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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九章 只剩下他一人

    徐青山走在皑皑白雪中,闭上眼,脑海里都是娘娘腔的那双泪眼。

    那一拳,他本应该打在他脸上,到底没舍得。

    怎么就舍不得?

    明明那人最该打。

    将军府的下人见他这模样,吓得脸色全无,都不敢靠近。

    心里一团火熊熊燃烧,根本没有发泄之地,他索性往地上一躺,两只眼睛空洞的盯着夜空。

    心底的门吱呀打开一条缝隙,他钻进去,看到了那藏在暗处的自己的影子。

    这影子的脸上,写着四个字:嫉妒和不服。

    是的!

    对顾长平这个人,他打心里嫉妒。

    嫉妒他的长相,才华,学识,风度,嫉妒他遇事不惊不慌,云淡风轻,和信手拈来。

    他看上去没有什么锋芒,只有徐青山知道,他所有的锋芒都被岁月和苦难打磨,而越打磨,他便越像一块温润的美玉,散发着诱人璀璨的光芒。

    这光芒高朝不及,钱三一不及,他更不及。

    他清醒的省视过自己,除了父母不在身边这点痛外,他的人生就是八个字:高高在上,一帆风顺。

    和顾长平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所以,当有一天娘娘腔对他说,喜欢的人是顾长平时,他认命了,他知道自己比不过。

    来到军中的第一场仗,他打输了。

    无人知道,他输的原因是心浮气躁,他太想证明自己,给父母看,看朝廷看,给远在四九城的娘娘腔看。

    连输三战,他痛苦异常。

    这时父亲说,打仗就像做人,张扬的人,太浮于表面,打不了胜仗,唯有隐忍的人,看上去若无其事,岁月静好,其实谋算都在里面,孩子,你少的是磨练。

    那一刻,他想到了顾长平。

    那以后,他慢慢沉下了性子。

    人一旦有了目标,就有了动力,父亲的精心培养,他身上流淌着的血液,都在极快的促使他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将军。

    他想过了,哪怕他达不到顾长平的高度,只要紧紧的跟着他,追随着他,就不会差。

    到了那时,也许娘娘腔的眼睛里,就会有他的影子。

    哪曾想,就在他以顾长平为目标,全力追赶的时候,顾长平反了?

    他怎么能反呢?

    恩师的形象轰然倒塌,他痛心疾首的同时,又隐隐升出一份得意,至少在忠孝这方面,我是胜过他的,娘娘腔怎么样都应该看到。

    可是!

    娘娘腔看不到。

    他的一颗心从始至终都在他身上,哪怕他是个乱臣贼子。

    徐青山眼睛发热。

    当他得知他们四人都已追随顾长平的时候,震惊的不是别的,而是顾长平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魅力,让人生死相依,紧紧跟随呢!

    所以!

    我穷尽一生,都比不过他吗?

    徐青山静静的躺着,不知何时雪又开始飘起来。

    边沙的天气就是如此,阴晴不定,前一刻还满天星空,后一刻便阴云密布。

    有人在他边上躺下来。

    徐青山蹙了下剑眉。

    那么小心翼翼,不用扭头,也知道是娘娘腔。

    “徐青山,其实这一趟,我和美人从启程的那一刻开始,就在商量说服你的办法,我们甚至连三十六计都想过了。”

    她的声音有些哑,一听就是哭过了。

    果然是个娘娘腔,动不动就哭!

    徐青山嘴角扯出一记冷笑。

    “每想一个,我们便否定一个,然后再想,再否定。那些阴谋、阳谋不是不敢用,是不忍心用在你身上。

    你是我的兄弟,过命的那种,在兄弟身上只用真心,不用算计。你可能不会相信,除了那个傻小子汪秦生想不到你会和先生对上,我,美人,三一早早的都想到了。

    每想一次,就觉得心里痛一次,那种痛受刀斧锯,烈焰焚,你可以怀疑我有私心是为了顾

    长平,但你不能怀疑他们两个是真真正正的担心你。尤其是美人。他……”

    靖宝有些说不下去。

    高朝这人,心思其实很细腻,入了他眼的人,都在他的心里,哪怕是自己的这个情敌。

    徐青山微微一震,听她继续说道:“我说过,造反这个坑是我心甘情愿往下跳的,美人跳下去,一半是为顾长平,一半是为了我;

    汪秦生和钱三一跳下去,表面上一个是胆小,一个是为钱,其实真正为的,还是我和美人,他们舍不得我们哩。

    兄弟就是这样,明知道跳下去是个天坑,可还是跳了,而且还跳得义无反顾,我感谢他们,我也对不住他们。

    青山,我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有你的坚持和忠孝,那是融到你骨血里的东西,根生土长,我们预想过结果,但这一趟还是来了。

    因为,你是我们兄弟,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我们都要去争取,万一呢?”

    靖宝扭头望他一眼,“青山,你不用为难,真的,哪怕你最后与顾长平两军对垒,你在我们心里,还和从前一样,不会变,也不能变。

    美人说了,五虎将缺了谁都不行,这话也是我想说的,这是我的一点点小奢求,俗

    人总是贪心的,要了这个,还想要那个。

    我这点小贪心还请你见谅。”

    靖宝撑着坐起来,扭头看着徐青山冷毅的侧脸,轻轻笑了。

    “天一亮,我和美人就打算走了,别的也没什么可说,只盼着你一切都好,次次打胜仗,回回不受伤,你受伤,我痛,美人痛,三一他们也会痛。

    如果有机会回到四九城,我们再约一次,翻墙去国子监偷偷烤肉吃。”

    说到这里,靖宝的声音又哽咽了。

    那时候,他们五个多开心,除了读书,便是打。打闹闹;

    那时候,顾长平还做着官,明里暗里的护着,哪怕天塌下来,他都能为他们撑起。

    都回不去了!

    靖宝眼眶蓄泪水,最后望他一眼,“徐青山,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烤的肉,是他们四个中最香的。”

    必须是最香的!

    徐青山在心里应了一声。

    “保重,青山。”

    靖宝站起来,拍拍身后沾着的雪,一步一步离去,再没有回过头。

    天地间,是如此的静,能听到雪落下的声音,徐青山却听不到他的脚步声。

    就如同他来时那样,悄无声息。

    两行热泪从徐青山眼角滑落。

    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终究只有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