的幸福,哪怕只是多一晚也好。等到来日,你正式踏上仙途,你会遇见形形色-色的人,见识千山万水,天地无垠。 但是你再也回不到,那些三姑六婆围坐一起,说八卦摸牌九,琐碎而又平凡的日子里。 拥有资质,可以修道,既是命运馈赠的礼物,也是与生俱来的责任。 他默不作声地添满了壶中酒。沧澜师妹资质虽好,但身体素质平平,明显在家族没得到多少资源。这青木酒虽然品阶一般,然而灵气绵长温和,没有后劲,很适合未修行者温养经脉。 还真宫作为道门魁首,虽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斗兽场,却也绝不是庸才的温床。 月上中天,杯残酒冷。沧澜打起灯笼,谢绝了无归送她回去的好意,自顾自地行去了。无归又痴痴地望了会儿竹子,才收拾残局,回屋打坐。临走之前,他有意无意的,盯了西墙下的角落一眼。 半晌。 一个俊美的青年,从角落阴影处无声无息地现形了,神色狰狞,严重破坏了他的好皮相。他盯着沧澜离去的方向,眼中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贱人,见我落魄,一朝得势,便派人退婚,深更半夜,和别的男子月下私会,纠缠不清,此等奇耻大辱,没齿难忘! 可你想不到吧,我得到了上古陨落真仙寄魂之所,在剑老的帮助下,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废柴的我了!一朝成龙,我要那些看不起我,欺辱我的人,都爬过来跪着求我! 还真宫,李沧澜,我卓星尘在此立誓,今日你们对我爱答不理,他日我让你们高攀不起! 明日,就是李家为你举行的饯行宴会。李沧澜,我要给你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可知攀得越高,跌得越惨啊……” 离开宴时分尚远,李府门前车马已如流水长龙。往日这些左平城的体面人物,纷纷抛下了矜持,早早赶来为这一盛事增光添彩。 天空中不时一道剑光闪过,遥遥落在三条街开外,再步行前往李府。从外城过来的修士们,用这一方式彰显对李府中人敬意。 一个月前,李家在左平城中,还勉勉强强敬陪末座。但如今明眼人都看得出,左平城变天了,甚至云州也要变了。李家大排筵宴,庆祝长女拜入上门,高调地给云州各地世家发请柬,背后没有还真宫的支持,谁信呢? 李沧澜,不是一般地被看重啊。 李海一边矜持有礼地招呼着客人,一边有些麻木地想。 他过两天,也要启程去云海剑派了——一个三品仙门。若在往年,在左平城,也是件大大有光,值得吹嘘的事件。然而在还真宫普照天地的光芒下,他全身上下闪烁的金光,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微弱可怜。 作为李家大郎君,他本来是李府上下集众人视线的焦点,是阿娘的掌中宝,宗族的嫡系,年轻丫鬟们私下议论的对象。谁知世事难料,向来低调的姐姐被还真宫看中,扶摇直上九万米,从此不在凡尘里。 连年轻丫鬟多情的眼波,也幽幽地飘向了大姐的小院,希冀着能够被姐姐带去服侍,沾一沾仙家的富贵。 第49章 试炼开始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 请支持正版, 打击盗版, 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指点世情百态, 然后施与援助之手, 让人还相信爱与希望。 若是在魔门, 发现了好苗子, 必然挑拨他与家人势同水火, 再狠狠地踩一脚, 让他在信念崩溃的黑暗深渊中,用无情水火淬出一颗千锤百炼的魔心来。 两者手段孰优孰劣, 恐怕只有到万界仙朝或极渊魔庭中一方覆灭的那天,才能分出高下吧。 不过,有些细节,应该是可以变通的。 “晏灵师姐,今天一定要穿裙子吗?你穿的道袍,也挺好看的啊。” “等你入了门, 不到金丹期,可是天天要穿门派服的。杂役弟子是灰白,外门黑白,内门蓝白, 真传金白。你师姐我修行二十五载, 就穿了五年的蓝白, 二十年的金白。” “观师姐灵气流转如珠, 恐怕破关在即, 金丹可期。玉川在此,就先恭喜晏灵师姐了。”随着话音,一人从门外施施然进来。 织金锦衫,青玉扇,说不尽的富贵风流。 晏灵看见来人,愣了愣,笑道:“玉川,穿得如此风骚,是老树开花还是枯木逢春?” “灵姐姐莫要打趣我了,不过入乡随俗,”玉川摇着扇子,意态慵懒,“穿着门派服,走在路上太招眼,周围人灼热的眼神实在招架不住。” 晏灵毫不客气地戳穿了他:“恐怕是去什么不可言说的地方吧。咱们这次来是公干,不是你玉川公子微服私访红尘炼心的好时候。去把衣裳换了,你还未到金丹期,被大师兄见了,少不了一顿责罚。” “我就是来通知师姐的,”玉川上下打量沧澜,毫不掩饰对她的兴趣,“无归大师兄被门派急召,凌晨匆匆走了传送阵回去。听说是因为前几日苏师兄出关,一举突破金丹期,创下了咱们,或者说本界最快突破金丹纪录。” “这才多久?”晏灵不由色变,“当初他筑基用了一年,我只道他二十年内金丹有望,如今不过七年,比起大师兄……” 金丹期不算什么,虽然很多门派家族只有几个金丹期充门面。例如李家,包括沧澜的便宜爹在内,一共就两三个金丹。可在修真界最顶尖的三道宫,结丹从来不是什么大的阻碍,区别就是时间。 内门弟子平均结丹用时50年,30年便是其中佼佼者。大师兄15年结丹,即使在山门中,也为之震动。苏师弟竟比他还要妖孽。有他们珠玉在前,她真是…… 沧澜也有些惊讶。 上古时代,神魔创造出人类这种造物,本是弥补兽族智力之不足,用来奴役驱使。所以人类虽然身体脆弱,但可谓万物之灵长。 但七年成丹这速度,就算是像她这样的大能转世重修,有足够的资源供给,也不一定能做得到。如果那个“苏师兄”,不是嗑药强行突破的话,的确是天元大世界,不,万界仙朝难得一见的人才。 “澜师妹,你真好看。”那边玉川不知何时缠了过来,眼神明亮,掩不住的惊艳。 这句词怎么那么耳熟呢?连眼神也很像。思索片刻,沧澜从角落里把笼子拎出来,胖熊是一定要带走的,可别忘了。 “澜师妹心地真好,这只兔子这么肥,一看澜师妹平时就有悉心照顾。” 胖熊躺在笼子里,恹恹地抬头看了玉川一眼。好个屁!从昨晚到现在,它连根草都没吃到,只能在笼子里躺尸。小白脸,你眼神忒差,搭讪的水平,也差得惨不忍睹。可怜它堂堂泡妞大师,花丛中的老手,如今却落到此等田地,真真可悲,可叹。 “师兄喜欢就好,”沧澜浅浅一笑,将笼子打开,把一脸生无可恋的胖熊塞给玉川,“我一无修为,二无灵兽袋,带着胖熊不方便。既然师兄和它一见如故,我就放心了。” 什么,谁和它/他一见如故?我怎么会和储备粮/愚蠢的小白脸有默契? 玉川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般,呆呆地抱着胖熊。在凡间,飞鹰走马还能称一声衙内大少,抱着兔子的,是在暗示啥吗? 留下风中凌乱的一人一兔,沧澜起身,对晏灵微微一笑:“晏灵师姐,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去前院吧。”她整肃神色,盈盈一拜,“晏灵师姐,沧澜有一事相求。此事过后,我欠师姐一诺。” *** 李家族长李方庭听着一声声“恭喜”,看着以前和他平起平坐的人脸上谦卑的笑容,心中舒畅难言。 李府本是左平城四大家族之末,但他娶了个好道侣,生养了几个有上佳资质的孩儿。长子入了三品仙门云海剑派,长女居然得了还真宫青眼,几个真传弟子千里迢迢来迎入门。看这架势,李沧澜至少是个内门弟子。 就算是个外门也好!如今的云州牧守,不就是还真宫的外门弟子吗?若真成了内门弟子,一心修行,追求升仙,反而不如外门弟子修行几十年,外放成一方封疆大吏,照拂家里来得实惠。 李方庭望向身边的道侣,刚想说什么,皱了皱眉。 婉娘,这十几年我为了突破境界闭关,多亏你操持家里,抚育儿女。你的贡献,我是记得的。然而你的修为怎么停滞不前,叫我怎么好意思,介绍你是我的道侣,澜儿海儿的亲娘? 不过看着婉娘柔美的脸蛋和窈窕有致的身躯,想起过往甜蜜的种种,他便把那点不快,抛到一边去了。 他正打着小算盘,众人突地安静了下来。 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门外一群人浩浩荡荡过来,二十四个穿着黑白的弟子簇拥着中间二人。一人身着金白色的道袍,螓首蛾眉,清冷端庄中自有一股威严;一人穿着娇俏明艳的石榴裙,柳叶眉细,杏眼弯弯,双目中却凛然有神光,让人不敢直视。 队伍的最后面,还有个锦衫玉扇的家伙低着头,无精打采地跟着。看上去像个凡间的纨绔公子哥,长得挺俊的,可怀里还抱着只兔子——众人啧啧,这是上使的男宠吧。不,连男宠都算不上,充其量是个炉鼎。瞧他这样,昨晚都快被上使吸干了吧。 李方庭赶紧站起,拉了把旁边不情不愿的道侣,紧走几步上前行礼:“李府上下参见上使大人,愿大人修道有成,早登仙界。” “云州左迁城郑程见过上使……” “云州散修青风子见过上使……” 晏灵袍袖一拂,道了声免礼,拉着沧澜,昂然而入,坐到了上首主位。 不理会周围人脸上的异色,晏灵径直道:“澜师妹,同你的亲人告个别吧。此去山高路远,下次相见,不知是何时了。” 周围人隐隐有些骚动。云州是还真宫所辖最荒僻的一州,已经有几十年没有人能拜入还真宫了。听到这种隐隐划清界限的暗示,再看看李府族长铁青的脸色,众人不免有些心思活络。 沧澜身体微欠,向便宜爹娘行了一礼。虽然原则上来说,她是在原主已死后进入这具身体的,害死李沧澜的另有其人。但自从她进入原主的那一刻,因果之网便已产生,消长。 晏灵话锋一转,慢条斯理地道:“李方庭,你的功劳,门中是有数的。飞云师叔,以后李家,就劳您照看了。” 坐在客位最尊的中年男子,含笑应了一声。虽然论辈分,他是晏灵等人的师叔;论修为,他是金丹中期,比筑基后期的晏灵高了一个大境界。但以潜力和未来的发展来看,他不如晏灵远甚。作为云州牧守,照顾辖下的一个小家族,不过是举手之劳。若李沧澜将来真的一飞冲天,这份儿香火情必能给他带来百倍的回报。 李方庭的脸色也缓和下来。有了这份儿大庭广众之下的保证,李家就算上了还真宫的船。有了这个庞然大物作为靠山,至少在左平城,李家就可以横着走了。回头他和婉娘好好合计下,过不了几年,李家的影响力,就能辐射到云州各地了。 想到以后的好日子,他忙挤出个自以为慈爱的笑容来。可能因为闭关了十几年的缘故,他脸上的肌肉显得有些僵硬,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简直比哭还难看。沧澜还未怎样,磨磨蹭蹭刚走过来的玉川,被他脸上丰富的表情吓了一跳,暗道了一声“丑人多作怪”,忍无可忍地扭过脸去。 “晏灵师姐,澜师妹,”玉川实在不想抱着兔子,在大庭广众下展览了,“事情已经办好了,我们这就起程,连夜御剑赶路,后天晚上就能到天都城。”早知道多带个灵兽袋来好了,澜师妹看我垂头丧气的,若是她以为我没有爱心,那就糟了。 晏灵颔首。方才她先落了李方庭的面子,又给了他颗甜枣吃。这样既为沧澜师妹出了口气,又让李府得了实惠。毕竟李府虽然对李沧澜多有忽略,但毕竟有生养之恩,若是破败了,师妹脸上也不好看。先敲打再撑腰,她的任务基本完成,也没有留在这儿的必要了。 宾客众人也很满足。他们刚才,不但饱览了李家族长的变脸绝技,更见到了还真宫上使,和一向低调深居简出的李府大娘子的真容。虽说修真界美人多,但能长到像她们两人这样,也是极少见的。多年以后,等她们成为一方巨擘,自己也有吹嘘的资本。 “你是说晏灵/沧澜真君吗,哈哈哈我见过,当初老子还和她坐而论道来着……什么?我可没瞎说,老子还见到了她的男宠,小白脸长得挺好看的,就是文弱弱病怏怏的,整日里没精打采,还抱着只兔子到处跑……” 就在沧澜等人准备起身时,异变突生,厅堂之门陡然大开,一人挟赫赫风声而入,相貌俊美,眼里却满含着恶意:“李沧澜,我要休了你!” “您打算先去玄水城探望‘姑母’。您姑妈虽然也没有修炼的资质,但曾祖在世的时候,把她许配给玄水南家一位远房族人。虽然他们俩都不能修行,但令人欣喜的是,他们的孩子前两天满15岁,被测出乙等上品的优异资质。您收到姑母的来信,受邀前去庆贺,盘桓几日后,您可能取道天月岭,离开林州去四处转转散散心,一解丧亲之痛。” “布局可真够深的,十几年前,就开始了吧。那个女人,可靠吗?” “哪有那么夸张,澜师妹过奖了。只不过人生在世,你若是对旁人多关心些,旁人自会回馈你同等的善意。人人皆有爱子之心,许姑母也不例外。好不容易得了一个资质上佳的孩儿,谁不希望他能展翅高飞,直入云天呢?” “但是家族维持的根基是血缘,分配资源不是很受资质的影响。乙等上品的旁系,所得到的不一定比丙等上品的嫡系多。更何况到了入宗门的年龄,一位良师,可能拯救不了一个庸才,但被误人子弟的天才,例子可不要太多哟。许姑母拳拳爱子之心,澜师妹,你可不要小瞧,一位深爱自己孩子的凡人弱女子,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啊!” 沧澜点了点头,以示受教。一旁的胖熊凉凉地道:“姐姐,别高兴那么早,你的演技过关吗?不要说别的,你的确有秘法,用来隐匿修为,可以瞒得过练气筑基期的修士。但那么大的家族,你敢保证,不会偶然撞到一个元婴?不要说元婴期,一个金丹,就够你们喝一壶的。” “这个几率很小,你以为是在天都城,金丹多如狗,元婴满地走?更何况在宫里,目前元婴期前辈也不过几十位,金丹真人也没上千。一个乙等资质,若是拜不得上等宗门,熬个上百年能结丹就顶天了,老祖能把他召去见一面就不错了。当然,把成事寄托在运气上是很不靠谱的,接下来我再说第二层身份。” “第二层?” “他们会发现你也是个修士,之所以自称凡人,是因为你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为了他,你甘愿放弃地位身份,隐姓埋名远走他乡,过自己的小日子。平凡但是有爱的生活,比起筚路蓝缕的仙道,才更接近幸福的真谛啊!有情饮水饱,有了爱,什么都不重要了,天为被来地为床,多么富有诗意的生活啊!” 赤药再次从车外探进头来,望着一脸目瞪口呆的沧澜和胖熊:“小蓟师兄很喜欢表演和剧本创作,这也是他为什么主修变身术,选择进入监察部潜伏厅的原因。给他一个情境,他能瞬间创作出五种不同的走向,是不是很厉害?” “……”沧澜面无表情地拉了拉,因为颠簸而从肩上下滑的布料,“仆人,好好驾车,再乱动,工钱扣光。” “语气不要只有冷漠,如果仔细分辨,旁人要从中听出深层次的关怀和心痛来。你深深地爱着他,然而仙凡通婚,虽不悖理,却为世人所耻笑。表面上,你是主,他是仆,你是仙,他是凡;但私下里,你们是深深热恋中的爱侣,每一次视线交缠,都会擦出爱的火花来……” 第50章 反向猎杀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 请支持正版,打击盗版, 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他轻摇青玉扇:“师兄高义,玉川在此记下了!往日里对苏师兄多有误解, 请师兄见谅。他日师兄有用得到玉川的机会, 尽管开口, 上穷碧落下黄泉,玉川绝无二话。”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连苏砚心身后的荆风,也不免多看了他两眼。 苏砚心轻笑:“玉川师弟, 你是喜欢沧澜师妹吗?” 玉川一怔, 缓声道:“不是的。澜师妹三年前, 是我和晏灵师姐引入仙途的。如今她出了事, 晏灵师姐在闭关冲击金丹期, 我需要负起责任来。”他说得诚挚,在苏砚心犀利的目光下,没有一丝动摇。 苏砚心顿足,凝目望着他:“所以, 就因为我帮了澜师妹一个小忙,你就原谅我在宁州的所作所为。我原以为, 沧澜师妹是你此生所爱, 所以愿意为了她, 出尔反尔, 低头来求我。”他摇头轻笑, “玉川,你的原则,就是这么容易违背吗?” 玉川一时惘然:“是啊,我是个虚伪的人。我曾为宁州无辜百姓义愤填膺,彻夜不眠;我也在宗主和长老们面前,痛斥你的所作所为,与你针锋相对。可不过三年,我就忘记了这些。人,真是善忘啊。”他的神色有些低落,“现在想想,过去所谓的仗义执言,不过是一场笑话:我满足了自己,却没有为宁州的百姓做到什么。” 苏砚心轻声道:“玉川,这不是你的错。你还太年轻,这世上很多东西,不是那么容易说清楚的,若是能简简单单一分为二,一半是白,一半是黑,中间泾渭分明,多清楚啊。”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可惜绝大多数人,都在黑与白之间挣扎求存。有的时候,一些手段是必要的。就拿这次来说,如果你早下决心,事情也不会这么糟。” “是啊,所以我明日便出发去宁州。”玉川望着苏砚心脸上震惊的神色,笑了笑,“我求了师尊好久,师尊已经答应了,让我去宁州驻守。砚心,沧澜师妹,就拜托你了。” “你这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宁州有什么,矿产、灵脉还是邪教乱党?北地魔门虎视眈眈,我敢断言,不出十年,战端再起!要为门派做事,有很多种选择。你是在与我赌气么?” 玉川看着苏砚心明艳的脸上扭曲的神色,知道他是动了真怒。你……终究还是关心我的吗?能得你一怒,我此次前去,也不枉了。他摇头:“砚心,三年前,我与你在宗主面前割袍断交,是我年少气盛,不识大体。可是,”他低下了头,不再直视苏砚心的眼睛,“砚心,每个人,终究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是我的好兄弟,我希望你,尊重我的选择。” 苏砚心望着玉川离去的身影,神色莫测。星光流泻在他修长如玉的身影上,恍若神仙中人。荆风察言观色:“大人,玉川师兄这是受什么刺激了,是因为他的红颜知己落雪仙子和别的男人交往过密吗?不过那个落雪,前两天,还通过顺风盟给他寄了一封信和一块粉红色的帕子,下面弟子回报说,他当时也挺开心的。再说,从资质心性,还有师门传承,颜色气质等方面,他身边的红颜知己,又有哪一个,及得上沧澜师妹呢?我看,澜师妹对他,恐怕也不是全然无意。他何必在此时候,去趟宁州那个烂泥潭呢?” “荆风,你还是想得太简单。”苏砚心轻轻地道,“玉川说得对,他与我们,不是一路人啊。无论经过多少事情,他始终是活在阳光下的。” “从今天看来,沧澜倒还算一个可塑之才。一个小小的卓星尘,日后也许能搅风搅雨,不过现在,他还不够格。你们放手去干,这件事不光关乎澜师妹的名誉,我怀疑,是有人想借此机会,向宫里发难。七劫了,那些阴沟里的鼠辈,又蠢蠢欲动了啊。” *** 四下一片黑暗,不过对于一个修士,自然不是什么大问题。虽然练气期的修士,神识外放范围大概在一尺左右,这点距离,如果长期接受战斗训练,也足够在遇到危险时,及时作出反应了。 更何况,赤药修炼了一门流金瞳术,虽然他此时的修为被压制到了练气期三层,但自上而下,高屋建瓴,战力自不是一般练气初期修士所能比的。 除了灵力消耗有些过大以外,战斗走向基本符合他的预期。赤药喘了口气,心中却丝毫没有松懈。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不要小瞧任何人,是他第一次出任务时敌人给他上的一堂课。 赤药瞳孔微微一缩,目标在那里!她可能灵力消耗太大,并没有驱动护身法器。不过这跟他计算地差不多,目标第一次战斗,不过练气三层的修为,能跟他缠斗这么久,已出了他的意料之外。赤药本以为,在目标第一次受伤的时候,就会心神大乱出现破绽的。 目标半跪在地,一手持刀撑着身体,胸膛一起一伏,一缕汗湿长发紧紧贴着她苍白的脸颊,看起来狼狈无比。目标显然是消耗得太厉害了,既没有开启防御法器,还用九品的法器刀撑着地,这是只有新手会犯的错误。 当她发现敌人想要攻击时,她就会发现,这个姿势出刀,要多耗费一两秒的时间。而这一两秒,无论是分胜负还是决生死,都足够了。 赤药心中默念法诀,两道火龙分袭目标左右两侧。他身形如鬼魅般移动,手中持剑,幻化出漫天剑芒,直逼目标—— 不退,就死! 目标微微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暗红的光彩。他微微一怔间,目标突然单手弃刀,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掠过漫天剑芒,向他直扑而来。他下意识间,将长剑一横,同时拼命激发护身法器—— “噗……”闷闷的,是刀剑入肉的声音,仔细分辨,武器的主人似乎还在体内搅动了一下,但并无一丝痛呼声发出。“嗒,嗒”,淡淡的血腥气逐渐弥漫在空间里。 “咔”,不知是谁,启动了什么机关,整个空间骤然亮了起来。这是一间极大的屋子,大概能容纳上千人集会。但整间屋子除了墙刷得极白,角落处散放着几十把椅子以外,并无别的装饰。 “啪,啪,啪”,几声掌声从角落里传来。“平局。沧澜师妹,赤药师弟,可以了。” 赤药闷哼了一声,收回了灵剑。刚才他情急之下,挥剑护身,没想到这个疯女人,不管不顾用右手握住了剑刃,趁他震惊之际,一头撞过来,把毫无防备的他撞倒在地,压在身下,挥拳便打。这还不算,这个女人嘴里还含了一柄小刀,刺入了他的胸口。一个没修炼几天的人,居然敢这样御刀,不怕玩火自焚吗?不过是切磋而已,疯狂,真疯狂! 沧澜低声道:“承让了。”她用神识慢慢把小刀收回,从赤药身上站起。 她的状态不是很好——除了灵力消耗过度等表面不好见因素外,她挂了三处彩,虽然不是要害部位,但至今依然在渗血,说明她还没有完全驱逐干净体内的异种灵力。她刚才去抓剑刃的右手,伤口狰狞,皮翻肉烂,森森白骨隐隐可见。 沧澜的脸色却是漠然的,仿佛受伤的不是她。她走得很慢但很稳定,找了一个空旷角落,席地而坐。她拔下头上的簪子,火焰哔哔啵啵一响,简单消了个毒,左手持簪,将右手伤口处的碎骨,一点一点挑出。 角落里窜出一只雪兔,脖子上挂着一个储物袋,将一个玉瓶扔给沧澜。沧澜随手接过,倒在伤口上。赤药在一旁,看得眼皮直跳——玉生粉是一种很好的外伤药,极大加快机体愈合速度,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伤口上的异种灵气。 然而这药粉却有一种副作用,疼,极他妈的疼!将需要三天愈合的伤口缩短为半天,等于将三天爆发的冲突集中在半天,能不发作的厉害么!一般在十分紧急的情况,赤药才会使用玉生粉。可在天都城,在监察部武斗场,又会有什么敌人? 荆风走了过来,脸上满是赞赏之色:“澜师妹,第一次战斗,就能与赤药师弟打得旗鼓相当,真是难得。” 沧澜微一躬身:“多谢师兄夸赞。荆风师兄,我先回去了。” 荆风颔首:“门外已为师妹安排好了车马。沧澜师妹,一周后安排第二场对练,可以吗?” “不用了。赤药师兄下手很有分寸,不过是皮肉伤。如果方便的话,请荆风师兄把下一场,安排在两天后吧。” 眼见沧澜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荆风转过身,面色严厉,“赤药,虽然你的修为被压制到炼气期,但你的眼光、经验都远胜于她。这场比斗,实际上是你输了。下个月的训练量,增加三倍,你服气吗?” 第51章 你死我活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 请支持正版, 打击盗版, 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良久, 胖熊打破沉默:“原来你本是魔修, 都已经修成‘极寒魔心’了。” 修出魔心的人, 哪怕转世投胎, 夺舍重生,也摆脱不了魔气对他们的影响。不过几天,沧澜的身体已出现了魔化的迹象。 一日为魔,永生为魔。 沧澜冷静地检视着自己, 自从那些黑色粘稠的物质顺着七窍渗出后, 她的双臂、椒乳、小腹等处的凸出发黑的筋脉已经恢复原样, 白皙的肌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她这次散功, 可以说是基本成功的。 魔心并不是一颗真实的心,准确的说, 是她在魔道上走得足够深后的一种体现, 是她对“魔道”的理解。重创了自己的魔心, 就等于推翻了自己的“道”,其反噬之力之大, 影响之深远, 后患之无穷, 沧澜都管不得了。 随着极寒魔心的蛰伏, 沧澜感到一阵虚弱。此时的她, 已经和一个凡人无异了。 胖熊试探地凑了过来:“姐姐, 你为什么要带玄妙来,还让她做了外门弟子?如果你没把我扔给玉川那个小白脸,我兴许还能阻止你。她陪了原主十几年,难保哪日她不会看出什么破绽。不如我们找个时间和她‘谈谈’,她出事了,没人会想到你头上的。” 沧澜冷淡地看了它一眼:“你既然知道我修成了极寒魔心,就该明白我在你身上下了什么样的禁制,别想着耍花活。还真宫的规矩,我还是知道的。”内门和外门弟子不在一起修炼,修行茫茫无岁月,随便闭个关,几十上百年就过去了。沧海桑田,人非初见,不是很正常吗? 玄妙是个忠诚能干的好姑娘,她很欣赏她。让她把妙儿“遗忘”在李家,失去了靠山的妙儿,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她和胖熊都心知肚明。 做任何事都是有风险的,吃饭会噎死,走在路上会被天降异物砸死,工作被同事用喷气胶管吹肛-门而死(这是修真界《八卦周报》登载的来自炎黄小世界一则真事)……若是做什么事都畏首畏尾,还修什么行,成什么道? 况且,目前最大的隐患,不是这个。 她转头问胖熊:“按万界仙朝公历,今天是何年何日?” 胖熊深感诧异,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此劫已过了2270年9月12日,离下一劫还有1330年,姐姐,不用担心,你有足够的时间修行。” 沧澜换算了一下,把头埋入水里,深深地吐了口气,水面上窜起一串串泡泡,正如她纷繁的思绪。她明白这两天隐隐的不安出在哪里了。她的灵觉没有出错,胖熊之前和她说的日子是阴历,六十年为一个甲子。她实际上穿越到了,天元大世界被她破灭的三百年之前! 妈蛋,走空间裂缝就是这么不靠谱。是遇上的哪次时空乱流,出了问题呢? 三百年,离预想中的成千上万年有点大啊。渊海魔界人才济济,高手众多,即使她不在了,不过是换了另一个人来领功劳而已。 修仙的难度是呈指数级上升的,到了后期,三百年甚至不够勘破一层小境界。 魔生无常。 天地大劫三千六百年一次,可上位者一次念头生灭,便是一场人劫。 防不胜防。 她从水中浮起,拢了拢湿漉漉的长发,却见胖熊欲言又止地望着她,奇道:“怎么了?” “姐姐,如今咱俩都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也不瞒你了。那天,我从卓星尘的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和我一样的气息。” “原来是这样么?”怪不得,卓星尘如今才是个少年,毫无修为,居然能只用三百年证得金仙业位,成为天元大世界之主,原来是上面有人。 这潭水,有点深啊。能助一个凡人用三百年证得金仙业位,除了这个凡人本身有过人之处以外,背后之人真是手眼通天,不知是万界仙朝哪位大仙巨擘。 早知道那天就不骂卓星尘那么狠了。 “是的。而且据我的感应,卓星尘得到的,应该是男主金手指系统,而且时日不短了。坦白地说,无论你前世如何辉煌,这一世,咱俩捆一块,对付他也有点难。” “那他怎么看起来那么废柴?” “之前几年,男主金手指系统一直吸取他的生命精华,显得他毫无寸进。主上并不是舍不得一点仙力,而是这样做至少有三个好处:其一,男主金手指系统通过寄生在卓星尘身上,吸取他的气息和能量,逐渐和他融为一体。将来无论他取得多大成就,都是主上的傀儡;其二,让他看尽世间人情冷暖,一方面激励他的斗志,一方面他感情上会更加倾向依赖于系统;其三,这也是剧本设计中的一环了。” 听到这里,沧澜虽然被坑得很惨,也不得不佩服幕后之人思维之缜密,想法之精巧。她一收之前漫不经心的表情,赞道:“真是高见。” 胖熊倒是有些扭扭捏捏:“接下来,他被姐姐你骂了之后,会发愤图强,收小弟若干,妹子若干。然后在五年之约中你会被他打败,在他‘虎躯一震’那一瞬间,他对你不屑一顾,你却会深深地爱上他。然后在无数次折磨,侮辱,误会之后,他终于在你拼命不要脸倒贴和舍命相救后,大发慈悲地收了你,做他几百个女人之一。” “等等,”沧澜被这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剧情惊得目瞪口呆,“那要你这个‘女配逆袭系统’有什么用?” “别着急,接下来就是我出场的时间啦。在我的帮助下,姐姐你会精通女红医术琴棋书画十项全能,在一次次折磨,侮辱,误会之后,他总会发现默默守候在一旁,忍受委屈的你,然后由恨生怜,由怜生爱。你就可以在一次次宅斗中,由肉便-器升级到婢女,侍妾。当然,女主也会有‘正宫养成系统’的帮助的,但是本兔是谁,一定会帮你打倒她的。” 胖熊说得神采飞扬,丝毫没看到沧澜阴地要杀人的眼神:“想当初,不才曾经去炎黄小世界留过学,对炎黄小世界的流行文化很感兴趣。主上也很欣赏我的才华,为我特地在诸天各界开办了【晋江书局】,专门翻译出版炎黄小世界的书。不过这个剧本,是在下的原创。姐姐,怎么样,不错吧。” “按照流行文化的套路,难道不该是我打脸了卓星尘,他反而觉得我非同凡俗,不是一般的妖艳贱货,从此对我情根深种,做牛做马,我千帆过尽,终于发现了他的好吗?” 胖熊翻了个白眼,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我这是创新,创新你懂吗?前半部分是晋江书局男频的套路,后半部分是女频的精华,两者糅合在一起,无缝衔接,老少咸宜,雅俗共赏。” 以前是老四,现在是胖熊,总有魔/妖,蔫坏蔫坏的,能够瞬间打碎你对星辰大海的畅想。沧澜面无表情地把胖熊扔进浴桶里:“时候不早了,洗洗睡吧。” 纵然浴桶的水位迅速降到了兔子的口鼻以下,胖熊还是呛了几口水。惊魂未定的胖熊用小短腿扒了扒桶壁,确定自己的确爬不上去以后,懒懒地趴了下去。 唉,湿着毛睡吧,生病总比没命强。幸好本兔我机智过人,及时转移话题,若是被女魔头发现我只是在偷窥她洗澡,哪还能有命在? *** 沧澜躺在青石板床上,辗转反侧。 她从没有睡过这么硬的床。虽然渊海魔界环境险恶,资源匮乏,但再怎么匮乏,也匮乏不到她的头上。上到极真仙界特有的天材地宝,下到宝石烟酒鲜货灵丹飞舟和时兴的戏剧赌场,都有源源不断的走私商人运来。按老四的话说:“再穷不能穷生活,再苦不能苦长官啊!” 不过倒不是因为这个理由。她在想卓星尘。 她的脑海里,一遍遍闪现她杀死卓星尘那一刻,卓星尘脸上混杂着急切和不可置信的神色。她将闪回的速度放慢,一幕幕一帧帧地想,他最后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不该是惊恐或不甘心吗?离接应的人就差一刻…… 不对!那些金仙事先在那里埋伏久矣,若是后赶来,以本座的水平,就算再得意忘形,怎么会察觉不到? 他们为什么不对卓星尘出手相救?卓星尘最后将语未语的那句话,是—— 小心! 她在梦中忆起最后偷袭她的那道剑光,挟万里山河之势而来,却是那么轻盈,如梦如幻,如露如电,一瞬穿透了她周围十八层防护禁制,透过她的天魔法体,直接斩在她的神魂上—— 他是谁? 沧澜低低地呻-吟着,在梦中辗转。她目前极其虚弱,极寒魔心一破,神魂上的伤便压制不住,心中万念交杂。眼看她五阴炽盛,即将勾引得内魔复起,水火交困—— 第52章 似遇故人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 请支持正版,打击盗版,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您打算先去玄水城探望‘姑母’。您姑妈虽然也没有修炼的资质, 但曾祖在世的时候, 把她许配给玄水南家一位远房族人。虽然他们俩都不能修行,但令人欣喜的是,他们的孩子前两天满15岁, 被测出乙等上品的优异资质。您收到姑母的来信, 受邀前去庆贺, 盘桓几日后, 您可能取道天月岭, 离开林州去四处转转散散心, 一解丧亲之痛。” “布局可真够深的, 十几年前,就开始了吧。那个女人,可靠吗?” “哪有那么夸张, 澜师妹过奖了。只不过人生在世,你若是对旁人多关心些, 旁人自会回馈你同等的善意。人人皆有爱子之心,许姑母也不例外。好不容易得了一个资质上佳的孩儿,谁不希望他能展翅高飞,直入云天呢?” “但是家族维持的根基是血缘, 分配资源不是很受资质的影响。乙等上品的旁系, 所得到的不一定比丙等上品的嫡系多。更何况到了入宗门的年龄, 一位良师,可能拯救不了一个庸才,但被误人子弟的天才,例子可不要太多哟。许姑母拳拳爱子之心,澜师妹,你可不要小瞧,一位深爱自己孩子的凡人弱女子,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啊!” 沧澜点了点头,以示受教。一旁的胖熊凉凉地道:“姐姐,别高兴那么早,你的演技过关吗?不要说别的,你的确有秘法,用来隐匿修为,可以瞒得过练气筑基期的修士。但那么大的家族,你敢保证,不会偶然撞到一个元婴?不要说元婴期,一个金丹,就够你们喝一壶的。” “这个几率很小,你以为是在天都城,金丹多如狗,元婴满地走?更何况在宫里,目前元婴期前辈也不过几十位,金丹真人也没上千。一个乙等资质,若是拜不得上等宗门,熬个上百年能结丹就顶天了,老祖能把他召去见一面就不错了。当然,把成事寄托在运气上是很不靠谱的,接下来我再说第二层身份。” “第二层?” “他们会发现你也是个修士,之所以自称凡人,是因为你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为了他,你甘愿放弃地位身份,隐姓埋名远走他乡,过自己的小日子。平凡但是有爱的生活,比起筚路蓝缕的仙道,才更接近幸福的真谛啊!有情饮水饱,有了爱,什么都不重要了,天为被来地为床,多么富有诗意的生活啊!” 赤药再次从车外探进头来,望着一脸目瞪口呆的沧澜和胖熊:“小蓟师兄很喜欢表演和剧本创作,这也是他为什么主修变身术,选择进入监察部潜伏厅的原因。给他一个情境,他能瞬间创作出五种不同的走向,是不是很厉害?” “……”沧澜面无表情地拉了拉,因为颠簸而从肩上下滑的布料,“仆人,好好驾车,再乱动,工钱扣光。” “语气不要只有冷漠,如果仔细分辨,旁人要从中听出深层次的关怀和心痛来。你深深地爱着他,然而仙凡通婚,虽不悖理,却为世人所耻笑。表面上,你是主,他是仆,你是仙,他是凡;但私下里,你们是深深热恋中的爱侣,每一次视线交缠,都会擦出爱的火花来……” “这是什么逻辑?先不说我为什么会爱上一个凡人……好,就算我爱上了一个不能修炼的凡人,我难道不该努力修行,买些能强健身体延长寿命的灵丹与他。再者说,让一个人从无到有地修行,也不是没有办法。找个地方隐居,几十年后他白发苍苍垂垂老矣,我青春年少一如往昔,就算我不嫌弃他,他看着这样的我,心里难道不会有怨,有恨?” “澜师妹,你未免活得太理智,太通透也太无情,”蓟那玩味地看了眼她,“你不了解,‘情’这一字的威力。它能让强大的人软弱,也能让柔弱的人变得坚强,让兄弟反目,夫妻离散,也能让一切不合理变成事实。你现在的状态,很好,心思纯净,一心修行,但这不过是镜花水月,等你见过滚滚红尘世情百态,再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也不迟。” “我看你话本看多了吧,”沧澜头也不抬地回了他一句,扬了扬手中的书卷,“这一月我在你们监察部养伤,什么《花镜缘》《燕燕传》《九香词》,用来打发时光还好,真入戏了,恐怕对蓟那师兄修行有碍。” 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虽然怎么看也是个白烂的剧本,但谁会嫌灵石烫手?这个剧本我接了,先入定一会儿,有事师兄叫我。” *** 她沉入识海,识海中似乎有什么变化,却还没有具体的显现。天空中悬挂着的日轮,或者说,那橘红色一涨一缩的光圈,的确在努力又有些滑稽地起着太阳的作用。有无形的暖意进入她的魂魄,散入丹田,散入她的四肢百骸,慢慢改造着她的身体,加快她修行的速度。 虽然只能加快半成,但她本就是甲等上品的资质,即使不用丹药和灵石,修炼速度也一日千里。当日定星,尽管她主要引导天火锻体接引星辰真意,残余的灵力,依旧助她突破练气三层,直入练气六层。大概半个月,她就能突破练气中层进入练气下层。 她现在的肉体强度,在养伤的时候实验了下,寻常八品法器以下难伤。在体内大日星辰虚影的帮助下,再过几周,哪怕不修习什么专门的锻体功法,七品法器对她造成的伤害也很有限。 如今人族法修当道,体修衰微。一是因为人族先天体质不强,锻体的效率难以与天生的妖魔相比;二是在消耗相同的资源和时间下,法修的修行性价比的确远强于体修。不是没人想走体法双修的道路,二者虽然有所补益,但还达不到相合相生的程度,若是资源不够,天赋不够,时间不够,很可能老死途中,含恨而终。 如今定星不但能进一步加快她的修炼速度,还能够被动锻体,不占用她的时间,这的确是她意料之外的。《星河诸天法》上没有记载,恐怕这么点好处,对当时的凌天道君根本不值一提,但这,的确帮了她大忙。 也许,蓟那方才说得对,从上往下看,真难免错过很多好风景。 当然,定星也不是没有副作用的。由于事前,她和胖熊都错估了会引起的影响,天火过去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屋子没了,院子没了,防御法阵毁了,门派服连着储物袋一起烧为飞灰,值得庆幸的是手上的纳虚戒保留下来,是她唯一值钱,不,唯一的财产了。 她醒过来那天,糖蜜抓着她的手累得倒在床上,把她的腿都压麻了。不过若非如此,那枚四品纳虚戒可能也保不下来……糖蜜还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内事部的道凌师兄秉承一贯的“人权之上”的原则,宣布免除了她这次的债务,修缮费用由内事部全额负责。虽然他脸色臭得可以,但当着糖蜜和苏砚心的面立下字据,这件事也绝无改悔的余地。 “无论过程怎样,事情总会向好的地方发展的,你相信吗,澜姐姐?”糖蜜离开监察部时,说得最后一句话。 糖蜜那句话似乎是在对她说,又似乎在自言自语。也许把一件事投入时光长河,就像扔进河中一枚小石子,不要说阻塞河道让水改流,幸运些的能被恰巧在岸边的人看到激起的水花,而绝大多数人,都远远地待在远处,事不关己亦不关心。 第53章 风间中人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 请支持正版, 打击盗版, 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再说一遍……” “是这样的……” “嗯,再来一遍……” “……” 半个时辰后,沧澜终于大发慈悲地给了兔子一点水喝。兔子毫无形象地趴在桌上, 像以前瞧不起的狗那样伸着舌头大喘气。 一方面真是累极了,将一件事情重复了十来遍, 就连一些小细节也遭到了穷追猛打,若不是它见机得快改了口,几十斤的分量恐怕今日就交代在这儿了, 不知会造福了哪个王八蛋的五脏庙;一方面它心里是真惧了这女魔头,看上去娇娇怯怯的,下手又稳又狠, 只盼着能看在它自毁形象卖萌的份上, 留下它这身雪白蓬松的好毛。 本兔要退货,假的,差评……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 咱们走着瞧,莫欺少兔穷…… “再说一遍。” “好嘞, 姐姐!事情是这样的, 我家主上那日心血来潮, 打算搞一个‘大人物’计划。我被分配的任务, 就是前往天元大世界云州左平城李府, 帮助李家大娘子李沧澜成仙,准确的说,是丁未年八月初三卯时三刻穿越来的李沧澜。” 本座在渊海魔界沧澜水脉化形,以沧澜为名。李府大娘子,与自己同名,真是巧合,真有缘分。 兔子讲到此处,神色恹恹,明显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说好的穿越来的灵魂是个低武世界的小姑娘,好像是什么炎黄小世界的,仙侠小说很流行,金手指系统穿越理论也深入人心。我给她演示两手法术,再宣布她被女配逆袭系统选中,从此走上人生巅峰。她还不得对本系统,不,本兔言听计从,屁颠屁颠跟我混啊。” “不过欺负个人生地不熟的小姑娘罢了,原以为真是什么大手笔的计划。”一个人陡然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不知前因,不解后果,哪怕善意上裹了毒,又能怎么办呢? 也只能先咽下。 兔子没有听出她话中的讽刺之意,继续兴致勃勃地道:“下界执行这个任务的又不止我一人,既然有‘女配逆袭系统’,怎么会没有女主、男主的呢?说是什么‘大人物’,不过是主上太闲了,借着为仙朝培养筛选人才为名,找点乐子而已。” 这位真有闲情逸致啊。给一群人自己是主角的错觉,在心怀异心的系统们帮助下,不知会打得多好看。若搁往常,她坐在一旁看戏,看到精彩处还叫个好,喝个彩什么的,现在却要自己粉墨登场,从看猴戏的变成被耍的猴,真令人不爽啊。 沧澜抓了把瓜子,“咔咔”地嗑了起来,试图找点观众的感觉。 “姐姐,看你见识也不俗,以前恐怕也是个大人物。但咱俩现在同是天涯沦落人,又有道是不打不相识,落魄的凤凰不如鸡。我们先把这出戏圆过去。只要唱得漂亮,主上事后不会怪罪的。” 是,看你家主人能选你来干这种任务,恐怕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按剧本走。而本座糊里糊涂,占据了这具身体,真是倒了血霉。三姐经常教训本座不要太善良,可叹本座那时不懂事还跟她顶嘴,果真报应不爽。 可现在还得做好事,留下兔子一条命,至少到能比它背后的大能跑得快之时。这只蠢兔子嘟嘟囔囔连它背后的大能是谁都说不清楚,不过观其手段,起码是个化神期。如果本座没有率军攻打天元大世界,万界仙朝除了那几位,还有谁值得本座搭理……沧澜突然心有所感,她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想得太过入神的她,手上没有控制好力道,一把捏碎了瓜子,在兔子惊悚的眼神中,顺手在兔子雪白柔软的长毛上抹了抹。 *** 隔得老远,妙儿就听见娘子屋内传出了一声极短促的悲泣,余音渺渺,九转低回,摧人心肠。她恶狠狠盯了一眼小院外探头探脑看热闹的丫环仆妇,没好气地道:“看什么看!再偷懒,就通通地滚出府去!” 一个月前,她还要为娘子房中一盆冰和大郎君的小厮打起来,但如今,她已经有底气做主撵人了,连大郎君见了她,也得客客气气的。 哼,那些有眼无珠的老货,假惺惺地说大娘子身子弱,夏天不宜多用冰。这人啊,该是你的抢也抢不了,夫人这些年来,以娘子身子弱需要静养为名,明卡暗要了娘子多少丹药,拖累了娘子洗髓开脉的进度。可是还真宫的仙师们,还是一眼就看中了我们娘子。 李家号称修真世家,然而能拜入道门顶尖的三宫四派的,千年来才有几人?像大郎君,与其进那个不入流小派,没准还不如在家修行呢。 妙儿迈着轻快的步伐进了屋,笑道:“娘子,刚刚夫人叫妙儿过去,说娘子入仙门在即。虽说仙家不食人间烟火,但身上有钱财傍身,总是方便不少。所以她做主,拿了十块中品灵石和一百下品灵石给娘子您。” 微微撇了撇嘴,妙儿又道:“这老货,真会拿府里的东西做人情!平日里表面上把娘子千娇万贵地供着,可关于修炼资源方面的,却一点不让娘子沾。现在无非是看娘子发达了,又巴巴地靠上来,娘子您可不要上当啊。” 娇憨可喜,好不做作,是兔子对妙儿的评价。 若以十分制论天下美人,妙儿至少八分。她长得只算清秀,但步伐轻盈若风,言语辛辣犀利,嬉笑怒骂,转换自如。这乡野之间,竟有如此泼辣而又天然,朴实而又明媚的小美人! 兔子从沧澜的怀里探出头来,咕哝了几声,眼巴巴地看着妙儿。美人儿,快管管你家女魔头,不仅凶,而且还不讲卫生! 也许冥冥之中,它注定和她有不用言传的默契,妙儿将一个小荷包递给沧澜,顺手拽住兔子的长耳朵,把它从沧澜的怀里揪起来:“娘子小心!这只兔子脏兮兮的,毛上还沾着血,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病。”她的语气里满是嫌弃,“那个废物平时也没什么表示,一听娘子发达了,送了这么只野兔子过来。倒是挺肥的,一会儿宰了,给小姐加个餐。” 原来这个什么系统在人间也有正式来路,倒省得本座多费唇舌。无视兔子投来的求救眼神,沧澜漫不经心地搭了个音:“那个废物?”她饶有兴趣地琢磨着妙儿递来的小荷包。荷包常见,作为一种修真界常用的小型储物袋,多半用来放灵石和一些小物件。 虽然修真界几乎人手好几个,然而能做到让凡人使用的地步,也殊为难得,所费不赀。这李家,看起来也算个见过世面的修真世家,那个什么夫人,听上去也和原主颇不对路。十块中品灵石和一百下品灵石,虽不算什么,但对刚入仙门的人来说,也是笔巨款了。 前倨而后恭。但这一鞠躬,头都快磕到地上去了。 那个收原主入门的仙宗,恐怕颇为不俗,倒是省了本座不少事。这具身体神清骨秀,天资极佳,只要有了足够的资源,凭她对道法的见识,修个万八千年,重登尊位,不在话下。 她自顾自地想着心事,便漏了妙儿的几句话:“……娘子一心求道,早就想去退了婚。那姓卓的虽然废柴,但他父亲是卓家的族长,为了两家结盟,夫人一直拦着您。不过这回,您拜入了还真宫,夫人二话没说,已经派人去卓家退婚了。” 妙儿的声音微微哽咽起来:“这十几年来,小姐白日里修读女德,弹琴作画,夜间偷偷地在院内练拳,打熬筋骨,洗髓开脉。”她低下头,努力憋住眼泪,“如今,小姐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她看着一脸倔强,泪水却已滚落脸颊的妙儿,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递了过去。 寥寥几句话,她已把前因后果勾勒个大概,无非是父母偏心家族内斗。她虽没经历过,但宗族是社会的一个缩影,斗争手段万变不离其宗,她在魔庭能坐到魔君的位置,可不仅仅凭借修为通神。 沧澜微微叹了口气——原主不光资质上佳,心性也是一等一的。她在家人的漠视冷待下坚持锻炼十几年,本将一飞冲天,却因兔子的主君一念之间,失去了一切。 她修长的手指微拢,无意识地攥紧了拳,本座沦落到如此境地,难道要任人宰割吗? 妙儿拭净了泪,强笑道:“妙儿不该说这些伤心事,扰了娘子的兴致。娘子晚饭想吃点什么,妙儿这就去做。听说仙人们不食烟火,省事是省事,但长年累月不吃饭,想想就苦巴巴的。红烧兔肉怎么样?等到明日,还真宫的仙长带娘子走,娘子想吃也吃不上了。” 第54章 宫主嫁到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 请支持正版, 打击盗版, 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飞云子反应最快, 袍袖一拂,空中浮现了一个淡蓝色法罩,将晏灵, 沧澜和玉川护在里面;穿着黑白法袍的外门弟子们虽惊不乱, 一边放出飞剑护身, 一边把手中的符不要钱似的向男子扔去;晏灵双眼红光一闪,牢牢锁定住来人;沧澜最为镇定, 端坐在太师椅上, 只是微微有些汗湿的双手出卖了她。 她不是吓的,是惊的。 这不是前世天元大世界之主,号称仙朝“极真双辉”之一的卓星尘吗? 虽然他目前尚无修为,比起当初来, 矮了点,挫了点, 落拓了点, 周围环绕的七十二仙妃也不见了。但这孙子, 化成灰她都认识啊! 想当初, 她正处在升职加薪,前途一片光明的道路上, 卓星尘这孙子就缠了上来, 宣称跟她手下的魔将绿姬是真爱。真爱你个头啊, 你明明都有了洛如真君和七十二仙妃,还要谱写一段跨种族的,不为世俗理解的,凄美的绝世爱恋,你骗鬼呢? 哦,是了,他后来又纳了一位鬼修,这些都是后话了。 绿姬那丫头,当时不知怎么迷了心窍,铁了心要嫁。还吃里扒外,把她的大量机密泄给卓星尘,害得她丢了三个小世界,魔主驾前地位摇摇欲坠。她一怒之下把绿姬锁在零度魔狱中,卓星尘不知怎么想的,不去劫狱,反而疯了一样不停找她的麻烦。 后来,她攻破了天元大世界,一剑斩杀了卓星尘,亲眼见着他魂魄消散,不得往生。还没得意多久,就被埋伏在一旁的七位金仙打了个措手不及,被迫逃入空间裂缝,兜兜转转,又流浪回了天元大世界。怎么还会见到他? 沧澜苍白着面孔,呆坐在太师椅上的状态,自动被卓星尘理解为心虚的表现:“怎么,李沧澜?大庭广众之下,你要杀人灭口不成?好好好,还真宫一手遮天,鸡犬之辈横行霸道,你们做得,我还说不得吗?” 玉川脸色不善:“小子,嘴巴放干净点,为人须知祸从口出的道理。” 他把胖熊往胸前一塞,一脸戒备地盯着面前的青年。来人看上去没有修为,又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些浑话,看上去脑子不太好使。但想他玉川,堂堂的还真宫真传,一等一的聪明之辈,怎么会被面前此人装傻充愣的样子骗过呢?一个毫无修为的人,居然在几个金丹真人的眼皮底下潜入进来,恐怕是一场早有预谋的行动吧。 难道是刺杀?是魔修余孽,还是……云上宫,朱陵神宫养的死士? “兔儿爷,没你的事,滚一边去。”卓星尘说得咬牙切齿。他今天来,是想在众人面前,把一纸休书甩给李沧澜,再潇洒地离去,让她颜面扫地。结果没想到刚一进门,就被一堆狗腿子下了死手,若不是他身上的剑老反应得快,及时撑起金光罩,他今天,就莫名其妙交代在这儿了。 玉川大怒,刚想反击,只听客席上有一人惶急叫到:“上使息怒!这是小儿,为人有些急躁,但并无恶意。尘儿,你怎么来得如此晚,还不向特使大人道歉?” 众人定睛一看,说话的正是左平城四大家族之首,卓家的族长卓越。这老狐狸,相当老奸巨猾,一面让来人赔罪,一面用“急躁”等词为他开脱。