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平不是无端料中。
当他得知凌巍战死的消息后,惊得差点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北军所有的将领,他个个认识,但没有一个人,有凌巍的分量。
“先生,你的字写得真漂亮!”
“先生,你腿不好,我来背你!”
“先生,为什么你的脑子这么好,我他娘的笨死算了!”
七尺的彪形大汉,像个孩子一样围在他身边,眼睛里都是崇拜的亮光。
顾长平的心里像被人开了一条口子,比任何人都要痛,但他没有时间悲秋伤月,一路都在逼自己去思考:
下一步,徐青山会是什么动作?北军要如何应对。
张玉上前一步:“王爷,南城门由我布防!”
谭渊:“东西两个城门,我来!”
赵静好:“北门我负责。”
不等李君羡应声,顾长平已抢了话:“速去!”
顾长平极少抢话,从来都是等所有人都说完了,他才慢悠悠的来上这么一句,可见情况紧急。
众将们不敢耽误,掉头就走,脸上哪还有半分悲痛之色。
李君成没有走,反而往椅子上一坐,咬牙道:“这一役我损失惨重,心痛。”
李君羡何尝不痛。
两千玄铁军啊,那是他手把手调教起来的,个个能以一挡十。
“王爷,此刻不是说惨的时候。”
顾长平的双眸更暗沉了些,“王爷居西路,两翼中的一翼,为何等南军的箭射过来了,才后知后觉的发现?”
“……”
“岗哨兵在哪里?前哨兵在何处?”
“……”
李君成简直有苦说不出。
岗哨兵有,前哨兵也有,都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干掉,连个响声都没发出来。
速度太快了!
“还有你!”
顾长平目光一斜,直直看向李君羡,“我事先就提醒过你,小心徐青山,小心徐家军,你呢,还和人喝酒?”
刚刚当着属下的面,他是给他面子,这会没了外人,顾长平真想狠狠骂醒他。
徐青山领的是徐家军啊,皇帝千里迢迢把他们召回来,不是白召回的。
换了任何人,一听是徐家军亲征,只怕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睛。
他倒好,连打几场胜仗就……
顾长平重重的叹了口气,“十二,哪怕你已经打到四九城下,只要那城门攻不下,你都不能骄傲,因为你没有退路。”
李君羡一手心的冷汗。
是的。
他没有退路。
从他起兵的那刻开始,他就背上了反贼的名声,除了他的心腹,他的追随者,天底下没有几个人支持他。
这是一场无法回头的战争。
周明初输了,还可以回家,还有官做;
他
没有。
一旦输了,等待他和北军的,只有死亡。
所以,有什么资格喝酒?有什么资格悲痛?有什么资格小看你的敌人?
“喝酒的事情,是我提议的,打了胜仗,心里头高兴。”李君成老老实实承认。
他不爱女人,不爱钱银子,就爱个酒,
“鬼知道那个徐青山会立刻反扑过来,这他娘的完全不合常理!”
骂完,李君成看着顾长平,陪了半分小心道:“后面咱们注意,应该还来得及!”
“难了!”
顾长平半分好脸色都没给他,“现在的南军已经不是从前的南军。”
“这话什么意思?”李君成大吃一惊。
顾长平:“王爷如果领着十万徐家军,同三十万南军一道出征,最想做的是什么?”
李君成想了半天,“保护好我徐家军,不让那些半吊子水的人瞎叽吧乱指挥,让我徐家军白白送死。”
“不让别人指挥,那你就必须成为指挥的那个人。”
李君成似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是说……”
顾长平点点头,“周明初打了败仗,出局;徐青山夜袭北军,逼得北军退守东昌,还斩杀了昊王身边一员大将。
此役是南军出征以来,第一次大捷。试问,整个南军中谁还敢小瞧了他徐青山?谁还敢违大将军的令
?”
李君成:“……”
“徐家军素来以治军严谨而闻名。徐青山以治徐家军的办法,来治整个南军……”
顾长平目光又转向李君羡,“现在的南军又如何会是从前的南军?”
李君羡心里从未这样难受,这样后悔。
大好的局势,被他自己给亲手毁了。
凌巍根本不是死于南军手上,而是死在他的轻敌上。
他抬起头,看着顾长平喃喃道:“子怀,我错了!”
“这个错,代价太大了!”
顾长平走到书案前,将地图展开来,“一旦东昌城守不住,我们要往哪里撤退?”
李君成眉毛一挑,“不会吧,我们连东昌城都守不住?”
顾长平头也没抬,“你们仓促逃跑,粮食物资抢出来多少?”
李君成倒吸一口冷气。
仓皇之下,粮食物资一大半抢出,一小半扔下。
“即如此,东昌城又如何支撑得起这么多的北军?”
顾长平神色一点一点凝重下来,“前面的仗,打得太顺,虽有惊,但无险。”
从叶锋,到徐评,再到定国公……
傲气不是一天堆积起来的,是一天天堆积起。
渭水河一过,便可南下,上到李君羡,下到每一个北军士兵,谁不跃跃欲试。
想到这儿,顾长平的神色更加凝重。
用至亲之人
磨练出来的这把剑,远比他想象中的更为锋利,他还答应阿宝说要保住他……
这话,说早了!
……
大帐中,一灯如豆。
徐青山枯坐着,看着面前那把长刀,许久,他默默伸手捂住了脸。
这把刀自拎在手上起,杀的都是对大秦虎视眈眈的异族人,但从今天开始,他杀的是大秦人。
个中滋味,万般心绪,难以向人开口。
但他心里清楚的知道,他挥起刀的时候,有那么几个瞬间,心莫名的软了一下。
“徐将军!”
吴正峻兴冲冲走进帐里,身后跟着周明初。
徐青山当下敛了神色,转过身。
吴正峻摸着稀疏的几根胡子,笑得眼睛都没了:“北军留下了小一半的粮草,这下咱们发达了。”
徐青山目光深沉地看着他,想到了麦子的话:
“爷,吴正峻这人简直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祖籍何地,家在哪里,家中几口人,有无娶妻生子,统统查不到,鬼知道他怎么就成了这些人的头头。”
徐青山含蓄道:“下一步,吴大人有何想法?”
吴正峻认真想了想,“形势大好,自然是乘胜追击。”
徐青山:“如何追击法?”
吴正峻笑笑:“依我看,最好兵分两路,一路打东昌城,一路直抄李君羡的老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