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暮降临,莫州府衙灯火通明。
徐评掀帘走进父亲房中。
一灯如豆,定国公正伏在书案上提笔写字。
听到有脚步声,他头也不抬道:“你略等等,我这就好。”
“父亲又在给青山写信呢?”
徐评走过去,目光往信上扫了几眼,笑道:“尽是些流水帐,青山看了定说无趣。”
自打老爷子来到北境后,每天傍晚必定抽出些时间,将前一天军中发生的大小事宜,还有昊王大军的动向,一一记录下来。
积累满十天后,便派人送去边沙。
徐评知道老爷子是想教青山如何打仗,但教也不是这么个教法啊!
兵法呢?
作战计划呢?
行动路线呢?
定国公最后一笔落下,用嘴吹干了墨,又将镇纸下压着的九封信一并拿出来,一张一张折好,塞进信封,亲自交到侍卫手中。
待侍卫离去,方才扭头问徐评道:“你找我何事?”
徐评正色道:“父亲,我们入北境已近三个月,总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这仗您打算什么时候开打?”
定国公看着儿子,“我问你,昊王李君羡是个什么样的人?”
徐评一怔。
“李君羡这人,早年拜师苏太傅,兵书读了一箩筐,又常年混迹军营,文韬武略极为出色。”
定国
公语重心长道:“这人与鞑子兵交战,从不等着敌人上门,喜欢主动出击,所以他最擅长的,就是进攻。”
徐评恍然大悟。
徐家擅防守,昊王擅进攻,所以父亲这是打算等昊王主动进攻。
定国公走到书案前,一边将行军地图铺展开来,一边道:“去把范长生叫来。”
范长生曾跟着徐青山的父亲守过边沙,对徐家忠心耿耿,定国公出征,索性点了这人做副将。
范长生一进门,便向定国公行礼。
“过来!”
定国公见人齐,手指着案桌的行军地图道:“离幽州城最近的城,除了我们此刻在的莫州外,还有一个雄县。”
二人随着他的手望过去,只见莫州府、雄县在地图上,几乎能连成一条直线。
“明日,范长生领兵五万,守住雄县!”
“是!”
“徐评领兵五万,就守在此地莫州。”
“是!”
定国公正色道:“莫州和雄县之间,由一座石桥连接起来,断开石桥,两军可各自为阵。若一方有事,又能迅速的互相支持,互为照应。”
徐评眼前一亮,“如果昊王进攻我守的莫州,范长生便可率大军从背后袭来。”
范长生接话:“如此可形成内外夹攻,将昊王来个瓮中捉鳖。”
定国公:“正是!
”
范长生思忖道:“还有十万大军,国公爷打算安在何处?”
定国公手往后挪了半寸,指着另一处城池道:“我领兵十万,驻守真定。”
二人顺着定国公的手望过去,只见真定在莫州,雄县的下方,与这两个城池连起来,正好形成一个倒三角。
如此排兵布阵,便是给昊王设了两层关卡。
就算昊王大军突破了徐评、范长生驻守的第一层防守,还有定国公的第二层防守在等着。
反之。
一旦昊王兵败,徐评与范长生便可作为第一波反攻的力量,向幽州府发起进攻。
而定国公的十万大军,可迅速北上,直逼昊王府。
妙啊!
徐评和范长生对视一眼。
姜还是老的辣。
比起叶锋的突进,国公爷这一计更显得稳扎稳打。
定国公看了二人一眼,“这一仗你们尤其要小心两个人。”
徐评:“一个是顾长平。”
范长生:“一个是昊王的近侍凌巍。”
定国公赞许的点点头。
这三个月的努力没有白费,先不说那些士兵,只说这两位领兵的人,已形成了十足的默契。
这默契此刻看着没什么,但在战场上,那可是最为珍贵的东西。
可关于生死!
“这两人,一个文为第一,一个武能定邦安天下。”
定
国公叹了口气,道:“幽州一战,顾长平出奇兵拿下幽州,才使得叶锋兵败而归,这人太聪明。而这个凌巍又号称不死战神,和顾长平一样,都是难啃的骨头。”
徐评心中一凛,“父亲,如何防他们?”
定国公摇头:“防不住!”
徐评眉尖一跳,直觉这个“防不住”,不仅仅是字面上简单的意思。
然而,定国公已不再往下说,冷冷命令道:
“兵贵神速,你们二人这就出发,两县之间的路,务必命人查探清楚,防止昊王在此设下埋伏。一旦昊王进攻,第一时间给对方送讯。战况紧急时,便以烟弹为信号……”
定国公声音沉稳,一步一步的做着妥善安排。
最后一个字落下,范长生抱拳,大声道:“请国公爷放心,定不辱使命!”
徐评:“也请父亲放心,我在,城在!”
定国公深目看着他们,连连颔首:“好样的,都去吧!”
二人抱拳而去。
国公爷还没来得及收起地图,徐评去而复返。
他走到老父亲跟前,一撂衣袍,笔直的跪了下去,随即“砰砰砰”,磕了三个头。
每一个头都掷地有声。
定国公瞳孔微缩,只觉口舌发干,突的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来,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
老爷子没有
披甲,一头头发已近花白,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的缘故,从前与他一般高的个头,此刻将将到他眉角。
徐评定定地看着老父亲,心中不免难过。
“父亲还有什么话,要叮嘱儿子的?”
老爷子却只看着他,并不说话。
眼前的这张脸,慢慢地和那记忆中的另一张脸重合到一起。
他有好几个儿子,长得最像的只有老大和老二,有时候想老大紧了,就把老二叫到跟前,看上几眼,或者说几句闲话。
“你可怪爹爹把你带来北境?”
爹爹?
那还是他小时候唤父亲的称呼。
徐评一下子热了眼眶,摇头道:“便是爹爹不带着我,我也是要陪爹爹上阵的。”
“好,好……”
老爷子抬手拍拍徐评的脸,“徐家没有不战而屈的男人,你们,你们都是好孩子。”
徐评强忍着泪,道:“爹爹多多保重,儿子这便去了,若无命归来,请爹爹善待斐氏和几个孩子。”
说罢,他用力的握了一下老爷子的手臂,转身离开。
定国公看着他出了院子,那背影既似孤单,又带着无限坚决。
略一恍惚。
他突然又想到青山的父亲,也是这样与他告别,独自一人奔赴边沙。
所不同的是,一个是翩翩少年,一个已人到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