迟到还是蓄意找茬,明眼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在座客人不少都是左平城头面人物,此时大都认出前来闹事的是卓家族长的儿子,左平城有名的废柴,卓星尘,对卓李两家定亲之事,也一清二楚。就算是外城来的世家和散修,在热心人士的普及下,基本都了解了前因后果。 晏灵的神念笼罩全场,众人的窃窃私语她听得清清楚楚。她冷冷地盯了李方庭一眼,不冷不热地说:“是不是迟到,问下门口登记的就知道了。但依我看,这云州也真够乱的,李府还算是个修真世家,就能闹出这等乌龙事。这云州,该好好整顿整顿了。” 飞云子亦是颔首:“晏灵师侄说得有理,老道我回头就‘调查’一下。” 李方庭被晏灵盯得一激灵,心知上使对他的印象大坏。如今不光质疑了他的人品,还对他的能力产生了怀疑。但他自觉此事冤枉,婚约是婉娘在他闭关中,背着他和卓家定的。前几天他也派了人,卑词厚礼去了卓家,卓越这老东西也咽下了这口气,答应了解除婚约。谁能想到又出了这等变故? 既然上使唱了黑脸,明面上敲打了卓家,又把此事定义为“乌龙”,想来不想让此事闹大。这下台阶唱-红脸的事,恐怕还得他来做啊。 李方庭哈哈一笑:“既然是卓老哥的公子,我还问什么问?来来来,卓老哥,我先敬你一杯。” “愧煞,愧煞!李大哥,该是小弟敬你才是。”卓越给手下一使眼色,让他们把卓星尘带走。虽然自觉对不起这个儿子,但目前形势比人强,大家在还真宫底下讨口饭吃,不容易啊。 眼看一场闹剧就这样虎头蛇尾地结束了,围观众人怅然地叹了口气。修行,退婚,还真宫,渣女怨男,还有小男宠,集合了年度几大热词,绝对能火啊,也许还能上修真界《八卦周报》,带动一波左平城娱乐经济的发展。卓星尘,我们支持你,不要怂,就是干! 卓星尘果不负众望:“我为什么要走?做错事的可不是我!李沧澜,你父亲派人上门退婚,当众羞辱我父,就想这么轻轻揭过去吗?别以为所有人都稀罕你资质卓绝,美貌无双。”他冷冷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甩到桌上,“你不是就想要这个么?休书我写好了,从此你再不是我卓家妇!” 孤独站在众人中间的卓星尘,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给众人留下了一个桀骜倔强的背影,衬得李府和还真宫诸人的脸色阴沉沉的。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望向李沧澜的眼神有些复杂。 玉川手中掐诀,身上的玉符一闪,却是收到了晏灵的讯息。这事儿说到底,卓星尘是受害者,虽然做法偏激了点。自己这方无论怎么做,天然就处于下风。 可是婚又不能不退。修真之路千难万险,道侣两个要相互扶持走过千百年,一不小心证得长生,便是永恒,万万没有为了那么点名声,就牺牲澜师妹幸福的道理。这事儿千错万怪,都是李家没事找事从中作梗,到头来的坏名声,却让澜师妹一人担了。 他默默地散去了灵气,心疼地回头望了一眼。 “慢着。”就见沧澜从太师椅上站起,神色如常,淡定地走向卓星尘。 卓星尘回头,一声冷笑:“怎么了,李大娘子,有何指教?”想要服软?晚了! “卓星尘,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有一句话,说错了。不是族长派人退的婚,是我派的。”沧澜欣赏着卓星尘有些扭曲的神色,“不为什么,我就是……”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空旷沉默的厅堂中,回荡得清清楚楚:“看不起你!” “你有什么,值得人看得起呢?你天生废柴,不学无术,修仙经商做学问样样不行,只能顶着卓家少爷的壳子混吃等死。我是真心的,从内心深处,看不起你。” 她脸上的表情是那么认真,可言语里却淬着毒,伤得人七窍流血。她像一条花纹艳丽的绝灵蛇,冷冷地吐着芯,盯着她的猎物。卓星尘被她无形的气势所摄,无意识地退后了半步。 她笑得云淡风轻,随手拿起桌上的休书,一片片撕碎:“卓家妇?我从没有踏过一天卓家的门,脸皮没那么厚,也不好意思,和你卓大郎君攀、亲、带、故。” 卓星尘,哪怕将来你会成为天元大世界之主,沧澜也不是过去高高在上的魔君,本座今天也不会委曲求全。本座今日踩了你的脸,他年你要报复,本座都奉陪到底! 卓星尘紧紧攥着拳,眼前一片血红。 她小巧莹润的红唇,一次次开合,刺痛了他的眼;她的眼线在光下闪着亮,上挑出一抹轻蔑的弧线;她对他的态度,就像丢弃一件无用的垃圾。他讨厌她的冷漠,她的骄傲,她的高高在上,他第一次想杀人,杀了这个让他蒙受屈辱的少女。 他有这个实力。李沧澜没有修为,毫无防备地站在他面前,在剑老的帮助下,他可以在所有人面前杀了她,再毫发无伤地离开。 可是他不能。还真宫的雷霆之怒,不是他家族能受得起的,整个云州也受不起。他甚至不能一拳打在这个美丽刻薄的少女脸上。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今日这话,李沧澜,我记住了!我们来定个五年之约。五年之后,我要和你决斗。若是你赢了,我随你处置;若是你输了……” “我广撒请帖,邀请在场宾客,天下修士,当众向你磕头赔罪,斟茶认错,如何?” “一言为定!” 第55章 双修之术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 请支持正版, 打击盗版,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小白, 你来了。胖熊, 去泡一杯蜂蜜水, 就拿咱们今早采的野生灵蜜, 又鲜又甜。你还傻愣着干什么?”沧澜裹了件青色浴袍,乌黑如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从内室里出来。 她与三年前大不相同了。 这三年来, 在灵物滋养和不间断的科学锻炼下,她的个子窜了至少一头, 虽然身形还是那么瘦削, 却没有那种弱柳扶风的羸弱之感,反而如秀竹般挺拔清逸。 刚出水的肌肤如冰似玉,胖熊眼尖的瞧见,袍袖下遮掩的一小块皮肤裂开又复原,维余一道道斑驳的红痕,在雪白的肌肤上分外显眼。 啧, 自愈的速度又快了。 然而她的外表是如此冷艳, 她的声音却是鲜甜的, 如同熟透了的水蜜桃, 仿佛轻轻一掐就能掐出水来。 小白狼笑了笑, 把手里的单子递给沧澜, 接过一旁胖熊不情不愿递过来的蜂蜜水, 随手放在了桌上。它用鼻尖蹭了蹭胖熊,看兔子并没有什么反应,于是便伸出鲜红的舌头,轻轻舔了舔胖熊的毛。 “够了!”胖熊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忍无可忍地推开了它,大叫道,“请你放尊重些!我不是你的饭后甜点!” 它扭头求助地向沧澜看去,却见沧澜眉头紧锁,嘴里念叨着“驴打滚”“坐地抽”“九出十三归”,双目灼灼地盯着手中的账单,便知道这个不靠谱的,又指望不上了。 小白狼笑得愈发温柔又和善,它大概到沧澜的膝盖那么高,浑身雪白的长毛都有定期打理,就连笑起来露出一口尖利的小白牙,也不让人感到攻击性:“我喜欢你身上的气息,很香很好闻,有种幼年时,我和兄姐们在草丛里打滚的感觉。” 靠!本兔子是吃肉的!狼真是世界上最讨厌的生物了,都修炼了,还处处与我们兔子为难! 沧澜端起桌上的蜂蜜水一口饮尽,她的脸色却像刚刚灌下三大杯烈酒一样:“白总管,上个月借款的利率,是不是有些高了呢?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貌似比现在通行的‘九出十三归’,还要苛刻几分。白大人,能否让我亲自面见阴师大人,向他老人家陈情?” 小白狼的笑容不变:“阴师大人并不知情,这是苏大人的意思。苏大人功勋卓着,最近被正式调入监察部,担任监察部副部主。新官上任三把火,苏大人这两天清查监察部账目,这阴湖山,名义上是阴师大人的别院,实际上是监察部分配给阴师大人的福利之一,原则上不允许转卖、出租以盈利的。苏大人看在大家都是同门,且您可能成为阴师真传弟子的份上,已经网开一面了。但这钱财上,阴师大人以前多一点少一点也不在乎,现在是要上缴监察部的,所以……” “不管怎么说,之前主人也是和阴师大人签过租赁契约的。哪个苏大人,他怎么如此没有契约精神,连我们妖族都不如!”胖熊在一旁听得不对,插口道。 “就是苏砚心苏大人。半个月前,天台就贴出了告示,天都城都传遍了。你们在阴湖山里,很多消息都不灵通。”小白狼眼中现出了一缕怜悯,“趁现在还是无限期贷款,沧澜大人就先签了吧。阴师大人现在外出云游,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苏大人耐心有限,万一他以‘非法侵占门派巨额财产罪’把你抓起来,除非阴师大人现在回来,恐怕没人能护得住你。” “我签。”沧澜心下有些遗憾,面上却不动声色,“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只是沧澜洗髓开脉已经进行的差不多,再用阴湖山这处风水宝地太浪费了。暂且宽限我今天一天,收拾下东西另寻住处。苏大人想必也是能理解的。” “这个我可以做主。”小白狼仿佛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讲,点头道,“苏大人说,之前的事,也不全是您的问题。山谷里的东西,您看上什么拿走好了,就当违约金。” 它迟疑了一下,开口道:“胖熊和我很投缘,您如今出去,居无定所,可不可以把它先放在这里。我会好好照顾它,饲养它的。我知道它和您的感情很深,您能让一只黄级下品的雪兔生出灵慧,想必也是花了大价钱。这里有三十块上品灵石,您先拿着,不够的话,我再去借。”小白狼说着,用水汪汪的双眼,充满希冀地望着沧澜。 胖熊大惊,生恐沧澜那个穷鬼没节操的,脑子一热就答应了。虽然一人一兔的前世,再落魄也没把30块上品灵石放在眼过。可如今不比当初,从收入上说,沧澜作为还真宫内门弟子,一月可以领取两瓶丹药和一块中品灵石,上品灵石对中品灵石的官方兑换率是1:100,实际黑市上在1:120左右波动,就算按官方兑换率,这笔钱也是沧澜3000个月的补贴;从价值上说,胖熊现在的壳子,是黄级八品的雪兔,因为不适合培养成战兽,炼气期的修为最多能卖一块中品灵石,加上一颗能炼化灵兽横骨的“兽语丹”,最多也就值5块中品灵石。 胖熊虽然早就想离这个穷鬼女魔头远远的,但一是女魔头给它下了恶毒无比的禁制,二是就算离开,完不成任务回不了极真仙界,恐怕它的下场更惨,三是……小白狼比穷鬼女魔头还变态,老喜欢舔自己的毛!可怜自己一身油光水滑的好毛啊,最近用了各色灵花精油来擦,还是掉毛掉得很厉害。 沧澜咬破食指,在账单上摁下手印。账单顿时光芒大放,化作灰灰。契约正式成立了,若是仔细用灵觉感应,冥冥之中有一道因果之线开始消长,联系。她一脸落寞:“胖熊在我的心里,和家人也差不了什么。尽管往后的日子穷一点,苦一点,我也不愿意放弃它。有我一口吃的,就有它一口吃的。小白,等我实在养不起了,就把它托付给你,也不要你什么钱。只要你待它好,我就满足了。” 胖熊听着沧澜这情真意切谆谆如托孤的口吻,瞬间脑补了众多晋江书局八点档;它再看看小白狼满脸对沧澜热烈的崇敬钦佩,顿时觉得世界充满了不真实感。 小白狼很失落,但依然彬彬有礼地道了别,再次用鼻尖蹭了蹭胖熊。此时门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小白身上浮起一层薄光,显得更加美丽神气了。当小白狼依依不舍的身影渐行渐远后,沧澜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胖熊,去收拾东西,我累了,先去歇个晌,醒来要吃冰糖莲子粥和红烧肘子。粥多加点糖,我喜欢甜的。肘子多炖会儿,小火煨烂才香。” “这就是你把我当家人的方式吗?” “是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以为我会自己出去流浪,让你一个人在这儿享清福,想得太美。无论给我多少灵石,我都不答应。” *** 天都城,监察总部。 荆风望了眼窗外,天阴沉沉的,雨虽下得不大,显然一时半刻结束不了。他定了定神,沿着长长的阶梯蜿蜒而上,步伐有些急促。监察部作为还真宫重地,虽然在佩戴上特制的符箓后,是可以使用法术的,但这中间,绝不包括空间转移类法术。 路上不断有身着蓝白和黑白法袍,胸前绣着监察部徽印的弟子躬身行礼,他微笑着点头示意。越往上,人越少,他轻吐了一口气,走入苏砚心的办公室:“大人,事情都办好了。阴湖山总管小白传来了消息,沧澜已经签订了契约,不日就会搬出去。” 看着桌案前的大人恍若未闻,继续处理文件,他继续道:“大人,这件事,是不是做的唐突了些?等阴师大人回来……” 第56章 魔星降世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 请支持正版, 打击盗版,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此人姓苏, 名砚心。 目前还真宫名册上, 唯一一个光明正大有名有姓的。能打破还真宫多劫以来的规矩, 不用连雪详细说, 沧澜也能感受到此人的不凡,或者说特殊来。 且连雪对他也知之甚少。除了一年筑基,七年结丹如流星般修行的速度外, 他只是最近出关,带人去宁州执行了一次任务而已。 也不是什么大任务。宁州虽名为“宁”, 但以现世的目光看, 当初命名的人像是开了一个玩笑。宁州自中古时代便属于北地魔国,后来被还真宫“光复”,作为和北地魔国对峙的边境,土地贫瘠,唯独不缺邪教匪帮,民风彪悍开放。由于各种历史遗留问题和民俗文化问题, 民众大多同情邪教, 十户里有三四户和邪教匪帮有勾结。有一任宁州牧守对此大为头痛, 连杀了十几个带头传教的, 甚至深入北方腹地, 都没什么用。这一劫下来, 大家甚至都有了默契, 邪教势力太嚣张了,就派人去收割一波。邪教匪帮们也不大抵抗,抛出几个不要紧的小卒子,给宁州上下官员刷个履历。这么多年,你好我好大家好,也就这么过来了。 至少在苏砚心来之前,一切都很平静,或者说,宁州表面上都很平静。 还真宫把苏砚心派过去,也没想过他能解决什么问题:修炼天赋好,不代表会做事;闭关久了,出去散个心,去红尘里历练一下,别修行修傻了。出巡宁州是个肥差,安全轻松有地位。而且宁州盛产各种矿石,苏砚心刚结丹,法器资源样样都缺,去拿点孝敬,也算是还真宫给他的福利。 这基本是不成文的惯例了。同为内门/真传弟子,大家看各自在师长心中地位,就看在晋级了一个大境界后得到差事的优劣了。 苏砚心得到的,无疑是其中上上之选。“出巡”两个字背后的政治意义,再加上他出众的天赋表现,宁州自牧守以下各级官员不敢怠慢,早早做了准备。除了严厉警告(派人送信)叫各个邪教匪帮停止活动,各地的土特产,例如灵石、天星矿什么的(完全符合规章,这些俱是土里刨出来的),都厚厚地备上了,连苏大人随行的厨子都有一份。 苏巡守也是尊重规矩的。宁州牧守本以为像苏砚心这样不世出的天才,年少成名,被师长和众人捧着,不知要多么傲慢难以相处,就是懂规矩也要清丽脱俗,不与他们这等庸人为伍。 他已经做好了被斥骂甚至解职的准备,但一见之下,苏巡守虽然长得清丽脱俗,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傲慢,但也很了解他们底层疾苦(不是实在修行受阻再无寸进,谁会离开天都城到这种乡下地方呢。这里民风彪悍,互相勾结,总不能把人都杀了吧)。礼物收了,宴会虽不是次次出席,但最重要的几场,苏砚心全都去了。并且闲时,苏砚心也没有像那些修炼狂人一样不许俗人上门吵闹,反而挨个召见还真宫在宁州各级官员,温言抚慰。宁州牧守那颗饱经风霜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 但自从那日苏巡守酒足饭饱闲极无聊,带人出城打猎之后,事态骤变。先是到了晚上,苏巡守一行人并没有回城。宁州牧守也没有多想,又不是凡间十五六岁小姑娘,虽然这位苏巡守比那些庸脂俗粉长得漂亮多了,但有修为在身又带了那么多战部弟子,傍晚不回城又能有什么事呢? 还真就出事了。 当第二天上午宁州牧守功行一百零八周天,自觉功力大进,正满意地揽镜自照时,亲信闯了进来,告诉他整个郡守府都被法阵封禁,发过来的传信符箓都被拦了,迫不得已通过秘密传送阵进来。他言辞恳切地说:“大人,快随我从传送阵走吧。一会儿他们循着灵气波动锁定,再走就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院内便涌进来一群穿黑白法袍的弟子,迅速结成了“周天星辰阵”。身着蓝白色法袍的苏砚心站在中央,虽然一晚上来回奔行了近万里,但他看上去依然那么神采奕奕。 他的头巾可能在奔波中遗失了,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披散下来,眼里流淌着滟滟春水。可与他明艳外表不相符的,他手一挥,话里充满杀气:“杀了劫持牧守的邪教党羽!救回牧守大人!” 之后的事情,在苏砚心提交的《关于九月八日宁州暴-乱报告》中是这么写的: 【邪教匪帮在宁州的内奸,在阴谋诡计败露后,竟然丧心病狂,铤而走险劫持了牧守大人!牧守大人面不改色,怒斥群贼,慷慨就义。弟子来迟,不幸未能救下牧守,弟子一定深刻反省。不过,弟子已经替宁州牧守报了仇!作乱的贼子,已经被弟子杀了! 此外,经过弟子深切的反省,在战场上保持机动性很重要。战部弟子多为筑基期金丹期,御剑速度很难相配合。建议内事部给每支小队配发飞天舟,以炼器司出产的凌云型号为最佳。 另,因为叛逆过多,为了早日帮宁州恢复元气,建议从其他各州迁移人口,休养生息。】 因为苏砚心的这份报告,战部内事部吵成了一团。内事部财政厅长咆哮道:你们战部整天杀杀杀,扩军扩军扩军!每年的财政赤字就是你们引起的!有这些灵石,换成丹药给弟子们发下去,早日升仙不更好吗? 战部发言人也不甘示弱:丹药是要有的,飞天舟也是要有的,一切都要有!还真宫如今坐拥天下六州,膏沃之地,都是七劫之前,血里火里同魔修打出来的!战后别的门派虎视眈眈,想要分一杯羹,是什么阻止了他们,是剑!是战部弟子的血和剑!谁胆敢削减战部的军费,就是别的门派的卧底,是魔修的内奸! 这顶帽子扣得太大了,大家争吵不休。若不是宗主在场弹压,恐怕战部内事部几位长老就要上武斗场见真章了! 炼器司也跳出来抗议:一艘普通型号的飞天舟至少要上万中品灵石,三品的凌云舟,给实权元婴长老当座驾都足够了!最近还要给几位部主大人换上新研究的风云裂天舟,就算不对外供货,今年也只能出产十余艘凌云舟!战部有几百支战队,而且在不断扩招中,等到库存足够换装的时候,也许都淘汰了! 宗主凌厉的目光扫过在座正在悠哉喝茶的几位部主,你们成天呆在门派里,前几年刚换了新座驾,怎么又要换新的!可是部主们不光修为化神,脸皮也化神了,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丝毫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作为门派的大佬,有望飞升的“年轻俊彦”,他们理所应当得到更好的福利。只要不反叛谋逆,宗主又能拿他们怎么样! 最后虽然战部发言人强烈抗议,众修还是达成了一致意见:暂缓苏砚心的申请。毕竟死了人剿了匪,之后的抚恤官民安定地方少不了。在具体报告送达前,内事部不好做预算。倒是给有功之臣的嘉奖,该提上议程了。 这时,一直没有出席会议的监察部部主阴师进来,轻描淡写道了句,抚恤这笔钱,我们省下来了。 举座皆惊。 据监察部潜藏在北地和宁州的密探回报,九月七日晚苏巡守单人御剑越过边境,闯入北地魔国腹地,杀金丹魔修三人,筑基七十九人,练气期和凡人不可胜数。临走时施展禁术“焚天真炎”,保守估计三百里土地已成死地,八十年内,不适合任何道修魔修居住。与此同时,随行的战部弟子则在宁州境内各地,搜捕邪教匪帮,无论是真心帮助贼人还是被裹挟的普通民众,都毫不留情,一律斩尽诛绝。简略估计,短短一夜,宁州十室三空。 至于被“殉职”的宁州牧守和各级官员们,还有一部分被定性为“奸细”的修士,如今宁州基本没有什么活着的主事人了。哦,鉴于他们的家眷也都跟着去了,抚恤这笔钱,可以省下来了。 沧澜听连雪娓娓道来,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亦想到了其中的惊心动魄之处。一个刚刚结丹的修士,独自深入敌境,斩了三个同阶对手。生生把一次度假,变成了一次大捷!这种热爱工作的精神,比前世的自己,也差不到哪去! 她双目闪亮:“然后呢?” 连雪想了想:“然后?然后就是扯皮呗。昨天苏师兄当着宗主和众位长老面前,‘宁州已经烂了,从根子里烂掉了。那里的民众跟我们不是一条心,再怎么安抚,他们都是喂不熟的狗。就连我们派去的大小官员,也不知不觉中失了道心,和他们沆瀣一气。把这些已经做大的人连根拔起,就像剜掉身上的腐烂的肉,虽然痛,但是整体能得以保全。若是坐视不理,等到全身腐烂掉,那就晚了。从内地迁移忠于门派的民众过去,优加补偿,许以百年,期以教化,则宁州归心之日可见’。有的长老支持他,有的觉得他杀戮过多,有伤天和。” 她顿了顿,面有忧色:“云州牧守好歹是个金丹期,虽然只是咱们外门弟子,但修行这么多年,也不乏亲近同-修,他们闹得很厉害;余下官员,也都出身咱们附庸小派,他们倒不敢太造次,只是上门请求说法,给他们一笔灵石,也就打发了;最麻烦的是与咱们并列顶级门阀的云上宫,他们发来了严正抗议,要求我们严惩凶手,肃清影响。朱陵神宫倒没有发声,可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呢?” “反正,师妹你还是离他远点较好。云州牧守再不对,毕竟也是我们的人,结果他说杀就杀了。这次事情闹得这么大,恐怕他在战部待不下去了。阴师好像很欣赏他,如果他入了监察部,监察门派弟子,以后,可没有外人分担火力了。” 连雪身体颤了颤,有一部分她没和沧澜说,怕师妹心里不好受。这次虽说大获全胜,尽诛了乱党,可死伤最多的,是凡人,保守估计有几十万人!再加上苏砚心手下纵火等行为,因为失去了居所和粮食,马上迎来北地冬天的民众来说,不知是怎样的浩劫!虽然修行者普遍把自己和凡人看成两个物种,一个不能修炼的凡人还抵不过一只黄级下品的灵兽,但谁不曾是凡人呢? 苏砚心,你和你的手下直接间接杀死了上百万人,这样的做法,与魔修何异! 沧澜点了点头:“我听师姐的,一心修行,不掺和闲事。”没想到还真宫还有如此可造之材,可叹本座如今修为全无,不然真想招揽这样有胆色、有实力的英才!三百年后鸿蒙之战重开,天元大世界的覆灭不过是一道开胃小菜。此子若不死,必成一代豪杰! 连雪若有所思:“师妹修行上还有个问题。还真宫招收弟子以15岁为下限,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是此时测出的资质最准。二是年纪太小根骨未定,经脉脆弱不利于承载灵气,所以洗髓开脉是必经的一关。若是洗髓开脉做不好,身体对灵气的容纳和周天的运行速度也会受到影响。” “师妹资质虽好,可是在洗髓开脉上,下的功夫远远不到。宫里也预料到有些弟子没有洗髓开脉的条件,所以统一配发了一瓶‘洗髓丹’。虽然宫中在这上面很大方,给每个弟子都是地级上品的好丹药,但这样单纯通过药力激发的洗髓开脉,一般修行够用了,却无法臻至完美。” “师姐这么说,一定是有对策了?” 连雪目光炯炯地盯着沧澜:“晏灵大人替你去求了阴师。阴师前辈给了一个方案,就看师妹你,能否吃得起苦了!” “更何况,”他温柔秀美的脸上现了一丝寒意,“姓苏的恐怕想不到我们会潜入到他的老巢,等我们和玉师达成一致,他也只能咽下这口气。” “玉师会答应吗?他虽然不甚待见苏砚心,对其做法多有微词,但他为人宽容敦厚,未必会自降身份,同小字辈为难;紫玉无极对现在的他而言只是个摆设,然而于他有别样的意义,未必会轻易交给我们。”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任他青年俊秀,一方巨擘,魔君仙主,也有为财帛折腰的时候。我们这回开出的条件,不怕他不动心。” *** 鬼市,南桂坊前。 伙计弯腰作躬,连连赔笑将沧澜等三人送出:“对不住三位,本店最近真没货了,您向北直走,右拐第一家‘海央阁’,他们家有关东海生意做得最大,您去那看看,一定有紫星砂的。” 张启不满道:“我们要的紫星砂量不大,但别的材料也杂七杂八买了不少,你们嫌少就直说,蚊子肉再小也是肉,真没见过你们这般行事的,把人往外赶,这是做生意的道理吗?” 伙计笑得脸都僵了,里面的四掌柜见来者不善,赶忙迎了出来:“哟,这不是张哥吗,哪阵香风把您老人家吹来了,稀客稀客!侯小三,”他转头骂伙计,“你这个瞎了眼注定一生受穷的,连鼎鼎有名的‘一坎张’张哥都不识得,走火入魔烧坏了脑子啊!” 伙计心里腹诽,鬼市上上下下大大小小,能称爷的就有上百位,什么时候一个称哥的,敢在这里装大?你又啥时候和我提过他?不过他自是不敢和掌柜顶嘴,敷衍地摆出了一副谄媚的表情,就要继续开口:“几位爷……” 张启寒着一张脸:“不必了!店大欺客,我今天算是见识了!我自诩平日里也算得上豪爽大方,门内和鬼市里大大小小也交了几个朋友,没想到今日竟遭到如此对待!”他见周围渐渐微拢上了一圈人,不禁得意地又提高了一层音量,“回去我就同李师叔说道说道,这南桂坊……” “哎哟我的爷,您能别这么开玩笑吗?”四掌柜哭丧着脸,一把拽住张启的手臂就往里面拉,看那个样子恨不得拿袖子堵上他的嘴,“张哥,您这个玩笑可不好笑,唬得小弟那叫一个心惊胆颤哟~今天小弟做主,您今天的消费,全部八折!” “八——折——”张启拉长了声音。 “七折五!七折五,不能再低了,我只是个四掌柜,再低真做不了主啊!小三,你还傻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赶紧请两位娘子去楼上雅阁?” 玄妙便同沧澜半推半就上了楼。胖熊看了这场闹剧,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传音给沧澜:“我以为你不适应这样。” “为啥不适应,有钱省为啥不开心?以前在魔主驾前抢地抢人抢预算,未尝比这优雅高尚多少,倒是早就习惯了。” “那有经验的你,为啥不自己亲自出头?” “这就是为啥要做老大了:老大永远是正直的,善良的,风光霁月的,脏活累活苦活自有手下去做,老大最好连知道也不必知道。等到要‘清算’的那一天,他再‘恍然大悟’也不迟啊。” “滚!” 楼上雅阁里,香茶和点心已经准备好了,其上灵气氤氲,显然价格不菲。 第57章 阴差阳错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请支持正版, 打击盗版, 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大日煌煌,光耀四方。这一异象再也遮不住, 灵气潮汐陡然一变,那些在静室调息搬运的还好,深度闭关神魂冥冥的修士,纷纷从玄而又玄的状态中被震醒,有的当场就是一口血吐了出来。他们却顾不得查看自己的伤势, 纷纷奔出屋门, 眉目间俱是惊惶—— 出什么事了? 荆风匆匆赶到洗砚轩内室。苏砚心并没有睡, 也没有在打坐,他穿了件冰蓝色薄袍, 那衣服不知是什么做的,流动着如水般的清辉。他斜倚在窗下的榻上,松松趿了一双便鞋,露出一小截洁白如玉的脚踝。 荆风心下便是一轻。有的人,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便让人有了主心骨。苏砚心是如山如海的男人,有他在, 就算天地塌陷,日月倒转, 又能怎样? “苏师兄, 外面……” “人群疏散了吗?” “清风居以外三十里, 已经没有人烟。糖蜜师妹吵着要进去救人,被属下们用了一些特殊措施,也‘请出来’了。内事部那边,紧急开启了无量虚空大阵,折叠了一部分空间,降低了部分异象对城中的影响。” “这不是处理得很好么?有的战斗,终归只能一个人去面对的。你们已经尽了全力,剩下的,就看她自己了。”他扬了扬手中的书卷,津津有味地看了下去。荆风注意到,这的确是一本蝴蝶装纸质书,而不是更常见的玉简密卷之流。 这难道是什么孤本珍藏,纸是东海巨怪皮革鞣制,为了掩人耳目做成这样?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走神,轻咳一声:“此外,内事部路河长老要求当值执事,全力开启天都城三十三层防御法阵,并且尽快进入清风居把当事人带出来,询问有关事宜。当值的队长是咱们的人,我让她先拖一会儿,赶紧过来找您了。” 苏砚心双眉一挑:“路河真是这么说的?”他对门中这位元婴期长老殊无敬意,连敬称都没有提。 荆风也很自然地接下去:“是的。路河长老的三徒弟,听说打算收玄水南家南怀晏为徒。不过更重要的,路河长老作为内事部副部主,和正部主玉师大人向来多有不合。如今玉师大人在闭关,内事部由他说了算。” “全力开启天都城三十三层防御法阵,需要征得三部四司中大半部主司主同意。战部正副部主都不在城内,监察部目前由您做主,然而内事部对御兽司,炼丹司,符咒司,炼器司有统辖权。您要直接同他争的话……” 话尚未完,异变又起。 月华清亮如水,本就是淡淡地洒在人间,被耀阳一遮,便显得黯淡无光起来。正当众人以为它要继续沉寂下去,它渐渐由缺至盈,竟变作一轮圆月! 日月同升,双耀双辉!真是天地间难得的奇迹,一瞬间,人们都长长地屏住了呼吸,生怕有所惊扰亵渎。已有修士喃喃地拜伏于地,赞叹起天地之威来;又有修士,平日里凭借着法力高强横行霸道,看着这伟丽的天象,不由得想起凡人常说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来,不由得汗湿重衣,瘫倒在地。 苏砚心脸色却渐渐沉了下去,他低低一声糟了,身形一闪,便已消失在原地。 他直接瞬移到内事部防御厅,身形化风,一瞬间穿过前面三道院子,来到第四道院子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前。屋内中央坐着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少年,面容清隽秀美,眉目间却饱含风霜。一个三四十岁,面容威严的中年人随侍在他身后,其侧坐着糖蜜,掩不住的焦急神色。 一个身着内事部执事衣衫的修士,正在一旁弯腰赔笑:“启禀长老大人,刚才已经开启了月引流华大阵,增强了月力。三十三层防御大阵要开启完全,恐怕要再等一阵儿。况且,依在下看来,全力开启,所费不赀,也没有这个必要……” 他话还未说完,站在座位后的中年人忍不住喝到:“师尊当前,你一个区区筑基期,怎么那么多废话?”他上前几步,一把拽住执事脖领子,“我问你,你到底开是不开?” 执事脸涨得通红,中年人刚想继续喝问,突然心头一凛,随手将执事甩到一旁,撑起了一道淡金色防护罩。可还是迟了,有苍白火焰自罩内烧起,瞬间烧着了他的全身。 少年神色凝重,从座位上站起,轻轻在中年人身上一按,火焰便消了。说也奇怪,那股火不知因何而起,消得也莫名其妙。中年人蹬蹬向后退了几步,刚要发火,那少年道:“道凌,澄心静意,心平如镜。那是‘无明火’。” 无明火此言一出,屋内众人俱是一惊。他们都是见多识广之辈,身负上等传承,自然懂得无明火是何物。准确来说,那并不只是一种火焰,更是一种神通。是人就免不了有七情六欲,即使是修士也不可避免。修出无明火神通的人,可以用敌人的愤怒为引,直接从人的心头烧起。方才少年那一按,看似简单,却是他多年眼光修为见识的集合,费力不轻。 苏砚心从外间进来:“路河长老,真是好眼力。”说完此言,他不再理会少年,转身对执事道,“志才师弟,你去阵法宗枢那里守着,没有我的命令,谁若是敢接近一步,杀无赦!” 路河脸上表情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尤其是他看见执事连滚带爬跑出去之后。中年人——也就是道凌重重哼了一声,但顾忌着苏砚心神鬼莫测的手段,强压下怒意:“苏砚心,你可知罪?宗门教你法术,不是要你和同门动手的!” “那你刚才在做什么?” “我……我不是没使用灵力吗?不用灵力打人,怎么又算得上动手?” 苏砚心冷笑了一声,他也没多说别的,那一抹不屑直白地挂在脸上,其神情让人看了想打人。路河也觉得自己的三弟子未免说得太离谱——虽然在看见苏砚心如此神色前,他并没有觉得有多离谱:“苏砚心,你来此做什么?你想拖延时间救人吗?” “我不懂什么救人不救人,我只知道,按照律令,完全开启天都城三十三层防御法阵,有以下几种情况:一是出示掌门的法谕;二是三部四司的各位部主司主到齐,众人投票,民主决定……” “战部监察部部主在外,内事部部主闭关,四司的司主都已经同意了……” “同意了,他们人在何处?退一万步说,他们的法谕在何处?” “他们人马上过来……” “马上过来是何时?而且根据第128条律令,当正部主不能出席,副部主可以在以下几种情况……” 眼见着师父快要被苏砚心绕晕了,道凌心中大急,现下这情况,就不该论什么律文,苏砚心是监察部副部主,论这个哪里辩得过他?师尊就该凭借比苏砚心高一大境界修为的优势,直接压住他,强行开了三十三层防御法阵便是!事情结束之后,再慢慢打嘴仗,且要来回扯皮一阵儿呢! 他不敢直接上前,拂了师尊的面子,转身见了坐在一旁六神无主的糖蜜,俯身低低耳语了几句。糖蜜先是一阵迟疑,眼神渐渐变得坚毅,他便知道,事情成了。 糖蜜紧走两步,直插入二人之间。纵然二人顾忌她的身份,赶忙各自收了威压,她也不是一般的练气期,身形却也摇摇欲坠。她一咬牙,挺直了身体:“苏师兄,事急从权,救人要紧,我们不要讲什么大道理了。全力开启三十三层防御法阵,事后有什么责任,我担了!所有的花费,都由我来出!” “糖蜜师妹,你知道有什么后果么?全力开启三十三层防御法阵,纵然可能防住了劫数,也同时断了沧澜师妹对真实星空的感应。不要说定星,事后十有八-九筋脉俱断、丹田俱毁,不走火入魔已是大幸……” “可这样至少她还活着,还活着!”糖蜜的声音,已带上了一丝哭腔,“如果这样下去,定星也许能有那一点点微小的可能,可是她近乎十死无生!” “死在追求天道,奋发向上的仙路上,她也死而无憾了。她不是第一个人,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人,正是有像她这样,执着坚韧的修士们,我们人族,才能从众神的奴隶,变作诸界的主人,堂堂正正在天下行走!她能引动这般异象,无论成与不成,将来仙朝的史书上,必将会有她一笔。” “我不想听你这般大道理!”糖蜜突然爆发了,她的神色近乎凄厉,乌发散乱地披了下来,贴在脸上,把路河和道凌都吓了一跳,“我只想要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活着的澜姐姐!她是一条人命,不是史书里冷冰冰的一句话,一个代表着她名字她一生无意义的符号!你是这样,阿耶也是这样,把阿娘娶来,却为了修炼突破,整年整年地闭关,连娘亲孤独抑郁而死,他还在外征战,都没来得及回去看一眼!” “你们这些修士,一个个看上去冷情冷性,心也的确是冰,不,是石头做的!冰还能捂得化,可你们的心,却没有什么能动摇!你们或许狡诈,或许善良,或许冷漠,但在你们心头最重要的,永远是修炼,无穷无尽的修炼!”她见苏砚心依旧没有任何动容,她目中突然厉色一闪,拔剑架在苏砚心脖子上,“苏砚心,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你打开防御阵,救救澜姐姐!我有天级一品‘天地回春丹’,只要她还活着,什么伤都能救得回来!澜姐姐她还年轻,还有几十年大好时光!” 明明是她把剑架在苏砚心脖子上,可看上去却像是苏砚心在威胁她。这一刻,她似乎还是十年前那个孤独无助的小女孩儿,面对垂死病榻,已经有些癫狂的阿娘,她束手无策,一次次跑去求各位长老叔叔,却一次次得到一句礼貌而冰冷的“抱歉大小姐,宗主大人目前在太虚小世界。魔门敌境,不方便联系,一有讯息,我们会立刻通知夫人和大小姐的”。 第58章 试炼结束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 请支持正版, 打击盗版,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沧澜看看连雪身旁两匹活蹦乱跳的……小毛驴, 有些艰难地道:“骑驴,是不是慢了些。”这驴虽然也是入了品的灵兽,但无论品相还是速度,都不如和它一品的玉龙驹啊喂!连雪,你还能更奇葩点吗? 连雪不由分说, 热情地把沧澜“扶”上了驴。她看上去是个清秀佳人,手劲儿却不小,对付没有修为的沧澜,就像拎小鸡儿般轻松:“澜师妹,这驴温顺, 别怕,不咬人。再说,骑驴驾鹤, 最符合咱们修道人的传统了。以师妹的风姿, 骑上这驴,别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气度。” 脑子进水了,眼睛也坏掉了吗? 她静静地呆在驴上, 牢牢握住了缰绳,没有坚持抗议宁死不屈。挣扎抗议时摔下来她不怕, 再被连雪提溜着脖领子拎到驴背上, 脸面上实在下不来。 难道还真宫中人发现了本座的真实身份, 故意派连雪来整我?一时间,她都有些精神恍惚了。 “晏灵大人让我跟你道歉,她今天有急事,实在来不了。” “倒是我该对晏灵师姐道谢才是。”她顿了顿,貌似不经意问道,“修道中人,也有很多杂事吗?” 连雪点头又摇头:“这得分情况。本门虽然富贵,资源也不会随意挥霍,每个人都要通过自己为门派的服务换取。但这些都是建立在不耽误修行的前提下的。基本进了内门以后,杂事少,报酬又丰厚。我听晏灵大人的意思,澜师妹对此不必担心。” “晏灵师姐这么说,沧澜倒是惶恐了。在下未立寸尺之功,却得蒙师姐如此看重,心中委实不安。” “晏灵大人如今不过是个真传弟子,还没有这么大权力。”连雪接得飞快,看得出来,她对沧澜的回应早有准备,“师妹天资甲上,出身清白,年幼时又与阴师有一面之缘。天资机缘俱全,自是符合入内门的条件的。” “阴师……?” 连雪笑道:“还真宫广纳贤材,除了每五年的升仙大会外,还会有弟子在外搜寻良材美质。阴师大人向来低调孤僻,当年化身凡人在天下行走,见师妹神清骨秀,回来后便在内事部留了底。师妹当时年岁还小,可能没有印象了,见了阴师大人,亲近一些无妨。” 她说得一本正经,最后一句却破了功:“阴师和玉师交情莫逆,将来沧澜师妹有什么事,就来找我连雪好啦!” 这么大大咧咧的拉拢,沧澜反而不知该如何回应。 连雪瞧着沧澜困窘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周围的行人看见她们,都不着痕迹地离得远了些,生恐疯病会传染。 这么早走在路上的,大多是在升仙大会或别的途径中,取得弟子资格的,不过还没有正式录名,无法从御兽司租到坐骑,只好老老实实靠两条腿走。他们大都过了洗髓开脉这个门槛,身手不比任何一个凡间武林一流高手差,速度倒也不是很慢。 自中古时代,人族有了系统的修行体系以来,修行资质被划为四等十二品,以甲等上品为最佳,丁等下品为最末。即使在幅员辽阔的还真宫,一个资质甲等之上的弟子,也是值得重视的。 诚然,修行资质不能衡量一切。所以还真宫除了无条件收录甲等资质弟子以外,另召开升仙大会,综合考察前来拜师众人的资质,悟性,家世等。若是自身条件实在差劲,却有大机缘大毅力走过“青云路”,也能得到上师青眼。 这日,便是升仙大会的最后一天,收徒基本结束。那些不管通过什么方式,层层过关斩将的幸运儿们,将有幸前往天台聆听宗主圣训,然后进行录名等活动,五年一次的升仙大会就圆满完成了。 简而言之,就相当于炎黄小世界的开学典礼。这便是前日里胖熊告诉沧澜的信息。 对于典礼这些东西,沧澜一向是嗤之以鼻的。她一向觉得,忠诚和归属感是发自内心的,靠一个看起来很高大肃穆的仪式来增强归属感,是一种无趣的浪费时间的行为。 她以往出征誓师的时候,只是淡淡地扫视她的追随者们,简单地说一句:“弟兄们,跟我上!杀光你们的敌人,他们的灵石法宝就都是你们的了!杀,杀,杀!” 然而到了天台,听着台上身着金白法袍的弟子滔滔不绝言辞激昂的讲话,她环顾四周,看着周围人眼睛睁得大大的,掩不住的激动向往,沧澜不由承认,还真宫这个办法老套但有效。把人置身于一个团体中,辅以高超的话术,在这种狂热的气氛下,很容易初步建立归属感。 万界仙朝对于驯化凡人果然有一套,此行不虚。 她微微低头,做出一派谦卑的姿态,垂下了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眼中的轻蔑。她怀念起自己的本命法宝碎星刃来。碎星是个乖孩子,他嗜血好杀,却每每在她心潮激荡战意如狂时,用冰冷沉静的刃身安抚她。这在魔器身上,是极难得且违逆本性的。 可惜还真宫设有诛魔结界,她只能把为了保护她,已经陷入沉睡的碎星刃器灵封印在李家。世事难料,谁能想到与神魂相连的本命法宝,有朝一日也会和她分开呢? *** 沧澜和连雪从重重人群中突围,赶到内事部录名,已是四个时辰以后了。 此“录名”非是之前简单地把姓名登记在弟子册上,这回要取一小份魂魄,点燃本命魂灯,正式成为还真宫的一份子。 当弟子出了危险,他的本命魂灯变得暗淡飘忽,还真宫便可用特定的咒法通过本命魂灯确定弟子的位置,甚至直接对弟子产生作用。当然,若弟子哪一日叛了宫,即使逃到天涯海角,诸天万界,也躲不过。 真真印证了“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这句凡间俗语。 沧澜淡然地看着内事部执事用“牵魂丝”从她身上娴熟地取走一小份魂魄,连雪在一旁,将一颗丹药用酒化开,小心地喂给了她。 执事看着连雪小心翼翼的动作,神态也变得恭敬了些。他仔细地将沧澜的魂魄碎片投到一旁古朴的铜灯中,燃起了蓝幽幽的光焰,才轻舒了一口气:“可以了。” 他转头对连雪笑道:“听说晏灵师姐昨日回来了,咱们内事部的大家伙都很想念她。连雪师姐,近日她老人家可有时间,我们在止峦厅订了席,给她老人家接风。” 连雪叹了口气:“晏灵大人最近真没空,你也是知道的,那个人……”她住了口,一向大大咧咧的她也似乎有什么顾忌,“沧澜师妹成功拜入门派,是件值得庆贺的大喜事,本来晏灵大人打算亲自陪她熟悉一遍流程,可是你知道宁州出了事……” 执事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飞快地环视了一下四周,苦着脸打了个哈哈,勉强对沧澜笑道:“这位师妹,是姓苍名澜,还是名为沧澜?” “在下姓李,名沧澜。” “沧澜师妹,修仙首要断绝尘缘。以后你俗家的姓氏,就不要提了。”他指尖光芒一闪,沧澜只觉眉心一痛,一滴血从眉心滴下,正好落入一块莹润的玉牌中,渐渐隐没了痕迹,“修行之路,孤寂而漫长。沧澜师妹可能一开始不太适应,没关系,师兄妹比亲兄妹还要亲,有什么事,大家都会帮助你的。” 沧澜点了点头,她早在晏灵等人称呼她为“沧澜师妹”,绝口不提她的姓氏时,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这也是建立对门派归属感的一部分。去除她的姓氏,从法理上剥夺她和宗族的联系,再逐步把她对家族的忠诚转移到门派上。 这有点像炎黄小世界古代的师徒关系。“师徒如父子”,师父们垄断了技术,包办了徒弟的一切,师徒伦理从某种程度上取代延伸了父子伦理。师父有权惩罚,驱逐甚至夺取弟子的性命。这一点到炎黄小世界进入现代社会,文化和技术广为传播得到了改变。 然而像修仙这种注定只有少数人能享有,且破坏力巨大,就业面较窄的行业,万界仙朝一向把控的十分严格。除了在万界仙朝注册过的还真宫等各个道派家族,散修也有自己的组织,并且在万界仙朝挂了号。一个无意中捡到了修仙秘籍,恰巧有资质并在独自摸索修炼中没有走火入魔的幸运儿不到万分之一。 这样就形成了修仙界以师徒关系为基础的伦理。虽然可以以家族为单位修行,但是一族的英才再多,也及不上天下的英才;更遑论高等修士低得可怜的生育率和子女资质的不确定性。曾经有个家族想让族中资质佳的修士开枝散叶,给每人娶了几百个女子,结果一人把她们全部采补了,白白折损掉几百个无辜女儿家性命,效果还不及春香楼中炉鼎三日好;一人辛苦耕耘了半年后,因为生命精华消耗过度,修为反而掉了一个小境界,也只有十几个女子怀了孕,生下的孩子一个有资质的都没有;一人不堪其扰,找了个僻静之处闭关,呃,一直到该家族衰败破灭,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道派们通过去除弟子们的姓氏来斩尘缘,已经算得上温情脉脉了。魔道有几个酷爱折磨弟子的家伙,往往唆使弟子亲手斩杀了他们的血脉至亲,使他们变得阴暗偏激,嗜血成狂。沧澜的师尊倒没有这般对她,不过她乃渊海魔界沧澜水脉真水之灵化形,要斩了她的尘缘,难道要断了一界的水脉吗? 执事弟子递给沧澜刚才那块玉牌,一本小册子,一件蓝白的袍子,一个储物袋和一瓶丹药,道:“沧澜师妹,以后凭此块玉牌,你可以使用天都城的公共设施和领取内门弟子的福利,具体内容和注意事项都写在册子上,师妹一定要仔细看。若是丢失了玉牌,一定要及时挂失补办,切记,切记!” “这件袍子既是内门弟子的象征,也是件七品的法器,上面刻了三个法阵,有净尘,示警,防御等功效,到了炼气九层也不落伍。等师妹筑了基,门里自会发放更好的法袍。” 法器分为九品,九品最次,一品为上。除了些天成秘宝外,练气期弟子所能发挥威力的战斗型法器,最多为七品。 “这个储物袋,按照内门弟子的份例,是一个大概能容纳50立方的七品法器。然而我想着使用储物袋没有什么修为限制,又恰巧炼器司新缴来一批‘没掌握好火候’的劣货,标准500立方的六品储物袋只能容纳400立方。” 执事冲沧澜狡黠地挤了挤眼睛,义正言辞地表示内事部是个有原则的部门,怎么能把这批不合格的产品给那些该得到六品的修士,让那些无辜的修士,为炼器司的错误买单呢?如果沧澜师妹愿意“高风亮节”,拿走一个不合格产品,那么他代表整个内事部,一定会大大感激她的! 第59章 狭路相逢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 请支持正版,打击盗版,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不过这几日, 未免人太多了。做工的,直接投靠为奴为婢的,原本精致整洁的小院儿瞬间拥挤了不少。人一多, 其中不乏浑水摸鱼,怀有别样心思的, 原有的仆役根本管不过来,更何况,他们也觉得, 自己现在是仙家的人了, 何必像过去那么束手束脚, 对外人低声下气呢? 琼墨便是这般想的。他作为二少爷的贴身书童, 将来十有九成是要贴身服侍二少爷上仙门的,到时候二少爷当上掌门,他咋着也能捞个长老当当;二少爷飞升成仙了, 他就跟着二少爷去天上,继续享福去! 似乎不光是他这么想的,这家的丫环仆妇也是这么想的, 这两天向他献殷勤的人, 陡然增加了五倍, 还有平时他根本不敢肖想的良家女子, 也纷纷向他示好:光贴身的帕子, 他就收了几十条。他也拿起乔来,一幅眼睛长到天上的架势,反而收到的青睐更多了。 这一日,他被夫人叫去,在回外书房的路上,被一群丫鬟小厮堵住了。叽叽喳喳一顿奉承后,一个小厮谄媚地道:“琼墨哥,听说今天西岭肖家的人,上门来见夫人,商量和咱们二少爷的亲事,是真的吗?” “那还有假,”琼墨在夫人那儿啥都没看到,却斩钉截铁地道,“不愧是大家族,那礼物,摆了夫人满满一书房,来的管家,居然身上也有练气七层的修为,对咱们夫人,那叫一个毕恭毕敬!这才是真正的大家族,懂礼数,知礼数,底下的一个管家,依我看,都不比以前来做客的老爷们差!” 周围一片唏嘘赞叹的声响,琼墨不免有些飘飘然,问话的那个小厮一脸憧憬:“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咱们南家本支儿,怀清二少爷和肖家肖翎玉大小姐结了亲;咱们二少爷,也要和肖家女结亲,是不是咱们二少爷,也和怀清少爷差不多了!” 琼墨脸色一沉,重重地向地上“呸”了一口,大怒道:“你这个脑袋生疮脚上流脓的搅家精,胡说什么呐!咱们家二少爷,天资聪颖一点就透,足足乙等上品的好资质,是那个穿着金玉内里全是败——棉花的玩意儿可比得吗?那家伙,整天凭借着自己嫡系的身份,在城里作威作福的,就算入了大宗门,也注定没有大出息,和他定亲的肖翎玉,听说也是个眼睛长天上,嚣张跋扈的主儿,哪里比得上咱们二郎君!这回不只西岭肖家的人来了,咱们城乃至外城临州的世家,也没少派人过来,咱们夫人,还未必看得上呢!” 小厮噼里啪啦自抽耳光,嘴上连连告罪,旁边的人赶忙圆场,奉承的话不要钱流水价秃噜出来。他们却不知,离这不远处另一条路上的几人,凭借着自身的修为,把这一幕看得听得清清楚楚。打头的一个蓝衫女子,长得颇温柔美丽,脸上却气得发青,转身行礼道:“翎玉姐,润玉妹妹,实在太抱歉了,这两天进了不少新人,家里一时来不及管教,说出这般失礼的话来。我一会儿就禀告母亲,让她严加惩处!” 蓝衫女子后,打头的那个女子,竟是和沧澜有一面之缘的肖翎玉。她今日依旧一身霞光衣,宝光闪闪,容色娇艳。她还未开口,身后一个容色稚嫩,眉眼未开,却已有三分像肖翎玉的粉色锦衫姑娘,冷笑道:“云嘉姑娘,我们可担不起你一声姐姐妹妹。说话的这厮,难道不是您家二郎君的贴身书童,我刚才在夫人书房透过窗子,可看得一清二楚。我肖润玉一介凡人,自是配不上您家有大好前途的二少爷,可怜我姐姐,千里迢迢从还真宫赶回来,为结两家之好奔波劳碌,却受到如此羞辱,告辞了!” 肖润玉看上去面色尚小,一席话却说得有理有据,让人挑不出丁点毛病来。南云嘉被她说得面红耳赤,连连作揖:“得罪了得罪了,我现在就把他带下去,家法处置……” “不必了。”肖翎玉一抬手,挡住了她未竟之语,面上居然带着笑意,“依我看,这个书童,虽然反应过激了些,却不失为一个忠仆,为何要罚?