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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青不论如何恐怕都想不到,口口声声只是把自己当做继承遗愿工具的寒饮玉,在大限将近之时,最放心不下的,居然会是他这个半路捡来、毫无血缘关系的随从。

    寒饮玉看着楼绒绒,笑道:

    “寒某想同公主做个交易,只要公主答应,待我死后,替群青恢复世家身份,让他一家沉冤昭雪,过上他本该拥有的生活,十年内,寒江雪与大庆、与公主但凡有所冲突,必将退避三舍,绝不侵扰。”

    “寒行川或许不知晓公主同新帝之间的渊源,寒某却是清楚的,想来以公主的

    十年,对于寒饮玉来说,已经是能算计到、在自己死后能控制寒江雪的极限。

    但对于正在飞速成长的楼绒绒来说,十年的时间,足够她对失去寒饮玉的寒江雪有所掌控。

    ——是的,掌控,而非清除。

    一个教众遍布天下、影响力颇大的民间组织,要将其完全铲除,几乎是天方夜谭,有结实的群众基础,再围剿,寒江雪也能像原上野草,春风吹又生。

    更何况,如果就这般将偌大的势力赶尽杀绝,亦是一种资源的浪费。

    同陈景辞对世家的态度一样,与其彻底铲除,不若化为己用,尤其

    是寒江雪在维护民生、同底层民众的接触上,恐怕比某些官府还要得百姓信任。

    若是能将其利用起来,显而易见将是一股极大的助力。

    这般交易,对楼绒绒亦是一种极大的诱.惑。

    她定定看了寒饮玉半响,终于开口道:

    “以寒公子的谋算,加之寒江雪如今的势力,想来便是寒公子撒手人寰之后,继任人想要借此翻一卷旧案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寒公子这是对自己一手选定,亲自培养的继任人都不放心么?”

    寒饮玉却并不恼,只笑了笑:

    “原本自然是放心的,可惜见了公主,寒某便不能放心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聪明人,一瞬便从各自的眼神中获知了对方的意图。

    的确,若没有楼绒绒让寒江雪这些年的谋划接连受挫,如今的寒江雪,恐怕就犹如一道盘踞在九州之上的巨大阴影,隐蔽且难以捉摸。

    群青在寒饮玉身边数年,耳濡目染之下,亦有了寒饮玉六七分的神形,自然不必畏惧什么。

    但如今寒饮玉见过了楼绒绒,自然便能想到,若是自己走后,群青当真接手寒江雪之后,与楼绒绒为敌,结局恐怕难落安祥,这才生了与楼绒绒交易

    的念头。

    见楼绒绒缄默不语,似在权衡,寒饮玉出声道:

    “公主不必多想,群青同寒某不同,寒某这些年的确支使收录的教众做了不少助恶之事,但群青却一直只是在寒某身边随侍,至多不过是传递寒某的命令罢了,并未做过什么实质性的恶事。”

    “便是公主不相信寒某十年之约的承诺,也合该知晓,寒某死后,若是选定的继任者忽而恢复了世家身份,放弃了继任,寒江雪定会陷入群龙无首的纷乱,届时公主想要如何应对,都要容易得多。”

    楼绒绒自然知道,寒江雪所言的确有理。

    但寒江雪此人谋算甚深,楼绒绒不得不考虑,对方可能故意示弱,误导她的可能。

    她沉默片刻,最后却依旧没有开口应下,而是起身,离开之前身形顿了顿,开口道:

    “倘若寒公子所言属实,门外那位公子并未为恶,且身世含冤,我会建议南梁陛下,为忠直之人翻案平反,沉冤昭雪,不叫天下忠臣志士寒心。”

    “但若他执意要接手寒江雪,行肆意妄为、挑拨世人为恶,那便是冤案平反,证实他非罪臣之后,绒绒亦不会留情,放过此人。”

    她转头最后看了寒饮玉

    一眼,目光深邃且沉静:

    “至于寒公子所言十年之约,又或是其他承诺,容我直言——将死之人难言后世之事,我一个字都不信。若寒公子当真想保全在意之人,好生劝说他莫要行差踏错,助纣为虐才是正道。”

    言罢,亦未曾等待寒饮玉的回话,提步便走出了房间。

    门外的群青见她离开,忙冲进去,握住寒饮玉因为长时间没有掖入被中而冰凉的手,紧张地上下打量着寒饮玉,确认他未因楼绒绒受伤或是恶化,方才长出了一口气。

    寒饮玉看着他,忽而开口道:

    “群青,风思远写给我娘的信里,说只要她肚子里的胎儿没了,就同她私奔,去一处无人知晓的秘境隐居,男耕女织,看春.光夏花秋月冬雪。”

    群青动作一顿,握着他的手紧了紧:

    “公子忽而说这个作甚?那等恶心之人,就会这般花言巧语,诓骗单纯之人……”

    寒饮玉却笑了笑,望向窗外夏末秋初的满眼勃勃深绿之色,语气里难得带了几分虚幻的向往:

    “春.光夏花秋月,我都见过,可惜南梁地处太过偏南,冬日亦从未下过雪,我自幼病弱,甚至未曾有机会去过他处,一生将近,竟

    从未见过诗里那般大雪。”

    群青心中一紧,忍不住泛起酸涩来。

    寒江雪寒江雪,寒饮玉一手组建的组织叫这个名字,不是因为寒饮玉姓寒,而是因为寒饮玉最喜欢的一首诗,便是柳宗元的这首《江雪》。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何等壮观的雪景,才能配得上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这般形容?

    寒饮玉生于南方,所见总是生机勃勃的深绿浅绿,从来未曾领略过北国的苍茫雪景。

    正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机会走出这方寸之地,去见那漫天大雪,天地为之一白的景象,他才愈发向外这份凛冽的清寒和自由。

    寒饮玉望着窗外,忍不住想象天地间茫茫一片,漫天都是鹅毛大雪的景象。

    群青见他这副样子,心中愈发难受,当即便道:

    “公子若是想看雪,等公子身子好转些,咱们便行车去北地,去大庆,去看公子想看的雪景。”

    寒饮玉却笑了:

    “莫要拿你家公子作傻子哄,如今才是夏末,到可以落雪的时候,还有好几个月光景,你家公子这辈子,应当是看不到一场真正的大雪了。”

    群青鼻尖一酸:

    “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