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黎明将至。
当所有人看清穿着暗金色铠甲的老者时,将士们都下了马,他们单膝跪在地上。
不论是羽林军还是兵马司,都在同一时间放下手中的兵器,一片片跪倒。
孙由双腿微微一颤,膝盖一软,战战兢兢地跪用脑袋杵地:“皇、皇上……”
这声呼喊犹如乐器的领衔音节,一声由上千人组成的呼喊‘皇上万安’尾随而来,声音响彻天际,惊扰了黑夜中栖息的猫。士兵、将士、官员一排排跪倒,场面宏大,就像是沉睡的巨龙终于苏醒,凡人感受到惊人威亚匍匐在它脚下。
嘈杂的夜顿时陷入寂静。
所有人都是跪着,除了皇帝和叶盛。
叶盛惊惧万分,嘴里不断那你喃喃道:“不可能,怎么可能……”
皇帝没有立刻开口,只是摸着胯下的坐骑,他略微混浊但依旧精明的眼中,透露出几份怀念的色彩。
“朕一直以为不会再有机会穿上这套铠甲……也不想,不希望!”
一旦穿上这套铠甲就代表着皇帝要御驾亲征,不论是皇帝年纪和身体都已经不允许。
然而皇帝发现,他想得还是太理所当然。边疆没有大敌来犯,国土之内也无反贼大肆反抗,但身边却出现了乱臣贼子。
忽地,皇帝语气一变:“却不曾想到,会因为丞相又披上昔日戎装!”
皇帝呵斥道:“叶盛,你大逆不道,窥觊皇位,可知该当何罪!?”
他目光犀
利,直直射叶盛。
在惊人的视线下,叶盛好不容易才找回了理智,他的视线不断在四周扫视,然后在黄方恒和宣武侯的身上停下。
宣武侯镇守西北不该在这里,就算皇帝临时调动也骑马要提前一个多月。
皇帝提前回到金陵,为何没有通知任何人?独独带上了黄方恒?
突然间,叶盛脑海中有道光芒闪过。
错了!他失策了!
皇帝一开始离开金陵就是诱他入局,不论是前朝反贼,还是失踪,都是针对他的诱饵,一切都是假的。
老家那个祥瑞也许同样是皇帝搞的鬼!只是为了催发他内心贪婪与野心。
他果然入了局,暴露了真面目。
这一切,恐怕连皇孙和燕王都被瞒在鼓里,成为了诱惑他的棋子!好一个最是无情帝王家!
但皇帝什么时候这么工于心计了?不对,一定是有人为他出谋划策。
是谁?黄方恒?不对,他没这个脑子!大太监宗良?不对,宗良心思细腻,但却不擅长阴谋诡计。
那又是谁?他在朝堂纵横数十年,居然输给了一个从头到尾都不知道的敌人?
可笑!
叶盛脸色忽晴忽紫,蓦地又自嘲大笑:“何罪?自然是死罪!微臣又怎会不知?”
他语气变得阴狠:“说到底不过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他看向燕王说:“微臣之前曾说自己是飞蝉身后的黄雀。”然后看向皇帝:“但却没料到黄雀头顶上还悬着一只
飞鹰,哪怕只是一只垂垂老矣的鹰!”
居然讽刺皇帝是垂垂老矣的老鹰!黄方恒吓得连忙朝皇帝看去,但发现皇帝连表情都没有变。
皇帝只是半眯着眼睛,四平八稳道:“即便是将要老去的鹰隼,又岂是燕雀可与之争锋?”
若是年轻的时候,皇帝或许还会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但岁月教会了他喜怒不形于色,这也是作为皇帝的基本素养。
叶盛见皇帝没有生气,有些不悦,“今日之事,微臣心服口服,但微臣还有个问题想问!”
叶盛知道,自己已经败了,彻底没有了后招!但他要弄清楚他为什么会输?