“她温柔地伸出手,握住一脸无措的蓝衫女子,她的掌心温暖干燥,让南云嘉微微定下心来,“云嘉妹妹,姐姐我性子直,心里有话不吐不快,你可别嫌姐姐唠叨。” 肖翎玉身上散发着好闻的栀子花香气,南云嘉晕乎乎顺从地同她走到一边:“云嘉妹妹,贵府的二郎君,的确芝兰玉树,是人中龙凤。可再好的兰草,也需要人的精心培育,不然就会沦为野草任人践踏;树,用艳丽清透的碧玉来打造,才会被人供奉在堂上,”她轻轻一按身旁的高大的桂树,“就算是有朝一日无声无息地去了,又有谁会在乎呢?” “姐姐说句不好听的,南云翼南二郎,乙等上品的资质,在玄水城的确是一等一的,但在林州,也就能被称一声‘不错’,进入上三品仙门容易,得到重点培养却难。大宗门甲等弟子不少,他的资质,并不是如何亮眼;论自身资源,您家曾祖就从南家嫡脉分出,此后再没出过修仙者。虽然此后还受到南氏的庇护,在玄水城繁华地段开着铺子,但每年一半收入都要上交主家,日子过得不宽裕吧?修行修行,除了自身的根骨资质悟性机缘,可还需要‘财侣法地’。少那么一点点,修行路就窄了那么一分。” 南云嘉不自觉地跟着点头,肖翎玉点首,把一旁不情不愿的妹妹唤过来,柔声道:“我这个妹妹,性子直,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有什么说什么,本心是好的,阿父阿母很宠爱她,我们有什么,她也自当有一份儿。云嘉,”她转过头,与南云嘉对视,“润玉她不能修炼,将来她那一房的资源,自然是她未来夫婿的;你们家,也能重回世家的圈子,他们的孩子,将来的出息不可限量。我的话,云嘉你还要好好考虑啊。” 她凑上前去,往南云嘉手里塞了一枚玉符:“下个月西岭有一场拍卖大会,只面向世家子弟的,这是通行凭证,希望你到时能同润玉一起去。肖家在玄水的宅子你知道吧,我们在那里落脚,等你的好消息。”她轻轻拍了拍南云嘉的手,带着肖润玉和从人,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等上了停在府门外虎翼兽车,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了,肖润玉才忍不住道:“姐姐,何必对他们如此客气,小门小户的,不过出了这么一个修者,未来还不知怎么样呢,就这般抖起来了!”她恨恨地拿起一块榴莲酥,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道,“这种家庭,谁爱嫁谁嫁,我还看不上他呢!” 肖翎玉这回却收了笑:“润玉,不要胡闹!我听说,上周测完资质后,水家那小子找过你,是不是有这一回事?” “姐姐怎么知道了,”肖润玉讷讷地道,脸上飞起了一片红云,“三郎他来同我说,虽然我没有修行资质,他也还愿意同我好,迎我做正室,从此双宿双-飞,做一对神仙眷侣。我看他说得那么真诚,怎会有假?” “他一个人对你好,又有什么用呢?水家和南家结盟,不过是这二十年来才有的;他和咱家都是西岭数得上的大世家,谁也压不过谁。一旦你嫁入水家,出了点什么事,祖父虽是族长,但你也清楚他的脾性,他会为了你和水家翻脸吗?换句话说,一旦翻脸,他也不会因为顾忌你受伤害,不对水家动手的!” “但是嫁给南云翼,就不一样了。家主虽然糊涂点,但我今天和许夫人交谈,她却是个心明眼亮的。他们家关系也简单,年轻一辈的大郎二郎和三娘子,在城里的口碑不错,都是知书识礼的。以你的出身,在这样的环境下,绝对是游刃有余的。” “况且,他们虽和修真世家沾点边,但现在活着的直系亲戚,可一个都没有,不靠我们靠谁?你嫁过去后,就是名副其实的当家女主人,谁敢给你脸色瞧?阿润,你一定要考虑清楚其中的利害,不要为了一时的感情,冲昏了头脑啊!” 第60章 美人在怀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请支持正版, 打击盗版, 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哪有那么夸张, 澜师妹过奖了。只不过人生在世, 你若是对旁人多关心些, 旁人自会回馈你同等的善意。人人皆有爱子之心, 许姑母也不例外。好不容易得了一个资质上佳的孩儿, 谁不希望他能展翅高飞, 直入云天呢?” “但是家族维持的根基是血缘, 分配资源不是很受资质的影响。乙等上品的旁系, 所得到的不一定比丙等上品的嫡系多。更何况到了入宗门的年龄, 一位良师,可能拯救不了一个庸才, 但被误人子弟的天才,例子可不要太多哟。许姑母拳拳爱子之心,澜师妹, 你可不要小瞧, 一位深爱自己孩子的凡人弱女子, 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啊!” 沧澜点了点头, 以示受教。一旁的胖熊凉凉地道:“姐姐,别高兴那么早, 你的演技过关吗?不要说别的, 你的确有秘法, 用来隐匿修为, 可以瞒得过练气筑基期的修士。但那么大的家族,你敢保证,不会偶然撞到一个元婴?不要说元婴期,一个金丹,就够你们喝一壶的。” “这个几率很小,你以为是在天都城,金丹多如狗,元婴满地走?更何况在宫里,目前元婴期前辈也不过几十位,金丹真人也没上千。一个乙等资质,若是拜不得上等宗门,熬个上百年能结丹就顶天了,老祖能把他召去见一面就不错了。当然,把成事寄托在运气上是很不靠谱的,接下来我再说第二层身份。” “第二层?” “他们会发现你也是个修士,之所以自称凡人,是因为你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为了他,你甘愿放弃地位身份,隐姓埋名远走他乡,过自己的小日子。平凡但是有爱的生活,比起筚路蓝缕的仙道,才更接近幸福的真谛啊!有情饮水饱,有了爱,什么都不重要了,天为被来地为床,多么富有诗意的生活啊!” 赤药再次从车外探进头来,望着一脸目瞪口呆的沧澜和胖熊:“小蓟师兄很喜欢表演和剧本创作,这也是他为什么主修变身术,选择进入监察部潜伏厅的原因。给他一个情境,他能瞬间创作出五种不同的走向,是不是很厉害?” “……”沧澜面无表情地拉了拉,因为颠簸而从肩上下滑的布料,“仆人,好好驾车,再乱动,工钱扣光。” “语气不要只有冷漠,如果仔细分辨,旁人要从中听出深层次的关怀和心痛来。你深深地爱着他,然而仙凡通婚,虽不悖理,却为世人所耻笑。表面上,你是主,他是仆,你是仙,他是凡;但私下里,你们是深深热恋中的爱侣,每一次视线交缠,都会擦出爱的火花来……” “这是什么逻辑?先不说我为什么会爱上一个凡人……好,就算我爱上了一个不能修炼的凡人,我难道不该努力修行,买些能强健身体延长寿命的灵丹与他。再者说,让一个人从无到有地修行,也不是没有办法。找个地方隐居,几十年后他白发苍苍垂垂老矣,我青春年少一如往昔,就算我不嫌弃他,他看着这样的我,心里难道不会有怨,有恨?” “澜师妹,你未免活得太理智,太通透也太无情,”蓟那玩味地看了眼她,“你不了解,‘情’这一字的威力。它能让强大的人软弱,也能让柔弱的人变得坚强,让兄弟反目,夫妻离散,也能让一切不合理变成事实。你现在的状态,很好,心思纯净,一心修行,但这不过是镜花水月,等你见过滚滚红尘世情百态,再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也不迟。” “我看你话本看多了吧,”沧澜头也不抬地回了他一句,扬了扬手中的书卷,“这一月我在你们监察部养伤,什么《花镜缘》《燕燕传》《九香词》,用来打发时光还好,真入戏了,恐怕对蓟那师兄修行有碍。” 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虽然怎么看也是个白烂的剧本,但谁会嫌灵石烫手?这个剧本我接了,先入定一会儿,有事师兄叫我。” *** 她沉入识海,识海中似乎有什么变化,却还没有具体的显现。天空中悬挂着的日轮,或者说,那橘红色一涨一缩的光圈,的确在努力又有些滑稽地起着太阳的作用。有无形的暖意进入她的魂魄,散入丹田,散入她的四肢百骸,慢慢改造着她的身体,加快她修行的速度。 虽然只能加快半成,但她本就是甲等上品的资质,即使不用丹药和灵石,修炼速度也一日千里。当日定星,尽管她主要引导天火锻体接引星辰真意,残余的灵力,依旧助她突破练气三层,直入练气六层。大概半个月,她就能突破练气中层进入练气下层。 她现在的肉体强度,在养伤的时候实验了下,寻常八品法器以下难伤。在体内大日星辰虚影的帮助下,再过几周,哪怕不修习什么专门的锻体功法,七品法器对她造成的伤害也很有限。 如今人族法修当道,体修衰微。一是因为人族先天体质不强,锻体的效率难以与天生的妖魔相比;二是在消耗相同的资源和时间下,法修的修行性价比的确远强于体修。不是没人想走体法双修的道路,二者虽然有所补益,但还达不到相合相生的程度,若是资源不够,天赋不够,时间不够,很可能老死途中,含恨而终。 如今定星不但能进一步加快她的修炼速度,还能够被动锻体,不占用她的时间,这的确是她意料之外的。《星河诸天法》上没有记载,恐怕这么点好处,对当时的凌天道君根本不值一提,但这,的确帮了她大忙。 也许,蓟那方才说得对,从上往下看,真难免错过很多好风景。 当然,定星也不是没有副作用的。由于事前,她和胖熊都错估了会引起的影响,天火过去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屋子没了,院子没了,防御法阵毁了,门派服连着储物袋一起烧为飞灰,值得庆幸的是手上的纳虚戒保留下来,是她唯一值钱,不,唯一的财产了。 她醒过来那天,糖蜜抓着她的手累得倒在床上,把她的腿都压麻了。不过若非如此,那枚四品纳虚戒可能也保不下来……糖蜜还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内事部的道凌师兄秉承一贯的“人权之上”的原则,宣布免除了她这次的债务,修缮费用由内事部全额负责。虽然他脸色臭得可以,但当着糖蜜和苏砚心的面立下字据,这件事也绝无改悔的余地。 “无论过程怎样,事情总会向好的地方发展的,你相信吗,澜姐姐?”糖蜜离开监察部时,说得最后一句话。 糖蜜那句话似乎是在对她说,又似乎在自言自语。也许把一件事投入时光长河,就像扔进河中一枚小石子,不要说阻塞河道让水改流,幸运些的能被恰巧在岸边的人看到激起的水花,而绝大多数人,都远远地待在远处,事不关己亦不关心。 这又怎么能怪他们呢?站在时光长河向下游凝望,除了起点和终点,其他的,都不过不值一提的微尘吧。 可是那些微不足道的事,难道就不重要了吗?在发生的那一刻,它寄托了多少人的爱恨啊…… 沧澜从冥思中清醒,难道自己最近话本看多了,怎么突然伤春悲秋起来。她自嘲般地笑了笑,一旁的蓟那突然道:“刚才看沧澜师妹冥想,情绪似有波动,是在担忧什么吗?” “担忧吗……”她细细咀嚼着这个词。 “担忧是关心的第一步。当你沉思一件司空见惯的事,可能不是因为你突然有所觉醒,只是你关心的那个人,遇上了而已。从这个角度开始认知世情,也是很妙的。” “也许吧。”她模棱两可地应了句,“蓟那师兄,我冥想了多久,我们这是到哪了?” “你冥想了一天一夜,离风神关还有半个时辰,出了风神关,就到林州的地界了。沧澜师妹,你要不先换身衣裳,我们正式开始?” “换衣服?”沧澜少见得忸怩了一下,“这个……教人家怎么好意思?师兄当面,大家虽都是修行人,师妹我……” 蓟那含笑望着她,美目流盼,似乎已经看穿了一切。胖熊更是毫不客气,在一旁发出“呕”“呕”地声音,毫不客气地戳穿了她:“哎,我说姐姐,在这里装什么傻,还人家……师兄,人家真的好害羞呦……”它用夸张到腻人的嗓音把沧澜的话学了遍,“那里就是屏风,好像别人想看你这个脱毛无骨鸡,不,温泉水煮蛋来着。你还掩饰,刚才你往上拉布的时候,我全都看见了!” 沧澜沉默良久,转进了屏风后面。我现在已经不是魔修了,是一个心地善良,正直有修养的名门正派弟子。她一边缓缓开始拆头上的布,一边对自己说,要温柔,要善良,来,对着镜子笑一个……她默默地把镜子放到一边,挑了件能遮住全身上下的衣裙,认命地开始换上。 凡间的衣服好复杂,丫环呢……妈蛋,我讨厌变身术! 半晌,沧澜从屏风后面转出。胖熊和蓟那对视一眼,咬紧牙关。 一个强忍着笑道:“好看,真好看。这身衣服,真衬你。” 一个干脆文绉绉地开始吟诗文:“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 第61章 大罗万象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 请支持正版, 打击盗版,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不过这几日,未免人太多了。做工的,直接投靠为奴为婢的,原本精致整洁的小院儿瞬间拥挤了不少。人一多,其中不乏浑水摸鱼,怀有别样心思的,原有的仆役根本管不过来, 更何况,他们也觉得,自己现在是仙家的人了,何必像过去那么束手束脚, 对外人低声下气呢? 琼墨便是这般想的。他作为二少爷的贴身书童, 将来十有九成是要贴身服侍二少爷上仙门的, 到时候二少爷当上掌门, 他咋着也能捞个长老当当;二少爷飞升成仙了, 他就跟着二少爷去天上,继续享福去! 似乎不光是他这么想的,这家的丫环仆妇也是这么想的,这两天向他献殷勤的人,陡然增加了五倍, 还有平时他根本不敢肖想的良家女子, 也纷纷向他示好:光贴身的帕子, 他就收了几十条。他也拿起乔来,一幅眼睛长到天上的架势,反而收到的青睐更多了。 这一日,他被夫人叫去,在回外书房的路上,被一群丫鬟小厮堵住了。叽叽喳喳一顿奉承后,一个小厮谄媚地道:“琼墨哥,听说今天西岭肖家的人,上门来见夫人,商量和咱们二少爷的亲事,是真的吗?” “那还有假,”琼墨在夫人那儿啥都没看到,却斩钉截铁地道,“不愧是大家族,那礼物,摆了夫人满满一书房,来的管家,居然身上也有练气七层的修为,对咱们夫人,那叫一个毕恭毕敬!这才是真正的大家族,懂礼数,知礼数,底下的一个管家,依我看,都不比以前来做客的老爷们差!” 周围一片唏嘘赞叹的声响,琼墨不免有些飘飘然,问话的那个小厮一脸憧憬:“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咱们南家本支儿,怀清二少爷和肖家肖翎玉大小姐结了亲;咱们二少爷,也要和肖家女结亲,是不是咱们二少爷,也和怀清少爷差不多了!” 琼墨脸色一沉,重重地向地上“呸”了一口,大怒道:“你这个脑袋生疮脚上流脓的搅家精,胡说什么呐!咱们家二少爷,天资聪颖一点就透,足足乙等上品的好资质,是那个穿着金玉内里全是败——棉花的玩意儿可比得吗?那家伙,整天凭借着自己嫡系的身份,在城里作威作福的,就算入了大宗门,也注定没有大出息,和他定亲的肖翎玉,听说也是个眼睛长天上,嚣张跋扈的主儿,哪里比得上咱们二郎君!这回不只西岭肖家的人来了,咱们城乃至外城临州的世家,也没少派人过来,咱们夫人,还未必看得上呢!” 小厮噼里啪啦自抽耳光,嘴上连连告罪,旁边的人赶忙圆场,奉承的话不要钱流水价秃噜出来。他们却不知,离这不远处另一条路上的几人,凭借着自身的修为,把这一幕看得听得清清楚楚。打头的一个蓝衫女子,长得颇温柔美丽,脸上却气得发青,转身行礼道:“翎玉姐,润玉妹妹,实在太抱歉了,这两天进了不少新人,家里一时来不及管教,说出这般失礼的话来。我一会儿就禀告母亲,让她严加惩处!” 蓝衫女子后,打头的那个女子,竟是和沧澜有一面之缘的肖翎玉。她今日依旧一身霞光衣,宝光闪闪,容色娇艳。她还未开口,身后一个容色稚嫩,眉眼未开,却已有三分像肖翎玉的粉色锦衫姑娘,冷笑道:“云嘉姑娘,我们可担不起你一声姐姐妹妹。说话的这厮,难道不是您家二郎君的贴身书童,我刚才在夫人书房透过窗子,可看得一清二楚。我肖润玉一介凡人,自是配不上您家有大好前途的二少爷,可怜我姐姐,千里迢迢从还真宫赶回来,为结两家之好奔波劳碌,却受到如此羞辱,告辞了!” 肖润玉看上去面色尚小,一席话却说得有理有据,让人挑不出丁点毛病来。南云嘉被她说得面红耳赤,连连作揖:“得罪了得罪了,我现在就把他带下去,家法处置……” “不必了。”肖翎玉一抬手,挡住了她未竟之语,面上居然带着笑意,“依我看,这个书童,虽然反应过激了些,却不失为一个忠仆,为何要罚?“她温柔地伸出手,握住一脸无措的蓝衫女子,她的掌心温暖干燥,让南云嘉微微定下心来,“云嘉妹妹,姐姐我性子直,心里有话不吐不快,你可别嫌姐姐唠叨。” 肖翎玉身上散发着好闻的栀子花香气,南云嘉晕乎乎顺从地同她走到一边:“云嘉妹妹,贵府的二郎君,的确芝兰玉树,是人中龙凤。可再好的兰草,也需要人的精心培育,不然就会沦为野草任人践踏;树,用艳丽清透的碧玉来打造,才会被人供奉在堂上,”她轻轻一按身旁的高大的桂树,“就算是有朝一日无声无息地去了,又有谁会在乎呢?” “姐姐说句不好听的,南云翼南二郎,乙等上品的资质,在玄水城的确是一等一的,但在林州,也就能被称一声‘不错’,进入上三品仙门容易,得到重点培养却难。大宗门甲等弟子不少,他的资质,并不是如何亮眼;论自身资源,您家曾祖就从南家嫡脉分出,此后再没出过修仙者。虽然此后还受到南氏的庇护,在玄水城繁华地段开着铺子,但每年一半收入都要上交主家,日子过得不宽裕吧?修行修行,除了自身的根骨资质悟性机缘,可还需要‘财侣法地’。少那么一点点,修行路就窄了那么一分。” 南云嘉不自觉地跟着点头,肖翎玉点首,把一旁不情不愿的妹妹唤过来,柔声道:“我这个妹妹,性子直,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有什么说什么,本心是好的,阿父阿母很宠爱她,我们有什么,她也自当有一份儿。云嘉,”她转过头,与南云嘉对视,“润玉她不能修炼,将来她那一房的资源,自然是她未来夫婿的;你们家,也能重回世家的圈子,他们的孩子,将来的出息不可限量。我的话,云嘉你还要好好考虑啊。” 她凑上前去,往南云嘉手里塞了一枚玉符:“下个月西岭有一场拍卖大会,只面向世家子弟的,这是通行凭证,希望你到时能同润玉一起去。肖家在玄水的宅子你知道吧,我们在那里落脚,等你的好消息。”她轻轻拍了拍南云嘉的手,带着肖润玉和从人,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等上了停在府门外虎翼兽车,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了,肖润玉才忍不住道:“姐姐,何必对他们如此客气,小门小户的,不过出了这么一个修者,未来还不知怎么样呢,就这般抖起来了!”她恨恨地拿起一块榴莲酥,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道,“这种家庭,谁爱嫁谁嫁,我还看不上他呢!” 肖翎玉这回却收了笑:“润玉,不要胡闹!我听说,上周测完资质后,水家那小子找过你,是不是有这一回事?” “姐姐怎么知道了,”肖润玉讷讷地道,脸上飞起了一片红云,“三郎他来同我说,虽然我没有修行资质,他也还愿意同我好,迎我做正室,从此双宿双-飞,做一对神仙眷侣。我看他说得那么真诚,怎会有假?” “他一个人对你好,又有什么用呢?水家和南家结盟,不过是这二十年来才有的;他和咱家都是西岭数得上的大世家,谁也压不过谁。一旦你嫁入水家,出了点什么事,祖父虽是族长,但你也清楚他的脾性,他会为了你和水家翻脸吗?换句话说,一旦翻脸,他也不会因为顾忌你受伤害,不对水家动手的!” “但是嫁给南云翼,就不一样了。家主虽然糊涂点,但我今天和许夫人交谈,她却是个心明眼亮的。他们家关系也简单,年轻一辈的大郎二郎和三娘子,在城里的口碑不错,都是知书识礼的。以你的出身,在这样的环境下,绝对是游刃有余的。” “况且,他们虽和修真世家沾点边,但现在活着的直系亲戚,可一个都没有,不靠我们靠谁?你嫁过去后,就是名副其实的当家女主人,谁敢给你脸色瞧?阿润,你一定要考虑清楚其中的利害,不要为了一时的感情,冲昏了头脑啊!” 若是沧澜在此,定不相信这个肖翎玉,是和她之前见过的那个。不过人本身是复杂矛盾的,哪一面是人的本相,恐怕当事人自己,也不十分清楚吧! 肖翎玉闭上了眼,假作调息,却暗暗用神识观察着妹妹。她知道,上一世,肖润玉嫁给了水家三郎,后来两家反目,肖润玉“暴病而亡”。这一世,既然她成了“肖翎玉”,她就不能看着肖润玉跳入火坑。 南云翼是她左挑右选,劝谏阿耶很久,定下来的人选。他人品端方,将来成就也高,又不是那种翻脸不认人的,始终对没有修为的老娘和哥哥妹妹很是尊重。润玉嫁进去,和他家里人先打好关系,将来被他带挈着走上仙路,上一世,这样的事不就发生了吗?而她,也能得一得力臂助! 她也不觉得自己算计了他。她会先送他一份儿大礼:时日快到了,玄水南氏满门倾覆之祸近在眼前,上一世,南云翼虽然侥幸脱身,却也不免家门败落,老父一夜白发,自己郁郁不得志十数年。这回有她帮忙,他就不用像前世那般,走那么多弯路! 第62章 拍卖会上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 请支持正版,打击盗版, 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沧澜以前也订了几十份, 不过是《八卦周报*通界版》, 作为手下的娱乐之一。至于诸界内部版本,还不值得耗费她的时间。乍然一观, 天元版的行文风格倒是和通界版一脉相承, 就是广告多了些。 胖熊好奇地从沧澜怀内探出头,念到:“德州羽虚城举办拍卖会, 炼器大师火夫新作‘考压刀’压轴, 有意向道友欢迎乘坐天行盟超光飞舟前往;云海剑派新发现上古秘境一所, 欢迎广大道友前来寻宝,通行玉符只要十块下品灵石;寻花宗落雪仙子即将在中州举办个人演唱会和粉丝见面会, 届时她将演奏失传已久的神曲《惊梦》……” 找了半天, 胖熊终于在角落处看到重点:“他, 是近年来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他, 天生废柴,却两年筑基, 超越了绝大多数的天才;他, 一表人才, 气度从容,在琅琊秘境勇斗十三邪修, 降服凶兽诸犍;他, 风度翩翩, 谈吐高雅,引得众女修一见倾心,围观追随。据知情人士透露(此处出现一张老成稳重,看上去就令人信服的小编照片),寻花宗落雪仙子曾与他私下密会,为他洗手作羹汤,时至目前,双方对此都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看到这里,小编相信各位道友应该猜出来了,他,就是问天剑派的后起之秀,卓星尘!靠,”胖熊一边翻页一边不爽地骂了句,“凑字数不是这么凑的,小编你能少写几个标点吗?” 胖熊清了清嗓子,继续念道:“但即使像卓星尘这样完美的男子,也有着不完美的过去。他曾因为资质不佳,被攀上高枝的未婚妻退婚。前未婚妻曾当众大放厥词,说他天生废柴,一无是处。这种‘唯资质论’‘修行至上’的观点,在小编看来,是典型的三观不正,该遭到众人的唾弃!事实上,卓星尘已经用实际行动,狠狠地打了他前未婚妻的脸!据可靠消息,在他两年筑基,将大多数天才遥遥抛在身后的同时,他曾经的未婚妻李某某,拜入了此界顶尖的宗门还真宫,却三年未有寸进。这惨烈的对比,充分说明了卓星尘挥剑斩情丝的必要性。” “正所谓,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九霄龙吟惊天变,风云际会潜水游!”读到最后,胖熊明显受到了感染,语调抑扬顿挫,声情并茂,充满了壮志豪情。它翻到前页,“‘仗势凌人美艳女不识金玉悍退婚,顶天立地血性男乘风而起今打脸’,好题目,本兔喜欢!” 一时间空气似乎凝住了,空旷地回荡着胖熊故作低沉而悠长的尾调。众人跪坐在几案旁,定定地注视着袅袅白烟自茶杯中浮起。还是糖蜜先开了口,她微蹙秀眉:“一派胡言。逻辑混乱,前后矛盾,这个作者,除了牵强附会地引到目前大家敏感的话题,挑动围观群众的情绪,就没有别的能耐吗?” 苏砚心笑道:“估计是个晋江书局三流写手,入不了V吃不上饭改行修仙吧。”他看着大家向他投来的诧异的眼神,秀美的脸庞染上了一抹绯红,“怎么了,你们一点不关心流行文化吗?” 除了胖熊外的众人都摇头。玉川干巴巴挤出一句话:“苏师兄真是博学多才,涉猎广泛。”糖蜜掩唇而笑:“这晋江书局不知有甚魔力,你们一个两个都喜欢它。苏师兄喜欢,无归大师兄也……那个。” 她此番话一出,众人都笑了。胖熊不解其意,道:“晋江书局的书稿,不才也曾看过一两千本,虽良莠不齐,但不乏上佳的作品。诸君为何发笑?” 玉川笑得打跌:“澜师妹你把宠物教导得颇好,说话文绉绉的,是因为看书多了缘故么?澜师妹,你还记得初见无归大师兄,是在何处?” 沧澜不解其意:“在寒舍的后园。” “所做何事?” “大师兄正在赏竹。他还阐发了一番关于‘凡竹’的妙论,至今记忆犹新。” 玉川拊掌而笑:“这就是了!晋江书局曾发行过一套儒系真经,里面有位阳明前辈,通晓诸法,在后期脱离窠臼,自成一派。无归大师兄看了他的事迹,心向往之,决定向先贤大德学习。阳明前辈年轻的时候,曾独立在寒风中,格了三天三夜的竹子……” 沧澜唇角微微一勾。她也想起这个笑话了。随着阳明飞升仙界,“守仁格竹”的故事不但没有在历史中泯灭,反而遍传诸界,连她也有所耳闻。她不免和四哥感慨:修道之路何其险也,同-修,前辈,天下谁不可为敌? 【当初炎黄小世界还是炎黄大世界的时候,有个姓朱的修士,独出机杼,自注真经,阐发出一套似明非明的理论来。其中“格物致知”的法门,使后辈弟子阳明除了淋了一场雨外,并没有其他的效用。但他流传最广的“存天理,灭人欲”的修行思想,给后世的修士造成了极大的荼毒。魔庭普遍认为,导致炎黄小世界从炎黄大世界跌落的根本原因,并不是蛮夷之神入侵,而是朱子思想的流毒。 老四曾和他在酒后笑谈:“判断一个人,不仅要看他说了什么,还要看他做了什么。阿澜,你笑什么,是,这番道理很简单,八岁的孩儿都听过,提起来不但不会引来美人崇拜的目光,反而会被美人鄙视。” “可是道理简单,为什么总有人不会用呢?朱子的反对派,说‘存天理,灭人欲’禁锢了人的自由;支持者认为该句意在强调‘反对贪欲,严格要求自己以求更高的道德修养’。可无论哪种观点,姓朱的都远远没做到啊。他勾搭女修,坏人道途;收受贿赂,陷害同-修;欺弱凌下,却对强权俯首帖耳——在当时,就被斥为伪学。可总有人,出于各种各样的目的,四处宣扬,来维护自己的利益。这种人,”他俊美如刀刻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屑的笑意,“不是蠢,就是坏!” 沧澜看着他冷凝如冰雪般完美的侧颜,突然有了一丝不妙的感觉。他顺着老四的目光望去,只见当时还不是老四第二十八房小妾的美人,笑盈盈地给他斟了一杯酒,目光中尽是崇拜。偶尔向他瞟过来一眼,却是对不学无术的鄙视——沧澜心中大呼冤枉,他之所以笑,是因为这番理论,正是他两天前一模一样对老四吐槽过的——他手下的绿姬,脑子不知道怎么长的,看上了卓星尘还不够,居然还崇拜过朱子—— 他郁闷地饮下了一杯苦酒。难道本座,这辈子注定孤生么?】 想起前世,沧澜一时百感交集,抬手饮下了一杯茶。茶已经凉了,香气却未散尽,和茶叶本身的苦涩交织在一起,百味陈杂,与前世那杯酒相比,别有一番风味。 众人似乎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人注意到沧澜微微的失态。良久,玉川道:“不管如何,这篇狗屁不通的报道,严重损害了门派和澜师妹的声誉。而且我怀疑,他们还有后招。澜师妹和他有五年之约,原先我引以为笑谈,他们层层铺垫,是要逼澜师妹应战么?问天剑派不过一个二品宗门,离我还真宫相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是谁给他们这等胆子?”他向苏砚心深深一躬,“请苏师兄明鉴!” 他言下之意,自是不看好两年后沧澜与卓星尘对阵。道门注重基础,澜师妹做了三年水磨工夫,他相信长久下去,如卓星尘般跳梁小丑,如何与之相比?可要拼比一时之功力,以有心算无备,再拖两年,又能如何? 师妹当初,不该图一时之气,定下那等赌约啊! 在座的人,都是心思通达之辈,领会了他的未竟之意。糖蜜微微皱眉:“你……”她刚想怒斥玉川不该动摇澜姐姐的道心,却在看见玉川的眼睛时,住了口。那是怎样的眼神啊!充满了自责、内疚和痛苦,这样下去,道心动摇的,恐怕是玉川师兄啊! 沧澜的神色倒是如常:“多谢各位师兄师妹,沧澜的事,给大家添麻烦了。”她抖了抖手上的报纸,“有几点,这上面倒没有说错:人是我骂的,婚,也是我退的,赌约,也是我应下的!卓星尘虽然取得了一点成就,但凭这就能上《八卦周报》,还占了这么多版面,其背后必有推手。这次报导中没有明确提到赌约,大概是想逼得我方寸大乱胡乱出招。若是我心存侥幸,真的用了什么盘外招,恐怕正好被背后之人抓住了把柄。为今之计,只有堂堂正正应战!” 她目中跃动着火焰,声音却格外平静甜美:“堂堂正正一战,无论是输了还是赢了,都只影响到我个人。如果我不能出战的话,不光会对门派的名誉有所影响,他也会成为我的魔障,恐怕我此生,修为都不能再有所寸进了。玉川师兄,”她转而对着玉川,展颜笑道,“多谢你的关心。还真宫立派七劫,单单一个低阶弟子的行为,又能有什么影响呢?师兄未免多虑了。” 是啊,这些小打小闹的阴谋,自是影响不了门派的;但它能影响你的前途,你的名誉,你的未来啊!玉川注视着沧澜的眼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师妹的眼神,如北地亘古不化的冰雪般宁静。而即使在那等寒冷死寂之地,也从不缺少生命璀璨的流影啊! 澜师妹,已不是初见时,那个娇弱柔美的小姑娘了:她虽然只有练气三层的修为,也是一个跟他一样,真正的修士! 他尚未说话,苏砚心击节赞道:“好格局,好气魄!”他目光锋利如刀,直指沧澜,沧澜也不避开,双目对视间,似有金石之音交鸣,二人皆是一凛,“仙路艰难,我辈当迎难而上,连人都斗不过,何谈与天相争!沧澜师妹,我愿助你一臂之力!” 第63章 拍卖会中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 请支持正版,打击盗版, 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沧澜轻吸了一口气, 将神识沉入碧玉簪。 她落入了一片星河——地上观测时永恒的蔚蓝, 在宇宙中竟能折射出如此瑰丽多姿的光彩。沧澜虽不是第一次见到真实星空,却仍不免神为之夺。 没有真身入过星河的人, 是无法体会那种感觉的——正所谓井蛙不可以语海, 夏虫不可以语冰,当初沧澜修道有成, 突破护界罡风, 直入青冥, 在这浩瀚无际的宇宙中,心中油然而生对天地的敬畏。 她一念之间, 可决定万人生灭, 可毁门屠城, 可在这无边无际的星河中, 她是那么的渺小无力,只能在天地间挣扎求存。她竭尽全力施展法术, 能炼化毁灭星辰, 可宇宙中星辰的数目, 又何止万亿! 【他曾乘一叶扁舟,与老四三姐共游星河。酒至酣处, 三姐帝无双悠然神往:“有朝一日, 我要踏遍诸天万界, 与各界强者交手,来证本座的无双战道!” 老四轻声道:“总有一日,我要一统诸界,成为这方宇宙间真正的霸主。”他俊美的脸上波澜不惊,但他眼底熊熊燃烧的野心,让沧澜看得分明,“阿澜,你呢?” “我啊,”他饮下一大杯酒,任由宽大的袍袖从白皙修长的手腕间滑下,“我要去星空深处,探寻这方宇宙间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宇宙存在了多少年,它是永恒的,还是将来总有一天会消亡?”他望着无边无际的星空出神,“我要这方星空之下,再无秘密!” “星海无涯,阿澜,何必对自己这么苦?” “四哥,星海无涯而本座生也无涯,又有什么苦呢?”】 沧澜收敛心神,暗自凛然。这方虚境似乎有什么魔力般,每次进入,总是若有若无勾起她对往事的回忆。世事无常,执着最苦。若是她总是沉浸于过去的辉煌,今生永远无法重临巅峰! 思及此,她放空心神,确定自己的方位。修炼《星河诸天法*洞真篇》的第一步,是要接引自己的本命星辰。不同星辰对星术的种类、威力影响不同,一般情况下,越难接引的星辰,增强威力越大。 原则上来说,修行《洞真篇》的人,每进一个大境界,都可以再锚定一颗星辰。但第一次接引的星辰,会对身体进行脱胎换骨的改造,其后再锚定的星辰,即使比第一颗强很多,也只能以第一颗为首,围绕它的投影运转。所以第一次接引的星辰,是重中之重,极大影响以后修行的前途,有“本命星辰”之称。 有的修者为了接引更好的星辰,往往等修为更进一步再考虑。但修行境界分为四境六阶,原则上修到玄仙境,一共只能接引十颗星辰。修行做不到十全十美,九九归真也是天地至道。若是只收拢了八颗星辰,将来想一窥玄仙之上的境界,恐怕希望渺茫。 沧澜现在坠入的这方星河,是阴师以大神通在定星簪中制造的一方虚境,其中星辰方位,运转规则,都与沧澜所见真实星空无误,但在其中靠近锚定星辰的难度,不及真实星空百分之一。 这可看做是正式接引本命星辰的试炼。在这虚境的星辰中,上面寄托了前辈大能总结研究的,适用各个星辰的万千星术。沧澜目前神识强度虽然远超同侪,比筑基后期也不差什么,但能让她停留在这方虚境的时间,也不过半个时辰,更何况其中,还包括了寻星的时间。虽然在这方天地定星难度远远小于真实,然而不经过上千次的试炼,想锚定心仪星辰也近乎痴心妄想。 沧澜闭上眼睛,心头一片澄明,无悲无喜,无波无澜。她若是连虚境中的星辰都找不到,谈什么定星!星辰运转速度再快,但在这方虚境中,哪及得上她心念一动,神识流转? 至于要什么星术……天下法术,万千流派,多若恒河沙数。但归根至底,不过是守、御、行三术而已。 *** 沧澜缓缓从入定中清醒过来,天光已大亮。她虽然博览道藏,见过法术万千,然而这一夜的收获,却有些出乎她意料。她一向清冷的眉目间,也不免染了一丝喜色。 屋外罐子咕噜噜地响,是文火熬煮半个时辰小米粥的味道。在沧澜认识的人中,唯有她,能把米的香气煮得如此恰到好处。 她简单地洗漱了下,将静室认真又仔细地打扫干净。她走出屋门,胖熊懒洋洋地趴在花架上打瞌睡,玄妙掐着腰,绕着梨树徘徊半晌,轻轻一纵,从枝头折下一朵开得正好的梨花。玄妙将花插在藤架前木桌的玉瓶里,回头见了沧澜,欣喜地唤:“娘子起了,妙儿这就去把早饭端上来。” 沧澜从阴湖山中搬出没多久,玄妙不知道怎么打探到了消息,三天两头过来,帮着收拾屋子做饭。沧澜说了她几次,想想有自己把关,玄妙的修行不至于出什么问题,便给她规定了每月上门的次数,不至于耽误修行,也就由她来了。 早饭的花样不多,一锅熬得稠稠的小米粥,一碟腌萝卜,一碟酸辣白菜丝,还有两屉刚出锅的米糕。简单的饭食,却是极难得的。还真宫的修者们,把时间看得比灵石金贵,一个个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在修行,或是在修行的路上。要买到新鲜的食材,非要跑到凡人和低阶修士聚集的外城不可。 她喜欢这种烟火气。食物的甜香在早晨清新的空气中袅袅打着转,虫鸣啾啾,瓶子里的梨花洁白如琼玉,如雪六出,清香袭人。她细细嚼着食物,将碗底也刮得干干净净。 玄妙吃得不多,早早停了箸,向胖熊请教起修行上遇到的问题。胖熊虽是伪托“为仙朝培养人才”的名义下界,但事先没少做这方面功课,之前又在大能身边耳濡目染,指导一个练气七层的小丫头,还是绰绰有余。 “气行璇玑,再入神宫,百川归海,绵绵不绝……”玄妙托着腮,絮絮地道,“可我这几天,每次行气到神宫的时候,总觉得有所窒碍,灵力如无源之水,后继乏力。我试着勉强运转完整个周天,胸口说不出来地发闷。前去向上师请教,上师用‘灵照术’检视了一遍,也没说出什么所以然来。兔大仙,你说这是咋回事啊?” 胖熊趴在桌上,示意玄妙探出右手腕。它懒洋洋地伸出一只小短腿,搭在玄妙的脉搏上,一脸高深莫测状。玄妙戳了戳它的胖脸,一脸疑惑:“兔大仙,你的脸抽筋了?” 胖熊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可惜对玄妙一个人类来说,要识别一只兔子细微的表情太难了。胖熊沉吟良久,道:“依本兔看,这个问题有点棘手啊。小丫头,你双手撑地,脖子后仰45度,让大腿与上身呈直角状,再发出‘呱呱呱’的声音……” 玄妙清秀的脸蛋满是苦色,她弯下腰,开始尝试这个高难度动作:“这样可以吗,呱呱呱?” “不够,大声点!” “呱!这回可以解决问题了吗?” “不,这只能让我开心些。” “我还能让你更开心!” 一人一兔在院子里窜来窜去,两只都有练气七层的修为,低阶同等修为下,灵兽凭借天生禀赋,往往占有极大的优势。不过胖熊附身的这个壳子,是黄级八品的雪兔,而且是经过驯养育种十几代,专门用来做修士宠物的,兽性野性早被磨光了,长得也和凡兔差不多。 雪兔还能被称作灵兽,是因为它具备凡兔没有的三个天赋:活得长,能修炼,且肉质更鲜嫩。 胖熊受制于这个壳子,发挥不出速度,竟要被才修炼三年多的玄妙追上了。它猛然一跳,运转风行术,肉乎乎一团直扑沧澜怀里。沧澜食指微屈轻轻一弹,不知搅动了哪个灵气节点,赫赫风声从她身旁刮过,胖熊收势不及,直撞到背后的花架上。 身后传来闷闷一声响,沧澜神色自若,拂去了头上的花叶,点首唤过一脸无措的玄妙,左手点向她的眉心,一道灵力进入玄妙体内,顺着经脉流转。 一盏茶的功夫,沧澜放下手臂:“没什么大问题,经脉没有暗伤,只是灵气驳杂,气海不稳,调养两天,服几颗水生丹便可。”她脸上带着笑,秀美的脸庞却透着严厉,“妙儿,《天水柔诀》要义在于‘生生不息,柔绵不绝’,你一味勇猛精进,反而不合它的要旨。” 妙儿一听,脸色不由垮了下来:“真的要这样吗?娘子,我实在不喜欢这门法诀,软绵绵地不给劲儿。吸收转化灵气速度慢就罢了,放个法术也软绵绵的,一道‘水龙卷’下去,连只鸡都打不死,拿去浇个地还差不多。” 她清秀的脸蛋儿一鼓一鼓的:“上师也这么说,还唠唠叨叨什么‘以柔克刚’‘利万物而不争’。他说得倒轻巧,不争?坐等天下掉灵石啊。甭说灵石,当初在李家,不争不闹,每月的份例能痛痛快快地……” 她看着沧澜有些涣散的眼神,住了口。她一时嘴快,提到的旧事,那是她不想让娘子忆起的。娘子在家族虽说没受到什么虐待,但不受夫人宠爱上上下下看得清清楚楚。处在那等尴尬的境地,一言一行都斟酌再三。 不争?当你没有强大到一定份上,不争就是软弱无能的表现。那些捧高踩低之辈,今天月例迟送了几天过来没受到惩罚,并不会认为娘子温和宽容,反而会觉得娘子软弱无能,下次可能就是少送或不送了……此例一开,那些伙头上的婆子,院里洒扫的小丫环,外门跑腿的小厮,见你好欺,人人都上来踩一脚。 想当初,她和娘子领悟到这个道理的时候,已经吃过多少暗亏,被偏心不知偏到哪里的夫人训斥了不知几次!若是第一次别人挑衅时她们强硬地反击回去,哪有这么多事!可恨夫人不知偏心得过分,心里只有大公子,对娘子不闻不问,克扣洗髓开脉的份例也就罢了,偶尔几次见了娘子,还板着张脸,讲一些“贤良淑德”, “别整天出去疯跑惹事,真真丢了我的脸” ,“他这么对你,为啥不这么对别人,你自己难道没错吗”似是而非的话语,让娘子伤透了心。 来到还真宫修行,她本以为自己和娘子已经摆脱过去的一切;她觉得自己坚强了不少,午夜梦回,不会再一激灵突然惊醒,来到内间,看到娘子也半坐在床上,双手抱膝,一副下意识保护自己的姿态。 她学会了柔声细语讲话,可情绪波动的时候,尖酸刻薄的话不要钱似的一筐一筐端出来;她见师兄师姐练剑,那天高地阔闲适悠远的剑意,她很喜欢却怎么也使不出来;上师施展“水龙卷”的时候,法术于无声中成形,一道水龙如雪花般轻柔迅捷落下,惊不起一丝敌意,温柔地将三只妖兽打得筋断骨折,那种柔中带刚的分寸,她也做不到。 她的心上藏着陈年旧月的暗伤,她相信,只要不被一次次揭开,抠得鲜血淋漓,总有一天,时光会抚平一切。可这总有一天,是哪天呢? “水不一定要滋养生灵润物无声,这世上也有浩浩奔流席卷一切的江海。”沧澜淡淡地说,“一部好的法诀,是能让人演化出各种真意的。《天水柔诀》品级一般,它根本演化不出‘真水天倾,浩荡无涯’的气势,追求体内灵气生生不息柔韧绵长,重持久而轻爆发,适合那些辅助法术。比如‘水疗术’‘水息术’等。” 她看着妙儿难掩失望的眼神,不再言语,突然抄起桌上的茶杯,随手一泼,双目中寒光一闪。只见水滴并不下落,有的甚至完全违背了妙儿的常识,向上空飞去。眨眼间,那半杯残茶,就在空中凝成了一把晶莹的小剑。 沧澜左手一扬,握住了剑柄。她这一系列动作,若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曼妙又随意,把玄妙看得呆了。 娘子居然真的握住了那把剑! 那把剑是水做的,娘子真的握住了水! 沧澜轻轻向回抽剑,剑身嗡嗡作响,是高速运动空气摩擦的声音。她一声清叱,横剑劈下,空气中似有风雷声,一时间妙儿目眩神迷,仿佛见天水从九天云霄瓢泼飞落,冲去了天地间一切窒碍。甚至连她多年的心结,在这一剑之下,都有所松动。 是她的错觉吗? 身后刚刚从地上爬起的胖熊,不由得又是一趔趄。洗心剑……,还外化显形,这女魔头发得什么疯,虽说这一式“真水天倾,洗尘明心”不需要多少修为,可你自己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你现在就是一练气三层的小修士,神魂强度虽堪比筑基后期,可跟你这么久了,别以为你不说我就看不出来,你的神魂上有暗伤,神魂上的伤,一向最为棘手,药石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沧澜脸上红润褪去,可忍不住微笑起来。这一剑,她要斩去的不只是妙儿的心结,还要为自己以后的修行,斩出一条路来!她自认在还真宫修行甚是努力,但身处敌境,难免多思多虑,把退让当低调,把畏首畏尾当做三思而后行。 她好久没有沉下心思,全力施为,御精、气、神于一剑了! 痛快! 妙儿崇拜地望着沧澜。娘子的肌肤本来就很白,这一剑下去,娘子似乎更白了,比上好的白玉还要白,更衬得她眼神明亮,似乎有火焰眼中在燃烧。这一刻,娘子美得惊人,艳光四射得让人不敢正视。她突然有些担忧:“娘子……” “天下杀人的办法,还是很多的。”沧澜轻轻一抛,小剑重新化成了水,在半空消隐无痕,“当你得知了水的物性,能操作甚至改变它的时候,就算灵气运转的速度慢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沧澜拍了拍妙儿的肩:“想不想试试,凝敌人体内的血成剑,从内部刺透扎穿他,是什么感觉?”她看着陷入沉思的妙儿,眼中闪过一抹赞赏的神色,“如果有朝一日成功了,也许《神水经》很适合你。” 胖熊嘀咕道:“又是一个暴力女魔头。”它一瘸一拐地凑过来叫道,“还在这儿聊什么天,马上要上课了!” 沧澜笑吟吟地看着它,胖熊心中一紧,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只听沧澜柔声道:“我已经发讯息,托青葙替我请假了。时候还早,我们去鬼市转转,买点东西怎么样?” “不急不急,”小白狼一脸和气,“反正我也没有什么急事,沧澜大人的事更重要,若是分不清轻重缓急,阴师大人会责怪我的。” “小白,你来了。胖熊,去泡一杯蜂蜜水,就拿咱们今早采的野生灵蜜,又鲜又甜。你还傻愣着干什么?”沧澜裹了件青色浴袍,乌黑如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从内室里出来。 第64章 拍卖会下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 请支持正版, 打击盗版, 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沧澜转过身来:“上师还有什么赐教?”她面上还含着笑,眼神却一片冰寒, 如一沃冰雪, 浇得人心头凉飕飕的。 她是真不耐烦了。 偶尔逗逗蠢货可以,但若其总是不依不饶地缠上来, 在耳边嗡嗡乱叫, 真真烦人得很。 一时间僵持住了, 双方剑拔弩张,周围人似乎嗅到了血腥味, 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去。良久, 上师方道:“今天这堂课,是《真界材料鉴赏》,课后我本拟带着出色弟子来实地考察下, 沧澜师妹, 你既然已经‘出关’, 那就同我们一道吧。” 他虽话里夹枪带棒,但显然是先服了软,这是众人所没料想到的。沧澜不由得也怔了怔。一旁跪地的南怀清愤愤道:“怀晏哥,你怎么就这样……” 吴湘也不由得大睁双目, 眼中盈满了欲语还休的疑问, 其神情足以让任何毛头少年血脉贲张。南怀晏却视若无睹, 走到南怀清跟前, 低喝道:“起来,还要在这里丢人么?” 吴湘赶忙解释到:“怀晏世兄,怀清哥他……” “你们入了道门,就要遵守道门的规矩。”南怀晏冷声打断了她的话,“什么哥哥妹妹的,说出去也不怕让人笑话。同门称一声师兄妹便可,怕出错,叫一声道友,有那么难吗?” 沧澜袖着手站在一旁,闲闲地道:“南上师,你叫住我,就为了看你处理家务事?你可真够闲的,听说令弟入了门后,便与西岭肖家年轻一辈肖翎玉师妹订了亲。如今看来,令弟真是有福之人,左拥右抱,双宿双飞,真是羡煞旁人,恐怕过不了几年,您就能抱上大侄子了,有的是操心的份儿,何必急于一时?” 听得这样一番不阴不阳的话,南怀晏再好的涵养,恐怕也不由变色;更何况,他的修养有几分是真,有几分是装的,很值得众人商榷。他狭长的凤眼中闪过一丝阴翳,手一抖,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袖中闪烁的通信符箓,心神大定:李沧澜,我要教你知道,哪怕不用武力,这世间也有无数种方法,让一个人吃亏! 他一抬眼,刚刚压下去的怒火不由得又升了起来。不过片刻的功夫,沧澜竟招呼人逛起街来,那些平日里七个不服,八个不愤,仗着自己的后台,有时连他都不给面子的一众人等,竟都畏畏缩缩地跟在姓李的后面,真的逛起街来了! 她刚才那个手势,在唤狗么,他们还真的屁颠屁颠跟上去了!就算她是内门弟子,一个区区练气三层的内门弟子,有什么可怕的?有什么可怕的!枉他们一个个平日里自诩不凡,夸下豪言壮语,一遇到事了,一个个简直外强中干,绣花枕头! 第一次,他开始对家族那个计划产生了怀疑……已经晚了,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家族涉入得太深了。就算他上报给宫中长老,最多也能保下他自己的命和前途来,家族上上下下千余条命必将被斩尽诛绝!他虽然自私凉薄,也不至于这般冷血。 更何况,他心里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的希望。一旦成了……一旦成了! “南师兄,跟上来啊,站在那里发什么呆?”他猛然回神,就见一个小丫头,印象里叫什么妙的,回身冷冷地催促道。再看看一旁的众位弟子,眼中俱是不耐烦的神色。 他心中一凉,面上仍是云淡风轻:“诸位师弟妹,这条街道上的商户,多是千年老店,大家平日里没少逛过,价格也较为公平。我们今天,去鬼市的随心集,在那里交易更为开放,也更加考验眼力。” 一旦大事成了,区区沧澜,不过是细枝末节,还不是任他揉圆捏扁?但是他不介意,先在今天,小小地收笔利息。 *** 随心集虽仍有还真宫卫士看守,交易的安全性值得保证。但至于公平性,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各凭眼力,自负盈亏。哪怕是交易完的下一刻,发现货不对板,想要反悔,对不起了您嘞,货物售出,概不退换。就算闹到守卫面前,茅草卖出了仙材的价,也没有一个人会管的! 南怀晏原本的打算,是通过为这一届弟子讲学的机会,从中筛选出身世家或表现优异的好苗子,结交招揽,如果能拉几家入伙,就更妙了。 为了争取到讲师这个职位,天知道他运动了多久,花去了多少资源!可是真正的权力,都集中于那几个从不在学堂露面的长老手里,他话不了事,底气就不足。天知道他费了多少心,才把他看重的这些人成功哄了出来! 本来今日的一切都顺顺利利的,他在随心集提前安排了几个小摊,保准他们过去的时候,会让幼弟慧眼识出几十样被“埋没”的好货来。显显身手,再豪爽大方些,就迈出了友谊的第一步,幼弟将来在外门中成为领头羊,或者更进一步加入内门,都是很好的开始。 可谁能想到,他们在路上遇到了沧澜,便有了噩梦般的遭遇!先是肖翎玉上前挑衅,老实说,他也是看不惯沧澜的,凭什么你一入门便是内门弟子,而我们还要在外门蹉跎。但若他要去做,万万不会在众人面前用那么低级的方法挑衅的,结果不但她自己哭着跑走了,还连累了幼弟。这么一闹,怀清将来想在众人当中建立威信,恐怕是难上加难了! 他恨得牙根痒痒,但不得不承担起南怀清的责任来。应该说,他还是挺有能力的,安排下的十几件东西,既能对练气期起到作用,又让这群见惯宝物的家族子弟双眼发亮。在他的指导下,不少修士用低价淘到了好物,气氛倒也算得上其乐融融。 他目光微微一瞥,只见沧澜走在右方稍前的位置,淡淡地扫过周围摊上的物品,也不知是否识破了他的小伎俩。看吧,他冷冷地想,只要你看到了,就不怕你不动心。 虽然只是临时安排的一个小节目,但他对那件东西真的很有信心……真中有假,没有长期接触过光靠几堂课,十个里九个上当一个没带钱。 他只见沧澜眼神微微一动,嘴角忍不住地向上勾,三分成了。 她快步向前走上几步,那家摊子人还不少,摊主刚刚从储物袋中拿出几颗下品灵石找给客人。沧澜似乎是太着急了,几乎和客人撞到了一起。人倒没事,只是灵石咕噜噜掉在了地上。她连忙道歉,弯下身捡起灵石递了回去。从南怀晏的角度,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沧澜把灵石捡到手里,似乎恋恋不舍地把玩了片刻。 穷鬼,他不屑地想,眼皮子真浅,看来这事五分成了。 她果然一下子就挑中了那件物品。那是天兵玉,炼器的好材料,难得的能减少杂质提升法器甚至法宝品阶的宝物。它通常都产在灵眼附近,灵眼可不是一般的灵气充裕之地,往往灵眼形成的地方,都是大中型灵石矿灵气漩的所在。 