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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下一刻,寒饮玉却转过头来,笑着看向他道:

    “可我看不到的大雪,你却还有机会看到。群青,等我走了,便把我的尸身烧成灰烬,不必为我立碑,寻个冬天能看到雪的地方,找一座高一点的山,在风里扬了吧。”

    “我这一生,拘泥于这方寸院落,从来未曾有机会感受过真正的自由,若是死后能随风而局,也算了此一生夙愿了。”

    群青并不知道他此言的深意,还以为他只是在交代自己的身后事,眼眶一红,忍不住道:

    “公子说什么胡话,从前那么多次,神医都说您可能撑不过来了,可咱们不还是走到了现在么?这一次也定能的。咱们……咱们今日便启程!等到了大庆,也差不多到冬日了,届时咱们……”

    寒饮玉就这样笑着倚在床头,看着他着急又慌张地比划着将来的计划,眸中的光却一点一点地缓缓地开始消逝。

    直到群青发现不对时,寒饮玉已经靠着床头,像是睡着了一般阖上了眼,神情安祥,纤长浓密的眼睫投下蝶形的阴影,脆弱地有些不真实。

    他紧紧握着的那只修长如玉的手,早已没了脉搏。

    群青缓缓停下了话音,唯恐惊扰他一般,颤抖着伸出手去触碰他的面颊,触手还是温的,可却再也没了回应。

    一瞬间,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高空重重砸落,巨大的冲击将他浑身的五感都夺去,所有声响都消失殆尽,所有感觉都迟钝。

    他以为自己是在贴着他的脸颊无声哭泣,却不知道他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像个在战乱中失去母亲的孩子,在战场上茫然地四顾哭泣。

    然而没等他来得及接受斯人已逝的事实,下一刻,寒饮玉院落的大门就被人一脚踹了开来。

    一队满副武装的兵卒冲进寒饮玉房中,为首之人没看床榻上之人一眼,将群青同画像上之人对上之后,当即便给后面的兵卒使了个眼色。

    几个兵卒当即就冲了上前,把群青绑住了手脚,不由分说向外拖去。

    但他们显然低估了此刻群青的崩溃和决意,几个人高马大的将士,想将群青同寒饮玉的尸体分开,却愣是被群青挣脱,像是发狂的小兽一般,重新回到寒饮玉身边。

    几个兵卒是被派来带这位罪臣之后进牢中小坐,而后方便翻案的,又不是当真来抓死囚,不能来

    硬的,实在奈何群青不得,只能无奈地面面相觑。

    楼绒绒急着回大庆京城,陈景辞又执意来相送,于是楼绒绒自然顺势便告诉了陈景辞此事。

    只是没料想陈景辞行事如此之快,自己前脚刚走,后脚便派人来寻人了。

    更没料到,寒饮玉心中担忧放下之后,竟当即便没了声息。

    两相一遇,便导致了群青甚至没有机会给寒饮玉好生送葬,不肯离开寒饮玉的尸身的局面。

    最后竟是有个兵卒看不下去,忍不住开口道:

    “人死不能复生,再说了,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靠的这么近,恶不恶心?”

    一瞬间,一直不肯松手的群青动作一顿,似是被这句话击中了什么,分了神,抬头,却是眼眶通红,恶狠狠地瞪着方才出声的兵卒。

    那将士被这般骇人的眼神一蹬,颇有些莫名其妙:

    “怎么还瞪人呢?我可跟你说开了,这次咱们来,可是陛下的意思,陛下有意替你们落家翻案平反,听闻你这个罪臣之后竟藏匿于寒府,这才命咱们先将你带入牢中,等候会审。”

    “这可是天大的恩典,不跟咱们走,你往后也只能做个畏

    畏缩缩的罪臣之后,过街老鼠一般四处躲藏,你可想好了。”

    然而群青却没被他的威逼利诱吓住,反倒在听到“落家”的一瞬间,下意识愣住了,沙哑开口道:

    “皇帝怎知,我是落家后人,又怎知,我如今身在寒府?”

    兵卒摆摆手道:

    “这咱们如何得知?兄弟几个也不过是听命办事,你若想清楚了,便跟弟兄几个走吧,也省的弟兄几个强来,你还要吃苦头。”

    群青却依旧红着眼,一字一顿问道:

    “你们是如何知道,我就是落家后人的?我有卖身契书,签了字画了押,是寒家大公子的随从,不是什么落家后人!滚!滚啊!”

    他随手拿起手边杯盏,疯了一般向几个兵卒掷去,碎瓷片散落一地,阻碍了几个兵卒靠近的脚步。

    分明已经无人靠近,他却依旧发狂一般红着眼丢着各色的物件。

    与其说他在质问,不如说,是他想清楚了缘由,难以接受,方才歇斯底里。

    知道他是落家后人的,只有寒饮玉和禾宴。

    他是最早被寒饮玉收复的几个人之一,寒饮玉收养他之后,后来遇到禾宴,便让禾宴想法子,

    消除了他耳后的奴纹。

    曾经见过他面目的人,要么死在了当年的满门抄斩,要么数年过去,早已识不出他的面目。

    禾宴没有任何缘由,要将他的身份告知皇帝,且这些人进来,府上寒江雪的人没有一个人前来警示,任凭他们畅通无阻到了此处。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

    是寒饮玉将他的身份告知了旁人,并且还为他求了一个洗清冤屈,恢复清白的机会,不愿他再同寒江雪扯上关系,以此来保全他。

    可……他救下他的时候,分明承诺他,此生都不会将他的身份告知旁人,为何要食言?怎么能食言?

    几个兵卒见他如疯如狂,到底还是有些摸不定主意,但又不肯违抗命令,为首之人一咬牙,同身后几人使了个眼色,几人便要打算冲上去强行制服群青,将他带走。

    可没等他们靠近群青周围三尺的距离,方才还在发疯丢着杯盏的群青,此刻却手握一片锋利的瓷器碎片,仰起脖颈,瓷片抵在致命的动脉处,威胁道:

    “别动!你们若是强来,我便当即了结了自己,你们领命要带我回去,想来应当不是要你们带回一具尸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