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大庆宫中不同,北秦狼主虽亦以帝王自称,但服侍左右的却并不是除根的宦官,而是大量的奴隶。
这些奴隶多半来自狼主打败的部族、获罪的臣属以及战败的俘虏,相貌出众,或是身有长技的奴隶便有可能被王族或是贵族选走以随侍。
至于年老力衰,或是孱弱残疾的奴隶,主家不愿白白养着闲人,要么将人打发到最苦最累的矿场和工事,榨他们最后一滴利用价值,要么干脆就一刀将人了结了。
眼前这老头子便是部族出身,是北秦少有的并无固定部落聚居地,来往各国边界,尤其是同边疆的大庆百姓做交易,用北秦的牛羊皮草之属,换一些丝绸锦缎、金银杯盏、首饰之类的物什。
部落春夏来则归南,秋冬至则向南,有如大雁迁徙,原本日子过得也还算不错。
可有一年,恰逢深冬,许多部落牛羊都被冻死了不少,还有在风雪之中失散的,都过得颇为艰难,不得已之下,对嘎鲁部落的货物下了手。
虽未伤及部落的族人,但部族却因为交不齐上贡的数额,被老狼主带兵讨伐吞并了,族人也都沦为了奴隶。
老头子因为有一双能鉴别宝物
的好眼,于是这才被五皇子看中,将他留在了身边。
可是老人毕竟年事已高,在又一次五皇子在招待客人之时,将他召来显摆技艺,辨别真假之时,身体不适,未能出席。
觉得在人前丢了连忙的五皇子,当即就要把老人装入麻袋,丢入发狂的马厩中,让他被马踏成血泥而死。
这在北秦,也是颇为残酷的死法了。
他一路哀求,最好面子的五皇子都未曾有丝毫回心转意。
最后是同样被人欺凌,将他关进满是马粪的圈栏之中欲要看他的丑态。
待围观者离开后,姜聿本想翻到相邻的马厩之中,借以脱身,却无意间发现了被绑在麻袋之中,奄奄一息的老人。
也是他命大,在麻袋中看不到方向,胡乱滚到了马厩的角落,负责处置他的人又是个酗酒的酒徒,那日正好喝醉忘了来检查他的死况,这才捡回一条命。
当然,更幸运的是,他遇到的是姜聿。
姜聿安抚住了烈马,将老人救了下来,他母亲就是奴隶,于是自然而然也不会对同为奴隶的老人有什么歧视。
姜聿本想就这么放老人离开,可老人见过他安抚烈马的本事,却坚持他必当
是将来的狼主,要认他为主。
也是从曾经经历过当年大庆同北秦战事的老人那里,姜聿方才得知自己母亲的名字,从此才踏上了追寻自己身世的道路。
且五皇子大约也不会想到,自己以为老无一用的人,其实在多年经商之中,积累下了颇多的人脉,且当年被迫成为奴隶的部族族人,又不止他一人。
因为族人大多都有经商和鉴宝的天赋,不少皇族和贵族身边都有他们的族人。
这就意味着一个简易但足够有效的情报网,透过这张网,姜聿便能大致了解到如今北秦的局势。
两人寒暄过后,姜聿也不绕弯子,直接开口问道:
“如今朝中局势如何了?老家伙可还有气在?”
老人本就因他毫无预兆地突然回到北秦有些意想不到,如今听姜聿语气如此,浑浊的眼中掠过一丝深意:
“七皇子如此询问,可是终于想通了,亦要争夺狼主之位?”
姜聿微微抬眸:
“有什么问题么?”
老人先是一愣,而后脸上顿时爆发出欣慰的笑意来:
“不不,老奴……老奴是高兴啊!您终于想通了,老奴当年遇见您的时候,便知道您定是将来真
正的狼主,狼王之威令烈马都俯首臣服……”
怕姜聿不耐,他连忙止住话头,转而道:
“七狼主想了解的朝中局势,几位皇子公主的态势,还有狼主如今的状况……老奴一直让人密切注意着,这些日子收集了不少情报,七狼主随我来。”
说着便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带头向房间中放着不少宝物瓷器之属的百宝柜走去,转动了其中一个鎏金香炉,百宝柜便如一扇门一样,旋转一周,露出隐藏的另一面书柜来。
姜聿抬眼望去,每个册子之上都标着具体的日期,以不同的重要人物和时间分类,数目繁多,却也一目了然,清晰十分。
之后三天,姜聿就待在这个房间之中,将整面墙的情报都通读了下来,终于大致掌握了北秦如今的状况。
简单来说,其实就是老狼主虽看着并无重病,但身体已每况愈下,前些日子打猎之时,甚至不能拉满两石的普通长弓,下马后走路都有些踉跄不稳。
自那之后,老家伙就没再参加过任何一次围猎,朝臣和几个手握权势的皇子皇女,都觉得老家伙是时日无多了,才会如此,故而如今朝中的争纷愈发激烈。
眼见冬日将近,今年霜降连日阴雨,按经验,恐怕又是一年酷寒冬日,每当这时,许多人数较少、实力较弱的部族便很难存活下来。
为了能保全自己的部族,原先一直持观望态度许多旧臣和部落都开始站队了。
老家伙自他记事起,对皇子皇女之间的争斗和倾轧,基本是持观望放养的态度,甚至是故意放任如此,大约就是为了养蛊一般,最后得到最凶狠也最顽强的那一个。
姜聿此时若想踏入这场棋局,同其他几个先入局的皇子皇女们板板手腕,其实并不容易。
姜聿自己亦清楚这一点,故而这三日的功夫,除了翻看情报,剩下的时间,他便是在思虑接下来的计划。
正在此时,老人的徒弟推门进来,手中捧着一碗正冒着热气的姜汤,招呼他道:
“七狼主费神了,今日天冷,先喝碗姜汤吧,老师特意交代我送来给狼主暖和暖和身子。”
姜聿没有动,目光落在那碗冒着热气的姜汤之上,眸中闪过一道光亮,忽而起身道:
“我想到了。”
已经到知天命年纪的徒弟一愣,以为他在对自己说话,差点摔了杯盏:
“想……想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