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在何处?”乐簪摇摇晃晃走过于鲤身边,“忽然才发现,我原来有这么多的坟要去上,他们一个个,一个个……只剩下我了,只剩下我孤单一人了……”
“郡主殿下,郡主殿下!”于鲤发觉乐簪神情不对,焦急地追上去,“等等在下啊,郡主殿下……!”
是夜,景王府照花居,明湛风替乐簪掖好被角,又轻轻抹去她脸上未干的泪痕。
乐簪惊醒过来,转头凝视明湛风。
“在陇景多住一阵子再走不行吗?”明湛风温柔地吻了一下乐簪的额头,“反正虞城还有霍因、霍始他们呢,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皇上知道我为什么要走,不是吗?”乐簪对着明湛风微微而笑,“如今的陇景,没想到还能再次成为伤心地。”
“现在你明白了?”明湛风痛惜地俯视乐簪,“无论复仇与否,都只会在自己心中剜出越来越大的伤,时时疼痛,时时流血,再也愈合不了。”
“我不后悔,皇上!”乐簪泪目晶莹,却始终牵唇含笑,“至少陇景和虞城在皇上手中,比落入我父兄手中强。”
“可看见你如此痛苦不堪,朕的心也好像碎成了千万片,簪儿啊,就这么放你
回虞城,朕根本无法安心啊!”
“会好的,皇上,时间能平抚一切,就好像当初在汇昌,我来到皇上身边,慢慢的,我变成了乐簪,并且逐渐已想不起鉴初的样子了,虽然感觉那个人是他,可……他的样子真是越来越模糊……”
“好了好了,别说了。”明湛风再次温柔地帮乐簪拭去泪串,“朕会抽空去虞城看你,要是你心境平复了,也可以随时来陇景,好吗,答应朕,要好好的爱惜自己,就算朕不在身边,不能照顾你,你也要放下前尘,重新开始!”
“我会尽力,皇上!”
“不是尽力,是一定要做到,朕相信你!”明湛风俯下身子,用力地抱了抱乐簪,“其实,固然是青川溪畔的那个影子吸引了朕,可朕不得不说,朕喜欢的,还是你快乐时的模样。”
“皇上……”
“睡吧,有朕守着你,从今往后,就由朕来守护你的一生一世!”
建亘二十七年十月,陇景、虞城两地局势已基本稳定,明湛风扫平了景王的残余势力,部分正卫营的残兵败勇退往哀牢国境内,与奚策、奚昂汇合。
建亘二十七年十一月,明湛风本打算撤走一部分兵力回汇昌,然他
人还未行至紫雄岭,便收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汇昌政乱,以向融为首的臣子向永宁朝称降了,且永宁大军,正在陆续入汇昌。
明湛风退回陇景,除加紧强备各个关卡的防守外,他也在做着另一种准备。
十二月末,乐簪听闻明湛风亲自率兵在紫雄岭迎敌,大惊之下欲领兵驰援,但为霍因劝阻,因为如果连明湛风的大军都不能阻止永宁军的挥师南下的话,仅虞城现有兵力,也只会白白去送死。
乐簪犹豫不决,一方面寄望明湛风不敌还会退回虞城或陇景,另一方面她又从明湛风不同寻常的迎敌方式中嗅出了令她心神不安的味道,而这种心神不安则意味着一个她想都不愿意去想,最最揪心,且无法接受的结果。
煎熬中度过了约莫十天,明湛风的书信忽然至前线传来,乐簪看着满身污垢疲惫不堪的驿兵,顿时有了不祥预感。
颤抖着双手,好不容易拆开信封,乐簪看见窗外夜色掩映下,营地的将士们燃起了篝火,再怎么艰难,也是新的一年前夜,乐簪进屋把自己关起来之前,已下令让全体将士们尽情畅饮,不醉不散。
此刻,在红亮的篝火前,有人饮着酒大声
唱起了歌,“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歌者起先一人,接着越来越多的人纷纷和声,还有不少开始围着篝火手舞足蹈,当“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一句悠扬嘹亮于虞城上空时,乐簪仰望满天闪烁的星辰,失声痛哭不已。
他早就做了决死的准备,可他只是想自己去了结一切,为免陇景再受涂炭,他将自己最后的阵亡之地选在了紫雄岭,大概不想去走徐进晖的老路,他其实害怕面对人性的陷阱,当他获知唐渊春并没有为难汇昌的故吏旧臣时,他曾动摇了那么片刻,不过于转念间,他又丧失了归降的勇气。
毕竟,唐渊春数度来信,他都没予理睬,到了绝境再去求降,他不敢想象屈居人下,苟且偷生的日子,至少,他做不到仰人鼻息地活着。
所以他只能选择死,甚至他的死会变成将士们的一条生路,唐渊春急于南下,要的是一统江山,为了坐稳江山,不会再过多为难降士,此刻,亦只有但愿他的最后一注没有押错了。
他在信中告诉乐簪,如是见信,那他已不在人世间,还好从始至终,他都是在征
战中生存,也应该在征战中马革裹尸,来去一如此生,从未变过,从未更改。
留下乐簪,是他最艰难的决定,不再能守护,他的气力用尽,可无论多么艰难,他仍旧坚持要乐簪放弃虞城,如若不愿意降,乐簪还有时间带着乐函远离是非之地,远走哀牢国和她的两个兄长汇合,这一步棋,是他在决意放走奚昂、奚策时就为乐簪留下的后路。
活着比死好,他写道,朕一生戎马,看尽世态炎凉,也看尽生死,本无所谓生命之久长,唯藏下有关你的秘密,是贪求你能在朕的身边多留一刻,如今忽觉一年多的时光,已堪比得天下之幸了,朕之阵亡虽有撼却亦知足;而你,簪儿,你不仅仅有朕,你还有函儿,还有你的兄长,生命之年轻,能重头开始,定不要轻言放弃!”
“你不是说会一直陪着我吗,你这个骗子!”青空朗星,是如此灿烂的夜晚,乐簪却想起了汇昌的大雪,想起了他陪着她在雪中漫步,在凉亭中温柔地抱着她,还有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许诺,“回来!要死一起死,要生一起生,为什么,连你也丢下了我!”
如果,不是她执念于报仇,明湛风的命运会改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