“你问。”皇帝的眼神没有波动,看在叶盛这么多年为朝廷付出的份上,皇帝愿意成全他。
叶盛很讨厌皇帝那高高在上的模样,但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问:“皇上何时知道我有谋反之心?”
皇帝道:“从你第二次刺杀燕王时!”
燕王总共只遇到过两次刺杀,一次在武陵,一次在金陵。
前一次大家都以为是魏王所为,后一次周昂一直认为是先太子所为。
难道不是?燕王猛地抬起头!那他岂不是错怪大兄?他耿耿于怀了这么多年又是为何?不对!先太子当时明明是默认的态度。周昂此刻内心充斥着矛盾。
叶盛愣了一下:“原来如此。”
原来皇帝那么早就知道了!当时先太子身体有恙,他生出了不臣之心,各位皇子便是他
的眼中钉,他用两次刺杀分别嫁祸给魏王和先太子,他以为一切都很完美,没想到早已暴露,即便他后面蛰伏了起来,也只不过是拖延了皇帝处置他的时间。
只可惜啊,两次刺杀都没有成功。
叶盛还想问今日这一切是谁为皇帝出谋划策,但话到嘴边终究没有问出来,他始终不相信自己输了。
输了?不对!
他还有一张底牌。
叶盛心中猛地闪过一道念头,他笑了:“皇上,微臣自知谋逆之罪罪不可恕,但微臣斗胆,想用一条命换自己的命!”
宣武侯呵斥:“大胆!”
“叶丞相,你此刻该称呼自己为罪臣!”黄方恒冷哼:“况且何人的命有那么贵重?皇上。岂能饶你性命?”
见皇帝不说话,叶盛狠了狠心道:“皇孙的命!”
叶盛道:“在进宫前,我已派人去捉拿皇孙,现在想来已经得手,皇上若是还顾念先太子遗孤,就放我出金陵!我叶盛保证,此生不再踏足大齐半步!”
他不再称自己为微臣,直呼姓名,他更是知道,等到今夜过去,叶盛这个名字将会遗臭万年。
叶盛直勾勾地看着皇帝,此刻他心里没底,他派人是去杀皇孙而不是捉拿,要是被人拆穿,一切都完了!
但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宣武侯和黄方恒都皱了眉。
不知叶盛的话是真是假,他们不敢插嘴,万一断送了皇孙的性命,估计死一百次也难熄皇帝的
怒火。
皇帝的气压也有些低,场面陷入了沉默。
其实这场谋划一切都很顺利,只有一点出了差错,文锦在救下皇孙后躲了起来,没有按照皇帝的吩咐。皇帝知道,那是因为文锦对他心存芥蒂,而芥蒂的起因,是因为先太子。
皇帝无声叹了一口气,始终没有出声。在皇帝心里,平安还是有些分量的,但这不妨皇帝之前对平安的利用。
这样的反应,给了叶盛很大的信心,他很了解皇帝。
叶盛从怀中取出一枚信号弹,假模假样道:“皇上可要好好想想,只要我这枚信号弹发射,皇孙便要去九泉见先太子了!”
“尔敢!”宣武侯怒目圆睁。
皇帝波澜不惊的眼神中,终于泛起了一丝怒意。
眼看叶盛想要点燃信号弹的引线,久久没有出声的皇帝沉声喊道:“慢着!”
罢了,他已经对不起先太子了,不能再让平安早逝。
看着皇帝的眼神,叶盛感觉自己赌对了:“皇上既然已经有了决定,那就让包围我的官兵让开吧!”
皇帝深吸一口气,布满皱纹的手举到空中,那双苍老的双眼闭了起来,掩藏起其中的不甘。
没关系,只要平安安全归来,他重新下令捉捕叶盛即可。
就在皇帝将要挥手示意士兵退后时,一道清冽的声音在马蹄声中传来。
“微臣救驾来迟,还望皇上恕罪!”
那人身着青衣,年轻清冷的面容上带着让人心安的从容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