可惜,那块球形能被一掌握住的天兵玉,早已请大师做过手脚,外表是天兵玉,可内里么——如果她用冷锻的方式制器还好,用地火的话……从内而外充满了火热的“祝福”。 他上前几步,做出了一副感兴趣的样子。他知道急切会让人做出冲动的决定。沧澜看了看他:“上师对此物有意?” “如果师妹愿意割爱,那就再好不过了。” 沧澜不置可否地笑了下,不再理他,转身与摊主谈起价来。她似乎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做得相当笨拙,听得一旁的南怀晏直皱眉。一众弟子也上前帮腔,吵得摊子周围有上万只鸭子也似,害得其他客人纷纷绕着走。 最后敲定了8块中品灵石8块下品灵石,据说这是凡间流行的吉利数字。沧澜随手掏出9块中品灵石,要了112块下品灵石的找零。虽然这是大家默认的黑市兑换率,但一个内门弟子,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斤斤计较,他还是不免觉得很没品。 要吧,多要一点,如果她能在炸炉的时候活下来,就拿着它去治伤吧!但愿够用,别忘了顺便去治治贪心,8块中品灵石,连造假的天兵玉成本都不够啊! 半个时辰之后,众人和谐地分了手。甭管内心在想什么,大家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幸福的表情通常都是相似的。 沧澜刚刚出了鬼市,一辆马车不偏不倚,停在她的身前。车夫摘下来了斗笠,正是最近常见的熟人——赤药。赤药笑道:“澜师妹一点都不吃惊,看来果然认出了我。明知道是我,还要撞上来,这就有点不够意思了。” 沧澜微微笑着,并不答话。赤药继续道:“澜师妹你可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苏师兄在车里等着,您请吧。” 她带着胖熊上了车。车里用空间阵法扩展过,小小的一间车厢,至少能容纳几百个人集会也不觉得挤。正中的桌案上,已经铺好了茶水和点心。苏砚心跪坐在一边,招手让沧澜过去。 “明人不说暗话,澜师妹冰雪聪明,可是看出来了?” 沧澜跪坐下去,用小勺搅动着茶水,眼中波光流转:“师兄何必如此套我的话?既然要开诚布公,我就说了,这也不难看出来——” “今天我与赤药师兄相遇的那个摊子,他家的灵石,有、问、题!” 本来稍有缓和的气氛,因着上师一句话,陡然又降到冰点。 沧澜转过身来:“上师还有什么赐教?”她面上还含着笑,眼神却一片冰寒,如一沃冰雪,浇得人心头凉飕飕的。 她是真不耐烦了。 偶尔逗逗蠢货可以,但若其总是不依不饶地缠上来,在耳边嗡嗡乱叫,真真烦人得很。 一时间僵持住了,双方剑拔弩张,周围人似乎嗅到了血腥味,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去。良久,上师方道:“今天这堂课,是《真界材料鉴赏》,课后我本拟带着出色弟子来实地考察下,沧澜师妹,你既然已经‘出关’,那就同我们一道吧。” 他虽话里夹枪带棒,但显然是先服了软,这是众人所没料想到的。沧澜不由得也怔了怔。一旁跪地的南怀清愤愤道:“怀晏哥,你怎么就这样……” 吴湘也不由得大睁双目,眼中盈满了欲语还休的疑问,其神情足以让任何毛头少年血脉贲张。南怀晏却视若无睹,走到南怀清跟前,低喝道:“起来,还要在这里丢人么?” 吴湘赶忙解释到:“怀晏世兄,怀清哥他……” “你们入了道门,就要遵守道门的规矩。”南怀晏冷声打断了她的话,“什么哥哥妹妹的,说出去也不怕让人笑话。同门称一声师兄妹便可,怕出错,叫一声道友,有那么难吗?” 沧澜袖着手站在一旁,闲闲地道:“南上师,你叫住我,就为了看你处理家务事?你可真够闲的,听说令弟入了门后,便与西岭肖家年轻一辈肖翎玉师妹订了亲。如今看来,令弟真是有福之人,左拥右抱,双宿双飞,真是羡煞旁人,恐怕过不了几年,您就能抱上大侄子了,有的是操心的份儿,何必急于一时?” 听得这样一番不阴不阳的话,南怀晏再好的涵养,恐怕也不由变色;更何况,他的修养有几分是真,有几分是装的,很值得众人商榷。他狭长的凤眼中闪过一丝阴翳,手一抖,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袖中闪烁的通信符箓,心神大定:李沧澜,我要教你知道,哪怕不用武力,这世间也有无数种方法,让一个人吃亏! 他一抬眼,刚刚压下去的怒火不由得又升了起来。不过片刻的功夫,沧澜竟招呼人逛起街来,那些平日里七个不服,八个不愤,仗着自己的后台,有时连他都不给面子的一众人等,竟都畏畏缩缩地跟在姓李的后面,真的逛起街来了! 她刚才那个手势,在唤狗么,他们还真的屁颠屁颠跟上去了!就算她是内门弟子,一个区区练气三层的内门弟子,有什么可怕的?有什么可怕的!枉他们一个个平日里自诩不凡,夸下豪言壮语,一遇到事了,一个个简直外强中干,绣花枕头! 第一次,他开始对家族那个计划产生了怀疑……已经晚了,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家族涉入得太深了。就算他上报给宫中长老,最多也能保下他自己的命和前途来,家族上上下下千余条命必将被斩尽诛绝!他虽然自私凉薄,也不至于这般冷血。 更何况,他心里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的希望。一旦成了……一旦成了! “南师兄,跟上来啊,站在那里发什么呆?”他猛然回神,就见一个小丫头,印象里叫什么妙的,回身冷冷地催促道。再看看一旁的众位弟子,眼中俱是不耐烦的神色。 他心中一凉,面上仍是云淡风轻:“诸位师弟妹,这条街道上的商户,多是千年老店,大家平日里没少逛过,价格也较为公平。我们今天,去鬼市的随心集,在那里交易更为开放,也更加考验眼力。” 一旦大事成了,区区沧澜,不过是细枝末节,还不是任他揉圆捏扁?但是他不介意,先在今天,小小地收笔利息。 *** 随心集虽仍有还真宫卫士看守,交易的安全性值得保证。但至于公平性,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各凭眼力,自负盈亏。哪怕是交易完的下一刻,发现货不对板,想要反悔,对不起了您嘞,货物售出,概不退换。就算闹到守卫面前,茅草卖出了仙材的价,也没有一个人会管的! 南怀晏原本的打算,是通过为这一届弟子讲学的机会,从中筛选出身世家或表现优异的好苗子,结交招揽,如果能拉几家入伙,就更妙了。 为了争取到讲师这个职位,天知道他运动了多久,花去了多少资源!可是真正的权力,都集中于那几个从不在学堂露面的长老手里,他话不了事,底气就不足。天知道他费了多少心,才把他看重的这些人成功哄了出来! 第65章 咫尺天涯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 请支持正版,打击盗版,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她本为真水之灵化形,对付太阳真火, 前世里有成百上千种方法,她也一直需要火性灵物, 来补全她的道基。然而阴差阳错下, 她竟于此遇到了如此奇珍, 可惜以她目前的修为, 不要说收服太阳真火, 能逃得性命就算了得。 是造化弄人, 还是天命……终究不属本座? “呵呵呵呵……” 在这般境况下, 她居然还在笑。她笑得肆意又张扬, 在火光的映照下, 她漆黑如墨的双瞳艳红如血,薄唇咧出了一个妖异的弧度。极致的高温扭曲了光线, 她单薄如一张耀阳下的剪影。然而这却没有丝毫损毁她的美,反而从内而外喷薄欲出一种野性的,勃发的恣意不羁。 她再不迟疑, 寻了从天而降的流星火中灵气最为浓郁的, 飞身而上! 嗞—— 【红烧肉的香气是舌尖忍不住分泌的唾液,然而若是这肉烧焦了又没放盐, 闻起来就很一言难尽;不过清醒地感受到自己在被天火从内而外的烧烤, 这也是难得的经历, 至于该放什么调料,老抽和生抽哪个是邪教,则是细枝末节了。】 真难闻啊。即使在灼烧的是自己的肉,沧澜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吐槽了一句。她想笑,然而却牵扯不动脸部肌肉。阵中青光蒙蒙大放,却更加剧了她的痛苦,刚刚在青光作用下蠕动的粉红色新肉又被烧焦,天火和青光似乎拿她的身体作为战场,一次次拉锯,这感觉,真—— 够味儿! 方才区区一道火龙卷,怎配与她锻体?她甘冒大险,做足一切准备,就是要把定星,做得十全十美! 引太阳真火入体,这是九死一生的节奏,也是难得的机缘。《洞真篇》中,关于【星火锻体术】的篇章,在她的脑海里刷刷翻过,充盈的火灵气源源不断从流星火中被剥离,转化后积聚在丹田内,迅速提升着她的修为;而绝大多数真火,与青光与月华不断缠斗中,在她有意识的牵引下,开始修补锤炼着她的身体。渐渐地,她肌体复生的速度越来越快,受到的伤害越来越小,从天而降的流星火雨,于现在的她,只是一道难得的美味。 似乎是为了庆祝这一状态,半空中传来极清脆悦耳的鸣叫,一群体态娇小,光华灿烂的鸟儿自太阳上飞来。它们介于虚幻与实体之间,然而世间最好的炼器师,也无法制出如此巧夺天工的造物;世间无数生灵,也没有能比它们更具灵性。 这就是真火之灵,金乌之魂么? 本座等你们,真是……太久了! 本座魂魄属性为真水之灵,纯净无暇,一化形就有天魔的品阶,修炼境界极快。然而到了“化生”的关卡,我化生的生灵,只有水命,化生的世界,只有水生灵得以存活。过去那么多年,我死死卡在魔君的境界,不得寸进。 就用你们,来补本座残缺的道基! 她的衣物,早就在火海里化作飞灰;她舒展着身体,以最自然的方式与火雨裸程相贴;她敞开了识海,神意直入云天,与空中的耀阳相接。 她要如太阳一般,普照天下,威临四方!她有大勇气大毅力大气魄,但她不需要所谓“大日真意”的认可,金乌,你可敢接我一招? 突然噼里啪啦之声大作,连阵法都已经阻挡不住,离阵外老远的修士,都忍不住封闭了听觉。天地间陡然爆发出一阵刺目的强光,很快便归于静寂。太阳不知何时已然沉落了,若不是天边一缕赤霞,真让人怀疑,方才种种,不过是一场幻梦。 “终于……结束了。”内事部防御厅中的四个人,望着远方的景象,各怀心思,此刻都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这般异象,虽不是降临在他们身上,但也承受了不小的压力。 道凌叹了一口气:“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我看还要好好反思才是。我还真宫,煌煌仙道魁首,向来把人权看得最重,什么进步啊改革啊,都是在与人权不冲突的情况下进行的,如此才能四方归心,德泽天下。而今有人,为了省些许开启防御阵法的灵石,为了可能存在的一点点法术改良,不惜拿宫中优秀年轻弟子的性命冒险,其心可诛!” “人是这天下最宝贵的东西,只要人活着,便可创造出无数种可能,做出令他人完全意想不到的种种奇迹。苏砚心,你说,我想得可对?” 这番话他琢磨很久了,信心满满地等待苏砚心接招,没想到苏砚心稳稳地坐在太师椅上,却惹怒了一旁的糖蜜:“道凌,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逝者已矣?”她已经恢复了正常,眼中的光芒,却令人不寒而栗。 道凌几乎忽略了这尊大佛还在场上,低声赔笑道:“糖蜜师妹,我的意思是,生老病死本属平常,人总会不幸的,但不幸的根源很值得探究……当然,修士自有长生之法,所以澜师妹年纪轻轻不幸夭亡,真令人扼腕叹息……不,我的意思是说……” “道凌师弟不过一时口滑罢了,他话意的重点,在‘人有无限可能’上。我深以为然。” 道凌感激地看向说话之人,却在视线相交一刻黑了脸:“苏砚心,你什么意思?”是在反讽我吗? “人本就是这世间难以揣度的生物,正如道凌师弟所说的,你永远想象不出他们哪怕在艰难困苦的危境中,能爆发怎样的潜力,做出怎样的奇迹来。”苏砚心淡淡地道,“糖蜜师妹,你莫要太忧心。你与沧澜师妹虽相交不久,情义却笃,难道你不了解她的为人,对她没有信心吗?” 怎么可能,这样的劫数下,你为了讨糖蜜师妹欢心,也不该说得如此夸张啊。道凌想反驳回去,看见了糖蜜的表情,知趣地住了口。 门外突然一片华光闪过,凭空出现了一批人。是有消息了么?虽然笃定了沧澜必死,道凌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他虽然看不惯苏砚心,常常与他作对,可时至如今,苏砚心断言的事情,从未有错过。 一件都没有。 他向门外一望,松了口气,声音激动中带了丝不满:“各位师叔,你们可算来了。若是早来片刻,沧澜师妹的命,或许还有的救,如今,嗐……” 打头的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捻了捻长须,颔首笑道:“小道凌,莫急莫急,师叔们这不还是赶到了嘛!这异象如此剧烈,老道我在城外,老远就见到了,天地灵气波动得,那叫一个剧烈。你师叔们这把老骨头,还是要多小心才稳妥。” 他身后几人纷纷笑了,一人望向异象起处,感慨万千:“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没想到下一代,竟有人能引动如此声势,还不过是个练气期的女娃儿。老了,我们都老了!” 老个屁老,道凌不由得在心里暗骂道,这几位司主副司主,最大的也不过千岁,若是自己不能突破化神期,先老死的,很大可能是他哩!千年王八万年龟,一个个越活越精,恐怕是有人给他们报信,不想卷入内事部和监察部的争斗中,硬生生拖到现在才来。他面上还得陪着笑,恭声道:“几位师叔,您过来的时候,可曾得到什么消息?我们大家,都很关心啊。” “小道凌,莫急莫急啊。”为首的道士笑道,“好了,你师叔我就不吊你们胃口了。”他轻轻一抓,队伍最后闪现一个人来,“我们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这位荆风师侄,他刚刚带人,从清风居出来,说有重要事情禀告。我们就顺便带了他一程。” “若我说,咱们还真宫有些律令,也该改改了。除了咱们这些部主司主,在禁灵法阵内,连监察部的弟子都用不了法术。荆风师侄,每飞一阵儿就要改做步行,紧急情况下,多耽误事啊。”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屋中的人目光却都集中到队伍最后人的身上。糖蜜紧紧攥着拳,指甲深深抠进肉里,她却恍若未觉:“澜姐姐还活着吗?荆风师兄,澜姐姐还好吗?” “定星成功了吗?”苏砚心的声音依旧淡淡的,他的身体,却不免微微前倾。显然,他的内心也不如表面那么云淡风轻。 面对着屋中众人心思各异的目光,荆风神态自若:“启禀各位师叔,启禀苏师兄,天佑我门,天佑沧澜师妹!沧澜师妹不但活着,而且成功接引了十四主星中的‘太阳星’作为她的本命星辰,这在历代修行《星河诸天法》的青年俊杰中,也是极少见的,日后注定前途无量!恭喜各位师叔,恭喜沧澜师妹!” 路河脸色铁青,冷冷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道凌干干地对在座诸位挤出来一个笑脸,赶忙去追师父。糖蜜长吁了一口气,瘫软在椅子上。她已顾不得别的,强自振作精神,低声道:“荆风师兄,我想现在见见澜师姐,她在哪里?” *** 沧澜处于一种奇妙的状态中。 她浸泡在海水中:准确地说,是一种奇异的液体汇流成的海。她尝了尝,有灵气、有星河中独特的物质,还有些太阳真火的碎片。呸,好难吃。 她懒洋洋望了望天空,日轮不复记忆里得的炽烈,柔柔的照射着她。恐怕不久,这里就该出现陆地了。 这里是她的识海。原本识海里一片混沌,成功定星,便映照现了太阳;不知是因为真水之灵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又凭空多了这么一片海。是银河的投影么,成分差得未免太大了。 她满足地伸了个懒腰;她能感到,识海中那一轮太阳,深处似乎有什么在孕育。可是金乌之魂,哪怕只是太阳真火,她也勉强可以用来填补道基。 “春天我种下一轮太阳,秋天便收获一堆小太阳……”在识海中这么修复魂体委实无聊,她突发奇想,这片海到底有多大? 她便一边修养魂体,一边开始无聊地游来游去。她能感觉到,有人温柔地擦拭着她的身体,絮絮同她说着话。她不知道是谁,但能感受到对方的善意。我还可以多休息一会儿,她想。 终于有一天,视野中出现了不一样的景色。看完我就出去,她对自己讲,外面有人,在担心着我啊! 有人在担心我?她不免一阵恍惚,这世间,真的有人在乎我吗? 她游到近前,那是一朵黑莲花的花苞,花苞体态修长,花瓣紧紧合拢着,但似乎只要一阵风,就能令它舒展身体,将最美的一面绽开给世人。 即使在识海中为魂体状态,沧澜也不免浑身生寒:魔种,居然这么快就发芽了! “原来,这就是太阳真火啊。”她喃喃道,嘴角微微勾起,可是神色中,似乎有什么同平时不太一样了。 她本为真水之灵化形,对付太阳真火,前世里有成百上千种方法,她也一直需要火性灵物,来补全她的道基。然而阴差阳错下,她竟于此遇到了如此奇珍,可惜以她目前的修为,不要说收服太阳真火,能逃得性命就算了得。 是造化弄人,还是天命……终究不属本座? “呵呵呵呵……” 在这般境况下,她居然还在笑。她笑得肆意又张扬,在火光的映照下,她漆黑如墨的双瞳艳红如血,薄唇咧出了一个妖异的弧度。极致的高温扭曲了光线,她单薄如一张耀阳下的剪影。然而这却没有丝毫损毁她的美,反而从内而外喷薄欲出一种野性的,勃发的恣意不羁。 她再不迟疑,寻了从天而降的流星火中灵气最为浓郁的,飞身而上! 嗞—— 【红烧肉的香气是舌尖忍不住分泌的唾液,然而若是这肉烧焦了又没放盐,闻起来就很一言难尽;不过清醒地感受到自己在被天火从内而外的烧烤,这也是难得的经历,至于该放什么调料,老抽和生抽哪个是邪教,则是细枝末节了。】 真难闻啊。即使在灼烧的是自己的肉,沧澜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吐槽了一句。她想笑,然而却牵扯不动脸部肌肉。阵中青光蒙蒙大放,却更加剧了她的痛苦,刚刚在青光作用下蠕动的粉红色新肉又被烧焦,天火和青光似乎拿她的身体作为战场,一次次拉锯,这感觉,真—— 够味儿! 方才区区一道火龙卷,怎配与她锻体?她甘冒大险,做足一切准备,就是要把定星,做得十全十美! 引太阳真火入体,这是九死一生的节奏,也是难得的机缘。《洞真篇》中,关于【星火锻体术】的篇章,在她的脑海里刷刷翻过,充盈的火灵气源源不断从流星火中被剥离,转化后积聚在丹田内,迅速提升着她的修为;而绝大多数真火,与青光与月华不断缠斗中,在她有意识的牵引下,开始修补锤炼着她的身体。渐渐地,她肌体复生的速度越来越快,受到的伤害越来越小,从天而降的流星火雨,于现在的她,只是一道难得的美味。 似乎是为了庆祝这一状态,半空中传来极清脆悦耳的鸣叫,一群体态娇小,光华灿烂的鸟儿自太阳上飞来。它们介于虚幻与实体之间,然而世间最好的炼器师,也无法制出如此巧夺天工的造物;世间无数生灵,也没有能比它们更具灵性。 这就是真火之灵,金乌之魂么? 本座等你们,真是……太久了! 本座魂魄属性为真水之灵,纯净无暇,一化形就有天魔的品阶,修炼境界极快。然而到了“化生”的关卡,我化生的生灵,只有水命,化生的世界,只有水生灵得以存活。过去那么多年,我死死卡在魔君的境界,不得寸进。 就用你们,来补本座残缺的道基! 她的衣物,早就在火海里化作飞灰;她舒展着身体,以最自然的方式与火雨裸程相贴;她敞开了识海,神意直入云天,与空中的耀阳相接。 她要如太阳一般,普照天下,威临四方!她有大勇气大毅力大气魄,但她不需要所谓“大日真意”的认可,金乌,你可敢接我一招? 突然噼里啪啦之声大作,连阵法都已经阻挡不住,离阵外老远的修士,都忍不住封闭了听觉。天地间陡然爆发出一阵刺目的强光,很快便归于静寂。太阳不知何时已然沉落了,若不是天边一缕赤霞,真让人怀疑,方才种种,不过是一场幻梦。 “终于……结束了。”内事部防御厅中的四个人,望着远方的景象,各怀心思,此刻都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这般异象,虽不是降临在他们身上,但也承受了不小的压力。 道凌叹了一口气:“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我看还要好好反思才是。我还真宫,煌煌仙道魁首,向来把人权看得最重,什么进步啊改革啊,都是在与人权不冲突的情况下进行的,如此才能四方归心,德泽天下。而今有人,为了省些许开启防御阵法的灵石,为了可能存在的一点点法术改良,不惜拿宫中优秀年轻弟子的性命冒险,其心可诛!” “人是这天下最宝贵的东西,只要人活着,便可创造出无数种可能,做出令他人完全意想不到的种种奇迹。苏砚心,你说,我想得可对?” 这番话他琢磨很久了,信心满满地等待苏砚心接招,没想到苏砚心稳稳地坐在太师椅上,却惹怒了一旁的糖蜜:“道凌,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逝者已矣?”她已经恢复了正常,眼中的光芒,却令人不寒而栗。 道凌几乎忽略了这尊大佛还在场上,低声赔笑道:“糖蜜师妹,我的意思是,生老病死本属平常,人总会不幸的,但不幸的根源很值得探究……当然,修士自有长生之法,所以澜师妹年纪轻轻不幸夭亡,真令人扼腕叹息……不,我的意思是说……” “道凌师弟不过一时口滑罢了,他话意的重点,在‘人有无限可能’上。我深以为然。” 道凌感激地看向说话之人,却在视线相交一刻黑了脸:“苏砚心,你什么意思?”是在反讽我吗? “人本就是这世间难以揣度的生物,正如道凌师弟所说的,你永远想象不出他们哪怕在艰难困苦的危境中,能爆发怎样的潜力,做出怎样的奇迹来。”苏砚心淡淡地道,“糖蜜师妹,你莫要太忧心。你与沧澜师妹虽相交不久,情义却笃,难道你不了解她的为人,对她没有信心吗?” 怎么可能,这样的劫数下,你为了讨糖蜜师妹欢心,也不该说得如此夸张啊。道凌想反驳回去,看见了糖蜜的表情,知趣地住了口。 门外突然一片华光闪过,凭空出现了一批人。是有消息了么?虽然笃定了沧澜必死,道凌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他虽然看不惯苏砚心,常常与他作对,可时至如今,苏砚心断言的事情,从未有错过。 一件都没有。 他向门外一望,松了口气,声音激动中带了丝不满:“各位师叔,你们可算来了。若是早来片刻,沧澜师妹的命,或许还有的救,如今,嗐……” 打头的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捻了捻长须,颔首笑道:“小道凌,莫急莫急,师叔们这不还是赶到了嘛!这异象如此剧烈,老道我在城外,老远就见到了,天地灵气波动得,那叫一个剧烈。你师叔们这把老骨头,还是要多小心才稳妥。” 他身后几人纷纷笑了,一人望向异象起处,感慨万千:“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没想到下一代,竟有人能引动如此声势,还不过是个练气期的女娃儿。老了,我们都老了!” 老个屁老,道凌不由得在心里暗骂道,这几位司主副司主,最大的也不过千岁,若是自己不能突破化神期,先老死的,很大可能是他哩!千年王八万年龟,一个个越活越精,恐怕是有人给他们报信,不想卷入内事部和监察部的争斗中,硬生生拖到现在才来。他面上还得陪着笑,恭声道:“几位师叔,您过来的时候,可曾得到什么消息?我们大家,都很关心啊。” 第66章 天涯咫尺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 请支持正版, 打击盗版, 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当然,还真宫是不会给刚踏入修行的毛头小子们开设这么高深的课程的——连御剑飞天都做不到,就去追寻星空深处的准则和虚无缥缈的“道”,这简直是要把人逼得走火入魔的节奏。但了解修仙界历史,熟记修行常识, 既有助于后辈尽快融入修仙界,进一步对门派产生认同感, 又能为后辈将来的修行打下坚实的认知基础。 沧澜前世修行到魔君, 与仙朝的金仙境界差不多,是仅次于魔主和仙皇的存在。她对魔道, 有深刻的认知和践行。魔庭和仙朝一体两面, 互相渗透影响, 她也曾熟读道门典籍三千,对仙道, 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至少, 凡界的小修,是没有资格在她面前指手画脚的。 若论诸界史, 她是旁观者, 参与者, 也曾是主导者;至于天元大世界的内部史, 胖熊此次下界, 很是做过一番功课, 它所知的隐秘,恐怕不比此界顶尖的几人差。 嗯?自从师尊去了天外天游历,除了魔主,还没有谁,敢要教自己做人。多少劫之前的旧事啊……沧澜穿着月白色的中衣,睡眼惺忪,像一只慵懒得猫儿样蜷在床上,在明净的晨光中回忆往事。 又要早起,莲蓉酥、银丝卷、红豆芋圆甜汤,还有玉泉山的洗澡水……甜甜甜,不怕齁死么,去上个八百年前就倒背如流的课,还摆出一副自己好累好有功的样子,脸真大。胖熊一边在外间准备早餐,一边愤愤不平地想。 然而开始阶段,讲述修行的注意事项还好,一个月后的一堂课,就把沧澜和胖熊嘴角矜持傲慢的笑容,击得粉碎。 “……北琚仙君,天元大世界生人,曾任青玉玄德宫宫主、万界仙朝三品封主(以下省略五百字头衔),在第二次鸿蒙大战期间,奋勇抗敌,不幸在坠玉小世界被魔君帝无双击杀……坠玉战役,作为第二次鸿蒙大战转折点,其意义虽比不上天行仙君孤身入极渊,同样对阻挡魔潮攻势起到了重要影响……” 沧澜听着台上的讲师照本宣科的叙述——显然这番话他不知讲过多少遍了,再看看周围人昏昏欲睡的神色,他们看上去对这段历史也很稔熟——一边飞快地做笔记一边回忆。本座怎么不知道?北琚好歹也是个金仙,死了值不少功绩,三姐从没有上报过啊…… 卧槽,胖熊瞪圆了眼,小爪子扯着沧澜的衣服,差点把袍子从肩膀上拉下来。北琚仙君是功臣?仙朝是支付过他的抚恤金,可主上的秘密档案中记载,北琚仙君闭门不出,不听号令,几次延误战机,被当时还是仙朝四品封君的天行真君就地斩杀,魂魄示众。坠玉战役是天行指挥的,并临阵悟道,一举晋升金仙境界,抵住了帝无双的进攻…… 一人一兔面面相觑,胖熊咽了口吐沫:“我们可能走错了学堂。”沧澜淡定地传音道:“可能我昨晚劳累过度,听岔了。胖熊,你来记笔记,我练个功先。”她把胖熊从肩头扯下摁在桌上,往嘴里扔了颗小还丹,入定运转灵力去了。 学堂的规矩她早打听过,只要不吵到旁人,做什么都随意。反正两年后文化测试不过,卷包走人就是——还真宫家大业大,对于自己作死的天才们,也犯不着巴巴地贴上去。 功行一百零八周天,配合着小还丹的药力,沧澜明显感到自己的灵力又深厚了几分,离炼气期四层不远了——正式修行不过一月,已经有了炼气期三层的功力,本座无论何时何地,即使落魄到在对头那里重修道法,依旧那么优秀,那么闪闪发光,比起那个苏砚心,才一年筑基,哼哼——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重头再来,也是这般无趣么…… 胖熊第一次听到她这番自吹自擂,一时手抖,错把盐当成糖放进桂花粥里,被女魔头以不浪费粮食的名义,灌得它雪白的小肚皮溜圆。本兔不就是说了几句实话,何至于如此小肚鸡肠。不是它不会看人脸色,实在是她那番话太有槽点啊。 下了课,沧澜心情大好,慈爱地摸了摸胖熊的头:“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对劲,是不是累着了?你好好休息,凡事有我呢。” 你还真好意思说。胖熊哼哼了两声:“没事儿,我牙疼。” “是甜食吃得太多了吧。澜师姐,你对胖熊的感情,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但有的时候,溺爱也是一种伤害。” 一道怯生生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沧澜回头一看,是个身着黑白法袍的女修,俏生生望了过来。双眼对视的一瞬,女修脸颊微红,长长的眼睫微微垂下,然而心事还是止不住顺着睫毛的缝隙流泻下来。 沧澜双眼微弯,满含笑意地望着她。胖熊不得不承认,有的人,虽然骨子里懒又不靠谱,一本正经起来,双眼里却似含了一江春-色,一篇锦绣文章,端的男女通杀。沧澜经过大风大浪,受过活色生香,言行举止间自有威仪和一点爱娇的风情,阴阳相谐,年轻女郎最抵受不得。没看那个女修,脸都快埋在胸上,连话也说不全了吗? “澜师姐,”她喃喃着,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我做了点儿栗子糕,栗子是林州那边新熟的,采用先进的‘极光种植法’,不光灵气十足,还极为鲜甜……也不是很甜,老吃甜的不好……不,我不是说师姐的习惯不好,以师姐的功力,些许食物哪会有什么影响,就是胖熊牙疼,少给它吃点……师姐拿回去尝尝,甜了淡了跟我说,我下回再改进……” 沧澜看了看精美的食盒,又看看女修小心翼翼充满希冀的目光,眼中无波无澜。她面上笑意却更深了,温柔地伸出手,从女修的手里接过食盒:“谢谢青葙师妹。师妹记得我喜欢吃甜的,有心了。” 澜师姐居然记得我的名字!偌大的学堂,这么多外门弟子,她居然记住了我的名字!突如其来的狂喜瞬间淹没了她,她粉白的脸蛋儿如火烧云般,一切情绪无遮无盖,全都暴露在天光之下。她注意不到沧澜和胖熊什么时候离开,也不在乎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只是沉浸在那一段短短却纯粹的,属于她的小小幸福时光中。 沧澜和胖熊走出学堂的那一刻,胖熊不满地嘟囔着:“这些年轻女孩儿,肤浅,忒肤浅!只知道看人皮相,这种做法,要不得!”它似乎想起什么,小爪子薅了一下沧澜的头发,“你接食盒那一瞬间,是不是用小拇指轻轻勾了下青葙的手心?我看得清清楚楚的!无耻,忒无耻!” “胖熊,前些天给你送吃的那小哥,叫啥来着?”沧澜似笑非笑地瞄了它一眼。 “那么甜,哪个正常人能吃下去?那盒我出卖色相换来的蜜饯果子,不是全落你肚儿里去了?” “你说谁不正常?” “你,是你是你就是你!你不光不正常,还不是人!” 在路人看来,沧澜和胖熊,一个英秀一个可爱,走在一起分外和谐。若是有上师在此,无意中听到他们如小儿吵架的传音,一定会十分幻灭吧。说不准一气之下,就要把这两个智障赶出山门,以防将来丢门派的脸。 “澜姐姐,你果然在这里,蜜儿等你好久啦。” 学堂门口停着一驾马车,雕梁画栋,珠围翠拥。最引人注目的是拉车兽,竟是四头麒麟马幼生种!麒麟马是上古神兽麒麟和天级上品风雷马交合流传下来的血脉,幼生种就有地级下品的品阶,向来罕见,在拍卖会上一匹往往能卖出数百上品灵石的高价。胖熊心里算了算,差不多一匹就是沧澜过去一年欠下的伙食费。 一瞬间,胖熊不可遏止地萌生了打劫的冲动。四头啊,连本带息还帐,它和沧澜还能小小地发一笔财。冲动是魔鬼,它不断地告诫自己,本兔可是在玄黄小世界留学过的,是有知识有文化的新一代青年俊杰,和撸袖子就干的妖兽不一样…… 一个黄衣女修笑吟吟地站在马车前面,那条黄色的裙衫,像雏鸟新生的绒毛一般嫩,一般轻软,柔柔地搔在人的心里。她身形娇小,脸蛋微圆,长得甚是甜美,声音也甜甜的,像是流淌的蜜。 她也名如其人,叫做糖蜜。 “糖蜜师妹……” 沧澜刚一开口,糖蜜便凑了过来,亲热地挽住了她的胳膊:“澜姐姐跟我客气什么,直接叫我糖蜜或者蜜蜜就好,入了还真宫,咱们就是一家人,师姐妹比亲姐妹还亲。” 虽然糖蜜比沧澜小了几个月,但她们俩同为一届的内门弟子,且糖蜜已经有了炼气期九层的修为——马上就要筑基了——该是沧澜叫糖蜜师姐才是。不过糖蜜似乎不喜欢别人叫她姐姐,纠正了几次之后,沧澜也就从善如流了。 按理说,这不过是小事,不该如此纠结。主要是糖蜜的背景很煊赫,靠山很难搞。 这一届升仙大会,外门照例收了弟子三千,内门弟子只录了三人——内门收人一向是宁缺毋滥的。比起沧澜幼时和阴师泛泛的一面之缘,糖蜜的靠山可是实打实的硬——她是还真宫宗主的女儿。 还真宫宗主和诸位实权长老,亲生的后辈只有糖蜜一人,真真独一无二,当得起太子之称。 糖蜜自是众星捧月地长大,但她从小受过严格良好的教育,有着年轻人浮躁、自恋、傲慢的缺点,也不乏智慧、眼界、善良和勇气。她到了年龄,测出甲等中的资质,理所当然地入了内门,和沧澜分到了一处。沧澜住在清风居,不远处就是糖蜜的明月院。 沧澜搬过来这一月,两人渐渐就熟悉了。沧澜品位高雅,见闻广博,又和她一样有爱吃甜食的习惯。一来二去,糖蜜就渐渐引她做知己。 然而,太子爷的知己,可不是那么好当的。糖蜜把沧澜拉上车,摆了一桌子的点心甜汤,眼睛一眨一眨放着电,双手做合十状,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澜姐姐,拜托你啦。陪我去见苏师兄,好不好?” “角色分配?” 蓟那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我不是我,你不是你,他不是他。从现在开始,沧澜师妹,你是家住天都城一位凡人女子,姓许名微澜,因为阿耶病逝,你往上三代没有修士的亲戚,又没有修炼的资质,所以拿了一笔补偿后被迫离开天都城。你带着一个仆人,”赤药探身进来,笑着挥了挥手,“还有一个丫环,就是不才在下。” 沧澜轻敲书卷:“有意思。凡人女子,是我从没挑战过的角色。然后呢?” “您打算先去玄水城探望‘姑母’。您姑妈虽然也没有修炼的资质,但曾祖在世的时候,把她许配给玄水南家一位远房族人。虽然他们俩都不能修行,但令人欣喜的是,他们的孩子前两天满15岁,被测出乙等上品的优异资质。您收到姑母的来信,受邀前去庆贺,盘桓几日后,您可能取道天月岭,离开林州去四处转转散散心,一解丧亲之痛。” “布局可真够深的,十几年前,就开始了吧。那个女人,可靠吗?” “哪有那么夸张,澜师妹过奖了。只不过人生在世,你若是对旁人多关心些,旁人自会回馈你同等的善意。人人皆有爱子之心,许姑母也不例外。好不容易得了一个资质上佳的孩儿,谁不希望他能展翅高飞,直入云天呢?” “但是家族维持的根基是血缘,分配资源不是很受资质的影响。乙等上品的旁系,所得到的不一定比丙等上品的嫡系多。更何况到了入宗门的年龄,一位良师,可能拯救不了一个庸才,但被误人子弟的天才,例子可不要太多哟。许姑母拳拳爱子之心,澜师妹,你可不要小瞧,一位深爱自己孩子的凡人弱女子,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啊!” 第67章 铁背苍狼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 请支持正版, 打击盗版, 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东海那里,她虽然只听得只言片语,还不能做出具体的规划,她的心却已蠢蠢欲动,想要从中掺上一爪。 她愈发对“定星”之事迫切起来, 眼见着一头肥美多汁的猎物即将倒下,自己不要说去分一杯羹, 恐怕连和食腐生物争抢残羹剩饭的资格都没有。这种认知, 让她的心跳得更剧烈了。 “哟,这不是沧澜师姐吗?听说您近日心有感悟, 闭关突破境界, 所以委托青葙师妹向上师请假。怎么您这么快就出关, 还是练气三层的境界?” 一道尖利的女声自楼下传来,故意把“师姐”和“练气三层”上加重了音, 颇具有讽刺意味。 沧澜自楼梯上望下一扫, 底下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虽身着便服, 但一个个身上灵光隐隐, 气势傲慢, 一见便是惹不起的主顾。 连腰间的身份玉牌都没有摘, 光换了身袍子, 有什么用? 貌似这些俱是与她一同入门的弟子, 瞧起来颇为面善,为首的是为他们讲学中的一位上师,然而除了青葙外,她竟叫不出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她站在楼梯上,也不动,含笑道:“上师安好。” 上师一身白衣,丰神俊朗,看上去是个温文尔雅的无双公子。他笑眯眯冲沧澜一点头,算是答话。身后便有人不忿:“李沧澜,你也太无礼了,不过就是个内门弟子,居然大大咧咧站在上师头上,也不行礼,李家就没人教你礼数吗?” 还是方才那个声音。这到底是哪个上窜下跳的蠢货? 上师身后走出了一个少女。她一身七品孔雀衣,浑身上下宝光闪闪,在这一众人中,也颇为显眼。她虽衣着华丽,显然经过精心的搭配,丝毫没有喧宾夺主,更衬得她容色艳丽,人比花娇。 这么直接嚣张,才该是这个年纪名门弟子应有的本色。之前交往的晏灵玉川苏砚心,无论本心如何,一个比一个城府深沉不动声色,想见他们这么大喇喇挑衅,真要等白日星现,金乌东坠。和他们交集久了,真难免对还真宫中人平均智商产生错误的认知。 沧澜这一走神,并没有答话,难免给人一种气懦之感。然而她随意站在楼梯上,自有种丰神傲世的风流态度,让人见之心折。她不说话,只是淡淡地笑着,反而让人觉得她性情宽和,不与俗人计较,倒显得少女无理了。 少女也有所察觉,更加气怒:“姓李的,你还在那里装模作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你……” “我的底细?你方才叫我什么?” “姓李的……” “姓李的?我入派之时,便依宫规,斩断尘根,一心修道,从此天地间再也没有李沧澜,多了一位沧澜修士。你口口声声姓李的,是对我不满,还是对宫规不满,对当年定下规矩的祖师不满?” 沧澜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方才发出了多么严重的指控,缓缓步下楼梯,走到有些呆滞的少女面前:“‘入门不留姓,留姓不入门’,是宫中最基本的规则之一,也是仙朝治下最基本师徒伦理的体现。这么多劫来,世家都被打压的差不多了,规矩才有所通融,允许外门弟子通过一点小小的‘变通’方式,保留下来自己的姓氏。可好像这种‘变通’,是不合法的吧?” 她貌似亲昵地拍了拍少女的脸颊,轻声道:“这人在世上,谁能不犯错呢?可有的错可以犯,有的错误,打死也不能犯!你说,我要是把你刚才说的话,上报宫中,你又会有什么下场?”她的手缓缓向下摩挲,有些粗暴地抬起了少女的脸颊,少女的眼中已隐现泪光,“的确是个美人胚子,当真我见犹怜,想必平时,你周围的人也顺着你,捧着你。可是若你被赶出了还真宫,失去了弟子的身份,你以为——他们会怎么对你?” 少女呆呆地站在那里,像个木偶娃娃一样任由沧澜摆弄。她出身一个比李家大得多的世家,平日里因为资质尚好颇为受宠,养得娇惯嚣张了些,并不意味着单纯痴傻。她是见过族中那些没有资质甚至资质一般没有靠山姐妹们下场的。就在前天,为了给她和几个族中兄姐铺路,祖父还嫁了两位姊妹给外门的长老——说是嫁,不过是面上好听罢了,长老是有双修道侣的,那嫁妆也不是给姊妹的体己,而是种变相的贿赂——谁听说过纳妾要收嫁妆的?倒现在她还不清楚长老到底是看在人,还是那丰厚的陪嫁份上才点的头。 如果她被赶回去,一直对她寄予厚望的祖父和父亲会怎么想?平日里被她踩在脚下,只能望着她背影一骑绝尘的人会怎么想?她是清楚为了能进入最顶尖的门阀还真宫,家里是付出多么大的代价的! 她突然一跺脚,一掩面转身跑走了,沧澜收回了手,面上依旧含着淡淡的笑意。事情发生得太快,兔起鹘落之间,方才还嚣张得不可一世的少女就哭着跑走了,和她一起来的同伴甚至都尚未反应过来。过了片刻,他们才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脸上浮现了怒色,愤怒地逼近沧澜。 沧澜丝毫不以为意,只是眼角的余光微微一扫,上师站在一旁,微微含笑,似乎刚才发生的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笑意甚至更深了。 这倒是个难缠的角色,也不知道他和这群人私底下有什么交往。这位上师,姓什么来着? 她耳边收到一阵传音,面上神色不动,只是瞳孔微微收缩了些。妙儿此刻也反应过来,飞奔着下了楼,被沧澜一把拦在身后。张启和四掌柜见势不妙,赶忙来到上师面前求他调解,上师只是微微笑着,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这群人骚乱了一阵,一男一女越众而出。男子头戴玉冠,身着七品风龙袍,好一个翩翩俊秀少年郎,和上师长得倒有七分相似;女子打扮更为出众,她的长相在美女遍地的修真界不是多么耀眼,但她似乎特别会收拾自己,秀气的眉,温柔的眼,容色娴静,一身白色的长裙,袖口裙角都绣了暗花。她立在那里,腰身细软,秀美而安和,又不显得寡淡无味。 她开了口,连声音也是温言细语的:“沧澜师姐,你这样做,似乎不太好吧。翎玉师妹向来说话直率,她内心深处还是尊敬您的。倒是您的话,我不为苟同。您出身李家,这是不可抹杀的事实,您为何如此激动?做人,可不能忘本啊。”她虽字字句句用着敬称,用词却更为居高临下,话中深处透着隐隐的不屑。 一旁的男子听得点头:“吴师妹说得有理。沧澜师姐,我们敬你一声师姐,看在你是内门弟子的份上;可要论实际修为,你比我们中哪一位都差得远。我奉劝你一句,修真界到底强者为尊,你内门弟子的身份,也就在还真宫内行得通。一会儿你用我们去给翎玉道个歉,她消气了,我们便既往不咎;若不然,你总有一天,离开门内出去历练的时候!” 沧澜凝目,盯了二人半晌:“你叫什么名字?” “我乃青州丰府城南氏怀清,既然知道了我的名字,你还不赶紧……” “我没有问你,”沧澜向女子走来,“我问的是你。”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见沧澜气势汹汹地走来,不免有些慌了。她无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一瞬间的神色流露,简直无助极了,若要硬用言语形容的话,简直没有哪个男子不会动容。一旁的南怀清一声怒吼:“姓李的,松开吴师妹!”他左手掐决,拦在女子身前—— 啪! 这一掌实在打得太重,他往后退了几步,跪倒在地上,脸颊高高地肿了起来,耳朵嗡嗡地响着,他却能清楚地听到那个可恶的女人一字一句: “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她终于转过身来,正脸瞧了他一眼,“天都城内公共区域,是设有禁灵法阵的。你炼过体,服用过什么特殊的天才地宝?还傻乎乎的掐诀跑过来?”她嗤笑了一声,“蠢货。”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她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吴湘,我叫吴湘!”女子急急说着,扑到了南怀清身前,“怀清,怀清,你没事吧!都是我的错,我要是早告诉她就好了!”她的眼泪一滴滴掉了下来,“我现在就给你包扎!” 沧澜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真是鹣鲽情深。”她没有再理地上的两个苦命小鸳鸯,有礼的,甚或说轻松愉快地道:“诸位还有什么事吗?没事我就先行一步。” 众人唯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闪到两旁。沧澜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对这个速度感到还算满意。她刚要走,一旁的上师终于开口:“沧澜师妹,你打我幼弟,辱我门楣,就想这么——一走了之?” 沧澜赞许地笑了笑,把手中的“棍棒”丢在地上,又是一阵地动山摇。原来那棍棒,是棵一人合抱粗细,十几米高的树!看那虬结不齐尚且湿润的根部,竟是被人生生连根拔起来的! 她掏出一块雪白的巾帕,仔细而又认真地擦拭着自己的手,仿佛天底下只有这一件事值得自己如此对待。虽然观众只有一只晕过去的狗熊和好色又懒馋的兔子,但也不能动摇她那颗纤细又敏感(用胖熊的话说,就是自恋又装逼)的心。 她用比敲晕狗熊多五倍的时间擦净了手,在胖熊不耐烦地翻白眼中,把帕子顺手丢弃在地上,继续向山上跑去。胖熊从狗熊身上踏过,直追而去。 半晌后,狗熊悠悠醒转,摸了摸后脑的包,又看了看身后一片狼藉的窝和不翼而飞的罐子,悲上心头,捡起地上的帕子,狠狠地擤了擤鼻子,发出了悲痛的吼声:“杀千刀的,那可是我早睡晚起,不知挨了多少次蛰,从蜜蜂那里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啊。你们居然全拿走了,就不怕良心不安,得蛀牙肥胖糖尿病吗?好歹给我留点啊——” 在这三年里,经过生活无数次教育和□□的狗熊,像刚过门被欺负的小媳妇儿蹲在地上嘤嘤啜泣着。山风把它的悲惨遭遇吹到了远方,竖着耳朵的灵兽们松了口气,现在可以补觉了。 已经跑到山顶的沧澜毫无罪魁祸首的自觉,她指使着胖熊,从储物袋中掏出毛毯,厚厚地铺在地上,直到毯子边缘比周围的土地高了寸许才罢手。她懒懒地躺在上面,在晨光微熹中酣然入梦。等胖熊从林中深处拖出一头已经断了气的田蒙猪,支起了锅,怒气冲天地叫醒了她,她才不情不愿地起来,麻利地剥皮削骨,把肉切成拳头大小的块丢进了锅里。 “胖熊啊,”她语重心长地说,尾音拖成一个长长的咏叹调,“你好歹是万界仙朝的高材生,还去炎黄小世界留学过,难道不懂‘有事弟子服其劳’的道理么?组织上交给你的任务,是为了考验你,帮你更好地进步,你该珍惜才是。更何况我现在是女人。女人嘛,你懂的,每个月总有几天不方便……” “去灵田里揪点蘑菇和葱姜,再把咱们一个月前晒的辣椒拿过来。辣椒面哪有干辣椒煮得好吃呢?” 胖熊恶狠狠地瞪着她,在第1095次抗议无效后,无奈地起身。呸,虽然你背后贴着“千钧符”,但看你刚才随手拔起三人合抱粗细的树,迅猛地一跃两人半高度,矫捷又凶悍地敲晕了狗熊,就知道它已经对你没什么用了。等晏灵姐姐出关,再来看你的时候,我一定同她说,给你换上“万钧符”! 一钧三十斤,万钧三十万斤,想想温柔亲切的晏灵姐姐,再想想沧澜身负三十万斤,步履维艰的模样,胖熊心里便平衡了,连脚步也轻快了些。 虽然它一向觉得美人是用来疼的,沧澜长得比晏灵姐姐有过之而不及,可是那个女魔头,心如蛇蝎不说,谎言张口就来。信了她的话,一年365天不方便,早就流血流成干尸了! 沧澜双膝盘坐,放空心神,感应赤黄之气。虽然她洗髓开脉三年,尚未正式修道,无法吸收天地灵气。但服气餐霞作为修行中基础的基础,在炼体到了小成以后,便可在金乌初升之时,观其形,采其神,补益魂体。 就是修行效率太低,如果不能长年累月坚持的话,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变化。 道门和魔门理念大异,就连修炼的方式,也大相径庭。 道门功夫主温养,非常重视基础。前期讲究水磨工夫,恨不得把各个步骤都研究出花来。洗髓开脉不过是修道前的一个关卡,可是阴师提供的这个方法,所耗费的人力物力,恐怕在一般门派都能堆出一个金丹了。 就拿她的一日三餐来说,为了防止凡俗浊气的沾染,十颗下品灵石一瓶的辟谷丹,足够用一年的。然而阴师给她制定的食谱,至少需要几百年以上的兽肉和灵菜,外面根本没有卖的。想想也是,除了那些元婴期以上富得流油的长老们,普通弟子买个百年的玉参还要掂量再掂量呢。种在灵田里一两年的大白菜咬咬牙就买了,种上一百年,所耗费的灵气与药材等值,可价格——灵气再足,能拿去炼丹吗?谁吃得起这么贵的醋溜白菜! 阴师大概也发现了这点,但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他坚持把自己的别院阴湖山——整个阴湖山都是他的,而不是他的别院在阴湖山里——租给了沧澜。一座灵气充裕,拥有千年灵田,各色灵兽无数资源的灵山,向来有价无市,都能供一个七品小门派修行了。对于这种出人意料奢侈的慷慨,听着阴师一副“捡了便宜你就偷着乐吧”的口气,沧澜淡定地接住了馅饼。 第68章 百草门人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 请支持正版, 打击盗版, 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沧澜睁开眼睛,有一瞬间她的眼神犀利,如霹雳电火。她脱下了月白色的中衣,迈入准备好的浴桶中。浴桶中绘着恒温的符阵,虽然搁置了半个时辰, 依然温暖如初。 月光透过窗子, 照在她细腻削瘦的肩背上, 愈发显得人美如玉,与她身上腐臭狞恶的黑色物质形成鲜明的对比。 良久, 胖熊打破沉默:“原来你本是魔修,都已经修成‘极寒魔心’了。” 修出魔心的人, 哪怕转世投胎,夺舍重生,也摆脱不了魔气对他们的影响。不过几天, 沧澜的身体已出现了魔化的迹象。 一日为魔, 永生为魔。 沧澜冷静地检视着自己,自从那些黑色粘稠的物质顺着七窍渗出后, 她的双臂、椒乳、小腹等处的凸出发黑的筋脉已经恢复原样,白皙的肌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她这次散功,可以说是基本成功的。 魔心并不是一颗真实的心, 准确的说, 是她在魔道上走得足够深后的一种体现, 是她对“魔道”的理解。重创了自己的魔心,就等于推翻了自己的“道”,其反噬之力之大,影响之深远,后患之无穷,沧澜都管不得了。 随着极寒魔心的蛰伏,沧澜感到一阵虚弱。此时的她,已经和一个凡人无异了。 胖熊试探地凑了过来:“姐姐,你为什么要带玄妙来,还让她做了外门弟子?如果你没把我扔给玉川那个小白脸,我兴许还能阻止你。她陪了原主十几年,难保哪日她不会看出什么破绽。不如我们找个时间和她‘谈谈’,她出事了,没人会想到你头上的。” 沧澜冷淡地看了它一眼:“你既然知道我修成了极寒魔心,就该明白我在你身上下了什么样的禁制,别想着耍花活。