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李从厚看着眼前闹轰轰的一幕,突然觉得无比的滑稽可笑。
他转身,再没看一眼倒在血泊中的女人。
看一眼都是玷污。
“太傅大人,不走吗?”
苏太傅老泪纵横。
他看着帝王孤挺的背影,终于在此刻明白了一件事情。
为什么这么多学生当中,他独独对这个学生掏心掏肺,那是因为他们是一样的人。
无情!
寡义!
……
公主府里。
长公主目光死死地看着面前的小内侍,“你说的,可句句是真?”
“回殿下,奴才不敢说假话,王公公怕事情有变化,请您赶紧进宫!”
“公主,公主!”
府上侍卫冲进来,来不及行礼便急道:“大事不好,徐家军造反了!”
“你说什么?”
长公主蓦然站起身,冰冷的血直往头顶冲,她眼前一黑,喝问道:“谁造反了?”
“徐家军!”
“殿下啊,竟被王公公料中了,您,您可快点吧!”小侍卫急哭了。
长公主无声无息的跌回椅子里,呼吸越来越沉重,“来人,去把驸马叫来!”
“是!”
高驸马闻讯匆匆赶来。
他人到中年发了福,跑得又急,一额头的热汗,“公主,出了什么事?”
长公主起身走上前,掏出袖中的帕子去给他擦汗。驸马根本没想到她会这么做,吓得往后退了半步。
长公主冷冷的
笑了。
这就是她的男人,怕她怕得要死,叫他往东,不敢往西,连床第之间的事,都得喝酒壮胆。
“你帮我去做件事。”
“公主吩咐!”
长公主掏出腰牌,“去把朝儿接出来。”
高驸马一听接儿子,顿时来劲了。
他早就想去五城兵马司要人了,那是个什么破地方?儿子关在那里,他都嫌丢脸。
“我这就去!”
“等下!”
长公主叫住他,目光却向小内侍看去:“你去外头等我,我与驸马交待几句。”
“是!”
屋里剩下夫妻俩,长公主望着驸马许久,轻轻叹了口气,“你可记得先帝去世前,把我单独叫了进去?”
如何不记得!
叫进去足足有小半个时辰,他在外头等得心急如焚,生怕出什么岔子。
高驸马见公主突然提起这个,心惊问道:“先帝对你都说了什么?”
“先帝拉着我的手,说从厚这孩子太过优柔寡断,并非做皇帝最好的人选,但他不能对不住先太子。”
长公主:“他让我无论如何都要保住皇帝一条命。”
高驸马心脏一缩:“公主的意思是,先帝早就料到了会有今日的局面?
“料到也罢,未雨绸缪也罢,都不用去猜了,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
长公主看着驸马,话峰一转。
“我是个要强的,自己要强,对别人也要强,
这些年你能忍着我,不容易!”
“阿锦,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高驸马急了。
阿锦是长公主的闺名,成婚头两年,夫妻恩爱时,这名儿常常挂在驸马的嘴边。
有多久没有叫了?
长公主一双眼漆黑发亮,跟浸过水似的,“有些事情,你无须知道,这个家……”
她环视四周,沉吟道:“有朝儿在,就不会倒,也该轮到他撑起家业。”
高驸马感觉自己站在冰冷的湖里,一点一点往下沉。
“非要到那一步吗?”他咬牙问。
“希望不要到那一步!”
长公主顿了顿,道:“真到了那一步,也没什么遗憾的,我对先帝,对大秦也有了交待!”
“那我呢?”驸马突然像个小孩子一样发问。
“你照样喝你的酒,吃你的肉,外头养着的那几个挪到府里来,就说是我说的,你儿子不敢吱声。”
长公主看着他的腰围,嫌弃道:“只是别再胖了。”
驸马的脸蓦然一变。
“朝儿的婚姻大事,你不必多管,他成婚也好,不成婚也罢,娶的是女人也好,男人也罢,你都睁只眼闭只眼。”
长公主脸上露出慈爱,“我就他这么一个儿子,连这江山都能翻了天,还有什么能长长久久的,不指望他传宗接代,把这辈子过好就成。”
“真是慈……”
“慈母多败儿!”
长公主
款款往外走,走到门槛边的时候,轻轻扔下一句:“又如何呢?”
……
“将军,十二卫的人全部控制住。”
“将军,四个城门卫统统换上了徐家军。”
“将军,这宫门要不要撞开?”
徐青山没有说话。
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他在心里反反复复的问自己这样一句。
这古老的皇城,曾是徐家人、徐家军拼死要守护的;这皇城里的人,曾是徐家人,徐家军头上的一片天。
徐青山深吸一口气,将眼闭了闭,又睁开。
“撞!”
“是!”
话音刚落,厚重的朱门吱呀一声打开。
苏太傅从城门里出来:“徐将军,褚夫人救治无效,已经过世了!”
徐青山双目赤红地看着苏太傅:“谁下的毒!”
“交出来!”
“把人交出来!”
徐家军的儿郎们挥着手中的大刀,叫喊声震天。
叫喊声中,沈姑姑被人压着跪在宫门口。
“是我女儿!”
苏太傅:“她原本想毒杀的人,是她的嫂嫂,阴差阳错间才让褚夫人……她已经撞柱自尽,这人是她同谋,徐将军要杀要剐,都由你!”
徐青山:“她为什么要毒杀她的大嫂?”
苏太傅咬牙道:“这个孽畜生了乱伦之心。”
徐青山冷笑一声,“苏太傅,你抛出这么一个可笑的理由,以为本将军会信吗?”
苏太傅走
到他面前,神情坦荡,“徐将军,我已经是黄土埋到胸前的人,说谎没必要,更何况……”
他凄凉一笑。
“读书人争的不过是个身前身后名,大好战局因为我女儿而改变,他日史书工笔会如何写我?我清清白白一辈子,最后连名都不要了,我还要骗你做什么?”
“为什么请我母亲进宫?”
苏太傅的目光与徐青山的狭路相逢,闪无可闪,躲无可躲,只得硬着头皮道:
“将军应该知道,历朝历代将军出战,家人都会留在京城。皇上请褚夫人入宫,是怕将军你临阵倒戈,这一点我不瞒你!”
这话,彻底点燃了徐青山的怒火。
“国事到了这个地步,战事到了这个地步,你们竟然还有心思玩这一套?”
“将军,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将军须得体量皇上的难处啊!”
“那么谁来体量将军的难处?”
“出了事,找个女人来顶包,当我们一个个都傻吗?”
“她是皇帝的女人,当然帮着皇帝做事!”
此起彼伏的叫嚣声,几乎要将整个皇城淹没。
宫门里,李从厚一身明皇站远处高台上,此刻他才真切的体会到了书上的一句话: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徐将军请冷静,自掘坟墓的事情,皇上何至于做?”
一道清亮柔和的声音,在所有叫喊声中,突兀的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