还真宫的规矩,我还是知道的。”内门和外门弟子不在一起修炼,修行茫茫无岁月,随便闭个关,几十上百年就过去了。沧海桑田,人非初见,不是很正常吗? 玄妙是个忠诚能干的好姑娘,她很欣赏她。让她把妙儿“遗忘”在李家,失去了靠山的妙儿,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她和胖熊都心知肚明。 做任何事都是有风险的,吃饭会噎死,走在路上会被天降异物砸死,工作被同事用喷气胶管吹肛-门而死(这是修真界《八卦周报》登载的来自炎黄小世界一则真事)……若是做什么事都畏首畏尾,还修什么行,成什么道? 况且,目前最大的隐患,不是这个。 她转头问胖熊:“按万界仙朝公历,今天是何年何日?” 胖熊深感诧异,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此劫已过了2270年9月12日,离下一劫还有1330年,姐姐,不用担心,你有足够的时间修行。” 沧澜换算了一下,把头埋入水里,深深地吐了口气,水面上窜起一串串泡泡,正如她纷繁的思绪。她明白这两天隐隐的不安出在哪里了。她的灵觉没有出错,胖熊之前和她说的日子是阴历,六十年为一个甲子。她实际上穿越到了,天元大世界被她破灭的三百年之前! 妈蛋,走空间裂缝就是这么不靠谱。是遇上的哪次时空乱流,出了问题呢? 三百年,离预想中的成千上万年有点大啊。渊海魔界人才济济,高手众多,即使她不在了,不过是换了另一个人来领功劳而已。 修仙的难度是呈指数级上升的,到了后期,三百年甚至不够勘破一层小境界。 魔生无常。 天地大劫三千六百年一次,可上位者一次念头生灭,便是一场人劫。 防不胜防。 她从水中浮起,拢了拢湿漉漉的长发,却见胖熊欲言又止地望着她,奇道:“怎么了?” “姐姐,如今咱俩都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也不瞒你了。那天,我从卓星尘的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和我一样的气息。” “原来是这样么?”怪不得,卓星尘如今才是个少年,毫无修为,居然能只用三百年证得金仙业位,成为天元大世界之主,原来是上面有人。 这潭水,有点深啊。能助一个凡人用三百年证得金仙业位,除了这个凡人本身有过人之处以外,背后之人真是手眼通天,不知是万界仙朝哪位大仙巨擘。 早知道那天就不骂卓星尘那么狠了。 “是的。而且据我的感应,卓星尘得到的,应该是男主金手指系统,而且时日不短了。坦白地说,无论你前世如何辉煌,这一世,咱俩捆一块,对付他也有点难。” “那他怎么看起来那么废柴?” “之前几年,男主金手指系统一直吸取他的生命精华,显得他毫无寸进。主上并不是舍不得一点仙力,而是这样做至少有三个好处:其一,男主金手指系统通过寄生在卓星尘身上,吸取他的气息和能量,逐渐和他融为一体。将来无论他取得多大成就,都是主上的傀儡;其二,让他看尽世间人情冷暖,一方面激励他的斗志,一方面他感情上会更加倾向依赖于系统;其三,这也是剧本设计中的一环了。” 听到这里,沧澜虽然被坑得很惨,也不得不佩服幕后之人思维之缜密,想法之精巧。她一收之前漫不经心的表情,赞道:“真是高见。” 胖熊倒是有些扭扭捏捏:“接下来,他被姐姐你骂了之后,会发愤图强,收小弟若干,妹子若干。然后在五年之约中你会被他打败,在他‘虎躯一震’那一瞬间,他对你不屑一顾,你却会深深地爱上他。然后在无数次折磨,侮辱,误会之后,他终于在你拼命不要脸倒贴和舍命相救后,大发慈悲地收了你,做他几百个女人之一。” “等等,”沧澜被这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剧情惊得目瞪口呆,“那要你这个‘女配逆袭系统’有什么用?” “别着急,接下来就是我出场的时间啦。在我的帮助下,姐姐你会精通女红医术琴棋书画十项全能,在一次次折磨,侮辱,误会之后,他总会发现默默守候在一旁,忍受委屈的你,然后由恨生怜,由怜生爱。你就可以在一次次宅斗中,由肉便-器升级到婢女,侍妾。当然,女主也会有‘正宫养成系统’的帮助的,但是本兔是谁,一定会帮你打倒她的。” 胖熊说得神采飞扬,丝毫没看到沧澜阴地要杀人的眼神:“想当初,不才曾经去炎黄小世界留过学,对炎黄小世界的流行文化很感兴趣。主上也很欣赏我的才华,为我特地在诸天各界开办了【晋江书局】,专门翻译出版炎黄小世界的书。不过这个剧本,是在下的原创。姐姐,怎么样,不错吧。” “按照流行文化的套路,难道不该是我打脸了卓星尘,他反而觉得我非同凡俗,不是一般的妖艳贱货,从此对我情根深种,做牛做马,我千帆过尽,终于发现了他的好吗?” 胖熊翻了个白眼,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我这是创新,创新你懂吗?前半部分是晋江书局男频的套路,后半部分是女频的精华,两者糅合在一起,无缝衔接,老少咸宜,雅俗共赏。” 以前是老四,现在是胖熊,总有魔/妖,蔫坏蔫坏的,能够瞬间打碎你对星辰大海的畅想。沧澜面无表情地把胖熊扔进浴桶里:“时候不早了,洗洗睡吧。” 纵然浴桶的水位迅速降到了兔子的口鼻以下,胖熊还是呛了几口水。惊魂未定的胖熊用小短腿扒了扒桶壁,确定自己的确爬不上去以后,懒懒地趴了下去。 唉,湿着毛睡吧,生病总比没命强。幸好本兔我机智过人,及时转移话题,若是被女魔头发现我只是在偷窥她洗澡,哪还能有命在? *** 沧澜躺在青石板床上,辗转反侧。 她从没有睡过这么硬的床。虽然渊海魔界环境险恶,资源匮乏,但再怎么匮乏,也匮乏不到她的头上。上到极真仙界特有的天材地宝,下到宝石烟酒鲜货灵丹飞舟和时兴的戏剧赌场,都有源源不断的走私商人运来。按老四的话说:“再穷不能穷生活,再苦不能苦长官啊!” 不过倒不是因为这个理由。她在想卓星尘。 她的脑海里,一遍遍闪现她杀死卓星尘那一刻,卓星尘脸上混杂着急切和不可置信的神色。她将闪回的速度放慢,一幕幕一帧帧地想,他最后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不该是惊恐或不甘心吗?离接应的人就差一刻…… 不对!那些金仙事先在那里埋伏久矣,若是后赶来,以本座的水平,就算再得意忘形,怎么会察觉不到? 他们为什么不对卓星尘出手相救?卓星尘最后将语未语的那句话,是—— 小心! 她在梦中忆起最后偷袭她的那道剑光,挟万里山河之势而来,却是那么轻盈,如梦如幻,如露如电,一瞬穿透了她周围十八层防护禁制,透过她的天魔法体,直接斩在她的神魂上—— 他是谁? 沧澜低低地呻-吟着,在梦中辗转。她目前极其虚弱,极寒魔心一破,神魂上的伤便压制不住,心中万念交杂。眼看她五阴炽盛,即将勾引得内魔复起,水火交困—— 只听屋外一人朗声道:“沧澜师妹,速起,随我前去升仙大典。” 据说《八卦周报》本是上古门派“天地神算八卦门”的遗脉。此门派号称“上天入地,无所不算”。可能是他派的隐私算多了,没想着算算自己门派的运数,有一天被无声无息地灭了门。幸存的支脉吸取了教训,一面隐去行藏,不再重立山门;一面勾搭仙朝大佬,又和魔庭重要人物眉来眼去,成立了《八卦周报》,靠发布一些足够劲爆却不够重要的消息,赚取灵石养活弟子。 沧澜以前也订了几十份,不过是《八卦周报*通界版》,作为手下的娱乐之一。至于诸界内部版本,还不值得耗费她的时间。乍然一观,天元版的行文风格倒是和通界版一脉相承,就是广告多了些。 胖熊好奇地从沧澜怀内探出头,念到:“德州羽虚城举办拍卖会,炼器大师火夫新作‘考压刀’压轴,有意向道友欢迎乘坐天行盟超光飞舟前往;云海剑派新发现上古秘境一所,欢迎广大道友前来寻宝,通行玉符只要十块下品灵石;寻花宗落雪仙子即将在中州举办个人演唱会和粉丝见面会,届时她将演奏失传已久的神曲《惊梦》……” 找了半天,胖熊终于在角落处看到重点:“他,是近年来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他,天生废柴,却两年筑基,超越了绝大多数的天才;他,一表人才,气度从容,在琅琊秘境勇斗十三邪修,降服凶兽诸犍;他,风度翩翩,谈吐高雅,引得众女修一见倾心,围观追随。据知情人士透露(此处出现一张老成稳重,看上去就令人信服的小编照片),寻花宗落雪仙子曾与他私下密会,为他洗手作羹汤,时至目前,双方对此都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看到这里,小编相信各位道友应该猜出来了,他,就是问天剑派的后起之秀,卓星尘!靠,”胖熊一边翻页一边不爽地骂了句,“凑字数不是这么凑的,小编你能少写几个标点吗?” 胖熊清了清嗓子,继续念道:“但即使像卓星尘这样完美的男子,也有着不完美的过去。他曾因为资质不佳,被攀上高枝的未婚妻退婚。前未婚妻曾当众大放厥词,说他天生废柴,一无是处。这种‘唯资质论’‘修行至上’的观点,在小编看来,是典型的三观不正,该遭到众人的唾弃!事实上,卓星尘已经用实际行动,狠狠地打了他前未婚妻的脸!据可靠消息,在他两年筑基,将大多数天才遥遥抛在身后的同时,他曾经的未婚妻李某某,拜入了此界顶尖的宗门还真宫,却三年未有寸进。这惨烈的对比,充分说明了卓星尘挥剑斩情丝的必要性。” “正所谓,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九霄龙吟惊天变,风云际会潜水游!”读到最后,胖熊明显受到了感染,语调抑扬顿挫,声情并茂,充满了壮志豪情。它翻到前页,“‘仗势凌人美艳女不识金玉悍退婚,顶天立地血性男乘风而起今打脸’,好题目,本兔喜欢!” 一时间空气似乎凝住了,空旷地回荡着胖熊故作低沉而悠长的尾调。众人跪坐在几案旁,定定地注视着袅袅白烟自茶杯中浮起。还是糖蜜先开了口,她微蹙秀眉:“一派胡言。逻辑混乱,前后矛盾,这个作者,除了牵强附会地引到目前大家敏感的话题,挑动围观群众的情绪,就没有别的能耐吗?” 苏砚心笑道:“估计是个晋江书局三流写手,入不了V吃不上饭改行修仙吧。”他看着大家向他投来的诧异的眼神,秀美的脸庞染上了一抹绯红,“怎么了,你们一点不关心流行文化吗?” 除了胖熊外的众人都摇头。玉川干巴巴挤出一句话:“苏师兄真是博学多才,涉猎广泛。”糖蜜掩唇而笑:“这晋江书局不知有甚魔力,你们一个两个都喜欢它。苏师兄喜欢,无归大师兄也……那个。” 她此番话一出,众人都笑了。胖熊不解其意,道:“晋江书局的书稿,不才也曾看过一两千本,虽良莠不齐,但不乏上佳的作品。诸君为何发笑?” 玉川笑得打跌:“澜师妹你把宠物教导得颇好,说话文绉绉的,是因为看书多了缘故么?澜师妹,你还记得初见无归大师兄,是在何处?” 沧澜不解其意:“在寒舍的后园。” “所做何事?” “大师兄正在赏竹。他还阐发了一番关于‘凡竹’的妙论,至今记忆犹新。” 玉川拊掌而笑:“这就是了!晋江书局曾发行过一套儒系真经,里面有位阳明前辈,通晓诸法,在后期脱离窠臼,自成一派。无归大师兄看了他的事迹,心向往之,决定向先贤大德学习。阳明前辈年轻的时候,曾独立在寒风中,格了三天三夜的竹子……” 沧澜唇角微微一勾。她也想起这个笑话了。随着阳明飞升仙界,“守仁格竹”的故事不但没有在历史中泯灭,反而遍传诸界,连她也有所耳闻。她不免和四哥感慨:修道之路何其险也,同-修,前辈,天下谁不可为敌? 【当初炎黄小世界还是炎黄大世界的时候,有个姓朱的修士,独出机杼,自注真经,阐发出一套似明非明的理论来。其中“格物致知”的法门,使后辈弟子阳明除了淋了一场雨外,并没有其他的效用。但他流传最广的“存天理,灭人欲”的修行思想,给后世的修士造成了极大的荼毒。魔庭普遍认为,导致炎黄小世界从炎黄大世界跌落的根本原因,并不是蛮夷之神入侵,而是朱子思想的流毒。 老四曾和他在酒后笑谈:“判断一个人,不仅要看他说了什么,还要看他做了什么。阿澜,你笑什么,是,这番道理很简单,八岁的孩儿都听过,提起来不但不会引来美人崇拜的目光,反而会被美人鄙视。” “可是道理简单,为什么总有人不会用呢?朱子的反对派,说‘存天理,灭人欲’禁锢了人的自由;支持者认为该句意在强调‘反对贪欲,严格要求自己以求更高的道德修养’。可无论哪种观点,姓朱的都远远没做到啊。他勾搭女修,坏人道途;收受贿赂,陷害同-修;欺弱凌下,却对强权俯首帖耳——在当时,就被斥为伪学。可总有人,出于各种各样的目的,四处宣扬,来维护自己的利益。这种人,”他俊美如刀刻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屑的笑意,“不是蠢,就是坏!” 第69章 紫云神草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 请支持正版, 打击盗版,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原来,这就是太阳真火啊。”她喃喃道, 嘴角微微勾起,可是神色中, 似乎有什么同平时不太一样了。 她本为真水之灵化形, 对付太阳真火, 前世里有成百上千种方法,她也一直需要火性灵物,来补全她的道基。然而阴差阳错下, 她竟于此遇到了如此奇珍,可惜以她目前的修为,不要说收服太阳真火,能逃得性命就算了得。 是造化弄人,还是天命……终究不属本座? “呵呵呵呵……” 在这般境况下, 她居然还在笑。她笑得肆意又张扬, 在火光的映照下,她漆黑如墨的双瞳艳红如血, 薄唇咧出了一个妖异的弧度。极致的高温扭曲了光线,她单薄如一张耀阳下的剪影。然而这却没有丝毫损毁她的美,反而从内而外喷薄欲出一种野性的, 勃发的恣意不羁。 她再不迟疑, 寻了从天而降的流星火中灵气最为浓郁的, 飞身而上! 嗞—— 【红烧肉的香气是舌尖忍不住分泌的唾液,然而若是这肉烧焦了又没放盐,闻起来就很一言难尽;不过清醒地感受到自己在被天火从内而外的烧烤,这也是难得的经历,至于该放什么调料,老抽和生抽哪个是邪教,则是细枝末节了。】 真难闻啊。即使在灼烧的是自己的肉,沧澜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吐槽了一句。她想笑,然而却牵扯不动脸部肌肉。阵中青光蒙蒙大放,却更加剧了她的痛苦,刚刚在青光作用下蠕动的粉红色新肉又被烧焦,天火和青光似乎拿她的身体作为战场,一次次拉锯,这感觉,真—— 够味儿! 方才区区一道火龙卷,怎配与她锻体?她甘冒大险,做足一切准备,就是要把定星,做得十全十美! 引太阳真火入体,这是九死一生的节奏,也是难得的机缘。《洞真篇》中,关于【星火锻体术】的篇章,在她的脑海里刷刷翻过,充盈的火灵气源源不断从流星火中被剥离,转化后积聚在丹田内,迅速提升着她的修为;而绝大多数真火,与青光与月华不断缠斗中,在她有意识的牵引下,开始修补锤炼着她的身体。渐渐地,她肌体复生的速度越来越快,受到的伤害越来越小,从天而降的流星火雨,于现在的她,只是一道难得的美味。 似乎是为了庆祝这一状态,半空中传来极清脆悦耳的鸣叫,一群体态娇小,光华灿烂的鸟儿自太阳上飞来。它们介于虚幻与实体之间,然而世间最好的炼器师,也无法制出如此巧夺天工的造物;世间无数生灵,也没有能比它们更具灵性。 这就是真火之灵,金乌之魂么? 本座等你们,真是……太久了! 本座魂魄属性为真水之灵,纯净无暇,一化形就有天魔的品阶,修炼境界极快。然而到了“化生”的关卡,我化生的生灵,只有水命,化生的世界,只有水生灵得以存活。过去那么多年,我死死卡在魔君的境界,不得寸进。 就用你们,来补本座残缺的道基! 她的衣物,早就在火海里化作飞灰;她舒展着身体,以最自然的方式与火雨裸程相贴;她敞开了识海,神意直入云天,与空中的耀阳相接。 她要如太阳一般,普照天下,威临四方!她有大勇气大毅力大气魄,但她不需要所谓“大日真意”的认可,金乌,你可敢接我一招? 突然噼里啪啦之声大作,连阵法都已经阻挡不住,离阵外老远的修士,都忍不住封闭了听觉。天地间陡然爆发出一阵刺目的强光,很快便归于静寂。太阳不知何时已然沉落了,若不是天边一缕赤霞,真让人怀疑,方才种种,不过是一场幻梦。 “终于……结束了。”内事部防御厅中的四个人,望着远方的景象,各怀心思,此刻都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这般异象,虽不是降临在他们身上,但也承受了不小的压力。 道凌叹了一口气:“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我看还要好好反思才是。我还真宫,煌煌仙道魁首,向来把人权看得最重,什么进步啊改革啊,都是在与人权不冲突的情况下进行的,如此才能四方归心,德泽天下。而今有人,为了省些许开启防御阵法的灵石,为了可能存在的一点点法术改良,不惜拿宫中优秀年轻弟子的性命冒险,其心可诛!” “人是这天下最宝贵的东西,只要人活着,便可创造出无数种可能,做出令他人完全意想不到的种种奇迹。苏砚心,你说,我想得可对?” 这番话他琢磨很久了,信心满满地等待苏砚心接招,没想到苏砚心稳稳地坐在太师椅上,却惹怒了一旁的糖蜜:“道凌,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逝者已矣?”她已经恢复了正常,眼中的光芒,却令人不寒而栗。 道凌几乎忽略了这尊大佛还在场上,低声赔笑道:“糖蜜师妹,我的意思是,生老病死本属平常,人总会不幸的,但不幸的根源很值得探究……当然,修士自有长生之法,所以澜师妹年纪轻轻不幸夭亡,真令人扼腕叹息……不,我的意思是说……” “道凌师弟不过一时口滑罢了,他话意的重点,在‘人有无限可能’上。我深以为然。” 道凌感激地看向说话之人,却在视线相交一刻黑了脸:“苏砚心,你什么意思?”是在反讽我吗? “人本就是这世间难以揣度的生物,正如道凌师弟所说的,你永远想象不出他们哪怕在艰难困苦的危境中,能爆发怎样的潜力,做出怎样的奇迹来。”苏砚心淡淡地道,“糖蜜师妹,你莫要太忧心。你与沧澜师妹虽相交不久,情义却笃,难道你不了解她的为人,对她没有信心吗?” 怎么可能,这样的劫数下,你为了讨糖蜜师妹欢心,也不该说得如此夸张啊。道凌想反驳回去,看见了糖蜜的表情,知趣地住了口。 门外突然一片华光闪过,凭空出现了一批人。是有消息了么?虽然笃定了沧澜必死,道凌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他虽然看不惯苏砚心,常常与他作对,可时至如今,苏砚心断言的事情,从未有错过。 一件都没有。 他向门外一望,松了口气,声音激动中带了丝不满:“各位师叔,你们可算来了。若是早来片刻,沧澜师妹的命,或许还有的救,如今,嗐……” 打头的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捻了捻长须,颔首笑道:“小道凌,莫急莫急,师叔们这不还是赶到了嘛!这异象如此剧烈,老道我在城外,老远就见到了,天地灵气波动得,那叫一个剧烈。你师叔们这把老骨头,还是要多小心才稳妥。” 他身后几人纷纷笑了,一人望向异象起处,感慨万千:“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没想到下一代,竟有人能引动如此声势,还不过是个练气期的女娃儿。老了,我们都老了!” 老个屁老,道凌不由得在心里暗骂道,这几位司主副司主,最大的也不过千岁,若是自己不能突破化神期,先老死的,很大可能是他哩!千年王八万年龟,一个个越活越精,恐怕是有人给他们报信,不想卷入内事部和监察部的争斗中,硬生生拖到现在才来。他面上还得陪着笑,恭声道:“几位师叔,您过来的时候,可曾得到什么消息?我们大家,都很关心啊。” “小道凌,莫急莫急啊。”为首的道士笑道,“好了,你师叔我就不吊你们胃口了。”他轻轻一抓,队伍最后闪现一个人来,“我们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这位荆风师侄,他刚刚带人,从清风居出来,说有重要事情禀告。我们就顺便带了他一程。” “若我说,咱们还真宫有些律令,也该改改了。除了咱们这些部主司主,在禁灵法阵内,连监察部的弟子都用不了法术。荆风师侄,每飞一阵儿就要改做步行,紧急情况下,多耽误事啊。”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屋中的人目光却都集中到队伍最后人的身上。糖蜜紧紧攥着拳,指甲深深抠进肉里,她却恍若未觉:“澜姐姐还活着吗?荆风师兄,澜姐姐还好吗?” “定星成功了吗?”苏砚心的声音依旧淡淡的,他的身体,却不免微微前倾。显然,他的内心也不如表面那么云淡风轻。 面对着屋中众人心思各异的目光,荆风神态自若:“启禀各位师叔,启禀苏师兄,天佑我门,天佑沧澜师妹!沧澜师妹不但活着,而且成功接引了十四主星中的‘太阳星’作为她的本命星辰,这在历代修行《星河诸天法》的青年俊杰中,也是极少见的,日后注定前途无量!恭喜各位师叔,恭喜沧澜师妹!” 第70章 天风秘境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 请支持正版,打击盗版, 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我知道啊,”被称作师妹的人薄唇轻启,声音闷闷的, 似乎含了一个春天的轻愁,“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要相信药师前辈们, 要相信法术无所不能!” “可是……” “来一起开心一下吧, 自从入了门,这好像还是第一次离开青州,也许我们还可以偷偷跑到云上宫地盘玩一下,哈哈哈哈,林州大地, 玄水城, 我们来了!” “都给我闭嘴吧!”师妹终于爆发了,一声怒吼堪比巨龙的咆哮, 连沉睡的生物都被震得动了动,“蓟师兄,小红师兄,即便是浓缩版的万木回春阵, 维持一天都要足足十颗下品灵石,十颗下品灵石!师妹我月例就一颗中品灵石, 还因为欠债被你们家苏砚心给停发了, 如果再不醒过来, 就拿它炖汤好了!” 她沉思地戳了戳,桌上托盘里生物柔软的小肚子:“是炖汤好,还是红油兔丁风味更佳?看看这肉多的,也许两者可以兼得啊!” 胖熊从托盘里一翻身坐起来,一爪子挥开了她的手:“跟了你这样一个主人,真是兔生不幸啊!喂,你是谁,今夕何年何月,我可还在天元大世界?” 无怪胖熊这般发问,因为它看了好久,都没有确定面前是什么奇葩异种。 眼前的生物,被一条厚厚的,不知是何材质的布从头到脚包裹起来,只在脸部挖出两个圆圆的洞。虽然那双眼睛依旧神采奕奕如以往,但却不免让胖熊想起,它在炎黄小世界留学的时候,当地的特产“木伊乃”。 在豪华有格调的宴会上,气氛达到了高-潮,男男女女借酒装疯摸得差不多了,训练有素的侍者们笑容满面地推上来自大洋彼岸的舶来品,当众将裹着的布一层层揭开,将木伊乃磨碎成粉末加入尊贵的宾客的酒中。矜持的绅士淑女们兴奋地举杯,欢庆共度的美好时光。 “你就是传说中的木伊乃成精么?我可从来没喝过……不,就一小杯!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别人……嗷……” “木伊乃,那是什么东西,我还木乃伊呢!别玩了,胖熊,”沧澜下一句话,其情之真,其意之切,成功把它打入冰窖,“我们没钱了!” 因着这句话,胖熊直到坐上从天都城去林州玄水的马车,还是晕乎乎的。和它一块去的,除了自家那个不靠谱的女魔头外,还有两个监察部弟子,都是见过的,一个赤药,一个蓟那。 “蓟那?我以为是这个‘姬娜’。”胖熊望着车内婀娜多姿的大美人,忍不住怀疑道。 蓟那微微一笑,简直能秒杀万千少年。胖熊咽了咽口水,正在驾车的赤药探身进来:“小蓟师兄擅长变身术,模拟不同人的长相和气息,能瞒过比他高一大境界的修士,就算是元婴期,不仔细看也不会发现的。所以苏师兄特地把他派来,协助参与这次‘红石行动’。” 蓟那微微躬身,声线温柔:“赤药师弟,沧澜师妹,这次行动,还望不吝赐教。” “要得要得。”胖熊连连点头。妈蛋,看看别人家的美女,声音是那般好听,说话那么谦虚,就连胸……好吧,大小不相伯仲。这般尤物,怎么会是男人? 蓟那翻开了手中卷轴:“那我们就开始吧。这次发现的灵石矿,初步勘定在林州玄水城外以东三十里到五十里,天月岭之内。翻过天月岭,便是梧州,云上宫的属地。凑巧的是,沧澜师妹最近貌似和南怀清南怀晏两位师弟有些龃龉,南家正好是玄水城第一大世家,有元婴老祖坐镇。” 胖熊看了看四周:“所以,就你们三个去?两个筑基期,加一个练气期的废柴,去对付一个有元婴老祖的家族。哪位仁兄这么天才,出了这个主意?” “现在南家是否参与了这件事,还在两可之间,不必这么着急下断言。”沧澜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本《玄水城志》,接口道,“更何况,在本地的监察分部,按照一般的配置,至少该有一位金丹吧。” “册上是有一位金丹,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谁知道呢?”蓟那一口否决,“这回我们,在玄水本地得不到任何援助。” “什么?”连在外面驾车的赤药也忍不住开口,显然事前,他也不知道,“要秘密行动到如此程度吗?” “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个问题有些复杂,怎么说呢?玄水城本来较为偏僻,也没有什么好的出产,宫中对这里向来看得不严。天月岭更是一处神秘存在,凡是走进去的人,都会神秘消失在世上,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成功走出的人,正是我们开派祖师天行大人。他老人家成功脱出后,对发生了什么闭口不谈,只是从此严禁宫中弟子进入。” “然而事有凑巧,二十年前,有一梧州凡人误入天月岭,七走八走,竟然成功到达了玄水城。后来有几个胆大的去试,也都成功了,从此打通了梧州到玄水城的路。这二十年,依靠这条商道,玄水乃至附近十几城都有了巨大的蜕变,发展得十分繁荣。” “可是宫里,要不是这回偶然有所发现,竟然对此事一点不知!”蓟那含义不明地笑了笑,此时他的表情,竟与苏砚心一般无二,虽是笑着,却令人遍体生寒,“恐怕玄水城和附近十几城,上上下下都用灵石喂足了吧。这回,我们的敌人,不是一个南家,而是玄水,不,林州大大小小各大世家,还有牧守那班行政人马,乃至本该监察这一切的宫中修士!内外皆敌,看来本次的任务,很艰巨呢!” “怎么看你的样子,都不像很艰巨啊喂!嘴上明明说的是‘整天虐菜太无聊了,终于有个上点台面的对手可以好好玩一场’,问题是你一个区区筑基,是谁给你的自信!”胖熊抗议到激烈处,唾液四溅爪印乱飞,“你们监察部,从苏砚心以下,是不是没有一个正常人!” “正是沧澜师妹,给了我信心啊。虽然宫中封锁了那天的消息,但作为当时一线亲历者,澜师妹的英姿,真是一见难忘!”他简直翻脸如翻书,表情转化之快令人叹为观止,眼中瞬间闪着熠熠星光,真真要让人醉死在他迷人的眼波里,“沧澜师妹,让我们一起努力,还这世间一片清平!就算长生久视,若是没有做出什么功业,也不过虚耗人生!” “说得好!”胖熊似被感染了,“但也没必要,一下子挑战这么大的目标。依我看,无论林州事物如何盘根错节,解决起来都很简单。随便哪个部主出门走一趟,以化神期的修为,无论有多少个元婴都不顶用吧!难道你们怕杀错?抓几个领头的以搜魂,什么都招了,就算错杀了几个人,我想你们都不会介意吧。” “这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蓟那突然支吾起来,“咱们还真宫,煌煌仙道魁首,做事要有证据,要堂堂正正,天下人都在看着……” “堂堂正正地杀人,天下人只能看着,过不了几天有了新热点,他们自然便忘了。”一旁翻看城志的沧澜,被吵得有些不耐烦,“如果上报上去,能分到多少好处?苏师兄家大业大,再多的钱也不嫌多;我穷鬼一个,前前后后欠了不少债,这次定星更是把所有家当都烧光了,修炼需要大量资源,给你治伤还需要不少灵石。胖熊,富贵险中求,我们是真——没——钱!” 她陡然升高八度的声音,即使透过厚厚的布,也吓了兔子一大跳。她清了清嗓音:“抱歉师兄,这两天可能火毒未清,实在有些急躁了。” “无妨,人之常情,大家都能理解。”蓟那摆摆手,“现在,我们来谈谈——角色分配。” “软软的,滑滑的,原来没有毛摸上去也很舒服。” “我也这么觉得,似乎比之前皮肤好了很多,难道天火入体会有美容的功效?” “小蓟,你要不要试试,一只烤得滋滋冒油焦黄脆嫩的烤鸡,一只一走一脱骨的无毛烤鸡,想想都觉得很吸引眼球!到时候光拿你开个展览,就能够满足咱们监察部弟子们修炼所需啊哈哈哈哈!” “小红,你这是咋说话,看看师妹,都快忧愁什么样子了,你还有闲心在笑?” “什么小红,要叫老子赤哥,赤哥!”见正温柔抚摸着的纤纤素手停了停,赤药忙道,“师妹也不要太担忧,天都城最着名的几位药师都曾请过,他们说没有生命危险,之所以沉睡至今,可能是因为……身体的自然反应,正在通过沉睡加速修补魂体。只要一直维持着【万木回春阵】,保持身体机能,无论过多久都会醒过来的!” “我知道啊,”被称作师妹的人薄唇轻启,声音闷闷的,似乎含了一个春天的轻愁,“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要相信药师前辈们,要相信法术无所不能!” “可是……” “来一起开心一下吧,自从入了门,这好像还是第一次离开青州,也许我们还可以偷偷跑到云上宫地盘玩一下,哈哈哈哈,林州大地,玄水城,我们来了!” “都给我闭嘴吧!”师妹终于爆发了,一声怒吼堪比巨龙的咆哮,连沉睡的生物都被震得动了动,“蓟师兄,小红师兄,即便是浓缩版的万木回春阵,维持一天都要足足十颗下品灵石,十颗下品灵石!师妹我月例就一颗中品灵石,还因为欠债被你们家苏砚心给停发了,如果再不醒过来,就拿它炖汤好了!” 她沉思地戳了戳,桌上托盘里生物柔软的小肚子:“是炖汤好,还是红油兔丁风味更佳?看看这肉多的,也许两者可以兼得啊!” 胖熊从托盘里一翻身坐起来,一爪子挥开了她的手:“跟了你这样一个主人,真是兔生不幸啊!喂,你是谁,今夕何年何月,我可还在天元大世界?” 无怪胖熊这般发问,因为它看了好久,都没有确定面前是什么奇葩异种。 眼前的生物,被一条厚厚的,不知是何材质的布从头到脚包裹起来,只在脸部挖出两个圆圆的洞。虽然那双眼睛依旧神采奕奕如以往,但却不免让胖熊想起,它在炎黄小世界留学的时候,当地的特产“木伊乃”。 在豪华有格调的宴会上,气氛达到了高-潮,男男女女借酒装疯摸得差不多了,训练有素的侍者们笑容满面地推上来自大洋彼岸的舶来品,当众将裹着的布一层层揭开,将木伊乃磨碎成粉末加入尊贵的宾客的酒中。矜持的绅士淑女们兴奋地举杯,欢庆共度的美好时光。 “你就是传说中的木伊乃成精么?我可从来没喝过……不,就一小杯!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别人……嗷……” “木伊乃,那是什么东西,我还木乃伊呢!别玩了,胖熊,”沧澜下一句话,其情之真,其意之切,成功把它打入冰窖,“我们没钱了!” 因着这句话,胖熊直到坐上从天都城去林州玄水的马车,还是晕乎乎的。和它一块去的,除了自家那个不靠谱的女魔头外,还有两个监察部弟子,都是见过的,一个赤药,一个蓟那。 “蓟那?我以为是这个‘姬娜’。”胖熊望着车内婀娜多姿的大美人,忍不住怀疑道。 蓟那微微一笑,简直能秒杀万千少年。胖熊咽了咽口水,正在驾车的赤药探身进来:“小蓟师兄擅长变身术,模拟不同人的长相和气息,能瞒过比他高一大境界的修士,就算是元婴期,不仔细看也不会发现的。所以苏师兄特地把他派来,协助参与这次‘红石行动’。” 第71章 阴师出言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 请支持正版,打击盗版, 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四掌柜殷勤地将沧澜三人送下楼来。 打了七五折, 又抹了零头, 最后用8块中品灵石和30块下品灵石就买齐了大半材料, 沧澜本该是满意的。 她的心思却早已不在这上面,手漫不经心地搭在腰间, 眼中闪着灼灼的光。 她的心里蓬勃如三月的春草, 瞬间迎风怒长占据了整个心田。 简而言之,她心动了。 东海那里,她虽然只听得只言片语, 还不能做出具体的规划, 她的心却已蠢蠢欲动, 想要从中掺上一爪。 她愈发对“定星”之事迫切起来,眼见着一头肥美多汁的猎物即将倒下,自己不要说去分一杯羹, 恐怕连和食腐生物争抢残羹剩饭的资格都没有。这种认知, 让她的心跳得更剧烈了。 “哟, 这不是沧澜师姐吗?听说您近日心有感悟, 闭关突破境界,所以委托青葙师妹向上师请假。怎么您这么快就出关,还是练气三层的境界?” 一道尖利的女声自楼下传来, 故意把“师姐”和“练气三层”上加重了音, 颇具有讽刺意味。 沧澜自楼梯上望下一扫, 底下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虽身着便服,但一个个身上灵光隐隐,气势傲慢,一见便是惹不起的主顾。 连腰间的身份玉牌都没有摘,光换了身袍子,有什么用? 貌似这些俱是与她一同入门的弟子,瞧起来颇为面善,为首的是为他们讲学中的一位上师,然而除了青葙外,她竟叫不出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她站在楼梯上,也不动,含笑道:“上师安好。” 上师一身白衣,丰神俊朗,看上去是个温文尔雅的无双公子。他笑眯眯冲沧澜一点头,算是答话。身后便有人不忿:“李沧澜,你也太无礼了,不过就是个内门弟子,居然大大咧咧站在上师头上,也不行礼,李家就没人教你礼数吗?” 还是方才那个声音。这到底是哪个上窜下跳的蠢货? 上师身后走出了一个少女。她一身七品孔雀衣,浑身上下宝光闪闪,在这一众人中,也颇为显眼。她虽衣着华丽,显然经过精心的搭配,丝毫没有喧宾夺主,更衬得她容色艳丽,人比花娇。 这么直接嚣张,才该是这个年纪名门弟子应有的本色。之前交往的晏灵玉川苏砚心,无论本心如何,一个比一个城府深沉不动声色,想见他们这么大喇喇挑衅,真要等白日星现,金乌东坠。和他们交集久了,真难免对还真宫中人平均智商产生错误的认知。 沧澜这一走神,并没有答话,难免给人一种气懦之感。然而她随意站在楼梯上,自有种丰神傲世的风流态度,让人见之心折。她不说话,只是淡淡地笑着,反而让人觉得她性情宽和,不与俗人计较,倒显得少女无理了。 少女也有所察觉,更加气怒:“姓李的,你还在那里装模作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你……” “我的底细?你方才叫我什么?” “姓李的……” “姓李的?我入派之时,便依宫规,斩断尘根,一心修道,从此天地间再也没有李沧澜,多了一位沧澜修士。你口口声声姓李的,是对我不满,还是对宫规不满,对当年定下规矩的祖师不满?” 沧澜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方才发出了多么严重的指控,缓缓步下楼梯,走到有些呆滞的少女面前:“‘入门不留姓,留姓不入门’,是宫中最基本的规则之一,也是仙朝治下最基本师徒伦理的体现。这么多劫来,世家都被打压的差不多了,规矩才有所通融,允许外门弟子通过一点小小的‘变通’方式,保留下来自己的姓氏。可好像这种‘变通’,是不合法的吧?” 她貌似亲昵地拍了拍少女的脸颊,轻声道:“这人在世上,谁能不犯错呢?可有的错可以犯,有的错误,打死也不能犯!你说,我要是把你刚才说的话,上报宫中,你又会有什么下场?”她的手缓缓向下摩挲,有些粗暴地抬起了少女的脸颊,少女的眼中已隐现泪光,“的确是个美人胚子,当真我见犹怜,想必平时,你周围的人也顺着你,捧着你。可是若你被赶出了还真宫,失去了弟子的身份,你以为——他们会怎么对你?” 少女呆呆地站在那里,像个木偶娃娃一样任由沧澜摆弄。她出身一个比李家大得多的世家,平日里因为资质尚好颇为受宠,养得娇惯嚣张了些,并不意味着单纯痴傻。她是见过族中那些没有资质甚至资质一般没有靠山姐妹们下场的。就在前天,为了给她和几个族中兄姐铺路,祖父还嫁了两位姊妹给外门的长老——说是嫁,不过是面上好听罢了,长老是有双修道侣的,那嫁妆也不是给姊妹的体己,而是种变相的贿赂——谁听说过纳妾要收嫁妆的?倒现在她还不清楚长老到底是看在人,还是那丰厚的陪嫁份上才点的头。 如果她被赶回去,一直对她寄予厚望的祖父和父亲会怎么想?平日里被她踩在脚下,只能望着她背影一骑绝尘的人会怎么想?她是清楚为了能进入最顶尖的门阀还真宫,家里是付出多么大的代价的! 她突然一跺脚,一掩面转身跑走了,沧澜收回了手,面上依旧含着淡淡的笑意。事情发生得太快,兔起鹘落之间,方才还嚣张得不可一世的少女就哭着跑走了,和她一起来的同伴甚至都尚未反应过来。过了片刻,他们才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脸上浮现了怒色,愤怒地逼近沧澜。 第72章 神秘静室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 请支持正版, 打击盗版,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什么小红,要叫老子赤哥,赤哥!”见正温柔抚摸着的纤纤素手停了停,赤药忙道,“师妹也不要太担忧, 天都城最着名的几位药师都曾请过,他们说没有生命危险, 之所以沉睡至今, 可能是因为……身体的自然反应, 正在通过沉睡加速修补魂体。只要一直维持着【万木回春阵】, 保持身体机能,无论过多久都会醒过来的!” “我知道啊, ”被称作师妹的人薄唇轻启,声音闷闷的, 似乎含了一个春天的轻愁,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要相信药师前辈们,要相信法术无所不能!” “可是……” “来一起开心一下吧,自从入了门,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离开青州,也许我们还可以偷偷跑到云上宫地盘玩一下, 哈哈哈哈, 林州大地, 玄水城,我们来了!” “都给我闭嘴吧!”师妹终于爆发了,一声怒吼堪比巨龙的咆哮,连沉睡的生物都被震得动了动,“蓟师兄,小红师兄,即便是浓缩版的万木回春阵,维持一天都要足足十颗下品灵石,十颗下品灵石!师妹我月例就一颗中品灵石,还因为欠债被你们家苏砚心给停发了,如果再不醒过来,就拿它炖汤好了!” 她沉思地戳了戳,桌上托盘里生物柔软的小肚子:“是炖汤好,还是红油兔丁风味更佳?看看这肉多的,也许两者可以兼得啊!” 胖熊从托盘里一翻身坐起来,一爪子挥开了她的手:“跟了你这样一个主人,真是兔生不幸啊!喂,你是谁,今夕何年何月,我可还在天元大世界?” 无怪胖熊这般发问,因为它看了好久,都没有确定面前是什么奇葩异种。 眼前的生物,被一条厚厚的,不知是何材质的布从头到脚包裹起来,只在脸部挖出两个圆圆的洞。虽然那双眼睛依旧神采奕奕如以往,但却不免让胖熊想起,它在炎黄小世界留学的时候,当地的特产“木伊乃”。 在豪华有格调的宴会上,气氛达到了高-潮,男男女女借酒装疯摸得差不多了,训练有素的侍者们笑容满面地推上来自大洋彼岸的舶来品,当众将裹着的布一层层揭开,将木伊乃磨碎成粉末加入尊贵的宾客的酒中。矜持的绅士淑女们兴奋地举杯,欢庆共度的美好时光。 “你就是传说中的木伊乃成精么?我可从来没喝过……不,就一小杯!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别人……嗷……” “木伊乃,那是什么东西,我还木乃伊呢!别玩了,胖熊,”沧澜下一句话,其情之真,其意之切,成功把它打入冰窖,“我们没钱了!” 因着这句话,胖熊直到坐上从天都城去林州玄水的马车,还是晕乎乎的。和它一块去的,除了自家那个不靠谱的女魔头外,还有两个监察部弟子,都是见过的,一个赤药,一个蓟那。 “蓟那?我以为是这个‘姬娜’。”胖熊望着车内婀娜多姿的大美人,忍不住怀疑道。 蓟那微微一笑,简直能秒杀万千少年。胖熊咽了咽口水,正在驾车的赤药探身进来:“小蓟师兄擅长变身术,模拟不同人的长相和气息,能瞒过比他高一大境界的修士,就算是元婴期,不仔细看也不会发现的。所以苏师兄特地把他派来,协助参与这次‘红石行动’。” 蓟那微微躬身,声线温柔:“赤药师弟,沧澜师妹,这次行动,还望不吝赐教。” “要得要得。”胖熊连连点头。妈蛋,看看别人家的美女,声音是那般好听,说话那么谦虚,就连胸……好吧,大小不相伯仲。这般尤物,怎么会是男人? 蓟那翻开了手中卷轴:“那我们就开始吧。这次发现的灵石矿,初步勘定在林州玄水城外以东三十里到五十里,天月岭之内。翻过天月岭,便是梧州,云上宫的属地。凑巧的是,沧澜师妹最近貌似和南怀清南怀晏两位师弟有些龃龉,南家正好是玄水城第一大世家,有元婴老祖坐镇。” 胖熊看了看四周:“所以,就你们三个去?两个筑基期,加一个练气期的废柴,去对付一个有元婴老祖的家族。哪位仁兄这么天才,出了这个主意?” “现在南家是否参与了这件事,还在两可之间,不必这么着急下断言。”沧澜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本《玄水城志》,接口道,“更何况,在本地的监察分部,按照一般的配置,至少该有一位金丹吧。” “册上是有一位金丹,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谁知道呢?”蓟那一口否决,“这回我们,在玄水本地得不到任何援助。” “什么?”连在外面驾车的赤药也忍不住开口,显然事前,他也不知道,“要秘密行动到如此程度吗?” “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个问题有些复杂,怎么说呢?玄水城本来较为偏僻,也没有什么好的出产,宫中对这里向来看得不严。天月岭更是一处神秘存在,凡是走进去的人,都会神秘消失在世上,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成功走出的人,正是我们开派祖师天行大人。他老人家成功脱出后,对发生了什么闭口不谈,只是从此严禁宫中弟子进入。” “然而事有凑巧,二十年前,有一梧州凡人误入天月岭,七走八走,竟然成功到达了玄水城。后来有几个胆大的去试,也都成功了,从此打通了梧州到玄水城的路。这二十年,依靠这条商道,玄水乃至附近十几城都有了巨大的蜕变,发展得十分繁荣。” “可是宫里,要不是这回偶然有所发现,竟然对此事一点不知!”蓟那含义不明地笑了笑,此时他的表情,竟与苏砚心一般无二,虽是笑着,却令人遍体生寒,“恐怕玄水城和附近十几城,上上下下都用灵石喂足了吧。这回,我们的敌人,不是一个南家,而是玄水,不,林州大大小小各大世家,还有牧守那班行政人马,乃至本该监察这一切的宫中修士!内外皆敌,看来本次的任务,很艰巨呢!” “怎么看你的样子,都不像很艰巨啊喂!嘴上明明说的是‘整天虐菜太无聊了,终于有个上点台面的对手可以好好玩一场’,问题是你一个区区筑基,是谁给你的自信!”胖熊抗议到激烈处,唾液四溅爪印乱飞,“你们监察部,从苏砚心以下,是不是没有一个正常人!” “正是沧澜师妹,给了我信心啊。虽然宫中封锁了那天的消息,但作为当时一线亲历者,澜师妹的英姿,真是一见难忘!”他简直翻脸如翻书,表情转化之快令人叹为观止,眼中瞬间闪着熠熠星光,真真要让人醉死在他迷人的眼波里,“沧澜师妹,让我们一起努力,还这世间一片清平!就算长生久视,若是没有做出什么功业,也不过虚耗人生!” “说得好!”胖熊似被感染了,“但也没必要,一下子挑战这么大的目标。依我看,无论林州事物如何盘根错节,解决起来都很简单。随便哪个部主出门走一趟,以化神期的修为,无论有多少个元婴都不顶用吧!难道你们怕杀错?抓几个领头的以搜魂,什么都招了,就算错杀了几个人,我想你们都不会介意吧。” “这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蓟那突然支吾起来,“咱们还真宫,煌煌仙道魁首,做事要有证据,要堂堂正正,天下人都在看着……” “堂堂正正地杀人,天下人只能看着,过不了几天有了新热点,他们自然便忘了。”一旁翻看城志的沧澜,被吵得有些不耐烦,“如果上报上去,能分到多少好处?苏师兄家大业大,再多的钱也不嫌多;我穷鬼一个,前前后后欠了不少债,这次定星更是把所有家当都烧光了,修炼需要大量资源,给你治伤还需要不少灵石。胖熊,富贵险中求,我们是真——没——钱!” 她陡然升高八度的声音,即使透过厚厚的布,也吓了兔子一大跳。她清了清嗓音:“抱歉师兄,这两天可能火毒未清,实在有些急躁了。” “无妨,人之常情,大家都能理解。”蓟那摆摆手,“现在,我们来谈谈——角色分配。” 一生汲汲问天道,吾辈皆是无情人。 她仰头看天,双瞳中倒映着万千流火,视野里俱是红的。火龙漫卷,自天上呼啸而下,险而又险地擦过她的鬓角,她也不加任何防护,任由火舌舔舐上她蓬松乌黑的长发。 “原来,这就是太阳真火啊。”她喃喃道,嘴角微微勾起,可是神色中,似乎有什么同平时不太一样了。 她本为真水之灵化形,对付太阳真火,前世里有成百上千种方法,她也一直需要火性灵物,来补全她的道基。然而阴差阳错下,她竟于此遇到了如此奇珍,可惜以她目前的修为,不要说收服太阳真火,能逃得性命就算了得。 是造化弄人,还是天命……终究不属本座? “呵呵呵呵……” 在这般境况下,她居然还在笑。她笑得肆意又张扬,在火光的映照下,她漆黑如墨的双瞳艳红如血,薄唇咧出了一个妖异的弧度。极致的高温扭曲了光线,她单薄如一张耀阳下的剪影。然而这却没有丝毫损毁她的美,反而从内而外喷薄欲出一种野性的,勃发的恣意不羁。 她再不迟疑,寻了从天而降的流星火中灵气最为浓郁的,飞身而上! 嗞—— 【红烧肉的香气是舌尖忍不住分泌的唾液,然而若是这肉烧焦了又没放盐,闻起来就很一言难尽;不过清醒地感受到自己在被天火从内而外的烧烤,这也是难得的经历,至于该放什么调料,老抽和生抽哪个是邪教,则是细枝末节了。】 真难闻啊。即使在灼烧的是自己的肉,沧澜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吐槽了一句。她想笑,然而却牵扯不动脸部肌肉。阵中青光蒙蒙大放,却更加剧了她的痛苦,刚刚在青光作用下蠕动的粉红色新肉又被烧焦,天火和青光似乎拿她的身体作为战场,一次次拉锯,这感觉,真—— 第73章 洞府府灵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 请支持正版, 打击盗版, 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胖熊横眉竖眼的, 一听这话不由得矮了三分:“她正在沐浴,一会儿就好,我去催催她。” “不急不急,”小白狼一脸和气, “反正我也没有什么急事,沧澜大人的事更重要, 若是分不清轻重缓急,阴师大人会责怪我的。” “小白,你来了。胖熊,去泡一杯蜂蜜水, 就拿咱们今早采的野生灵蜜, 又鲜又甜。你还傻愣着干什么?”沧澜裹了件青色浴袍, 乌黑如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从内室里出来。 她与三年前大不相同了。 这三年来,在灵物滋养和不间断的科学锻炼下,她的个子窜了至少一头, 虽然身形还是那么瘦削, 却没有那种弱柳扶风的羸弱之感, 反而如秀竹般挺拔清逸。 刚出水的肌肤如冰似玉, 胖熊眼尖的瞧见, 袍袖下遮掩的一小块皮肤裂开又复原, 维余一道道斑驳的红痕,在雪白的肌肤上分外显眼。 啧,自愈的速度又快了。 然而她的外表是如此冷艳,她的声音却是鲜甜的,如同熟透了的水蜜桃,仿佛轻轻一掐就能掐出水来。 小白狼笑了笑,把手里的单子递给沧澜,接过一旁胖熊不情不愿递过来的蜂蜜水,随手放在了桌上。它用鼻尖蹭了蹭胖熊,看兔子并没有什么反应,于是便伸出鲜红的舌头,轻轻舔了舔胖熊的毛。 “够了!”胖熊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忍无可忍地推开了它,大叫道,“请你放尊重些!我不是你的饭后甜点!” 它扭头求助地向沧澜看去,却见沧澜眉头紧锁,嘴里念叨着“驴打滚”“坐地抽”“九出十三归”,双目灼灼地盯着手中的账单,便知道这个不靠谱的,又指望不上了。 小白狼笑得愈发温柔又和善,它大概到沧澜的膝盖那么高,浑身雪白的长毛都有定期打理,就连笑起来露出一口尖利的小白牙,也不让人感到攻击性:“我喜欢你身上的气息,很香很好闻,有种幼年时,我和兄姐们在草丛里打滚的感觉。” 靠!本兔子是吃肉的!狼真是世界上最讨厌的生物了,都修炼了,还处处与我们兔子为难! 沧澜端起桌上的蜂蜜水一口饮尽,她的脸色却像刚刚灌下三大杯烈酒一样:“白总管,上个月借款的利率,是不是有些高了呢?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貌似比现在通行的‘九出十三归’,还要苛刻几分。白大人,能否让我亲自面见阴师大人,向他老人家陈情?” 小白狼的笑容不变:“阴师大人并不知情,这是苏大人的意思。苏大人功勋卓着,最近被正式调入监察部,担任监察部副部主。新官上任三把火,苏大人这两天清查监察部账目,这阴湖山,名义上是阴师大人的别院,实际上是监察部分配给阴师大人的福利之一,原则上不允许转卖、出租以盈利的。苏大人看在大家都是同门,且您可能成为阴师真传弟子的份上,已经网开一面了。但这钱财上,阴师大人以前多一点少一点也不在乎,现在是要上缴监察部的,所以……” “不管怎么说,之前主人也是和阴师大人签过租赁契约的。哪个苏大人,他怎么如此没有契约精神,连我们妖族都不如!”胖熊在一旁听得不对,插口道。 “就是苏砚心苏大人。半个月前,天台就贴出了告示,天都城都传遍了。你们在阴湖山里,很多消息都不灵通。”小白狼眼中现出了一缕怜悯,“趁现在还是无限期贷款,沧澜大人就先签了吧。阴师大人现在外出云游,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苏大人耐心有限,万一他以‘非法侵占门派巨额财产罪’把你抓起来,除非阴师大人现在回来,恐怕没人能护得住你。” “我签。”沧澜心下有些遗憾,面上却不动声色,“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只是沧澜洗髓开脉已经进行的差不多,再用阴湖山这处风水宝地太浪费了。暂且宽限我今天一天,收拾下东西另寻住处。苏大人想必也是能理解的。” “这个我可以做主。”小白狼仿佛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讲,点头道,“苏大人说,之前的事,也不全是您的问题。山谷里的东西,您看上什么拿走好了,就当违约金。” 它迟疑了一下,开口道:“胖熊和我很投缘,您如今出去,居无定所,可不可以把它先放在这里。我会好好照顾它,饲养它的。我知道它和您的感情很深,您能让一只黄级下品的雪兔生出灵慧,想必也是花了大价钱。这里有三十块上品灵石,您先拿着,不够的话,我再去借。”小白狼说着,用水汪汪的双眼,充满希冀地望着沧澜。 胖熊大惊,生恐沧澜那个穷鬼没节操的,脑子一热就答应了。虽然一人一兔的前世,再落魄也没把30块上品灵石放在眼过。可如今不比当初,从收入上说,沧澜作为还真宫内门弟子,一月可以领取两瓶丹药和一块中品灵石,上品灵石对中品灵石的官方兑换率是1:100,实际黑市上在1:120左右波动,就算按官方兑换率,这笔钱也是沧澜3000个月的补贴;从价值上说,胖熊现在的壳子,是黄级八品的雪兔,因为不适合培养成战兽,炼气期的修为最多能卖一块中品灵石,加上一颗能炼化灵兽横骨的“兽语丹”,最多也就值5块中品灵石。 胖熊虽然早就想离这个穷鬼女魔头远远的,但一是女魔头给它下了恶毒无比的禁制,二是就算离开,完不成任务回不了极真仙界,恐怕它的下场更惨,三是……小白狼比穷鬼女魔头还变态,老喜欢舔自己的毛!可怜自己一身油光水滑的好毛啊,最近用了各色灵花精油来擦,还是掉毛掉得很厉害。 沧澜咬破食指,在账单上摁下手印。账单顿时光芒大放,化作灰灰。契约正式成立了,若是仔细用灵觉感应,冥冥之中有一道因果之线开始消长,联系。她一脸落寞:“胖熊在我的心里,和家人也差不了什么。尽管往后的日子穷一点,苦一点,我也不愿意放弃它。有我一口吃的,就有它一口吃的。小白,等我实在养不起了,就把它托付给你,也不要你什么钱。只要你待它好,我就满足了。” 胖熊听着沧澜这情真意切谆谆如托孤的口吻,瞬间脑补了众多晋江书局八点档;它再看看小白狼满脸对沧澜热烈的崇敬钦佩,顿时觉得世界充满了不真实感。 小白狼很失落,但依然彬彬有礼地道了别,再次用鼻尖蹭了蹭胖熊。此时门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小白身上浮起一层薄光,显得更加美丽神气了。当小白狼依依不舍的身影渐行渐远后,沧澜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胖熊,去收拾东西,我累了,先去歇个晌,醒来要吃冰糖莲子粥和红烧肘子。粥多加点糖,我喜欢甜的。肘子多炖会儿,小火煨烂才香。” “这就是你把我当家人的方式吗?” “是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以为我会自己出去流浪,让你一个人在这儿享清福,想得太美。无论给我多少灵石,我都不答应。” *** 天都城,监察总部。 荆风望了眼窗外,天阴沉沉的,雨虽下得不大,显然一时半刻结束不了。他定了定神,沿着长长的阶梯蜿蜒而上,步伐有些急促。监察部作为还真宫重地,虽然在佩戴上特制的符箓后,是可以使用法术的,但这中间,绝不包括空间转移类法术。 路上不断有身着蓝白和黑白法袍,胸前绣着监察部徽印的弟子躬身行礼,他微笑着点头示意。越往上,人越少,他轻吐了一口气,走入苏砚心的办公室:“大人,事情都办好了。阴湖山总管小白传来了消息,沧澜已经签订了契约,不日就会搬出去。” 看着桌案前的大人恍若未闻,继续处理文件,他继续道:“大人,这件事,是不是做的唐突了些?等阴师大人回来……” “还有么?” 荆风咬了咬牙,虽然这几年来,对大人的脾气有所了解,但想到后果,还是忍不住劝谏到:“您这段时日,锐意改革,革除陈弊,风气的确为之一清。但这些事情,难道掌门大人,还有其他长老们,他们看不出来吗?这几劫来,宫里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谁都不愿意蹚浑水。就拿这回来说,沧澜甚至还未正式修行,监察部随便一个执事,就可以像捏小鸡一样捏死她。但她背靠阴师大人,又与内务部玉师大人的得意真传晏灵走得甚近。您拿她开刀,明里暗里得罪不少人,更遑论她天资卓绝,万一将来一飞冲天……” 第74章 血影魔君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 请支持正版, 打击盗版, 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李沧澜, 不是一般地被看重啊。 李海一边矜持有礼地招呼着客人,一边有些麻木地想。 他过两天, 也要启程去云海剑派了——一个三品仙门。若在往年, 在左平城,也是件大大有光,值得吹嘘的事件。然而在还真宫普照天地的光芒下, 他全身上下闪烁的金光, 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微弱可怜。 作为李家大郎君, 他本来是李府上下集众人视线的焦点,是阿娘的掌中宝, 宗族的嫡系, 年轻丫鬟们私下议论的对象。谁知世事难料, 向来低调的姐姐被还真宫看中,扶摇直上九万米,从此不在凡尘里。 连年轻丫鬟多情的眼波,也幽幽地飘向了大姐的小院,希冀着能够被姐姐带去服侍, 沾一沾仙家的富贵。 李府的丫鬟, 都是修真世家的丫鬟, 按阿娘的大丫头翠红姐的话说, “李府的一条大黄,也是见过大世面的,比乡间破落户不知强多少倍”。这些“有见识”的丫鬟,自然知道还真宫和云海剑派之间的云泥之别;就算不了解,这群惯于欺下媚上的,在府里的大人物态度产生了微妙的改变后,也纷纷行动起来。 哼,就算大姐以后成就惊人,她们也只是服侍人的丫头;跟了他,日后生下个有资质的子女,兴许被抬成侍妾,也算她们祖坟冒青烟,走了大运。 李海有些敷衍地笑着,一边让贴身的小厮去请姐姐出来——这么多贵客,不能怠慢,他实在应付不来。 刚答对完一拨客人,他微微喘了口气,便看到贴身小厮独自过来,脸上一片惶急的神色。他不由一皱眉,李沧澜,大姐,也许阿娘平日里对她有所亏待,但家族到底对她有养育之恩。现在家族需要她出来站台造势,她却挟恨生怨,不肯出面。如此气量狭小,不识大体,还真宫的上使看在眼里,能对你李沧澜有几分好印象? 想到还真宫那个温柔亲切的女上使,他心中的怒气便是一泄,冷声问道:“怎么了?” 小厮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大郎君,我还没见到娘子,夫人就派人把我截住了——夫人找您,有急事。” 李海一皱眉,嘱咐了几个族弟族妹帮他照顾场面,便随着小厮匆匆前往后院。 “阿娘找我有何事?”他冲进屋内,也顾不上行礼,急道,“阿娘何不去花厅招待客人?今天来得人比想象中的多得多,阿耶和兄弟们忙得分-身乏术,还要去请姐姐。咱家目前根基未稳,千万怠慢不得。” “叮”地一声,茶盅被一只精心保养,带着鎏金护甲的手轻轻地放在桌上。“小翠,给大郎擦擦汗。”声音不急不缓,悦耳动听。 “海儿,马上就要修行的人了,怎么还如此沉不住气?坐下,慢慢说。” 往日一般亲昵的语气,可是李海却没心情同母亲撒个娇:“阿娘,外面的人都……” “都等着要见你姐姐是不是?”女声变得有些低沉,“坐下,翠红,给大郎倒茶。” 看着李海乖乖地坐了下去,接过了茶,坐在上首的女人才满意地开了口:“你啊,不是修炼,就是在外面交际,对家里关注不多,心思也粗糙了些。澜儿刚及笄,一个少女,在外面抛头露面,应酬那些大老爷们,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李海有些无奈。阿娘样样都好,当年放弃了自己在修行上的大好前途嫁给父亲,相夫教子,打理内务,完美地履行了一个修真世家女主人的职责。可在有些地方,想法总是转不过来。 “阿娘,当初您做主,把姐姐洗髓开脉的资源给了我,说是家族的资源紧张,您用‘观灵术’预测过,姐姐资质恐怕一般。我是家中的长子嫡脉,将来修行有成,也能照顾姐姐。可是如今……” “如今测出你姐姐乃是一等一的好资质,还得了还真宫的青眼。而我不该还拘着她,控制她,不让她见人?” 李海喏喏地陪笑。阿娘这么痛快地说出了他的心里想的,倒让他不知该如何接话。 女人短促地笑了声,继续慢条斯理地道:“海儿,你和澜儿都是娘身上掉下的肉,是娘的心头肉,掌中宝。娘亲这么做,都是为你们好。你是家里的男子汉,未来注定继承家业,顶立门户。澜儿一个女孩子,修仙又有什么用?将来总归要嫁人的。当初我给她和卓家族长的嫡长子订了亲,难道不是她高攀?澜儿后来被还真宫看中,你和你阿耶都说卓星尘那小子配不上她,我不也麻利地退了婚?” “我怎么不带她见人?只是卓家、周家、杨家那几家的姑娘,成天在外面到处乱跑,疯疯癫癫的。我怎能让她们带累了我儿的名声?我给她挑选的玩伴,例如孙家的几位姑娘,都是知书达理,温柔贤淑的。” 李海的头嗡嗡直响。他知道母亲在这方面非常固执,却没想到她错误的想法如此根深蒂固。 在天元大世界,一般有些余钱的人家,子女订婚都在15岁以后。15岁之前,只能模糊的预测一个人是否能修仙。到了15岁,才能查出一个人的资质优劣。 能不能修行是一个分水岭;而修行资质的差别,更影响了一个人能在仙途上走多远。 澜姐当初一心求道,资质未显,心性却是一等一的。可阿娘不知怎的,急急和卓家定下婚约,卓家那个小子是个废柴,三年都未引气入体。族长的嫡长子又如何?没有实力,将来怎能继承卓家偌大的家业? 跟他交好的几个世家子弟,都很诧异阿娘的行为。一次酒后半酣,笑谈卓家是不是抓住了李家什么把柄,还是澜姐并非父亲亲生?说得他坐立不安,脸上火辣辣的。 李海勉强道:“卓家周家杨家与咱们同为左平城四大修真世家,他们的姑娘,都是照正统的修行方式培养的,阿姐与她们多交往,探讨道法,待人接物,绝不会出什么纰漏,总比和孙家那几个练习针线强……” “行了!”女人面如寒霜,“阿娘已经通知过你姐姐,老实呆在后院,不到正经时辰,不准出来!还真宫的使者,也已经答应了!” “什么?”李海终于有些失态地叫了出来。 *** 李海着急上火自不必说,沧澜那边,也不好过。 她刚刚出浴——在被两个侍女,摁进飘满各色花瓣的浴池里洗涮了半个时辰以后,才被大发慈悲地放出来。又有两名侍女,巧笑倩兮地捧上一袭含丹耀紫的石榴裙,细细地服侍她穿上。她晕头转向地从内室出来,又一头撞进了烟雾缭绕中。 是清宁香。清灵六品,在凡俗也难得了。不过能出来这等烟雾缭绕的效果,燃香的人,到底放了多少香料啊? 晏灵,还真宫的修士,是都像你和你的手下一样,脑子里的水,咕噜噜地响吗? “晏灵大人,裙子上熏的玉罗香,会不会和屋里点的清宁香气味相冲啊?” “回去好好读读《品香春鉴》,玉沉真君三十年前修订的最新版。我记得你不是选修了“天元名香鉴赏”了吗?” “晏灵大人,我不是为了省钱,淘的二手玉简嘛。书馆卖的新版,死贵死贵的,都够我换把新飞剑了。我要是挂了这门课,会不会进不了内门啊?” “……闭嘴。把素芳斋的点心先端过来,给澜师妹填填肚子。我让你找的,擅长化妆的人,带来了吗?” “带了带了!昨天我御剑飞了十二城,终于找到一个靠谱的。据说方圆三千里,大户人家女儿出嫁,都找这个婆子开脸呢。” “……” 这都哪跟哪啊,本座是启程前去还真宫修行,不是嫁人。还真宫的后辈,都是这么不着调么,难怪天元大世界亡了。 亡了……亡了? “澜师妹,你会化妆吗?” “啊?不会。为啥要化妆?本……是天生丽质……” “那我来帮你化吧。” 沧澜被扶到镜台前坐下,一双温热的手柔柔地覆了上来。洁净衣香的气息萦绕着她,有种奇异的温暖的感觉。她闭上眼睛,自暴自弃般,任由晏灵在她脸上摆弄。 “澜师妹平日里不化妆吗?” “只是觉得没必要罢了,又浪费时间。”沧澜打了个太极,避开了晏灵的问题。 “澜师妹是个通透的人啊。”沧澜只觉脸颊一凉,接着有温软的手在她脸上轻柔地打着圈圈,“然而不是所有人能活得那般随性。有的人是求之不得,有的人无可奈何,只有少部分幸运儿,才能选择自己是不是要化妆,什么时候化妆。” “此话何解?” “那些整日奔波劳碌的农妇们,她们白日里在田间干活,在家还要做饭喂猪带孩子,一年到头没有一丝空闲。你不屑一顾的,三文钱一盒的胭脂,可能是他们一生的奢望。这,就是求而不得。” 晏灵拿起眉笔,为沧澜细细地勾勒眉形:“帝王的妃子们,整日里不愁吃穿,不用劳作,是凡间名义上最尊贵的女人。然而皇宫再大,用一生去丈量,也小得不能再小了。可深宫那么寂寞,她们每天,不花一个时辰画眉,花一个时辰梳头,再花一个时辰搭配衣服,又怎么能打发那漫长无聊的时间呢?这是无可奈何。” “唯有能够不依附别人而活的女性,她们不用向别人乞求什么,自然不必看别人脸色。她们在化妆时,是最舒心快乐的:因为那是她们发自本心的希求,而她们,也有这个能力来满足自己。” 沧澜心中倏然一动。初见晏灵的时候,她符合她对一个正道修士基本的认知:美丽,端庄,沉静,清冷。即使是同门,能舍命相救的战友,他们也很少如此长篇大论地表达情感。这么温柔絮絮的一番话,交浅而言深,更像是相熟的亲属长辈说出来的。 她是想提点本座什么呢?还是,只是单纯的关心? 她感到晏灵的手指在自己的唇上流连:“晏灵师姐这番话,是因为早上夫人传话过来,不让我出去待客吗?” 晏灵一边为她涂口脂,一边不紧不慢地说:“凡俗之辈,有什么可见的呢?我本也没打算让你去。到了时辰,出去露个面,走个过场,叫他们以后不敢小瞧你的家人,也就罢了。” 第75章 入魔之相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 请支持正版,打击盗版,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沧澜从小鼎中舀出一碗药汤, 一饮而尽。她蹙着细细的眉,神色间倒也说不上厌恶, 只是眼神迷离,一副全神贯注读书的架势。不过她微微颤抖的双手, 显示出她并不是那么平静。 胖熊的右前爪拨着金杏果儿, 一边闲闲地道:“姐姐, 我早同你说什么来着?莫装逼,装逼遭雷劈。玉生粉便宜又好用,然而大家都不用, 自然有不用的道理。你哗啦半瓶倒下去, 看对面那小子惊诧的表情, 当时倒是爽了,现在开始疼了吧。况且这玉生粉最大的副作用不是疼, 而是痒,痒到了极处, 教你恨不得把自己抓得鲜血淋漓, 皮翻肉烂。它和‘天幻香’凑在一起,用于刑讯方面, 倒是有奇效。我亲眼见着一个硬骨头, 痒得狠了, 被天幻香一催, 生生咬断了自己一只手。” 沧澜冷冷地瞥了它一眼,没有言语,胖熊见状,更来了劲儿:“瞧你那副拼命的架势,是赌房子还是输地啊,和小字辈儿切磋,正是你展现风度的时刻。你倒好,不礼让些就罢了,十八般武艺齐出,若不是荆风出声喝止,你最后是不是还要使些扯头发扇耳光的泼妇手段?” “狮虎搏兔,亦尽全力。你不懂。”沧澜干巴巴地说了几句自己都不信的言语后,把嘴闭得跟紧闭的蚌壳般,再也不吐一个字了。 她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挫败感。前世在魔庭明争暗斗,几次接近身死道消,她都没有这么低沉过。 荆风不是在称赞她,而是在称赞那个从来没有斗法经验的“沧澜师妹”。然而她历经大小战役上万次,斗争在魔庭更是司空见惯,一言不合法术对轰亦是常事。若是三姐知道她竭尽全力,方同一修炼不足百年的修士打得旗鼓相当,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 想到三姐的招牌式笑容,沧澜觉得伤口又开始发痒起来。不知是不是胖熊的话暗示的缘故,伤口痒得愈发厉害,像是有千万只蚂蚁爬过。不过她并没有封闭自己对身体的灵觉,任由“痒”的感觉蔓延。 失去对身体的感知是件危险的事。一次次自觉得所处环境安全,心怀侥幸的修士,为了避免身体上的那点不适而封闭了感知,现实都教他们重新做人,或做鬼了。 玉生粉是她目前寻到的,性价比最高的疗伤药物。三块下品灵石一瓶,与它能达到相同疗效又没有副作用的,价格在市场上起码翻了十倍。她现在手头每一块灵石都十分宝贵,哪能让她挑三拣四呢? “胖熊,你说这世上,很多人的成功,是不是都有家世,运气的成分。”她斟酌了一下措辞,“我有一个朋友……” 胖熊暗笑,心道:女魔头居然也有心事,还是传说中“我有一个朋友”系列。 “我有一个朋友,他一化形,就有了天魔的品阶。他为人勤奋能干,脑子灵活,运气也不差,拜了个大能做师尊,虽说修行途中有过一些小波折,但绝大多数时间,都是顺风顺水的。他也很为自己的成就自傲。” “后来有一年,突然出了点岔子,他失去了全部修为,流落到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这倒也很好,朋友找不到他,仇人也找不到他,独身一人自由自在得很。他又开始从头修行,凭借以前的见识,虽然没有炼气期修炼和斗法的经验,倒也进境得颇快。” 胖熊懂了。它瞪着圆溜溜水汪汪的眼睛,一脸无辜和可爱:“姐姐,然后呢?你那个朋友一定修炼有成重新飞升魔界了吧,要不然你怎么知道这回事呢?” 沧澜噎了一下,敲了敲胖熊的兔头:“他发现,有很多人不得飞升,困死在底层境界,不是他们资质不好不努力,而是他们有的资源太少了。”她喃喃道,“实在太少了,且很难获知有用的消息。有时候看他们努力到了极致,因为先天一点缺憾,始终长生无望,他便觉得惋惜。那一点点差距,明明可以靠更好的功法、副作用更小的灵丹、或者是名师一句漫不经心的点拨来弥补的。” “你说,他过去,是不是小觑了天下人?” 沧澜说到此处,自己都有些动情了。她觉得,自己还是有怜悯之心的。谁说魔修天生冷血,她在还真宫呆久了,心软得像天边的云。 胖熊不屑地一声嗤笑:“还底层?她是没见过真的底层吧。讲真,以我所见,还真宫中人,没有一个算修真界底层的。外门内门,都传下了上好的功法,每月有上师授课解惑。炼气期内门弟子一月有一块中品灵石的收入,外门也有十块下品灵石,还有额外的丹药供应。在这方面,内事部基本不存在克扣的现象,都能顺顺利利到他们自己手里。当然,你情况特殊除外。” 它斜觑了女魔头一眼,确定她并无发怒,继续道:“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有的修士会为一颗下品灵石打得头破血流;一瓶小还丹当传家宝留着一代传一代,最后打开的时候都过了药效了;更不能理解为了一个真传弟子的名额、拜师的机会,亲兄弟翻脸无情血刃相见。” “这些人惨吗?也没有特别惨。天元大世界还是相对公平的,出身一般但勤奋努力的人,还是有他们上升的通道。你到蛮夷之神统治的地盘看看,‘贵族的孩子是贵族,骑士的孩子是骑士,魔法师的孩子是魔法师,神官的私生子也能做神官。而仆人、农民、小生意人天生下贱,他们的子孙也流着下等人的血,注定生生世世低贱’。若是他们当中有人,不小心展露了魔法师或其他上等职业的天分,就会被用火刑处死,因为他们‘罪大恶极,竟敢用巫术觊觎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沧澜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仪态全无。胖熊以为她怒极而笑,缩了缩脖子,盛了一碗药汤递过去。 她一口饮尽,笑道:“没想到我矫情一回,反被你教如何做人。”她单手支颐,“你说得对,我坐拥宝山还畏缩不前,确实小家子气。我本来想,修为再增长些再定星比较稳妥,如今看来,定星之事,该提上日程了。” 胖熊默默在心里给沧澜添了一笔:喜怒无常,缺乏常识。倒还能听进去别人意见,也不是无药可救。 *** 静室不大,摆了一个蒲团、一张矮桌后,虽不显得局促,却也没有多少空余的地方了。清辉顺着小窗静静泻了进来,投射在墙上挂着的斗大的“道”上。 沧澜坐在蒲团上,拔下了头上的碧玉簪。玉簪通体碧绿,清澈剔透,是上好的翡翠,但上面丝毫没有灵气的波动。这根碧玉簪在凡间有价无市,但在修行者看来,不过是没有灵气的废物。但阴师,就在这根碧玉簪内,记录了《星河诸天法》。 这根碧玉簪,自然不是什么废物,它名为【定星簪】,是修真界罕见的成长型法器,会随着祭炼者修为的提高而提高,比起一般的法宝还难得。沧澜目前修为尚浅,只激发了“隐匿”这个功能,除了能掩去碧玉簪本身的灵气波动以外,还可以改变沧澜对外显示的修为,甚至能瞒过比她高一个境界的人,目前这阶段,应付练气筑基的修士绰绰有余。 但定星簪虽珍贵,其价值还是远远比不上《星河诸天法》。 沧澜在魔庭的时候,就听说过此法门的赫赫大名。此法的来历,可追溯到仙朝和魔庭尚未建立之前,上古洪荒时代。那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灵气浩瀚,群英荟萃,诸法齐鸣,强者乘风御青冥,高高在上,俯视万物;弱者被人践踏到泥里,低贱如狗。 混乱,疯狂,战斗和背叛,交织并行在整个洪荒时代。也许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燃烧的血尚未冷。 凌天道君终止了这一切。他降服了神、魔、仙、妖、鬼族一众强者,建立了天庭,制定了秩序,书写了天条。众人为他献上“凌天”的尊号,意为“凌驾于天道之上”,其本名反而不足考了。 第76章 魔庭来人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请支持正版, 打击盗版, 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小蓟,你要不要试试, 一只烤得滋滋冒油焦黄脆嫩的烤鸡,一只一走一脱骨的无毛烤鸡, 想想都觉得很吸引眼球!到时候光拿你开个展览,就能够满足咱们监察部弟子们修炼所需啊哈哈哈哈!” “小红, 你这是咋说话, 看看师妹,都快忧愁什么样子了,你还有闲心在笑?” “什么小红,要叫老子赤哥, 赤哥!”见正温柔抚摸着的纤纤素手停了停, 赤药忙道,“师妹也不要太担忧, 天都城最着名的几位药师都曾请过,他们说没有生命危险, 之所以沉睡至今, 可能是因为……身体的自然反应,正在通过沉睡加速修补魂体。只要一直维持着【万木回春阵】,保持身体机能, 无论过多久都会醒过来的!” “我知道啊, ”被称作师妹的人薄唇轻启, 声音闷闷的,似乎含了一个春天的轻愁,“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要相信药师前辈们,要相信法术无所不能!” “可是……” “来一起开心一下吧,自从入了门,这好像还是第一次离开青州,也许我们还可以偷偷跑到云上宫地盘玩一下,哈哈哈哈,林州大地,玄水城,我们来了!” “都给我闭嘴吧!”师妹终于爆发了,一声怒吼堪比巨龙的咆哮,连沉睡的生物都被震得动了动,“蓟师兄,小红师兄,即便是浓缩版的万木回春阵,维持一天都要足足十颗下品灵石,十颗下品灵石!师妹我月例就一颗中品灵石,还因为欠债被你们家苏砚心给停发了,如果再不醒过来,就拿它炖汤好了!” 她沉思地戳了戳,桌上托盘里生物柔软的小肚子:“是炖汤好,还是红油兔丁风味更佳?看看这肉多的,也许两者可以兼得啊!” 胖熊从托盘里一翻身坐起来,一爪子挥开了她的手:“跟了你这样一个主人,真是兔生不幸啊!喂,你是谁,今夕何年何月,我可还在天元大世界?” 无怪胖熊这般发问,因为它看了好久,都没有确定面前是什么奇葩异种。 眼前的生物,被一条厚厚的,不知是何材质的布从头到脚包裹起来,只在脸部挖出两个圆圆的洞。虽然那双眼睛依旧神采奕奕如以往,但却不免让胖熊想起,它在炎黄小世界留学的时候,当地的特产“木伊乃”。 在豪华有格调的宴会上,气氛达到了高-潮,男男女女借酒装疯摸得差不多了,训练有素的侍者们笑容满面地推上来自大洋彼岸的舶来品,当众将裹着的布一层层揭开,将木伊乃磨碎成粉末加入尊贵的宾客的酒中。矜持的绅士淑女们兴奋地举杯,欢庆共度的美好时光。 “你就是传说中的木伊乃成精么?我可从来没喝过……不,就一小杯!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别人……嗷……” “木伊乃,那是什么东西,我还木乃伊呢!别玩了,胖熊,”沧澜下一句话,其情之真,其意之切,成功把它打入冰窖,“我们没钱了!” 因着这句话,胖熊直到坐上从天都城去林州玄水的马车,还是晕乎乎的。和它一块去的,除了自家那个不靠谱的女魔头外,还有两个监察部弟子,都是见过的,一个赤药,一个蓟那。 “蓟那?我以为是这个‘姬娜’。”胖熊望着车内婀娜多姿的大美人,忍不住怀疑道。 蓟那微微一笑,简直能秒杀万千少年。胖熊咽了咽口水,正在驾车的赤药探身进来:“小蓟师兄擅长变身术,模拟不同人的长相和气息,能瞒过比他高一大境界的修士,就算是元婴期,不仔细看也不会发现的。所以苏师兄特地把他派来,协助参与这次‘红石行动’。” 蓟那微微躬身,声线温柔:“赤药师弟,沧澜师妹,这次行动,还望不吝赐教。” “要得要得。”胖熊连连点头。妈蛋,看看别人家的美女,声音是那般好听,说话那么谦虚,就连胸……好吧,大小不相伯仲。这般尤物,怎么会是男人? 蓟那翻开了手中卷轴:“那我们就开始吧。这次发现的灵石矿,初步勘定在林州玄水城外以东三十里到五十里,天月岭之内。翻过天月岭,便是梧州,云上宫的属地。凑巧的是,沧澜师妹最近貌似和南怀清南怀晏两位师弟有些龃龉,南家正好是玄水城第一大世家,有元婴老祖坐镇。” 胖熊看了看四周:“所以,就你们三个去?两个筑基期,加一个练气期的废柴,去对付一个有元婴老祖的家族。哪位仁兄这么天才,出了这个主意?” “现在南家是否参与了这件事,还在两可之间,不必这么着急下断言。”沧澜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本《玄水城志》,接口道,“更何况,在本地的监察分部,按照一般的配置,至少该有一位金丹吧。” “册上是有一位金丹,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谁知道呢?”蓟那一口否决,“这回我们,在玄水本地得不到任何援助。” “什么?”连在外面驾车的赤药也忍不住开口,显然事前,他也不知道,“要秘密行动到如此程度吗?” “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个问题有些复杂,怎么说呢?玄水城本来较为偏僻,也没有什么好的出产,宫中对这里向来看得不严。天月岭更是一处神秘存在,凡是走进去的人,都会神秘消失在世上,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成功走出的人,正是我们开派祖师天行大人。他老人家成功脱出后,对发生了什么闭口不谈,只是从此严禁宫中弟子进入。” “然而事有凑巧,二十年前,有一梧州凡人误入天月岭,七走八走,竟然成功到达了玄水城。后来有几个胆大的去试,也都成功了,从此打通了梧州到玄水城的路。这二十年,依靠这条商道,玄水乃至附近十几城都有了巨大的蜕变,发展得十分繁荣。” “可是宫里,要不是这回偶然有所发现,竟然对此事一点不知!”蓟那含义不明地笑了笑,此时他的表情,竟与苏砚心一般无二,虽是笑着,却令人遍体生寒,“恐怕玄水城和附近十几城,上上下下都用灵石喂足了吧。这回,我们的敌人,不是一个南家,而是玄水,不,林州大大小小各大世家,还有牧守那班行政人马,乃至本该监察这一切的宫中修士!内外皆敌,看来本次的任务,很艰巨呢!” “怎么看你的样子,都不像很艰巨啊喂!嘴上明明说的是‘整天虐菜太无聊了,终于有个上点台面的对手可以好好玩一场’,问题是你一个区区筑基,是谁给你的自信!”胖熊抗议到激烈处,唾液四溅爪印乱飞,“你们监察部,从苏砚心以下,是不是没有一个正常人!” “正是沧澜师妹,给了我信心啊。虽然宫中封锁了那天的消息,但作为当时一线亲历者,澜师妹的英姿,真是一见难忘!”他简直翻脸如翻书,表情转化之快令人叹为观止,眼中瞬间闪着熠熠星光,真真要让人醉死在他迷人的眼波里,“沧澜师妹,让我们一起努力,还这世间一片清平!就算长生久视,若是没有做出什么功业,也不过虚耗人生!” “说得好!”胖熊似被感染了,“但也没必要,一下子挑战这么大的目标。依我看,无论林州事物如何盘根错节,解决起来都很简单。随便哪个部主出门走一趟,以化神期的修为,无论有多少个元婴都不顶用吧!难道你们怕杀错?抓几个领头的以搜魂,什么都招了,就算错杀了几个人,我想你们都不会介意吧。” “这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蓟那突然支吾起来,“咱们还真宫,煌煌仙道魁首,做事要有证据,要堂堂正正,天下人都在看着……” “堂堂正正地杀人,天下人只能看着,过不了几天有了新热点,他们自然便忘了。”一旁翻看城志的沧澜,被吵得有些不耐烦,“如果上报上去,能分到多少好处?苏师兄家大业大,再多的钱也不嫌多;我穷鬼一个,前前后后欠了不少债,这次定星更是把所有家当都烧光了,修炼需要大量资源,给你治伤还需要不少灵石。胖熊,富贵险中求,我们是真——没——钱!” 她陡然升高八度的声音,即使透过厚厚的布,也吓了兔子一大跳。她清了清嗓音:“抱歉师兄,这两天可能火毒未清,实在有些急躁了。” “无妨,人之常情,大家都能理解。”蓟那摆摆手,“现在,我们来谈谈——角色分配。” 她将紫星砂碾碎成粉,加入涯生花汁和银胶子,用灵气凝合成汁状。这个过程可不如听上去那么简单,法阵很大,符墨需求数量不少,要让自己的灵气不仅能顺畅地在符墨中流转如意,灵气在符墨中分布得越均匀越好。她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才把符墨调好。 此时金乌将将西坠,要入夜了。沧澜往嘴里扔了颗辟谷丹,马不停蹄开始绘制定星法阵。 一般绘制法阵的方法,将仙材放到指定位置后,法阵连接处用符笔蘸着符墨来绘制。然而当初创造出《星河诸天法》的凌天道君,不知是怎么想的,还是后人穷到为了省点符笔钱,在《洞真篇》中,竟然要求用神识接引符墨,直接在地上刻印法阵,“以直接感应地气,呼应天星”。 用神识直接绘制法阵难度且不说,神识是修士用于感应自身和外界的存在,端的敏感无比。沧澜看了看院中地上铺的三尺厚青玉石板,咬咬牙开始动手,啊不,动神识。 经过长期温养,沧澜现在的神识强度,比起一般金丹期来,也不差着什么。然而神识强度虽然更强,感应更广,神识敏感度也增强了不少。她神识陡一接触青玉石板,清晰地感受到了后者的厚重与粗粝。她一咬牙,神识向下沉去,将符墨均匀地渗入三尺之下。 神识本无形无状,然而作符笔之用,虽依旧无法由肉眼可察之,其性质却已由虚转实。她甫一切下,一瞬间疼酸麻痒万般滋味,忍不住便是一哆嗦,这一起笔就断了。 她长长一呼吸,不再耽搁,重新开始绘制法阵。 有了第一次试探的失败经验,她心里有了准备,接下来倒也还算顺畅。她努力排除掉不适,专心感应起灵气的流动,地脉走向,天地间每时每刻细微的变化。这个法阵虽然形制简单,连一个初学者都能绘出,但其长一百五十丈,宽一百丈,大小比得上一般中大型法阵了。不过半刻,她已汗湿重衣。 汗水自她的额头流下,不可避免地流入了她的眼睛,渐渐模糊了视线。她干脆闭上了眼睛,纯用神识感应方向。 这般流汗是不正常的。虽然在中古时代,练气期根本算不得修士,只有结成金丹,身体浑然无漏的金丹期才被看做修士的入门,然而练气期接引天地灵气,走上了修行之途,身体洁净,日常产生的杂质化气从囟门散出。如此流汗,身体各个器官已经在全速运转。 为了降低消耗,她由站立的姿势逐渐蹲下,最后不知不觉间双膝跪地,以膝前行。她身体在颤抖,十指一次次深深抠入青玉石板中,她却丝毫没有任何感觉。她进入了神识空明的境界,忘却了外界忘却了自身,只是集中精力一心绘制符阵。 向下……成了……向前…… 胖熊跳在屋顶上,忧虑地看着她匍匐前行,机械得近乎麻木地绘制符箓。它方才去清风居自带的防御法阵中,把下品灵石全换成中品灵石,大幅度提高了阵法强度。不是不能找一处院砖较薄的地方绘制法阵的,可在这件事上,它和沧澜的观点达成了惊人的一致。 不要迷信绝对的安全;不要把自己的命门,交到别人手里,哪怕他看起来再善良,再可信,有着相同的利益。 一念之差,恶念陡生,你也许能看得到未来,看得明白天地运行的轨迹,可你永远看不懂人心。 突然,她的动作停了,呆呆地凝固在那里,像一座雕塑。胖熊跳了下去,从储物袋里掏出一颗回神丹,掰开了她的嘴扔进去。沧澜慢慢姿势改做双膝盘坐,开始调匀气息。 她并没有消耗多少灵气,但是神识透支带来的疲倦,比耗光灵气还要难过。她强忍着睡意,化开丹药调息神识。她能感受到,在这次锻炼中,神识又微微凝练了一丝,若是等她的神识全部恢复,大概便有金丹中期的强度,也算是小小的因祸得福一回。 “你可想好了,接引哪颗星辰?”胖熊有些担忧地问道。它不是不能看出沧澜此刻情况不妙,然而一旦停下,就要前功尽弃。天地间灵气流向时时再变,沧澜她——越快越好。 “如今月上中天,太阴星最盛,且太阴属水,其性至柔,是十四主星中相对最好接引的;若还行有余力,不如接引紫微,号令众星;若你觉得太冒险,也不必非要接引主星,还真宫开派祖师天行仙君,也是在筑基期,才成功接引主星的。”不过天行练气期时,突破桎梏,同时接引了龙池、凤阁两颗星辰,这个就不必说出,乱她心神了。 “太阳。”沧澜从地上站起。刚才那一幕虽看得惊心,她表面上看上去却没有什么伤痕。青玉石板上现了一道道深深地抓痕,她的十指除了沾染上的灰尘,不要说骨折了,连擦伤流血都没有。 “太阳星?”胖熊忍不住晃晃脑袋,“我看你不是神识耗尽,而是脑子进水吧。太阳本与女体不合,接引太阳星的难度,不比紫微帝星差。更何况现在——” 星空澄明如镜,月华如流水。此刻它与她,难道不在同一片星空下? “这个点正好。虽然日轮离此距正午时较远,对我而言,接引难度并不算最大,关键在于星影入体。若是正午时分的太阳,我恐怕根本撑不过一轮太阳真火。”她面上有些苍白,神情也是淡淡的,双目中充满了坚毅之色,显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随你。”《星河诸天法》本乃秘传,胖熊并没有看过,但这法门,本就是从它主上手里……它的大脑忽然一片空白,片刻后缓过神来,抬起前爪狠狠地敲了敲脑袋。它离开极真仙界之前,到底被封了什么记忆?到底被封了什么记忆!它张口欲言,沧澜却已然开始行动。 她轻抚纳虚戒,从中飞出八根青雨木,落到阵的东、南、西、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的位置。阵中微微有涟漪向外扩散,瞬间便消隐无形。 第77章 师徒相见 秘境之外暗潮汹涌,秘境之内也差不太多。 离人淡淡道:“丹砂, 你大意了。‘天地无路禁灵阵’, 虽然威力绝大, 不过是个死阵。你甚至连能主持阵法的洞府府灵都没唤醒。自视过高,骄傲至极, 这个毛病你到底何时能改掉?” 阴师凝目看着玉像, 沉默片刻, 方道:“我本也没想困你多久。” “你是我的朋友。当年将你镇压此处, 本是不得已之举,我也从没对外人提及。我将镇压你的世界打散, 你所在的世界碎片赐给了敖山。我本拟风声过后, 他会放你出来的。” “敖山当年背叛了孤,他自是没胆量将孤再度放出。孤该说你是总喜欢把别人想得太好,还是故意装傻?” 阴师并未给自己辩驳:“这是我的疏忽。不过如今敖山已然死了, 此等小人, 死不足惜。” “所以你今日来此,所为何事?不要同孤说突然有心情来见见故人, 重游故地。伤春悲秋、敏感多思的是丹砂,你如今已是朱陵,这般前来, 却不是你的风格。” 阴师此时没有再对自己的身份进行纠正:“离人,我这就放开阵眼, 叫你出来。天地平衡, 阴阳相济, 乃是正道。诸界中不能没有妖族。而你,上古唯一一个一统妖界诸族的妖皇,是整合妖族的最佳人选。将来诸界统一,各族同归之时,天庭之上,始终有你的位置。” “这就是你要同孤说的?”玉像陡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若不是玉像不能动没有表情,想必离人的表情比调色盘还要精彩,“孤以为你变了,没想到你的道始终未变。诸界统一,各族和平共存,孤并不觉得是何好主意。” 笑声渐止,然而从玉像底下,一阵阵黑气涌出,显然离人的情绪并不完全平静:“当年你和他联手将孤镇压在此处,不见天日。孤就发誓,将来从此脱困而出,必要将仙魔两族修士杀得干干净净。” “你以为谁都像傻子一般,左脸被打了一巴掌,再将右脸送上去?你以为很多事情,都可以通过讲理来解决?况且各人的立场不同,讲的理自然不同。你当初也没选择讲理,直接将我镇压在了此处。” 阴师微微皱眉:“离人,本宫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你能够洗去戾气,有所反省,想来是本宫想多了。”他的声音也微微锋锐了些,“当年由你来一统诸界,本宫也并无异议。你有能力有手腕有实力,本是继师兄之后最好人选。” “可是你做了什么呢?你宣布妖族为优等种族,仙魔为中等种族,接下来是鬼灵人等种族。你将诸界生灵划分三六九等,公然施行不平等待遇,也难怪会招致天下人群起而攻之。身为诸界共主,自当不偏不倚,公平行事。” “说得和孤不如此划分,种族平等就存在了一样。”离人冷笑道,“当初鬼灵人本就是最低等种族,一直受你们奴役。仙魔妖三足鼎立,孤做了诸界共主,自然支持孤的妖族,要更加尊贵一些。” “难道现在不是如此?你和他,分别建立了仙朝和魔庭。在仙朝中,自然是仙族为最尊;在魔庭中,也自然是魔族为尊。你们难道会冒着失去自己大批有实力追随者的风险,强行推行什么‘诸族同尊’不成?” 阴师摇了摇头:“自然不会是那般粗暴行事。至少在如今仙朝,已然潜移默化完成了小半进程……如今仙朝中至少七成重要岗位,都是人族出身。放在当年,人族出身必定为奴,哪怕脱胎换骨修成仙体都一样的时代,早就过去了。但是换了你,恐怕早就打压得他们毫无立锥之地了。” “如今这么多劫过去,仙朝已然稳定。当初那些为了□□而不得不施行的规则,有的也该改改了。至少在极真仙界,忠心于仙朝的魔修和妖修,都能得到任用。” “都能光明正大的,得到任用。”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离人冷冷道,“孤等着看你失败的那一天。” 沉默片刻,他继续道:“所以你此次前来找孤,是想让孤帮你对付魔主,如今你的敌人?不,也许当初是他怂恿你来镇压孤,但本座和他不是朋友,和你才是朋友。本座恨你比恨他深。” “不,他其实没什么好恨的。他当初就是要魔族崛起,诸界大乱,他好从中渔利。本座技不如人,自当认输。多年过后,自然和他有一笔帐好算。不过和你,孤不死不休。” 阴师叹了一口气:“看来本宫今天,注定要无功而返了。” 他一甩袍袖,将神龛封住,望着已然不能说话的玉像悠悠道:“你哪怕骗我……不,你那么骄傲,自是不会骗人的……但是诸界统一,势在必行。” “本宫知道你已然有分魂脱离此处,前往外界……过段时日本宫再来看你,若是你再执迷不悟,就休要怪本宫辣手无情!” *** 沧澜醒了过来。 她不急着睁开眼睛。这是一处陌生之地,她从未到过的地方。她先轻轻用神识感应半晌,确定自己的灵力并未被禁锢,浑身的伤势业已完全好了,屋中也无旁人存在,才慢慢张开了双眼。 这的确是一处陌生所在。 殿内布置得十分奢华,帐幔一层连着一层,长长地逶迤在地上,串珠嵌玉,风吹过响起清脆的铃音。她则躺在一张大得惊人的床上面,不知铺了多少层锦绣,将她整个人都深深陷入其中。 殿内熏着正宗的七十八道海神香,沧澜神识轻轻抚了抚香炉,确定并无一丝杂味,香气沉在炉底,想必是长年累月熏这种昂贵的香品。 她摸了摸自己身上,不知是谁给她换了一件宽大的白袍,触之温软细腻,像年华正好少女的肌肤。她赤脚从床上下来,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倒也不需要寻找鞋子。 她一层层拨开了帐幔,还没来到大殿门口,便有两行捧着净瓶、清水、纱巾、盆盂、鲜花的少女逶迤前来。为首的侍女娇美如画,尤其是那对儿白兔般的酥胸尤为显眼,令沧澜看得尤为眼熟:“沧澜大人,请您净身。” ……悠闲安逸地简直如同回到魔宫。 这样的布置,非常符合她喜好奢华的兴致。她这一世没怎么显露过,上一世的时候,除去在外征战浴血的日子,她还会把自己居住的宫殿布置得非常奢华,堆金坠玉,还有川流不息面容娇柔声也娇柔的美貌侍女,把她从哀鸿遍野的战场氛围中拯救出来。 她在为首侍女的服侍下洗漱完,越看越眼熟,基本确定为首侍女改变过了气息,想必她也是前世的熟人。不过没有从她的身上感到恶意,那就不必细究。她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人心长期浸泡在紧张和鲜血的环境,是会潜移默化地异化的。这是什么高妙的心灵功法都不能解决的事。 不过世事自然不会尽如人意。这群侍女知道她醒来,想必也是有他人指派。 沧澜方这般想着,侍女们如潮水般静悄悄迅速退了下去。一个面目俱笼罩在黑袍之下的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殿中。 沧澜行了个道礼:“见过阴师前辈。” “起来吧。” 阴师语气很温和:“沧澜,你方伤好不久,先不要下地,该多多调息才是。” 沧澜躬身应是。她一面对阴师如此温和的口吻感到诧异,脸上满是感激涕零无可名状的感动。内心却在剧烈转动着各种想法。难道原本的李沧澜,和阴师不仅仅只有一面之缘? 阴师沉默了片刻,又道:“我如今好不容易得有闲暇,等东海灵契大会之事完毕,回到门中,我就让他们准备收徒大典,正式收你为徒。” 啊?! 沧澜一时无暇细想,声音便脱口而出:“请阴师大人收回成命!” 她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下意识说了什么。她轻轻一撩阴师的神色,陡然想起阴师向来黑袍裹身,从不露出面容。她知道今日之事她事前没做好准备,行事大失水准。 她心一横,继续道:“阴师大人,收徒是传承大事,您需要三思而后行。在下才疏学浅,资质平平,事到如今也只有筑基期三层的修为,想必不能入您的法眼。” 阴师轻笑了一声,不辨喜怒:“什么时候,我收徒的资格,要劳旁人来评判了?我说你行,你就行。你方才的话,我就当做没听见。回去你好好准备吧。” 沧澜忍不住“啊”了一声,这一声不在心底,确确实实叫出来了。向来只有强拜师,没有强收徒的。话本上写什么青年俊秀,八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一出生天下高人就争着抢着收他为徒,什么好东西都不要钱一般地塞过去。 事实上这种的确有,但是非常少见。真正的名师都是有骄傲的,况且有的是人争着抢着拜他们为师,他们一个个挑花了眼,从中选取佳徒还不够。更何况即使是万里挑一的天才,没有一定的机缘和运气,也未必能成长起来。 尤其如同阴师待在三道宫这种顶尖门阀,见过的天才只怕比他见过的白菜都多。自己胆敢拒了他的好意,想必他不说把自己赶出山门,恼羞成怒拂袖而去也未尝不能。 自己到底和他有什么缘分,要叫他一定收自己为徒? 阴师也在想着此处。和沧澜父母有缘……想起那对父母的成色,他实在开不了口;当初见她天资异禀,这是收她入门的理由,收为徒弟远远不够,况且甲等上品天资虽好,还真宫次次收徒次次有,天生灵体门中也有几个;还有什么借口…… 他冷冷一拂袖:“当初你方入门,我传了你《星河诸天法》。如今你在此法上已然登堂入室,便是我门中人。你回去准备便是,啰嗦什么!” 他转身方要走,沧澜在身后低低地道:“弟子情愿废除修为,恳请阴师前辈收回成命。” “你说什么?” 阴师袍袖一拂,沧澜低低闷哼一声,飞出去摔在了墙上。有血自嘴角流了下来。阴师余怒未消:“不要让我再听见这等言语!” “请阴师前辈收回成命!” 沧澜感觉到阴师的眼光在她身上审视般划过。他恐怕有所怀疑,沧澜漠然地想。不过在哪里,不拜师都不是一种罪。 无论以后怎么被刁难,她也不会答应的。她的师尊,只有一个。 第78章 契约龙选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请支持正版, 打击盗版, 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鬼市自是没有鬼的。 人死之后, 魂魄归于冥土,历六道轮回, 重入世间。无论以什么理由截留魂魄在人间, 都是死罪。 在天玄大世界, 鬼修是比魔修更提不得的禁忌。 七劫之前, 还真宫在青州建立山门,此时战争结束未久, 法器、典籍乃至部分灵材、丹药不许修行者互相交易。私下的黑市随之应运而生, 日落而合,日出则散,便被称作“鬼市”。 “虽然这几劫来, 鬼市早就变得规范化、合法化, 但早年间一些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各个商户门前点着气死风灯, 不分昼夜,也算是一道奇景了。” 说话的人一身整洁的宝蓝色素面夹袍,腰间扎了根宝蓝色的带子, 脚下蹬着双九品法器“飞电靴”。他面容俊朗,看上去颇似一个温文书生, 行事却是一副生意人做派:“沧澜师姐, 这桩生意, 您找我就找对人啦。鬼市大大小小百万家,门门道道多了去,哪些我张启不熟悉?保证让您乘兴而来,满意而归!” 沧澜淡淡地笑了笑,并未搭言。张启却似得到了莫大的鼓舞般,继续殷勤地介绍道:“就说这门前的风灯图样,也是有特定的讲究的。那家用整块风蓝玉雕出‘飞龙在天’的风灯,说明主要做的是和东海有关的生意;那家风灯上装饰着朱雀云纹,说明与朱陵神宫中人过从甚密,经常有西漠的珍奇从其中流出;那家门前走马灯般轮流展示百种法器和大锤形状的纹章,不光证明该家做法器生意,还说明受过百炼门的传承,不是乡间的野路子,出产的法器个顶个得好!” 沧澜敏锐地捕捉到他语气中一丝激动的情绪。不仅仅是为了推销货物,更多的是他对鬼市,对天都城感到深深的自豪:“沧澜师姐,您看,”他指向天空,一片云蒸霞蔚,仙乐隐隐,显然不若正常天象,“这是天行盟的云路舟,每半个时辰便有一队,上面乘坐的是前来朝见和做生意的修士。至于那些大商家,多半有自己的云路舟和龙骨船队。大宗的材料,各地的奇珍如海一样流入,瞬间蒸发得干干净净,无论多少都消化得了。” 他最后一句,铿锵得犹如还真宫对外发言人的结语,也是天都城内普通百姓朴素的心声:“迟早有一天,天都城会取代中州云天京,威压四方,万门来朝,成为天下第一巨城!” 沧澜听到此处,也不由一声赞叹:“物华天宝,人心所向,真是好地方,好气象!”她耳边遥遥传来飞舟的轰鸣声。这飞舟,不是她之前见过粗制滥造的飞云舟,可以想见,该是多少条云路舟一齐降落,又有多少条升空,才能造出这般的声势!这天都城,如同懒洋洋趴在星海深处恐怖的巨兽,每日里吞下大量的修士和货物,却连一声饱嗝也没发出。没人能探出它的吞吐量,也许他们能窥出一鳞半爪的真相,不过对于这个庞然大物整体来说,连个笑话也算不上。 好地方,好气象!比起魔界一些大都市,也不遑多让!也许底蕴还稍有不足,但繁华却远远过之。当它作为一件战争机器全力运转起来,不知能爆发怎样的威势! 自己前世,不是早已见识过了吗?可惜她神魂受伤,一部分记忆也受到影响,若是处于完整状态,想必能忆起更多。 她正恍神间,只听张启道:“沧澜师姐,百闻不如一见,您随我进去转几家店,就明白其中的奥妙了。您开的单子上,材料虽多,但都是常见货色,并不难找。若是有时间,您有兴趣的话,我还可以带您去城外的舟场和码头转转,那里的货色更新鲜,价格也更便宜,只是不对散人出卖。不过我们牙人,自是有其中的门路。” 为了巴结内门这位新晋的师姐,他也是下了血本了,连多年的人脉,也要动上一动。这位沧澜师姐,入门三年也不过练气三层修为,连一些杂役弟子都比不过,可以说废柴极了。但若非如此,她的大腿又怎么轮得上他去抱!更兼他消息灵通,这位师姐好像和阴师长老有关系。若是能蹭蹭阴师大人的福气,他老人家拔根腿毛下来,就够他消化一辈子的! 想到这里,他的态度更加殷勤,唯恐侍奉的不周,惹怒了内门的师姐。沧澜轻轻一笑,不枉她精挑细选半天,从杂役弟子里找出这个人来。张启人很机灵能干,对天都城内外也熟,就是修行天分不好,带偏了聪明劲儿的方向,心志也不甚坚定,以至于她小小的一个暗示,就让他在奇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这个人,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她都是用得着的。 她微微一欠身:“张师兄,还真宫弟子,内外俱是一门。咱们同为练气期,自然是长者为兄,先入门者为兄。我俗家姓李,您称呼我一声‘李师妹’便是。她与我同姓,您也可以叫她李师妹。” 一直亦步亦趋跟在沧澜身后,沉默得如同影子般的玄妙也弯腰行礼:“见过张师兄。”张启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李师……妹,您放心,我定然不会同他们泄露您的身份的。您要先从哪家店看起?” 沧澜轻轻一挥手,撤去了“遮音障”。她思索了片刻,道:“张师兄,我们去看看材料好不好?成品法器都太贵啦,我买些材料回去自己炼,也许我还有炼器天赋呢。”她这番话说得娇俏,既有丝不谙世事的天真,又不蠢得令人生厌。周围人见着这么美貌清纯的女修,用撒娇般的口气对着一个相貌平平修为也平平的修士这般说话,不由得嫉妒地喷出火来。即使是知道她真实身份的张启,也不免有片刻心神恍惚,想入非非。只有她肩头的胖熊,用小短腿捂住了眼睛,生怕玷污了它纯洁的小心灵,被沧澜一把拽下,扔到了玄妙怀里。 她心里还是有些遗憾:张启此人,看他最后那番话,一点就透,也是有点小聪明的;不过真聪明的人,也不会说出那番话了。他若是真聪明,现在的她——还是不敢用的。 *** 城外舟场。 两位修士从飞舟上走下,先过了“诛魔结界”,又按照专人引导,过了遍检查流程后,稀里糊涂地买了“天都城地图”“来天都城,您不可不做的十件事”“他没有看本文,留下半生遗憾”“灵石的十大危害?不看不是正道修士”几份儿旅游指导。年长些的汉子翻了几页,忍不住道:“少主,您看,这些都是什么玩意儿?” 年轻些的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鳞次栉比的仓库,繁忙而有序的流程,目中隐有忧色。他长相极为出众,身材高挑秀雅,乌发如流云般被一支青玉簪松松束在脑后。不知是不是常年忧思甚重的缘故,他眉间有道深深的刻痕,不过丝毫不影响他的俊美,反而愈发有种令人怜惜的气质。 他身着一件青色的薄袍,亭亭如青竹。但美中不足的是,过于清瘦了些,不免让人想起“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些绵绵而忧愁的故事。 他掏出块帕子,捂住嘴,极轻柔地咳嗽了几声,似乎生怕打扰到旁人。年长些的汉子会了意,欠身道:“少主您再坚持下,天都城是天下第一大城,龙蛇混杂藏龙卧虎,定能寻到高人替您疗伤的!可恨二长老下手毒辣,咱们族长,嗐,又是个耳朵根子软的!” 青年挥了挥手:“那件事,未必是二叔的授意。父亲大人也是为了宗族团结,若是失了和气,家族就离衰亡不远了。他老人家还是心里有我的,这次出来疗伤,阿耶私下里塞给我不少灵石,我哪里需要那么多?父亲大人要冲关突破境界,比我更需要,我全都还给他了,他还满脸的不高兴……” “少主,”大汉顿足道,“您该收着啊,不要白不要。虽然俗话说疏不间亲,但我还是要斗胆同您说,老族长想换少主好久了!自从云姬那个贱人……”话说到此处,他陡然感到压力一轻,那股远方窥探的神识离开了。来得大方去得粗暴,丝毫没有半分遮掩。 他刚想说什么,却见青年五指微曲,极轻微地打了个教内“噤声”的手势。只听青年大怒道:“岑哥,我敬你从小看我长大,待我一心一意。若是别人说这番话,我定会生气的。” 大汉乖乖地闭上了嘴,跟在青年的后面,对来往众人怒目而视,像只忠诚的护卫主人的恶狗。到了天都城天风门前,听得城门卫一席“城内大部分区域设有禁灵法阵,若是不小心走得偏了,也不许在城内使用法术。一旦被发现,生死自负”,他不由气得跳脚,差点动起手来。若不是青年好说歹说,又塞了一袋子灵石与队长,两人差点被撵出城去。 走出老远,还能听到城门卫嘻嘻哈哈的笑声:“你说这乡巴佬,让我们负责,我们负得过来吗?你吃饭噎死,走路摔死,在女人肚皮上脱阳而死,我们管得了那么宽?” “是啊,也许他头上早就绿透了,想找个像咱们队长这么精壮的,好好管管他婆娘!” “我看那小子细皮嫩肉的,没准儿他也需要好好'管管'呢 。” “哈哈哈哈哈哈,队长有才!” 大汉气得双目赤红,额上青筋暴突,一副找人拼命的模样。青年脸气得涨红,却尚有三分理智:“岑哥,我有些不舒服,想先找个房间调息下。” 大汉一看青年的神色,确实不怎么好看。两人到客栈开了间房,打赏了小二教他没有传唤不要进来打扰后,反手带上了房门。青年从纳虚戒中取出了一个阵盘,支起了“避神障”。 大汉见了青年的动作,长长出了一口气。他粗豪的神情不见了,反而充满了忧色:“少教主,您真的要这么做吗?” “岑师兄,这次我们冒险前来,赌上身家性命,名声尊严,也定要见到玉师,求到紫玉无极!” 天风门。 城门卫继续检查着来往行人,队长似乎有些无聊,转身回了城门室。 他进了内间,低声对里面的人禀告:“荆风大人,确定是他。不是他,也脱不了那几位。不是根据他们的反应,是苏大人赐下的新探查法器,有了特殊的反应,绝对是您要的人!” 胖熊的右前爪拨着金杏果儿,一边闲闲地道:“姐姐,我早同你说什么来着?莫装逼,装逼遭雷劈。玉生粉便宜又好用,然而大家都不用,自然有不用的道理。你哗啦半瓶倒下去,看对面那小子惊诧的表情,当时倒是爽了,现在开始疼了吧。况且这玉生粉最大的副作用不是疼,而是痒,痒到了极处,教你恨不得把自己抓得鲜血淋漓,皮翻肉烂。它和‘天幻香’凑在一起,用于刑讯方面,倒是有奇效。我亲眼见着一个硬骨头,痒得狠了,被天幻香一催,生生咬断了自己一只手。” 沧澜冷冷地瞥了它一眼,没有言语,胖熊见状,更来了劲儿:“瞧你那副拼命的架势,是赌房子还是输地啊,和小字辈儿切磋,正是你展现风度的时刻。你倒好,不礼让些就罢了,十八般武艺齐出,若不是荆风出声喝止,你最后是不是还要使些扯头发扇耳光的泼妇手段?” “狮虎搏兔,亦尽全力。你不懂。”沧澜干巴巴地说了几句自己都不信的言语后,把嘴闭得跟紧闭的蚌壳般,再也不吐一个字了。 她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挫败感。前世在魔庭明争暗斗,几次接近身死道消,她都没有这么低沉过。 荆风不是在称赞她,而是在称赞那个从来没有斗法经验的“沧澜师妹”。然而她历经大小战役上万次,斗争在魔庭更是司空见惯,一言不合法术对轰亦是常事。若是三姐知道她竭尽全力,方同一修炼不足百年的修士打得旗鼓相当,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 想到三姐的招牌式笑容,沧澜觉得伤口又开始发痒起来。不知是不是胖熊的话暗示的缘故,伤口痒得愈发厉害,像是有千万只蚂蚁爬过。不过她并没有封闭自己对身体的灵觉,任由“痒”的感觉蔓延。 失去对身体的感知是件危险的事。一次次自觉得所处环境安全,心怀侥幸的修士,为了避免身体上的那点不适而封闭了感知,现实都教他们重新做人,或做鬼了。 玉生粉是她目前寻到的,性价比最高的疗伤药物。三块下品灵石一瓶,与它能达到相同疗效又没有副作用的,价格在市场上起码翻了十倍。她现在手头每一块灵石都十分宝贵,哪能让她挑三拣四呢? “胖熊,你说这世上,很多人的成功,是不是都有家世,运气的成分。”她斟酌了一下措辞,“我有一个朋友……” 胖熊暗笑,心道:女魔头居然也有心事,还是传说中“我有一个朋友”系列。 “我有一个朋友,他一化形,就有了天魔的品阶。他为人勤奋能干,脑子灵活,运气也不差,拜了个大能做师尊,虽说修行途中有过一些小波折,但绝大多数时间,都是顺风顺水的。他也很为自己的成就自傲。” “后来有一年,突然出了点岔子,他失去了全部修为,流落到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这倒也很好,朋友找不到他,仇人也找不到他,独身一人自由自在得很。他又开始从头修行,凭借以前的见识,虽然没有炼气期修炼和斗法的经验,倒也进境得颇快。” 胖熊懂了。它瞪着圆溜溜水汪汪的眼睛,一脸无辜和可爱:“姐姐,然后呢?你那个朋友一定修炼有成重新飞升魔界了吧,要不然你怎么知道这回事呢?” 沧澜噎了一下,敲了敲胖熊的兔头:“他发现,有很多人不得飞升,困死在底层境界,不是他们资质不好不努力,而是他们有的资源太少了。”她喃喃道,“实在太少了,且很难获知有用的消息。有时候看他们努力到了极致,因为先天一点缺憾,始终长生无望,他便觉得惋惜。那一点点差距,明明可以靠更好的功法、副作用更小的灵丹、或者是名师一句漫不经心的点拨来弥补的。” “你说,他过去,是不是小觑了天下人?” 沧澜说到此处,自己都有些动情了。她觉得,自己还是有怜悯之心的。谁说魔修天生冷血,她在还真宫呆久了,心软得像天边的云。 胖熊不屑地一声嗤笑:“还底层?她是没见过真的底层吧。讲真,以我所见,还真宫中人,没有一个算修真界底层的。外门内门,都传下了上好的功法,每月有上师授课解惑。炼气期内门弟子一月有一块中品灵石的收入,外门也有十块下品灵石,还有额外的丹药供应。在这方面,内事部基本不存在克扣的现象,都能顺顺利利到他们自己手里。当然,你情况特殊除外。” 它斜觑了女魔头一眼,确定她并无发怒,继续道:“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有的修士会为一颗下品灵石打得头破血流;一瓶小还丹当传家宝留着一代传一代,最后打开的时候都过了药效了;更不能理解为了一个真传弟子的名额、拜师的机会,亲兄弟翻脸无情血刃相见。” “这些人惨吗?也没有特别惨。天元大世界还是相对公平的,出身一般但勤奋努力的人,还是有他们上升的通道。你到蛮夷之神统治的地盘看看,‘贵族的孩子是贵族,骑士的孩子是骑士,魔法师的孩子是魔法师,神官的私生子也能做神官。而仆人、农民、小生意人天生下贱,他们的子孙也流着下等人的血,注定生生世世低贱’。若是他们当中有人,不小心展露了魔法师或其他上等职业的天分,就会被用火刑处死,因为他们‘罪大恶极,竟敢用巫术觊觎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沧澜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仪态全无。胖熊以为她怒极而笑,缩了缩脖子,盛了一碗药汤递过去。 第79章 天选计划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请支持正版, 打击盗版, 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在众人郑重其事的目光中, 沧澜随手接过了报纸,是《八卦周报*天元版》。 近年来, 在凡间, “八卦”往往指没有根据、荒诞不实的传闻。例如炎黄小世界里, 一提起什么八卦小报, 大家便会心照不宣地露出鄙夷的笑容,嘲笑看这类报纸的人智障, 回家以后再津津有味地浏览起来, 能省一大盘下酒的猪头肉。 然而在修真界,《八卦周报》可以说是第一权威媒体。上到万界仙朝,远到极渊魔庭, 他们的消息总是源源不断, 事后十有三四,总能被确证是真的。 据说《八卦周报》本是上古门派“天地神算八卦门”的遗脉。此门派号称“上天入地, 无所不算”。可能是他派的隐私算多了,没想着算算自己门派的运数,有一天被无声无息地灭了门。幸存的支脉吸取了教训, 一面隐去行藏,不再重立山门;一面勾搭仙朝大佬, 又和魔庭重要人物眉来眼去, 成立了《八卦周报》, 靠发布一些足够劲爆却不够重要的消息,赚取灵石养活弟子。 沧澜以前也订了几十份,不过是《八卦周报*通界版》,作为手下的娱乐之一。至于诸界内部版本,还不值得耗费她的时间。乍然一观,天元版的行文风格倒是和通界版一脉相承,就是广告多了些。 胖熊好奇地从沧澜怀内探出头,念到:“德州羽虚城举办拍卖会,炼器大师火夫新作‘考压刀’压轴,有意向道友欢迎乘坐天行盟超光飞舟前往;云海剑派新发现上古秘境一所,欢迎广大道友前来寻宝,通行玉符只要十块下品灵石;寻花宗落雪仙子即将在中州举办个人演唱会和粉丝见面会,届时她将演奏失传已久的神曲《惊梦》……” 找了半天,胖熊终于在角落处看到重点:“他,是近年来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他,天生废柴,却两年筑基,超越了绝大多数的天才;他,一表人才,气度从容,在琅琊秘境勇斗十三邪修,降服凶兽诸犍;他,风度翩翩,谈吐高雅,引得众女修一见倾心,围观追随。据知情人士透露(此处出现一张老成稳重,看上去就令人信服的小编照片),寻花宗落雪仙子曾与他私下密会,为他洗手作羹汤,时至目前,双方对此都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看到这里,小编相信各位道友应该猜出来了,他,就是问天剑派的后起之秀,卓星尘!靠,”胖熊一边翻页一边不爽地骂了句,“凑字数不是这么凑的,小编你能少写几个标点吗?” 胖熊清了清嗓子,继续念道:“但即使像卓星尘这样完美的男子,也有着不完美的过去。他曾因为资质不佳,被攀上高枝的未婚妻退婚。前未婚妻曾当众大放厥词,说他天生废柴,一无是处。这种‘唯资质论’‘修行至上’的观点,在小编看来,是典型的三观不正,该遭到众人的唾弃!事实上,卓星尘已经用实际行动,狠狠地打了他前未婚妻的脸!据可靠消息,在他两年筑基,将大多数天才遥遥抛在身后的同时,他曾经的未婚妻李某某,拜入了此界顶尖的宗门还真宫,却三年未有寸进。这惨烈的对比,充分说明了卓星尘挥剑斩情丝的必要性。” “正所谓,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九霄龙吟惊天变,风云际会潜水游!”读到最后,胖熊明显受到了感染,语调抑扬顿挫,声情并茂,充满了壮志豪情。它翻到前页,“‘仗势凌人美艳女不识金玉悍退婚,顶天立地血性男乘风而起今打脸’,好题目,本兔喜欢!” 一时间空气似乎凝住了,空旷地回荡着胖熊故作低沉而悠长的尾调。众人跪坐在几案旁,定定地注视着袅袅白烟自茶杯中浮起。还是糖蜜先开了口,她微蹙秀眉:“一派胡言。逻辑混乱,前后矛盾,这个作者,除了牵强附会地引到目前大家敏感的话题,挑动围观群众的情绪,就没有别的能耐吗?” 苏砚心笑道:“估计是个晋江书局三流写手,入不了V吃不上饭改行修仙吧。”他看着大家向他投来的诧异的眼神,秀美的脸庞染上了一抹绯红,“怎么了,你们一点不关心流行文化吗?” 除了胖熊外的众人都摇头。玉川干巴巴挤出一句话:“苏师兄真是博学多才,涉猎广泛。”糖蜜掩唇而笑:“这晋江书局不知有甚魔力,你们一个两个都喜欢它。苏师兄喜欢,无归大师兄也……那个。” 她此番话一出,众人都笑了。胖熊不解其意,道:“晋江书局的书稿,不才也曾看过一两千本,虽良莠不齐,但不乏上佳的作品。诸君为何发笑?” 玉川笑得打跌:“澜师妹你把宠物教导得颇好,说话文绉绉的,是因为看书多了缘故么?澜师妹,你还记得初见无归大师兄,是在何处?” 沧澜不解其意:“在寒舍的后园。” “所做何事?” “大师兄正在赏竹。他还阐发了一番关于‘凡竹’的妙论,至今记忆犹新。” 玉川拊掌而笑:“这就是了!晋江书局曾发行过一套儒系真经,里面有位阳明前辈,通晓诸法,在后期脱离窠臼,自成一派。无归大师兄看了他的事迹,心向往之,决定向先贤大德学习。阳明前辈年轻的时候,曾独立在寒风中,格了三天三夜的竹子……” 沧澜唇角微微一勾。她也想起这个笑话了。随着阳明飞升仙界,“守仁格竹”的故事不但没有在历史中泯灭,反而遍传诸界,连她也有所耳闻。她不免和四哥感慨:修道之路何其险也,同-修,前辈,天下谁不可为敌? 【当初炎黄小世界还是炎黄大世界的时候,有个姓朱的修士,独出机杼,自注真经,阐发出一套似明非明的理论来。其中“格物致知”的法门,使后辈弟子阳明除了淋了一场雨外,并没有其他的效用。但他流传最广的“存天理,灭人欲”的修行思想,给后世的修士造成了极大的荼毒。魔庭普遍认为,导致炎黄小世界从炎黄大世界跌落的根本原因,并不是蛮夷之神入侵,而是朱子思想的流毒。 老四曾和他在酒后笑谈:“判断一个人,不仅要看他说了什么,还要看他做了什么。阿澜,你笑什么,是,这番道理很简单,八岁的孩儿都听过,提起来不但不会引来美人崇拜的目光,反而会被美人鄙视。” “可是道理简单,为什么总有人不会用呢?朱子的反对派,说‘存天理,灭人欲’禁锢了人的自由;支持者认为该句意在强调‘反对贪欲,严格要求自己以求更高的道德修养’。可无论哪种观点,姓朱的都远远没做到啊。他勾搭女修,坏人道途;收受贿赂,陷害同-修;欺弱凌下,却对强权俯首帖耳——在当时,就被斥为伪学。可总有人,出于各种各样的目的,四处宣扬,来维护自己的利益。这种人,”他俊美如刀刻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屑的笑意,“不是蠢,就是坏!” 沧澜看着他冷凝如冰雪般完美的侧颜,突然有了一丝不妙的感觉。他顺着老四的目光望去,只见当时还不是老四第二十八房小妾的美人,笑盈盈地给他斟了一杯酒,目光中尽是崇拜。偶尔向他瞟过来一眼,却是对不学无术的鄙视——沧澜心中大呼冤枉,他之所以笑,是因为这番理论,正是他两天前一模一样对老四吐槽过的——他手下的绿姬,脑子不知道怎么长的,看上了卓星尘还不够,居然还崇拜过朱子—— 他郁闷地饮下了一杯苦酒。难道本座,这辈子注定孤生么?】 想起前世,沧澜一时百感交集,抬手饮下了一杯茶。茶已经凉了,香气却未散尽,和茶叶本身的苦涩交织在一起,百味陈杂,与前世那杯酒相比,别有一番风味。 众人似乎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人注意到沧澜微微的失态。良久,玉川道:“不管如何,这篇狗屁不通的报道,严重损害了门派和澜师妹的声誉。而且我怀疑,他们还有后招。澜师妹和他有五年之约,原先我引以为笑谈,他们层层铺垫,是要逼澜师妹应战么?问天剑派不过一个二品宗门,离我还真宫相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是谁给他们这等胆子?”他向苏砚心深深一躬,“请苏师兄明鉴!” 他言下之意,自是不看好两年后沧澜与卓星尘对阵。道门注重基础,澜师妹做了三年水磨工夫,他相信长久下去,如卓星尘般跳梁小丑,如何与之相比?可要拼比一时之功力,以有心算无备,再拖两年,又能如何? 师妹当初,不该图一时之气,定下那等赌约啊! 在座的人,都是心思通达之辈,领会了他的未竟之意。糖蜜微微皱眉:“你……”她刚想怒斥玉川不该动摇澜姐姐的道心,却在看见玉川的眼睛时,住了口。那是怎样的眼神啊!充满了自责、内疚和痛苦,这样下去,道心动摇的,恐怕是玉川师兄啊! 沧澜的神色倒是如常:“多谢各位师兄师妹,沧澜的事,给大家添麻烦了。”她抖了抖手上的报纸,“有几点,这上面倒没有说错:人是我骂的,婚,也是我退的,赌约,也是我应下的!卓星尘虽然取得了一点成就,但凭这就能上《八卦周报》,还占了这么多版面,其背后必有推手。这次报导中没有明确提到赌约,大概是想逼得我方寸大乱胡乱出招。若是我心存侥幸,真的用了什么盘外招,恐怕正好被背后之人抓住了把柄。为今之计,只有堂堂正正应战!” 她目中跃动着火焰,声音却格外平静甜美:“堂堂正正一战,无论是输了还是赢了,都只影响到我个人。如果我不能出战的话,不光会对门派的名誉有所影响,他也会成为我的魔障,恐怕我此生,修为都不能再有所寸进了。玉川师兄,”她转而对着玉川,展颜笑道,“多谢你的关心。还真宫立派七劫,单单一个低阶弟子的行为,又能有什么影响呢?师兄未免多虑了。” 是啊,这些小打小闹的阴谋,自是影响不了门派的;但它能影响你的前途,你的名誉,你的未来啊!玉川注视着沧澜的眼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师妹的眼神,如北地亘古不化的冰雪般宁静。而即使在那等寒冷死寂之地,也从不缺少生命璀璨的流影啊! 澜师妹,已不是初见时,那个娇弱柔美的小姑娘了:她虽然只有练气三层的修为,也是一个跟他一样,真正的修士! 他尚未说话,苏砚心击节赞道:“好格局,好气魄!”他目光锋利如刀,直指沧澜,沧澜也不避开,双目对视间,似有金石之音交鸣,二人皆是一凛,“仙路艰难,我辈当迎难而上,连人都斗不过,何谈与天相争!沧澜师妹,我愿助你一臂之力!” 沧澜睁开眼睛,有一瞬间她的眼神犀利,如霹雳电火。她脱下了月白色的中衣,迈入准备好的浴桶中。浴桶中绘着恒温的符阵,虽然搁置了半个时辰,依然温暖如初。 月光透过窗子,照在她细腻削瘦的肩背上,愈发显得人美如玉,与她身上腐臭狞恶的黑色物质形成鲜明的对比。 良久,胖熊打破沉默:“原来你本是魔修,都已经修成‘极寒魔心’了。” 修出魔心的人,哪怕转世投胎,夺舍重生,也摆脱不了魔气对他们的影响。不过几天,沧澜的身体已出现了魔化的迹象。 一日为魔,永生为魔。 沧澜冷静地检视着自己,自从那些黑色粘稠的物质顺着七窍渗出后,她的双臂、椒乳、小腹等处的凸出发黑的筋脉已经恢复原样,白皙的肌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她这次散功,可以说是基本成功的。 魔心并不是一颗真实的心,准确的说,是她在魔道上走得足够深后的一种体现,是她对“魔道”的理解。重创了自己的魔心,就等于推翻了自己的“道”,其反噬之力之大,影响之深远,后患之无穷,沧澜都管不得了。 随着极寒魔心的蛰伏,沧澜感到一阵虚弱。此时的她,已经和一个凡人无异了。 胖熊试探地凑了过来:“姐姐,你为什么要带玄妙来,还让她做了外门弟子?如果你没把我扔给玉川那个小白脸,我兴许还能阻止你。她陪了原主十几年,难保哪日她不会看出什么破绽。不如我们找个时间和她‘谈谈’,她出事了,没人会想到你头上的。” 第80章 昭阳真君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 请支持正版,打击盗版,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他人的想法,在阵中的沧澜, 自是不清楚的;就算她知道了,也不过付之一笑。 她从不需要在旁人口中过活:他人的爱与恨, 于她俱是过眼烟云。这样说未免过于薄情,她面上对人, 向来是温文尔雅的;却从未有人,能真正走进她的心里。 一生汲汲问天道,吾辈皆是无情人。 她仰头看天,双瞳中倒映着万千流火, 视野里俱是红的。火龙漫卷,自天上呼啸而下, 险而又险地擦过她的鬓角, 她也不加任何防护, 任由火舌舔舐上她蓬松乌黑的长发。 “原来, 这就是太阳真火啊。”她喃喃道, 嘴角微微勾起,可是神色中,似乎有什么同平时不太一样了。 她本为真水之灵化形, 对付太阳真火, 前世里有成百上千种方法, 她也一直需要火性灵物, 来补全她的道基。然而阴差阳错下,她竟于此遇到了如此奇珍,可惜以她目前的修为,不要说收服太阳真火,能逃得性命就算了得。 是造化弄人,还是天命……终究不属本座? “呵呵呵呵……” 在这般境况下,她居然还在笑。她笑得肆意又张扬,在火光的映照下,她漆黑如墨的双瞳艳红如血,薄唇咧出了一个妖异的弧度。极致的高温扭曲了光线,她单薄如一张耀阳下的剪影。然而这却没有丝毫损毁她的美,反而从内而外喷薄欲出一种野性的,勃发的恣意不羁。 她再不迟疑,寻了从天而降的流星火中灵气最为浓郁的,飞身而上! 嗞—— 【红烧肉的香气是舌尖忍不住分泌的唾液,然而若是这肉烧焦了又没放盐,闻起来就很一言难尽;不过清醒地感受到自己在被天火从内而外的烧烤,这也是难得的经历,至于该放什么调料,老抽和生抽哪个是邪教,则是细枝末节了。】 真难闻啊。即使在灼烧的是自己的肉,沧澜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吐槽了一句。她想笑,然而却牵扯不动脸部肌肉。阵中青光蒙蒙大放,却更加剧了她的痛苦,刚刚在青光作用下蠕动的粉红色新肉又被烧焦,天火和青光似乎拿她的身体作为战场,一次次拉锯,这感觉,真—— 够味儿! 方才区区一道火龙卷,怎配与她锻体?她甘冒大险,做足一切准备,就是要把定星,做得十全十美! 引太阳真火入体,这是九死一生的节奏,也是难得的机缘。《洞真篇》中,关于【星火锻体术】的篇章,在她的脑海里刷刷翻过,充盈的火灵气源源不断从流星火中被剥离,转化后积聚在丹田内,迅速提升着她的修为;而绝大多数真火,与青光与月华不断缠斗中,在她有意识的牵引下,开始修补锤炼着她的身体。渐渐地,她肌体复生的速度越来越快,受到的伤害越来越小,从天而降的流星火雨,于现在的她,只是一道难得的美味。 似乎是为了庆祝这一状态,半空中传来极清脆悦耳的鸣叫,一群体态娇小,光华灿烂的鸟儿自太阳上飞来。它们介于虚幻与实体之间,然而世间最好的炼器师,也无法制出如此巧夺天工的造物;世间无数生灵,也没有能比它们更具灵性。 这就是真火之灵,金乌之魂么? 本座等你们,真是……太久了! 本座魂魄属性为真水之灵,纯净无暇,一化形就有天魔的品阶,修炼境界极快。然而到了“化生”的关卡,我化生的生灵,只有水命,化生的世界,只有水生灵得以存活。过去那么多年,我死死卡在魔君的境界,不得寸进。 就用你们,来补本座残缺的道基! 她的衣物,早就在火海里化作飞灰;她舒展着身体,以最自然的方式与火雨裸程相贴;她敞开了识海,神意直入云天,与空中的耀阳相接。 她要如太阳一般,普照天下,威临四方!她有大勇气大毅力大气魄,但她不需要所谓“大日真意”的认可,金乌,你可敢接我一招? 突然噼里啪啦之声大作,连阵法都已经阻挡不住,离阵外老远的修士,都忍不住封闭了听觉。天地间陡然爆发出一阵刺目的强光,很快便归于静寂。太阳不知何时已然沉落了,若不是天边一缕赤霞,真让人怀疑,方才种种,不过是一场幻梦。 “终于……结束了。”内事部防御厅中的四个人,望着远方的景象,各怀心思,此刻都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这般异象,虽不是降临在他们身上,但也承受了不小的压力。 道凌叹了一口气:“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我看还要好好反思才是。我还真宫,煌煌仙道魁首,向来把人权看得最重,什么进步啊改革啊,都是在与人权不冲突的情况下进行的,如此才能四方归心,德泽天下。而今有人,为了省些许开启防御阵法的灵石,为了可能存在的一点点法术改良,不惜拿宫中优秀年轻弟子的性命冒险,其心可诛!” “人是这天下最宝贵的东西,只要人活着,便可创造出无数种可能,做出令他人完全意想不到的种种奇迹。苏砚心,你说,我想得可对?” 这番话他琢磨很久了,信心满满地等待苏砚心接招,没想到苏砚心稳稳地坐在太师椅上,却惹怒了一旁的糖蜜:“道凌,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逝者已矣?”她已经恢复了正常,眼中的光芒,却令人不寒而栗。 道凌几乎忽略了这尊大佛还在场上,低声赔笑道:“糖蜜师妹,我的意思是,生老病死本属平常,人总会不幸的,但不幸的根源很值得探究……当然,修士自有长生之法,所以澜师妹年纪轻轻不幸夭亡,真令人扼腕叹息……不,我的意思是说……” “道凌师弟不过一时口滑罢了,他话意的重点,在‘人有无限可能’上。我深以为然。” 道凌感激地看向说话之人,却在视线相交一刻黑了脸:“苏砚心,你什么意思?”是在反讽我吗? “人本就是这世间难以揣度的生物,正如道凌师弟所说的,你永远想象不出他们哪怕在艰难困苦的危境中,能爆发怎样的潜力,做出怎样的奇迹来。”苏砚心淡淡地道,“糖蜜师妹,你莫要太忧心。你与沧澜师妹虽相交不久,情义却笃,难道你不了解她的为人,对她没有信心吗?” 第81章 队友加入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 请支持正版,打击盗版, 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东海那里, 她虽然只听得只言片语, 还不能做出具体的规划, 她的心却已蠢蠢欲动, 想要从中掺上一爪。 她愈发对“定星”之事迫切起来,眼见着一头肥美多汁的猎物即将倒下,自己不要说去分一杯羹,恐怕连和食腐生物争抢残羹剩饭的资格都没有。这种认知, 让她的心跳得更剧烈了。 “哟, 这不是沧澜师姐吗?听说您近日心有感悟,闭关突破境界,所以委托青葙师妹向上师请假。怎么您这么快就出关, 还是练气三层的境界?” 一道尖利的女声自楼下传来,故意把“师姐”和“练气三层”上加重了音, 颇具有讽刺意味。 沧澜自楼梯上望下一扫,底下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虽身着便服,但一个个身上灵光隐隐, 气势傲慢, 一见便是惹不起的主顾。 连腰间的身份玉牌都没有摘, 光换了身袍子, 有什么用? 貌似这些俱是与她一同入门的弟子, 瞧起来颇为面善,为首的是为他们讲学中的一位上师,然而除了青葙外,她竟叫不出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她站在楼梯上,也不动,含笑道:“上师安好。” 上师一身白衣,丰神俊朗,看上去是个温文尔雅的无双公子。他笑眯眯冲沧澜一点头,算是答话。身后便有人不忿:“李沧澜,你也太无礼了,不过就是个内门弟子,居然大大咧咧站在上师头上,也不行礼,李家就没人教你礼数吗?” 还是方才那个声音。这到底是哪个上窜下跳的蠢货? 上师身后走出了一个少女。她一身七品孔雀衣,浑身上下宝光闪闪,在这一众人中,也颇为显眼。她虽衣着华丽,显然经过精心的搭配,丝毫没有喧宾夺主,更衬得她容色艳丽,人比花娇。 这么直接嚣张,才该是这个年纪名门弟子应有的本色。之前交往的晏灵玉川苏砚心,无论本心如何,一个比一个城府深沉不动声色,想见他们这么大喇喇挑衅,真要等白日星现,金乌东坠。和他们交集久了,真难免对还真宫中人平均智商产生错误的认知。 沧澜这一走神,并没有答话,难免给人一种气懦之感。然而她随意站在楼梯上,自有种丰神傲世的风流态度,让人见之心折。她不说话,只是淡淡地笑着,反而让人觉得她性情宽和,不与俗人计较,倒显得少女无理了。 少女也有所察觉,更加气怒:“姓李的,你还在那里装模作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你……” “我的底细?你方才叫我什么?” “姓李的……” “姓李的?我入派之时,便依宫规,斩断尘根,一心修道,从此天地间再也没有李沧澜,多了一位沧澜修士。你口口声声姓李的,是对我不满,还是对宫规不满,对当年定下规矩的祖师不满?” 沧澜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方才发出了多么严重的指控,缓缓步下楼梯,走到有些呆滞的少女面前:“‘入门不留姓,留姓不入门’,是宫中最基本的规则之一,也是仙朝治下最基本师徒伦理的体现。这么多劫来,世家都被打压的差不多了,规矩才有所通融,允许外门弟子通过一点小小的‘变通’方式,保留下来自己的姓氏。可好像这种‘变通’,是不合法的吧?” 她貌似亲昵地拍了拍少女的脸颊,轻声道:“这人在世上,谁能不犯错呢?可有的错可以犯,有的错误,打死也不能犯!你说,我要是把你刚才说的话,上报宫中,你又会有什么下场?”她的手缓缓向下摩挲,有些粗暴地抬起了少女的脸颊,少女的眼中已隐现泪光,“的确是个美人胚子,当真我见犹怜,想必平时,你周围的人也顺着你,捧着你。可是若你被赶出了还真宫,失去了弟子的身份,你以为——他们会怎么对你?” 少女呆呆地站在那里,像个木偶娃娃一样任由沧澜摆弄。她出身一个比李家大得多的世家,平日里因为资质尚好颇为受宠,养得娇惯嚣张了些,并不意味着单纯痴傻。她是见过族中那些没有资质甚至资质一般没有靠山姐妹们下场的。就在前天,为了给她和几个族中兄姐铺路,祖父还嫁了两位姊妹给外门的长老——说是嫁,不过是面上好听罢了,长老是有双修道侣的,那嫁妆也不是给姊妹的体己,而是种变相的贿赂——谁听说过纳妾要收嫁妆的?倒现在她还不清楚长老到底是看在人,还是那丰厚的陪嫁份上才点的头。 如果她被赶回去,一直对她寄予厚望的祖父和父亲会怎么想?平日里被她踩在脚下,只能望着她背影一骑绝尘的人会怎么想?她是清楚为了能进入最顶尖的门阀还真宫,家里是付出多么大的代价的! 她突然一跺脚,一掩面转身跑走了,沧澜收回了手,面上依旧含着淡淡的笑意。事情发生得太快,兔起鹘落之间,方才还嚣张得不可一世的少女就哭着跑走了,和她一起来的同伴甚至都尚未反应过来。过了片刻,他们才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脸上浮现了怒色,愤怒地逼近沧澜。 沧澜丝毫不以为意,只是眼角的余光微微一扫,上师站在一旁,微微含笑,似乎刚才发生的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笑意甚至更深了。 这倒是个难缠的角色,也不知道他和这群人私底下有什么交往。这位上师,姓什么来着? 她耳边收到一阵传音,面上神色不动,只是瞳孔微微收缩了些。妙儿此刻也反应过来,飞奔着下了楼,被沧澜一把拦在身后。张启和四掌柜见势不妙,赶忙来到上师面前求他调解,上师只是微微笑着,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这群人骚乱了一阵,一男一女越众而出。男子头戴玉冠,身着七品风龙袍,好一个翩翩俊秀少年郎,和上师长得倒有七分相似;女子打扮更为出众,她的长相在美女遍地的修真界不是多么耀眼,但她似乎特别会收拾自己,秀气的眉,温柔的眼,容色娴静,一身白色的长裙,袖口裙角都绣了暗花。她立在那里,腰身细软,秀美而安和,又不显得寡淡无味。 她开了口,连声音也是温言细语的:“沧澜师姐,你这样做,似乎不太好吧。翎玉师妹向来说话直率,她内心深处还是尊敬您的。倒是您的话,我不为苟同。您出身李家,这是不可抹杀的事实,您为何如此激动?做人,可不能忘本啊。”她虽字字句句用着敬称,用词却更为居高临下,话中深处透着隐隐的不屑。 一旁的男子听得点头:“吴师妹说得有理。沧澜师姐,我们敬你一声师姐,看在你是内门弟子的份上;可要论实际修为,你比我们中哪一位都差得远。我奉劝你一句,修真界到底强者为尊,你内门弟子的身份,也就在还真宫内行得通。一会儿你用我们去给翎玉道个歉,她消气了,我们便既往不咎;若不然,你总有一天,离开门内出去历练的时候!” 沧澜凝目,盯了二人半晌:“你叫什么名字?” “我乃青州丰府城南氏怀清,既然知道了我的名字,你还不赶紧……” “我没有问你,”沧澜向女子走来,“我问的是你。”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见沧澜气势汹汹地走来,不免有些慌了。她无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一瞬间的神色流露,简直无助极了,若要硬用言语形容的话,简直没有哪个男子不会动容。一旁的南怀清一声怒吼:“姓李的,松开吴师妹!”他左手掐决,拦在女子身前—— 啪! 这一掌实在打得太重,他往后退了几步,跪倒在地上,脸颊高高地肿了起来,耳朵嗡嗡地响着,他却能清楚地听到那个可恶的女人一字一句: “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她终于转过身来,正脸瞧了他一眼,“天都城内公共区域,是设有禁灵法阵的。你炼过体,服用过什么特殊的天才地宝?还傻乎乎的掐诀跑过来?”她嗤笑了一声,“蠢货。”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她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吴湘,我叫吴湘!”女子急急说着,扑到了南怀清身前,“怀清,怀清,你没事吧!都是我的错,我要是早告诉她就好了!”她的眼泪一滴滴掉了下来,“我现在就给你包扎!” 沧澜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真是鹣鲽情深。”她没有再理地上的两个苦命小鸳鸯,有礼的,甚或说轻松愉快地道:“诸位还有什么事吗?没事我就先行一步。” 众人唯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闪到两旁。沧澜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对这个速度感到还算满意。她刚要走,一旁的上师终于开口:“沧澜师妹,你打我幼弟,辱我门楣,就想这么——一走了之?” 东海那里,她虽然只听得只言片语,还不能做出具体的规划,她的心却已蠢蠢欲动,想要从中掺上一爪。 她愈发对“定星”之事迫切起来,眼见着一头肥美多汁的猎物即将倒下,自己不要说去分一杯羹,恐怕连和食腐生物争抢残羹剩饭的资格都没有。这种认知,让她的心跳得更剧烈了。 “哟,这不是沧澜师姐吗?听说您近日心有感悟,闭关突破境界,所以委托青葙师妹向上师请假。怎么您这么快就出关,还是练气三层的境界?” 一道尖利的女声自楼下传来,故意把“师姐”和“练气三层”上加重了音,颇具有讽刺意味。 沧澜自楼梯上望下一扫,底下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虽身着便服,但一个个身上灵光隐隐,气势傲慢,一见便是惹不起的主顾。 连腰间的身份玉牌都没有摘,光换了身袍子,有什么用? 貌似这些俱是与她一同入门的弟子,瞧起来颇为面善,为首的是为他们讲学中的一位上师,然而除了青葙外,她竟叫不出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她站在楼梯上,也不动,含笑道:“上师安好。” 上师一身白衣,丰神俊朗,看上去是个温文尔雅的无双公子。他笑眯眯冲沧澜一点头,算是答话。身后便有人不忿:“李沧澜,你也太无礼了,不过就是个内门弟子,居然大大咧咧站在上师头上,也不行礼,李家就没人教你礼数吗?” 还是方才那个声音。这到底是哪个上窜下跳的蠢货? 上师身后走出了一个少女。她一身七品孔雀衣,浑身上下宝光闪闪,在这一众人中,也颇为显眼。她虽衣着华丽,显然经过精心的搭配,丝毫没有喧宾夺主,更衬得她容色艳丽,人比花娇。 这么直接嚣张,才该是这个年纪名门弟子应有的本色。之前交往的晏灵玉川苏砚心,无论本心如何,一个比一个城府深沉不动声色,想见他们这么大喇喇挑衅,真要等白日星现,金乌东坠。和他们交集久了,真难免对还真宫中人平均智商产生错误的认知。 沧澜这一走神,并没有答话,难免给人一种气懦之感。然而她随意站在楼梯上,自有种丰神傲世的风流态度,让人见之心折。她不说话,只是淡淡地笑着,反而让人觉得她性情宽和,不与俗人计较,倒显得少女无理了。 少女也有所察觉,更加气怒:“姓李的,你还在那里装模作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你……” “我的底细?你方才叫我什么?” “姓李的……” “姓李的?我入派之时,便依宫规,斩断尘根,一心修道,从此天地间再也没有李沧澜,多了一位沧澜修士。你口口声声姓李的,是对我不满,还是对宫规不满,对当年定下规矩的祖师不满?” 沧澜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方才发出了多么严重的指控,缓缓步下楼梯,走到有些呆滞的少女面前:“‘入门不留姓,留姓不入门’,是宫中最基本的规则之一,也是仙朝治下最基本师徒伦理的体现。这么多劫来,世家都被打压的差不多了,规矩才有所通融,允许外门弟子通过一点小小的‘变通’方式,保留下来自己的姓氏。可好像这种‘变通’,是不合法的吧?” 她貌似亲昵地拍了拍少女的脸颊,轻声道:“这人在世上,谁能不犯错呢?可有的错可以犯,有的错误,打死也不能犯!你说,我要是把你刚才说的话,上报宫中,你又会有什么下场?”她的手缓缓向下摩挲,有些粗暴地抬起了少女的脸颊,少女的眼中已隐现泪光,“的确是个美人胚子,当真我见犹怜,想必平时,你周围的人也顺着你,捧着你。可是若你被赶出了还真宫,失去了弟子的身份,你以为——他们会怎么对你?” 少女呆呆地站在那里,像个木偶娃娃一样任由沧澜摆弄。她出身一个比李家大得多的世家,平日里因为资质尚好颇为受宠,养得娇惯嚣张了些,并不意味着单纯痴傻。她是见过族中那些没有资质甚至资质一般没有靠山姐妹们下场的。就在前天,为了给她和几个族中兄姐铺路,祖父还嫁了两位姊妹给外门的长老——说是嫁,不过是面上好听罢了,长老是有双修道侣的,那嫁妆也不是给姊妹的体己,而是种变相的贿赂——谁听说过纳妾要收嫁妆的?倒现在她还不清楚长老到底是看在人,还是那丰厚的陪嫁份上才点的头。 如果她被赶回去,一直对她寄予厚望的祖父和父亲会怎么想?平日里被她踩在脚下,只能望着她背影一骑绝尘的人会怎么想?她是清楚为了能进入最顶尖的门阀还真宫,家里是付出多么大的代价的! 她突然一跺脚,一掩面转身跑走了,沧澜收回了手,面上依旧含着淡淡的笑意。事情发生得太快,兔起鹘落之间,方才还嚣张得不可一世的少女就哭着跑走了,和她一起来的同伴甚至都尚未反应过来。过了片刻,他们才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脸上浮现了怒色,愤怒地逼近沧澜。 沧澜丝毫不以为意,只是眼角的余光微微一扫,上师站在一旁,微微含笑,似乎刚才发生的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笑意甚至更深了。 这倒是个难缠的角色,也不知道他和这群人私底下有什么交往。这位上师,姓什么来着? 她耳边收到一阵传音,面上神色不动,只是瞳孔微微收缩了些。妙儿此刻也反应过来,飞奔着下了楼,被沧澜一把拦在身后。张启和四掌柜见势不妙,赶忙来到上师面前求他调解,上师只是微微笑着,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这群人骚乱了一阵,一男一女越众而出。男子头戴玉冠,身着七品风龙袍,好一个翩翩俊秀少年郎,和上师长得倒有七分相似;女子打扮更为出众,她的长相在美女遍地的修真界不是多么耀眼,但她似乎特别会收拾自己,秀气的眉,温柔的眼,容色娴静,一身白色的长裙,袖口裙角都绣了暗花。她立在那里,腰身细软,秀美而安和,又不显得寡淡无味。 她开了口,连声音也是温言细语的:“沧澜师姐,你这样做,似乎不太好吧。翎玉师妹向来说话直率,她内心深处还是尊敬您的。倒是您的话,我不为苟同。您出身李家,这是不可抹杀的事实,您为何如此激动?做人,可不能忘本啊。”她虽字字句句用着敬称,用词却更为居高临下,话中深处透着隐隐的不屑。 一旁的男子听得点头:“吴师妹说得有理。沧澜师姐,我们敬你一声师姐,看在你是内门弟子的份上;可要论实际修为,你比我们中哪一位都差得远。我奉劝你一句,修真界到底强者为尊,你内门弟子的身份,也就在还真宫内行得通。一会儿你用我们去给翎玉道个歉,她消气了,我们便既往不咎;若不然,你总有一天,离开门内出去历练的时候!” 沧澜凝目,盯了二人半晌:“你叫什么名字?” “我乃青州丰府城南氏怀清,既然知道了我的名字,你还不赶紧……” “我没有问你,”沧澜向女子走来,“我问的是你。”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见沧澜气势汹汹地走来,不免有些慌了。她无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一瞬间的神色流露,简直无助极了,若要硬用言语形容的话,简直没有哪个男子不会动容。一旁的南怀清一声怒吼:“姓李的,松开吴师妹!”他左手掐决,拦在女子身前—— 啪! 这一掌实在打得太重,他往后退了几步,跪倒在地上,脸颊高高地肿了起来,耳朵嗡嗡地响着,他却能清楚地听到那个可恶的女人一字一句: “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她终于转过身来,正脸瞧了他一眼,“天都城内公共区域,是设有禁灵法阵的。你炼过体,服用过什么特殊的天才地宝?还傻乎乎的掐诀跑过来?”她嗤笑了一声,“蠢货。” 第82章 天京城内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 请支持正版,打击盗版, 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玉川一怔,缓声道:“不是的。澜师妹三年前, 是我和晏灵师姐引入仙途的。如今她出了事, 晏灵师姐在闭关冲击金丹期, 我需要负起责任来。”他说得诚挚,在苏砚心犀利的目光下,没有一丝动摇。 苏砚心顿足,凝目望着他:“所以,就因为我帮了澜师妹一个小忙,你就原谅我在宁州的所作所为。我原以为, 沧澜师妹是你此生所爱, 所以愿意为了她, 出尔反尔, 低头来求我。”他摇头轻笑,“玉川, 你的原则,就是这么容易违背吗?” 玉川一时惘然:“是啊,我是个虚伪的人。我曾为宁州无辜百姓义愤填膺, 彻夜不眠;我也在宗主和长老们面前, 痛斥你的所作所为, 与你针锋相对。可不过三年, 我就忘记了这些。人, 真是善忘啊。”他的神色有些低落,“现在想想,过去所谓的仗义执言,不过是一场笑话:我满足了自己,却没有为宁州的百姓做到什么。” 苏砚心轻声道:“玉川,这不是你的错。你还太年轻,这世上很多东西,不是那么容易说清楚的,若是能简简单单一分为二,一半是白,一半是黑,中间泾渭分明,多清楚啊。”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可惜绝大多数人,都在黑与白之间挣扎求存。有的时候,一些手段是必要的。就拿这次来说,如果你早下决心,事情也不会这么糟。” “是啊,所以我明日便出发去宁州。”玉川望着苏砚心脸上震惊的神色,笑了笑,“我求了师尊好久,师尊已经答应了,让我去宁州驻守。砚心,沧澜师妹,就拜托你了。” “你这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宁州有什么,矿产、灵脉还是邪教乱党?北地魔门虎视眈眈,我敢断言,不出十年,战端再起!要为门派做事,有很多种选择。你是在与我赌气么?” 玉川看着苏砚心明艳的脸上扭曲的神色,知道他是动了真怒。你……终究还是关心我的吗?能得你一怒,我此次前去,也不枉了。他摇头:“砚心,三年前,我与你在宗主面前割袍断交,是我年少气盛,不识大体。可是,”他低下了头,不再直视苏砚心的眼睛,“砚心,每个人,终究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是我的好兄弟,我希望你,尊重我的选择。” 苏砚心望着玉川离去的身影,神色莫测。星光流泻在他修长如玉的身影上,恍若神仙中人。荆风察言观色:“大人,玉川师兄这是受什么刺激了,是因为他的红颜知己落雪仙子和别的男人交往过密吗?不过那个落雪,前两天,还通过顺风盟给他寄了一封信和一块粉红色的帕子,下面弟子回报说,他当时也挺开心的。再说,从资质心性,还有师门传承,颜色气质等方面,他身边的红颜知己,又有哪一个,及得上沧澜师妹呢?我看,澜师妹对他,恐怕也不是全然无意。他何必在此时候,去趟宁州那个烂泥潭呢?” “荆风,你还是想得太简单。”苏砚心轻轻地道,“玉川说得对,他与我们,不是一路人啊。无论经过多少事情,他始终是活在阳光下的。” “从今天看来,沧澜倒还算一个可塑之才。一个小小的卓星尘,日后也许能搅风搅雨,不过现在,他还不够格。你们放手去干,这件事不光关乎澜师妹的名誉,我怀疑,是有人想借此机会,向宫里发难。七劫了,那些阴沟里的鼠辈,又蠢蠢欲动了啊。” *** 四下一片黑暗,不过对于一个修士,自然不是什么大问题。虽然练气期的修士,神识外放范围大概在一尺左右,这点距离,如果长期接受战斗训练,也足够在遇到危险时,及时作出反应了。 更何况,赤药修炼了一门流金瞳术,虽然他此时的修为被压制到了练气期三层,但自上而下,高屋建瓴,战力自不是一般练气初期修士所能比的。 除了灵力消耗有些过大以外,战斗走向基本符合他的预期。赤药喘了口气,心中却丝毫没有松懈。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不要小瞧任何人,是他第一次出任务时敌人给他上的一堂课。 赤药瞳孔微微一缩,目标在那里!她可能灵力消耗太大,并没有驱动护身法器。不过这跟他计算地差不多,目标第一次战斗,不过练气三层的修为,能跟他缠斗这么久,已出了他的意料之外。赤药本以为,在目标第一次受伤的时候,就会心神大乱出现破绽的。 目标半跪在地,一手持刀撑着身体,胸膛一起一伏,一缕汗湿长发紧紧贴着她苍白的脸颊,看起来狼狈无比。目标显然是消耗得太厉害了,既没有开启防御法器,还用九品的法器刀撑着地,这是只有新手会犯的错误。 当她发现敌人想要攻击时,她就会发现,这个姿势出刀,要多耗费一两秒的时间。而这一两秒,无论是分胜负还是决生死,都足够了。 赤药心中默念法诀,两道火龙分袭目标左右两侧。他身形如鬼魅般移动,手中持剑,幻化出漫天剑芒,直逼目标—— 不退,就死! 目标微微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暗红的光彩。他微微一怔间,目标突然单手弃刀,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掠过漫天剑芒,向他直扑而来。他下意识间,将长剑一横,同时拼命激发护身法器—— “噗……”闷闷的,是刀剑入肉的声音,仔细分辨,武器的主人似乎还在体内搅动了一下,但并无一丝痛呼声发出。“嗒,嗒”,淡淡的血腥气逐渐弥漫在空间里。 “咔”,不知是谁,启动了什么机关,整个空间骤然亮了起来。这是一间极大的屋子,大概能容纳上千人集会。但整间屋子除了墙刷得极白,角落处散放着几十把椅子以外,并无别的装饰。 “啪,啪,啪”,几声掌声从角落里传来。“平局。沧澜师妹,赤药师弟,可以了。” 赤药闷哼了一声,收回了灵剑。刚才他情急之下,挥剑护身,没想到这个疯女人,不管不顾用右手握住了剑刃,趁他震惊之际,一头撞过来,把毫无防备的他撞倒在地,压在身下,挥拳便打。这还不算,这个女人嘴里还含了一柄小刀,刺入了他的胸口。一个没修炼几天的人,居然敢这样御刀,不怕玩火自焚吗?不过是切磋而已,疯狂,真疯狂! 沧澜低声道:“承让了。”她用神识慢慢把小刀收回,从赤药身上站起。 她的状态不是很好——除了灵力消耗过度等表面不好见因素外,她挂了三处彩,虽然不是要害部位,但至今依然在渗血,说明她还没有完全驱逐干净体内的异种灵力。她刚才去抓剑刃的右手,伤口狰狞,皮翻肉烂,森森白骨隐隐可见。 沧澜的脸色却是漠然的,仿佛受伤的不是她。她走得很慢但很稳定,找了一个空旷角落,席地而坐。她拔下头上的簪子,火焰哔哔啵啵一响,简单消了个毒,左手持簪,将右手伤口处的碎骨,一点一点挑出。 角落里窜出一只雪兔,脖子上挂着一个储物袋,将一个玉瓶扔给沧澜。沧澜随手接过,倒在伤口上。赤药在一旁,看得眼皮直跳——玉生粉是一种很好的外伤药,极大加快机体愈合速度,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伤口上的异种灵气。 然而这药粉却有一种副作用,疼,极他妈的疼!将需要三天愈合的伤口缩短为半天,等于将三天爆发的冲突集中在半天,能不发作的厉害么!一般在十分紧急的情况,赤药才会使用玉生粉。可在天都城,在监察部武斗场,又会有什么敌人? 荆风走了过来,脸上满是赞赏之色:“澜师妹,第一次战斗,就能与赤药师弟打得旗鼓相当,真是难得。” 沧澜微一躬身:“多谢师兄夸赞。荆风师兄,我先回去了。” 荆风颔首:“门外已为师妹安排好了车马。沧澜师妹,一周后安排第二场对练,可以吗?” “不用了。赤药师兄下手很有分寸,不过是皮肉伤。如果方便的话,请荆风师兄把下一场,安排在两天后吧。” 眼见沧澜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荆风转过身,面色严厉,“赤药,虽然你的修为被压制到炼气期,但你的眼光、经验都远胜于她。这场比斗,实际上是你输了。下个月的训练量,增加三倍,你服气吗?” 赤药抓着乱蓬蓬的发:“知道了。”他耷拉着脑袋,年轻阳光的脸上满是沮丧,“澜师妹这种打法,不是无赖嘛!老子第一次,被个女人压在身下,互相捅刀子,丢不丢人!” 周围传来一阵哄笑,一群身穿黑白或蓝白法袍,胸口绣着监察部徽印的年轻人围了过来:“小红,输了就输了,找什么借口?” “就是,澜师妹还没说什么,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小红,不是你看澜师妹长得漂亮,故意放水了吧。连练气三层的师妹都打不过,说出去,谁信啊。” 赤药面红耳赤:“不要叫我小红,要叫老子赤哥,赤哥!小蓟,胡树,朱麻,你们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澜师妹来这里特训,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们谁也逃不过!等你们和澜师妹对上了,再说老子有没有放水!” 众人一时静了下来。良久,才有人开口:“真的?所有人都要与澜师妹对战?” “一两次可以,澜师妹坚持得下来吗?” “我看悬。荆风师兄,两天后我上场吧,我跟大人上过宁州战场,比较有经验。” “战场?说得好听,就是打扫一些杂碎罢了。苏师兄可是单人独剑闯的北地,你骗傻子呢。” “是,我骗你又怎么了?大人爱惜宫里弟子性命,不让我等跟随,又不是老子怯战不前。” “呵呵!” 眼看大家越说越离谱,荆风好气又好笑:“赤药,你觉得憋屈。为什么?” “为什么?”赤药抓抓脑袋,“荆风师兄,修士打架,怎能和那些凡人武夫一样。大家摆好架势,法术有来有往,才是正路啊。这样扭打在一起,刀刀见红,太粗鲁了点。” “炼气期有多少灵力,发出一道法术需要多久,能同时驾驭几把法器?到了筑基期,灵力增长了几倍,御剑速度几何,持续时间几何,比炼气期强在何处?不同门派,不同传承的修士之间有何差距?如何在杀死比自己强大对手的同时,兼具艺术性和美感?这些,你们回去,写一篇不少于三万字论文交给我,转呈苏师兄批阅,论文成绩与年底奖金挂钩。” 荆风看着灰头土脸的众人,悠悠道:“不到金丹期,打通天心河,引动天地之力发动法术,法术的威力,总归有极限。如果有对此点认知不深刻的,大人会与战部沟通,给你们一个野外实践的机会。大家开心吗?” 沧澜不觉得自己有上文化课的必要性。 这倒不是她觉得文化课不重要——没有文化,连修仙典籍都看不懂——规则是世界运转的基准,是力量政治哲学思维乃至艺术林林总总的体现,而后者,都涵盖在文化中。 文化,是规则之本,天地万物信息产生的融汇渗透。 当然,还真宫是不会给刚踏入修行的毛头小子们开设这么高深的课程的——连御剑飞天都做不到,就去追寻星空深处的准则和虚无缥缈的“道”,这简直是要把人逼得走火入魔的节奏。但了解修仙界历史,熟记修行常识,既有助于后辈尽快融入修仙界,进一步对门派产生认同感,又能为后辈将来的修行打下坚实的认知基础。 沧澜前世修行到魔君,与仙朝的金仙境界差不多,是仅次于魔主和仙皇的存在。她对魔道,有深刻的认知和践行。魔庭和仙朝一体两面,互相渗透影响,她也曾熟读道门典籍三千,对仙道,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至少,凡界的小修,是没有资格在她面前指手画脚的。 若论诸界史,她是旁观者,参与者,也曾是主导者;至于天元大世界的内部史,胖熊此次下界,很是做过一番功课,它所知的隐秘,恐怕不比此界顶尖的几人差。 嗯?自从师尊去了天外天游历,除了魔主,还没有谁,敢要教自己做人。多少劫之前的旧事啊……沧澜穿着月白色的中衣,睡眼惺忪,像一只慵懒得猫儿样蜷在床上,在明净的晨光中回忆往事。 又要早起,莲蓉酥、银丝卷、红豆芋圆甜汤,还有玉泉山的洗澡水……甜甜甜,不怕齁死么,去上个八百年前就倒背如流的课,还摆出一副自己好累好有功的样子,脸真大。胖熊一边在外间准备早餐,一边愤愤不平地想。 然而开始阶段,讲述修行的注意事项还好,一个月后的一堂课,就把沧澜和胖熊嘴角矜持傲慢的笑容,击得粉碎。 “……北琚仙君,天元大世界生人,曾任青玉玄德宫宫主、万界仙朝三品封主(以下省略五百字头衔),在第二次鸿蒙大战期间,奋勇抗敌,不幸在坠玉小世界被魔君帝无双击杀……坠玉战役,作为第二次鸿蒙大战转折点,其意义虽比不上天行仙君孤身入极渊,同样对阻挡魔潮攻势起到了重要影响……” 沧澜听着台上的讲师照本宣科的叙述——显然这番话他不知讲过多少遍了,再看看周围人昏昏欲睡的神色,他们看上去对这段历史也很稔熟——一边飞快地做笔记一边回忆。本座怎么不知道?北琚好歹也是个金仙,死了值不少功绩,三姐从没有上报过啊…… 卧槽,胖熊瞪圆了眼,小爪子扯着沧澜的衣服,差点把袍子从肩膀上拉下来。北琚仙君是功臣?仙朝是支付过他的抚恤金,可主上的秘密档案中记载,北琚仙君闭门不出,不听号令,几次延误战机,被当时还是仙朝四品封君的天行真君就地斩杀,魂魄示众。坠玉战役是天行指挥的,并临阵悟道,一举晋升金仙境界,抵住了帝无双的进攻…… 一人一兔面面相觑,胖熊咽了口吐沫:“我们可能走错了学堂。”沧澜淡定地传音道:“可能我昨晚劳累过度,听岔了。胖熊,你来记笔记,我练个功先。”她把胖熊从肩头扯下摁在桌上,往嘴里扔了颗小还丹,入定运转灵力去了。 学堂的规矩她早打听过,只要不吵到旁人,做什么都随意。反正两年后文化测试不过,卷包走人就是——还真宫家大业大,对于自己作死的天才们,也犯不着巴巴地贴上去。 功行一百零八周天,配合着小还丹的药力,沧澜明显感到自己的灵力又深厚了几分,离炼气期四层不远了——正式修行不过一月,已经有了炼气期三层的功力,本座无论何时何地,即使落魄到在对头那里重修道法,依旧那么优秀,那么闪闪发光,比起那个苏砚心,才一年筑基,哼哼——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重头再来,也是这般无趣么…… 胖熊第一次听到她这番自吹自擂,一时手抖,错把盐当成糖放进桂花粥里,被女魔头以不浪费粮食的名义,灌得它雪白的小肚皮溜圆。本兔不就是说了几句实话,何至于如此小肚鸡肠。不是它不会看人脸色,实在是她那番话太有槽点啊。 下了课,沧澜心情大好,慈爱地摸了摸胖熊的头:“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对劲,是不是累着了?你好好休息,凡事有我呢。” 你还真好意思说。胖熊哼哼了两声:“没事儿,我牙疼。” “是甜食吃得太多了吧。澜师姐,你对胖熊的感情,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但有的时候,溺爱也是一种伤害。” 一道怯生生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沧澜回头一看,是个身着黑白法袍的女修,俏生生望了过来。双眼对视的一瞬,女修脸颊微红,长长的眼睫微微垂下,然而心事还是止不住顺着睫毛的缝隙流泻下来。 沧澜双眼微弯,满含笑意地望着她。胖熊不得不承认,有的人,虽然骨子里懒又不靠谱,一本正经起来,双眼里却似含了一江春-色,一篇锦绣文章,端的男女通杀。沧澜经过大风大浪,受过活色生香,言行举止间自有威仪和一点爱娇的风情,阴阳相谐,年轻女郎最抵受不得。没看那个女修,脸都快埋在胸上,连话也说不全了吗? “澜师姐,”她喃喃着,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我做了点儿栗子糕,栗子是林州那边新熟的,采用先进的‘极光种植法’,不光灵气十足,还极为鲜甜……也不是很甜,老吃甜的不好……不,我不是说师姐的习惯不好,以师姐的功力,些许食物哪会有什么影响,就是胖熊牙疼,少给它吃点……师姐拿回去尝尝,甜了淡了跟我说,我下回再改进……” 沧澜看了看精美的食盒,又看看女修小心翼翼充满希冀的目光,眼中无波无澜。她面上笑意却更深了,温柔地伸出手,从女修的手里接过食盒:“谢谢青葙师妹。师妹记得我喜欢吃甜的,有心了。” 第83章 朝凡暮仙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 请支持正版,打击盗版, 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胖熊横眉竖眼的,一听这话不由得矮了三分:“她正在沐浴,一会儿就好,我去催催她。” “不急不急,”小白狼一脸和气, “反正我也没有什么急事,沧澜大人的事更重要,若是分不清轻重缓急,阴师大人会责怪我的。” “小白,你来了。胖熊, 去泡一杯蜂蜜水, 就拿咱们今早采的野生灵蜜,又鲜又甜。你还傻愣着干什么?”沧澜裹了件青色浴袍,乌黑如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 从内室里出来。 她与三年前大不相同了。 这三年来, 在灵物滋养和不间断的科学锻炼下,她的个子窜了至少一头, 虽然身形还是那么瘦削,却没有那种弱柳扶风的羸弱之感, 反而如秀竹般挺拔清逸。 刚出水的肌肤如冰似玉, 胖熊眼尖的瞧见, 袍袖下遮掩的一小块皮肤裂开又复原, 维余一道道斑驳的红痕,在雪白的肌肤上分外显眼。 啧,自愈的速度又快了。 然而她的外表是如此冷艳,她的声音却是鲜甜的,如同熟透了的水蜜桃,仿佛轻轻一掐就能掐出水来。 小白狼笑了笑,把手里的单子递给沧澜,接过一旁胖熊不情不愿递过来的蜂蜜水,随手放在了桌上。它用鼻尖蹭了蹭胖熊,看兔子并没有什么反应,于是便伸出鲜红的舌头,轻轻舔了舔胖熊的毛。 “够了!”胖熊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忍无可忍地推开了它,大叫道,“请你放尊重些!我不是你的饭后甜点!” 它扭头求助地向沧澜看去,却见沧澜眉头紧锁,嘴里念叨着“驴打滚”“坐地抽”“九出十三归”,双目灼灼地盯着手中的账单,便知道这个不靠谱的,又指望不上了。 小白狼笑得愈发温柔又和善,它大概到沧澜的膝盖那么高,浑身雪白的长毛都有定期打理,就连笑起来露出一口尖利的小白牙,也不让人感到攻击性:“我喜欢你身上的气息,很香很好闻,有种幼年时,我和兄姐们在草丛里打滚的感觉。” 靠!本兔子是吃肉的!狼真是世界上最讨厌的生物了,都修炼了,还处处与我们兔子为难! 沧澜端起桌上的蜂蜜水一口饮尽,她的脸色却像刚刚灌下三大杯烈酒一样:“白总管,上个月借款的利率,是不是有些高了呢?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貌似比现在通行的‘九出十三归’,还要苛刻几分。白大人,能否让我亲自面见阴师大人,向他老人家陈情?” 小白狼的笑容不变:“阴师大人并不知情,这是苏大人的意思。苏大人功勋卓着,最近被正式调入监察部,担任监察部副部主。新官上任三把火,苏大人这两天清查监察部账目,这阴湖山,名义上是阴师大人的别院,实际上是监察部分配给阴师大人的福利之一,原则上不允许转卖、出租以盈利的。苏大人看在大家都是同门,且您可能成为阴师真传弟子的份上,已经网开一面了。但这钱财上,阴师大人以前多一点少一点也不在乎,现在是要上缴监察部的,所以……” “不管怎么说,之前主人也是和阴师大人签过租赁契约的。哪个苏大人,他怎么如此没有契约精神,连我们妖族都不如!”胖熊在一旁听得不对,插口道。 “就是苏砚心苏大人。半个月前,天台就贴出了告示,天都城都传遍了。你们在阴湖山里,很多消息都不灵通。”小白狼眼中现出了一缕怜悯,“趁现在还是无限期贷款,沧澜大人就先签了吧。阴师大人现在外出云游,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苏大人耐心有限,万一他以‘非法侵占门派巨额财产罪’把你抓起来,除非阴师大人现在回来,恐怕没人能护得住你。” “我签。”沧澜心下有些遗憾,面上却不动声色,“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只是沧澜洗髓开脉已经进行的差不多,再用阴湖山这处风水宝地太浪费了。暂且宽限我今天一天,收拾下东西另寻住处。苏大人想必也是能理解的。” “这个我可以做主。”小白狼仿佛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讲,点头道,“苏大人说,之前的事,也不全是您的问题。山谷里的东西,您看上什么拿走好了,就当违约金。” 它迟疑了一下,开口道:“胖熊和我很投缘,您如今出去,居无定所,可不可以把它先放在这里。我会好好照顾它,饲养它的。我知道它和您的感情很深,您能让一只黄级下品的雪兔生出灵慧,想必也是花了大价钱。这里有三十块上品灵石,您先拿着,不够的话,我再去借。”小白狼说着,用水汪汪的双眼,充满希冀地望着沧澜。 胖熊大惊,生恐沧澜那个穷鬼没节操的,脑子一热就答应了。虽然一人一兔的前世,再落魄也没把30块上品灵石放在眼过。可如今不比当初,从收入上说,沧澜作为还真宫内门弟子,一月可以领取两瓶丹药和一块中品灵石,上品灵石对中品灵石的官方兑换率是1:100,实际黑市上在1:120左右波动,就算按官方兑换率,这笔钱也是沧澜3000个月的补贴;从价值上说,胖熊现在的壳子,是黄级八品的雪兔,因为不适合培养成战兽,炼气期的修为最多能卖一块中品灵石,加上一颗能炼化灵兽横骨的“兽语丹”,最多也就值5块中品灵石。 胖熊虽然早就想离这个穷鬼女魔头远远的,但一是女魔头给它下了恶毒无比的禁制,二是就算离开,完不成任务回不了极真仙界,恐怕它的下场更惨,三是……小白狼比穷鬼女魔头还变态,老喜欢舔自己的毛!可怜自己一身油光水滑的好毛啊,最近用了各色灵花精油来擦,还是掉毛掉得很厉害。 沧澜咬破食指,在账单上摁下手印。账单顿时光芒大放,化作灰灰。契约正式成立了,若是仔细用灵觉感应,冥冥之中有一道因果之线开始消长,联系。她一脸落寞:“胖熊在我的心里,和家人也差不了什么。尽管往后的日子穷一点,苦一点,我也不愿意放弃它。有我一口吃的,就有它一口吃的。小白,等我实在养不起了,就把它托付给你,也不要你什么钱。只要你待它好,我就满足了。” 胖熊听着沧澜这情真意切谆谆如托孤的口吻,瞬间脑补了众多晋江书局八点档;它再看看小白狼满脸对沧澜热烈的崇敬钦佩,顿时觉得世界充满了不真实感。 小白狼很失落,但依然彬彬有礼地道了别,再次用鼻尖蹭了蹭胖熊。此时门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小白身上浮起一层薄光,显得更加美丽神气了。当小白狼依依不舍的身影渐行渐远后,沧澜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胖熊,去收拾东西,我累了,先去歇个晌,醒来要吃冰糖莲子粥和红烧肘子。粥多加点糖,我喜欢甜的。肘子多炖会儿,小火煨烂才香。” “这就是你把我当家人的方式吗?” “是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以为我会自己出去流浪,让你一个人在这儿享清福,想得太美。无论给我多少灵石,我都不答应。” *** 天都城,监察总部。 荆风望了眼窗外,天阴沉沉的,雨虽下得不大,显然一时半刻结束不了。他定了定神,沿着长长的阶梯蜿蜒而上,步伐有些急促。监察部作为还真宫重地,虽然在佩戴上特制的符箓后,是可以使用法术的,但这中间,绝不包括空间转移类法术。 路上不断有身着蓝白和黑白法袍,胸前绣着监察部徽印的弟子躬身行礼,他微笑着点头示意。越往上,人越少,他轻吐了一口气,走入苏砚心的办公室:“大人,事情都办好了。阴湖山总管小白传来了消息,沧澜已经签订了契约,不日就会搬出去。” 看着桌案前的大人恍若未闻,继续处理文件,他继续道:“大人,这件事,是不是做的唐突了些?等阴师大人回来……” “还有么?” 荆风咬了咬牙,虽然这几年来,对大人的脾气有所了解,但想到后果,还是忍不住劝谏到:“您这段时日,锐意改革,革除陈弊,风气的确为之一清。但这些事情,难道掌门大人,还有其他长老们,他们看不出来吗?这几劫来,宫里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谁都不愿意蹚浑水。就拿这回来说,沧澜甚至还未正式修行,监察部随便一个执事,就可以像捏小鸡一样捏死她。但她背靠阴师大人,又与内务部玉师大人的得意真传晏灵走得甚近。您拿她开刀,明里暗里得罪不少人,更遑论她天资卓绝,万一将来一飞冲天……” “所以就要姑息纵容么?”听了荆风的长篇大论,苏砚心终于从堆积如山的卷宗前抬起头,明艳的脸上看不出喜怒,“那么这样的话,干脆取消监察部,也是一种挺好的省钱方式。” 荆风喏喏,几年来相处的默契,让他敏感地察觉到,大人的心情并不好。 “正是因为宫里势力盘根错节,所以才要去整顿。等到尾大不掉的那一天,那就晚了。”苏砚心起身,走到窗前,望向远处,“这几劫来,仰赖祖师之威,宫里太平的太久了。好好的试炼派几个上师跟着,一有不对便出手救援,搞得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给天赋好有背景的弟子大开绿灯,争相拉拢,全然不管这样做,是不是真的对他们修道有益;还有部分平庸之辈,托了太平光景的福,把修为资历混上去,自知不是修道的料,便拉帮抱团,党同伐异,打压新人,吃相实在难看!” 他望着北方,那片荒芜极寒之地,自上古时代便属于魔门的领土:“太平久了,没有外界的压力,大家有劲儿没处使,就自己折腾自己。荆风,这些天你也见了,宫里面上看起来花团锦簇,可水下面的,有多少阴森鬼蜮,触目惊心之事!” “要真能这么混下去也好,我不管杂事,落了个清净,也没人敢对我不敬;我的那一份儿,也没人敢不给。可是魔国能作壁上观吗?我三年前潜入北地,所到之处,魔军军容严整,枕戈待旦。他们已经不是我们印象里,被揍得苟延残喘,只能窝在老家舔伤的狗了。”他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魔潮再起,为时不远!” 第84章 落雪仙子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 请支持正版,打击盗版, 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她仰头看天,双瞳中倒映着万千流火,视野里俱是红的。火龙漫卷,自天上呼啸而下,险而又险地擦过她的鬓角, 她也不加任何防护,任由火舌舔舐上她蓬松乌黑的长发。 “原来,这就是太阳真火啊。”她喃喃道,嘴角微微勾起,可是神色中, 似乎有什么同平时不太一样了。 她本为真水之灵化形, 对付太阳真火,前世里有成百上千种方法,她也一直需要火性灵物, 来补全她的道基。然而阴差阳错下, 她竟于此遇到了如此奇珍,可惜以她目前的修为, 不要说收服太阳真火,能逃得性命就算了得。 是造化弄人, 还是天命……终究不属本座? “呵呵呵呵……” 在这般境况下, 她居然还在笑。她笑得肆意又张扬, 在火光的映照下, 她漆黑如墨的双瞳艳红如血,薄唇咧出了一个妖异的弧度。极致的高温扭曲了光线,她单薄如一张耀阳下的剪影。然而这却没有丝毫损毁她的美,反而从内而外喷薄欲出一种野性的,勃发的恣意不羁。 她再不迟疑,寻了从天而降的流星火中灵气最为浓郁的,飞身而上! 嗞—— 【红烧肉的香气是舌尖忍不住分泌的唾液,然而若是这肉烧焦了又没放盐,闻起来就很一言难尽;不过清醒地感受到自己在被天火从内而外的烧烤,这也是难得的经历,至于该放什么调料,老抽和生抽哪个是邪教,则是细枝末节了。】 真难闻啊。即使在灼烧的是自己的肉,沧澜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吐槽了一句。她想笑,然而却牵扯不动脸部肌肉。阵中青光蒙蒙大放,却更加剧了她的痛苦,刚刚在青光作用下蠕动的粉红色新肉又被烧焦,天火和青光似乎拿她的身体作为战场,一次次拉锯,这感觉,真—— 够味儿! 方才区区一道火龙卷,怎配与她锻体?她甘冒大险,做足一切准备,就是要把定星,做得十全十美! 引太阳真火入体,这是九死一生的节奏,也是难得的机缘。《洞真篇》中,关于【星火锻体术】的篇章,在她的脑海里刷刷翻过,充盈的火灵气源源不断从流星火中被剥离,转化后积聚在丹田内,迅速提升着她的修为;而绝大多数真火,与青光与月华不断缠斗中,在她有意识的牵引下,开始修补锤炼着她的身体。渐渐地,她肌体复生的速度越来越快,受到的伤害越来越小,从天而降的流星火雨,于现在的她,只是一道难得的美味。 似乎是为了庆祝这一状态,半空中传来极清脆悦耳的鸣叫,一群体态娇小,光华灿烂的鸟儿自太阳上飞来。它们介于虚幻与实体之间,然而世间最好的炼器师,也无法制出如此巧夺天工的造物;世间无数生灵,也没有能比它们更具灵性。 这就是真火之灵,金乌之魂么? 本座等你们,真是……太久了! 本座魂魄属性为真水之灵,纯净无暇,一化形就有天魔的品阶,修炼境界极快。然而到了“化生”的关卡,我化生的生灵,只有水命,化生的世界,只有水生灵得以存活。过去那么多年,我死死卡在魔君的境界,不得寸进。 就用你们,来补本座残缺的道基! 她的衣物,早就在火海里化作飞灰;她舒展着身体,以最自然的方式与火雨裸程相贴;她敞开了识海,神意直入云天,与空中的耀阳相接。 她要如太阳一般,普照天下,威临四方!她有大勇气大毅力大气魄,但她不需要所谓“大日真意”的认可,金乌,你可敢接我一招? 突然噼里啪啦之声大作,连阵法都已经阻挡不住,离阵外老远的修士,都忍不住封闭了听觉。天地间陡然爆发出一阵刺目的强光,很快便归于静寂。太阳不知何时已然沉落了,若不是天边一缕赤霞,真让人怀疑,方才种种,不过是一场幻梦。 “终于……结束了。”内事部防御厅中的四个人,望着远方的景象,各怀心思,此刻都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这般异象,虽不是降临在他们身上,但也承受了不小的压力。 道凌叹了一口气:“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我看还要好好反思才是。我还真宫,煌煌仙道魁首,向来把人权看得最重,什么进步啊改革啊,都是在与人权不冲突的情况下进行的,如此才能四方归心,德泽天下。而今有人,为了省些许开启防御阵法的灵石,为了可能存在的一点点法术改良,不惜拿宫中优秀年轻弟子的性命冒险,其心可诛!” “人是这天下最宝贵的东西,只要人活着,便可创造出无数种可能,做出令他人完全意想不到的种种奇迹。苏砚心,你说,我想得可对?” 这番话他琢磨很久了,信心满满地等待苏砚心接招,没想到苏砚心稳稳地坐在太师椅上,却惹怒了一旁的糖蜜:“道凌,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逝者已矣?”她已经恢复了正常,眼中的光芒,却令人不寒而栗。 道凌几乎忽略了这尊大佛还在场上,低声赔笑道:“糖蜜师妹,我的意思是,生老病死本属平常,人总会不幸的,但不幸的根源很值得探究……当然,修士自有长生之法,所以澜师妹年纪轻轻不幸夭亡,真令人扼腕叹息……不,我的意思是说……” “道凌师弟不过一时口滑罢了,他话意的重点,在‘人有无限可能’上。我深以为然。” 道凌感激地看向说话之人,却在视线相交一刻黑了脸:“苏砚心,你什么意思?”是在反讽我吗? “人本就是这世间难以揣度的生物,正如道凌师弟所说的,你永远想象不出他们哪怕在艰难困苦的危境中,能爆发怎样的潜力,做出怎样的奇迹来。”苏砚心淡淡地道,“糖蜜师妹,你莫要太忧心。你与沧澜师妹虽相交不久,情义却笃,难道你不了解她的为人,对她没有信心吗?” 怎么可能,这样的劫数下,你为了讨糖蜜师妹欢心,也不该说得如此夸张啊。道凌想反驳回去,看见了糖蜜的表情,知趣地住了口。 门外突然一片华光闪过,凭空出现了一批人。是有消息了么?虽然笃定了沧澜必死,道凌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他虽然看不惯苏砚心,常常与他作对,可时至如今,苏砚心断言的事情,从未有错过。 一件都没有。 他向门外一望,松了口气,声音激动中带了丝不满:“各位师叔,你们可算来了。若是早来片刻,沧澜师妹的命,或许还有的救,如今,嗐……” 打头的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捻了捻长须,颔首笑道:“小道凌,莫急莫急,师叔们这不还是赶到了嘛!这异象如此剧烈,老道我在城外,老远就见到了,天地灵气波动得,那叫一个剧烈。你师叔们这把老骨头,还是要多小心才稳妥。” 他身后几人纷纷笑了,一人望向异象起处,感慨万千:“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没想到下一代,竟有人能引动如此声势,还不过是个练气期的女娃儿。老了,我们都老了!” 老个屁老,道凌不由得在心里暗骂道,这几位司主副司主,最大的也不过千岁,若是自己不能突破化神期,先老死的,很大可能是他哩!千年王八万年龟,一个个越活越精,恐怕是有人给他们报信,不想卷入内事部和监察部的争斗中,硬生生拖到现在才来。他面上还得陪着笑,恭声道:“几位师叔,您过来的时候,可曾得到什么消息?我们大家,都很关心啊。” “小道凌,莫急莫急啊。”为首的道士笑道,“好了,你师叔我就不吊你们胃口了。”他轻轻一抓,队伍最后闪现一个人来,“我们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这位荆风师侄,他刚刚带人,从清风居出来,说有重要事情禀告。我们就顺便带了他一程。” “若我说,咱们还真宫有些律令,也该改改了。除了咱们这些部主司主,在禁灵法阵内,连监察部的弟子都用不了法术。荆风师侄,每飞一阵儿就要改做步行,紧急情况下,多耽误事啊。”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屋中的人目光却都集中到队伍最后人的身上。糖蜜紧紧攥着拳,指甲深深抠进肉里,她却恍若未觉:“澜姐姐还活着吗?荆风师兄,澜姐姐还好吗?” “定星成功了吗?”苏砚心的声音依旧淡淡的,他的身体,却不免微微前倾。显然,他的内心也不如表面那么云淡风轻。 面对着屋中众人心思各异的目光,荆风神态自若:“启禀各位师叔,启禀苏师兄,天佑我门,天佑沧澜师妹!沧澜师妹不但活着,而且成功接引了十四主星中的‘太阳星’作为她的本命星辰,这在历代修行《星河诸天法》的青年俊杰中,也是极少见的,日后注定前途无量!恭喜各位师叔,恭喜沧澜师妹!” 第85章 云路上人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 请支持正版,打击盗版, 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若是在魔门, 发现了好苗子,必然挑拨他与家人势同水火,再狠狠地踩一脚,让他在信念崩溃的黑暗深渊中, 用无情水火淬出一颗千锤百炼的魔心来。 两者手段孰优孰劣, 恐怕只有到万界仙朝或极渊魔庭中一方覆灭的那天,才能分出高下吧。 不过, 有些细节, 应该是可以变通的。 “晏灵师姐, 今天一定要穿裙子吗?你穿的道袍,也挺好看的啊。” “等你入了门, 不到金丹期, 可是天天要穿门派服的。杂役弟子是灰白, 外门黑白,内门蓝白,真传金白。你师姐我修行二十五载,就穿了五年的蓝白, 二十年的金白。” “观师姐灵气流转如珠,恐怕破关在即, 金丹可期。玉川在此, 就先恭喜晏灵师姐了。”随着话音, 一人从门外施施然进来。 织金锦衫,青玉扇,说不尽的富贵风流。 晏灵看见来人,愣了愣,笑道:“玉川,穿得如此风骚,是老树开花还是枯木逢春?” “灵姐姐莫要打趣我了,不过入乡随俗,”玉川摇着扇子,意态慵懒,“穿着门派服,走在路上太招眼,周围人灼热的眼神实在招架不住。” 晏灵毫不客气地戳穿了他:“恐怕是去什么不可言说的地方吧。咱们这次来是公干,不是你玉川公子微服私访红尘炼心的好时候。去把衣裳换了,你还未到金丹期,被大师兄见了,少不了一顿责罚。” “我就是来通知师姐的,”玉川上下打量沧澜,毫不掩饰对她的兴趣,“无归大师兄被门派急召,凌晨匆匆走了传送阵回去。听说是因为前几日苏师兄出关,一举突破金丹期,创下了咱们,或者说本界最快突破金丹纪录。” “这才多久?”晏灵不由色变,“当初他筑基用了一年,我只道他二十年内金丹有望,如今不过七年,比起大师兄……” 金丹期不算什么,虽然很多门派家族只有几个金丹期充门面。例如李家,包括沧澜的便宜爹在内,一共就两三个金丹。可在修真界最顶尖的三道宫,结丹从来不是什么大的阻碍,区别就是时间。 内门弟子平均结丹用时50年,30年便是其中佼佼者。大师兄15年结丹,即使在山门中,也为之震动。苏师弟竟比他还要妖孽。有他们珠玉在前,她真是…… 沧澜也有些惊讶。 上古时代,神魔创造出人类这种造物,本是弥补兽族智力之不足,用来奴役驱使。所以人类虽然身体脆弱,但可谓万物之灵长。 但七年成丹这速度,就算是像她这样的大能转世重修,有足够的资源供给,也不一定能做得到。如果那个“苏师兄”,不是嗑药强行突破的话,的确是天元大世界,不,万界仙朝难得一见的人才。 “澜师妹,你真好看。”那边玉川不知何时缠了过来,眼神明亮,掩不住的惊艳。 这句词怎么那么耳熟呢?连眼神也很像。思索片刻,沧澜从角落里把笼子拎出来,胖熊是一定要带走的,可别忘了。 “澜师妹心地真好,这只兔子这么肥,一看澜师妹平时就有悉心照顾。” 胖熊躺在笼子里,恹恹地抬头看了玉川一眼。好个屁!从昨晚到现在,它连根草都没吃到,只能在笼子里躺尸。小白脸,你眼神忒差,搭讪的水平,也差得惨不忍睹。可怜它堂堂泡妞大师,花丛中的老手,如今却落到此等田地,真真可悲,可叹。 “师兄喜欢就好,”沧澜浅浅一笑,将笼子打开,把一脸生无可恋的胖熊塞给玉川,“我一无修为,二无灵兽袋,带着胖熊不方便。既然师兄和它一见如故,我就放心了。” 什么,谁和它/他一见如故?我怎么会和储备粮/愚蠢的小白脸有默契? 玉川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般,呆呆地抱着胖熊。在凡间,飞鹰走马还能称一声衙内大少,抱着兔子的,是在暗示啥吗? 留下风中凌乱的一人一兔,沧澜起身,对晏灵微微一笑:“晏灵师姐,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去前院吧。”她整肃神色,盈盈一拜,“晏灵师姐,沧澜有一事相求。此事过后,我欠师姐一诺。” *** 李家族长李方庭听着一声声“恭喜”,看着以前和他平起平坐的人脸上谦卑的笑容,心中舒畅难言。 李府本是左平城四大家族之末,但他娶了个好道侣,生养了几个有上佳资质的孩儿。长子入了三品仙门云海剑派,长女居然得了还真宫青眼,几个真传弟子千里迢迢来迎入门。看这架势,李沧澜至少是个内门弟子。 就算是个外门也好!如今的云州牧守,不就是还真宫的外门弟子吗?若真成了内门弟子,一心修行,追求升仙,反而不如外门弟子修行几十年,外放成一方封疆大吏,照拂家里来得实惠。 李方庭望向身边的道侣,刚想说什么,皱了皱眉。 婉娘,这十几年我为了突破境界闭关,多亏你操持家里,抚育儿女。你的贡献,我是记得的。然而你的修为怎么停滞不前,叫我怎么好意思,介绍你是我的道侣,澜儿海儿的亲娘? 不过看着婉娘柔美的脸蛋和窈窕有致的身躯,想起过往甜蜜的种种,他便把那点不快,抛到一边去了。 他正打着小算盘,众人突地安静了下来。 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门外一群人浩浩荡荡过来,二十四个穿着黑白的弟子簇拥着中间二人。一人身着金白色的道袍,螓首蛾眉,清冷端庄中自有一股威严;一人穿着娇俏明艳的石榴裙,柳叶眉细,杏眼弯弯,双目中却凛然有神光,让人不敢直视。 队伍的最后面,还有个锦衫玉扇的家伙低着头,无精打采地跟着。看上去像个凡间的纨绔公子哥,长得挺俊的,可怀里还抱着只兔子——众人啧啧,这是上使的男宠吧。不,连男宠都算不上,充其量是个炉鼎。瞧他这样,昨晚都快被上使吸干了吧。 李方庭赶紧站起,拉了把旁边不情不愿的道侣,紧走几步上前行礼:“李府上下参见上使大人,愿大人修道有成,早登仙界。” “云州左迁城郑程见过上使……” “云州散修青风子见过上使……” 晏灵袍袖一拂,道了声免礼,拉着沧澜,昂然而入,坐到了上首主位。 不理会周围人脸上的异色,晏灵径直道:“澜师妹,同你的亲人告个别吧。此去山高路远,下次相见,不知是何时了。” 周围人隐隐有些骚动。云州是还真宫所辖最荒僻的一州,已经有几十年没有人能拜入还真宫了。听到这种隐隐划清界限的暗示,再看看李府族长铁青的脸色,众人不免有些心思活络。 沧澜身体微欠,向便宜爹娘行了一礼。虽然原则上来说,她是在原主已死后进入这具身体的,害死李沧澜的另有其人。但自从她进入原主的那一刻,因果之网便已产生,消长。 晏灵话锋一转,慢条斯理地道:“李方庭,你的功劳,门中是有数的。飞云师叔,以后李家,就劳您照看了。” 坐在客位最尊的中年男子,含笑应了一声。虽然论辈分,他是晏灵等人的师叔;论修为,他是金丹中期,比筑基后期的晏灵高了一个大境界。但以潜力和未来的发展来看,他不如晏灵远甚。作为云州牧守,照顾辖下的一个小家族,不过是举手之劳。若李沧澜将来真的一飞冲天,这份儿香火情必能给他带来百倍的回报。 李方庭的脸色也缓和下来。有了这份儿大庭广众之下的保证,李家就算上了还真宫的船。有了这个庞然大物作为靠山,至少在左平城,李家就可以横着走了。回头他和婉娘好好合计下,过不了几年,李家的影响力,就能辐射到云州各地了。 想到以后的好日子,他忙挤出个自以为慈爱的笑容来。可能因为闭关了十几年的缘故,他脸上的肌肉显得有些僵硬,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简直比哭还难看。沧澜还未怎样,磨磨蹭蹭刚走过来的玉川,被他脸上丰富的表情吓了一跳,暗道了一声“丑人多作怪”,忍无可忍地扭过脸去。 “晏灵师姐,澜师妹,”玉川实在不想抱着兔子,在大庭广众下展览了,“事情已经办好了,我们这就起程,连夜御剑赶路,后天晚上就能到天都城。”早知道多带个灵兽袋来好了,澜师妹看我垂头丧气的,若是她以为我没有爱心,那就糟了。 晏灵颔首。方才她先落了李方庭的面子,又给了他颗甜枣吃。这样既为沧澜师妹出了口气,又让李府得了实惠。毕竟李府虽然对李沧澜多有忽略,但毕竟有生养之恩,若是破败了,师妹脸上也不好看。先敲打再撑腰,她的任务基本完成,也没有留在这儿的必要了。 宾客众人也很满足。他们刚才,不但饱览了李家族长的变脸绝技,更见到了还真宫上使,和一向低调深居简出的李府大娘子的真容。虽说修真界美人多,但能长到像她们两人这样,也是极少见的。多年以后,等她们成为一方巨擘,自己也有吹嘘的资本。 “你是说晏灵/沧澜真君吗,哈哈哈我见过,当初老子还和她坐而论道来着……什么?我可没瞎说,老子还见到了她的男宠,小白脸长得挺好看的,就是文弱弱病怏怏的,整日里没精打采,还抱着只兔子到处跑……” 就在沧澜等人准备起身时,异变突生,厅堂之门陡然大开,一人挟赫赫风声而入,相貌俊美,眼里却满含着恶意:“李沧澜,我要休了你!” 更遑论她只是大大方方欣赏。以她的身份,就算是收藏豢养了一屋子俊男美女,只要你情我愿,又有谁敢置喙呢? 只不过这回看上了苏砚心——一朵有刺带毒的美艳娇花。 “是苏砚心苏师兄么?”沧澜故作为难,曼声道,“糖蜜,你知道的,我和他有点小过节。和你一起过去,他会不会迁怒于你……” “他敢?”糖蜜一脸义愤填膺,“身为门派的监察长官,却公然违反规章,放高利贷,打压新人。这件事,有机会我会和阿耶还有各位长老叔叔提的。若不是他脸蛋儿长得好看,我早就……” 她挪了挪身子,亲昵地挨到了沧澜旁边:“澜姐姐你长得比他好看多了,真要让我选边站,我肯定会支持你的!” 沧澜顺势把她揽入怀里,温柔地摸了摸她蓬松柔软的鬓发:“这倒不用。这事,他有错,我也有错。小辈们的事情,小辈们自己解决,何必要劳烦宗主大人呢?糖糖,你不要插手,给我二十年,我就要他在我膝前俯首。” 她的话语里洋溢着骄傲自信和不容置疑的坚决,糖蜜怔怔地听着,身子不由得软成了一滩水,倒在了沧澜怀里。她也不起身,顺势捶了捶沧澜,娇声笑道:“嗯,澜姐姐到时候可别下不去手。他人虽心黑手辣,但长得那模样,怪疼人的。” 胖熊在一旁,被她俩的话电得一哆嗦,爪子上的芙蓉饼都掉了。 糖蜜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她从沧澜怀中坐起,扶了扶有些歪斜的鬓发,施了个清洁术,才把胖熊抱在怀里:“来,小乖乖,给你小姨看看,这两天胖了没有。啧,又重了,澜姐姐把你照顾得真不错。” 胖熊此时已记不得反驳是它照顾沧澜的,惬意地埋在糖蜜娇嫩微丰的胸前,向沧澜挥了挥爪子示威。沧澜整了整袍子,没事人一样端起了一碗杏仁酪,甜甜润润凉凉的。糖蜜的厨子真不错,等有钱了,她想,我也养两个。 饮食男女,人之欲也,不沉溺、不放纵也不排斥,不过是顺其自然。 *** 苏砚心桌案上的镜光一闪,他看着观影镜面显示的信息,微微皱了皱眉。他抬首,神色冷淡:“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口气之敷衍,如同打发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一样。 玉川剑眉一挑,对他高高在上的态度很不满意:“苏师兄,苏大人!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这件事,如今已经不是关乎她一个人的名声了,到了如今这个局面,要说没有云上宫在背后推手,我是不信的。监察部不光要监察门派弟子,还有监察天下,管控各地舆论的职责。如今阴师大人在外云游,您作为监察部的最高长官,该负起责任来!” “如果你们当初按我说的那么做,这件事早了结了。”苏砚心无动于衷,拿起了一块玉简,“你已经浪费了我一炷香的时间了,如果你觉得修士的时间多就可以浪费,很显然,我并不这么认为。” 玉川想起荆风出去时,贴心地燃起一根又细又短的“凝神香”。他原以为是为了省钱,没想到苏砚心用这种方式羞辱他!自从他入了门,没做过几年内门弟子,就被玉师看中收做了真传,一路走来,都是顺风顺水的,还没有人敢如此冷待他! 他一气之下,从椅子上站起,大步走到桌案前,居高临下俯视着苏砚心。苏砚心把玉简放了下来,又拿起另一块玉简。玉川紧咬牙关,此时的他,再也不是沧澜初见的一副吊儿郎当公子哥样,神色严肃冷厉。 怎么办?他脑海里一时涌出了很多念头。 威逼利诱令他就范?上一个这么干的是宁州牧守,运气好的话,两个人可以一起在地府喝茶; 打他一顿出出气?玉川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得了吧,毕竟是同门师兄弟,低头不见抬头见,这件事说到底也赖不着他。再说,真动起手,他和苏砚心,还差着一个大境界呢; 那就只能摔个东西了…… 他刚要行动,苏砚心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桌上翻出了一张纸,递给了玉川。 玉川接过这张如同草纸般皱巴巴的东西,展开一看: 【各位监察部来访者需知: 古董工艺茶杯:10块中品灵石/个; 第86章 天选之人 此文在晋江文学城发表, 请支持正版, 打击盗版, 给原创者一口饭吃 苏砚心顿足,凝目望着他:“所以,就因为我帮了澜师妹一个小忙,你就原谅我在宁州的所作所为。我原以为, 沧澜师妹是你此生所爱, 所以愿意为了她, 出尔反尔, 低头来求我。”他摇头轻笑, “玉川,你的原则,就是这么容易违背吗?” 玉川一时惘然:“是啊,我是个虚伪的人。我曾为宁州无辜百姓义愤填膺, 彻夜不眠;我也在宗主和长老们面前,痛斥你的所作所为,与你针锋相对。可不过三年,我就忘记了这些。人, 真是善忘啊。”他的神色有些低落, “现在想想,过去所谓的仗义执言, 不过是一场笑话:我满足了自己, 却没有为宁州的百姓做到什么。” 苏砚心轻声道:“玉川, 这不是你的错。你还太年轻, 这世上很多东西,不是那么容易说清楚的,若是能简简单单一分为二,一半是白,一半是黑,中间泾渭分明,多清楚啊。”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可惜绝大多数人,都在黑与白之间挣扎求存。有的时候,一些手段是必要的。就拿这次来说,如果你早下决心,事情也不会这么糟。” “是啊,所以我明日便出发去宁州。”玉川望着苏砚心脸上震惊的神色,笑了笑,“我求了师尊好久,师尊已经答应了,让我去宁州驻守。砚心,沧澜师妹,就拜托你了。” “你这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宁州有什么,矿产、灵脉还是邪教乱党?北地魔门虎视眈眈,我敢断言,不出十年,战端再起!要为门派做事,有很多种选择。你是在与我赌气么?” 玉川看着苏砚心明艳的脸上扭曲的神色,知道他是动了真怒。你……终究还是关心我的吗?能得你一怒,我此次前去,也不枉了。他摇头:“砚心,三年前,我与你在宗主面前割袍断交,是我年少气盛,不识大体。可是,”他低下了头,不再直视苏砚心的眼睛,“砚心,每个人,终究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是我的好兄弟,我希望你,尊重我的选择。” 苏砚心望着玉川离去的身影,神色莫测。星光流泻在他修长如玉的身影上,恍若神仙中人。荆风察言观色:“大人,玉川师兄这是受什么刺激了,是因为他的红颜知己落雪仙子和别的男人交往过密吗?不过那个落雪,前两天,还通过顺风盟给他寄了一封信和一块粉红色的帕子,下面弟子回报说,他当时也挺开心的。再说,从资质心性,还有师门传承,颜色气质等方面,他身边的红颜知己,又有哪一个,及得上沧澜师妹呢?我看,澜师妹对他,恐怕也不是全然无意。他何必在此时候,去趟宁州那个烂泥潭呢?” “荆风,你还是想得太简单。”苏砚心轻轻地道,“玉川说得对,他与我们,不是一路人啊。无论经过多少事情,他始终是活在阳光下的。” “从今天看来,沧澜倒还算一个可塑之才。一个小小的卓星尘,日后也许能搅风搅雨,不过现在,他还不够格。你们放手去干,这件事不光关乎澜师妹的名誉,我怀疑,是有人想借此机会,向宫里发难。七劫了,那些阴沟里的鼠辈,又蠢蠢欲动了啊。” *** 四下一片黑暗,不过对于一个修士,自然不是什么大问题。虽然练气期的修士,神识外放范围大概在一尺左右,这点距离,如果长期接受战斗训练,也足够在遇到危险时,及时作出反应了。 更何况,赤药修炼了一门流金瞳术,虽然他此时的修为被压制到了练气期三层,但自上而下,高屋建瓴,战力自不是一般练气初期修士所能比的。 除了灵力消耗有些过大以外,战斗走向基本符合他的预期。赤药喘了口气,心中却丝毫没有松懈。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不要小瞧任何人,是他第一次出任务时敌人给他上的一堂课。 赤药瞳孔微微一缩,目标在那里!她可能灵力消耗太大,并没有驱动护身法器。不过这跟他计算地差不多,目标第一次战斗,不过练气三层的修为,能跟他缠斗这么久,已出了他的意料之外。赤药本以为,在目标第一次受伤的时候,就会心神大乱出现破绽的。 目标半跪在地,一手持刀撑着身体,胸膛一起一伏,一缕汗湿长发紧紧贴着她苍白的脸颊,看起来狼狈无比。目标显然是消耗得太厉害了,既没有开启防御法器,还用九品的法器刀撑着地,这是只有新手会犯的错误。 当她发现敌人想要攻击时,她就会发现,这个姿势出刀,要多耗费一两秒的时间。而这一两秒,无论是分胜负还是决生死,都足够了。 赤药心中默念法诀,两道火龙分袭目标左右两侧。他身形如鬼魅般移动,手中持剑,幻化出漫天剑芒,直逼目标—— 不退,就死! 目标微微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暗红的光彩。他微微一怔间,目标突然单手弃刀,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掠过漫天剑芒,向他直扑而来。他下意识间,将长剑一横,同时拼命激发护身法器—— “噗……”闷闷的,是刀剑入肉的声音,仔细分辨,武器的主人似乎还在体内搅动了一下,但并无一丝痛呼声发出。“嗒,嗒”,淡淡的血腥气逐渐弥漫在空间里。 “咔”,不知是谁,启动了什么机关,整个空间骤然亮了起来。这是一间极大的屋子,大概能容纳上千人集会。但整间屋子除了墙刷得极白,角落处散放着几十把椅子以外,并无别的装饰。 “啪,啪,啪”,几声掌声从角落里传来。“平局。沧澜师妹,赤药师弟,可以了。” 赤药闷哼了一声,收回了灵剑。刚才他情急之下,挥剑护身,没想到这个疯女人,不管不顾用右手握住了剑刃,趁他震惊之际,一头撞过来,把毫无防备的他撞倒在地,压在身下,挥拳便打。这还不算,这个女人嘴里还含了一柄小刀,刺入了他的胸口。一个没修炼几天的人,居然敢这样御刀,不怕玩火自焚吗?不过是切磋而已,疯狂,真疯狂! 沧澜低声道:“承让了。”她用神识慢慢把小刀收回,从赤药身上站起。 她的状态不是很好——除了灵力消耗过度等表面不好见因素外,她挂了三处彩,虽然不是要害部位,但至今依然在渗血,说明她还没有完全驱逐干净体内的异种灵力。她刚才去抓剑刃的右手,伤口狰狞,皮翻肉烂,森森白骨隐隐可见。 沧澜的脸色却是漠然的,仿佛受伤的不是她。她走得很慢但很稳定,找了一个空旷角落,席地而坐。她拔下头上的簪子,火焰哔哔啵啵一响,简单消了个毒,左手持簪,将右手伤口处的碎骨,一点一点挑出。 角落里窜出一只雪兔,脖子上挂着一个储物袋,将一个玉瓶扔给沧澜。沧澜随手接过,倒在伤口上。赤药在一旁,看得眼皮直跳——玉生粉是一种很好的外伤药,极大加快机体愈合速度,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伤口上的异种灵气。 然而这药粉却有一种副作用,疼,极他妈的疼!将需要三天愈合的伤口缩短为半天,等于将三天爆发的冲突集中在半天,能不发作的厉害么!一般在十分紧急的情况,赤药才会使用玉生粉。可在天都城,在监察部武斗场,又会有什么敌人? 荆风走了过来,脸上满是赞赏之色:“澜师妹,第一次战斗,就能与赤药师弟打得旗鼓相当,真是难得。” 沧澜微一躬身:“多谢师兄夸赞。荆风师兄,我先回去了。” 荆风颔首:“门外已为师妹安排好了车马。沧澜师妹,一周后安排第二场对练,可以吗?” “不用了。赤药师兄下手很有分寸,不过是皮肉伤。如果方便的话,请荆风师兄把下一场,安排在两天后吧。” 眼见沧澜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荆风转过身,面色严厉,“赤药,虽然你的修为被压制到炼气期,但你的眼光、经验都远胜于她。这场比斗,实际上是你输了。下个月的训练量,增加三倍,你服气吗?” 赤药抓着乱蓬蓬的发:“知道了。”他耷拉着脑袋,年轻阳光的脸上满是沮丧,“澜师妹这种打法,不是无赖嘛!老子第一次,被个女人压在身下,互相捅刀子,丢不丢人!” 周围传来一阵哄笑,一群身穿黑白或蓝白法袍,胸口绣着监察部徽印的年轻人围了过来:“小红,输了就输了,找什么借口?” “就是,澜师妹还没说什么,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小红,不是你看澜师妹长得漂亮,故意放水了吧。连练气三层的师妹都打不过,说出去,谁信啊。” 赤药面红耳赤:“不要叫我小红,要叫老子赤哥,赤哥!小蓟,胡树,朱麻,你们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澜师妹来这里特训,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们谁也逃不过!等你们和澜师妹对上了,再说老子有没有放水!” 众人一时静了下来。良久,才有人开口:“真的?所有人都要与澜师妹对战?” “一两次可以,澜师妹坚持得下来吗?” “我看悬。荆风师兄,两天后我上场吧,我跟大人上过宁州战场,比较有经验。” “战场?说得好听,就是打扫一些杂碎罢了。苏师兄可是单人独剑闯的北地,你骗傻子呢。” “是,我骗你又怎么了?大人爱惜宫里弟子性命,不让我等跟随,又不是老子怯战不前。”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