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羡看着那条断腿,看着他十根被拔得光秃秃的手指,眼眶泛起热意。
“为你我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你这个疯子!”
顾长平垂下头,掩住了欲夺眶而出的泪,“你真是个疯子。”
“我这个疯子还做了一件疯狂的事。”
“你看!”
李君羡一掀车帘,顾长平艰难的抬起头,那掩住的泪瞬间便落了下来。
是齐林!
他穿了一件干净的衣裳,被阿砚和顾怿架着,整个人瘦成一个骨架子。
干净衣裳下面的身子,不用想,也知道必是伤痕累累。
就在顾长平人头落下的同时,天下赫赫有名的锦衣卫,被人抄了老窝。
而且是在青天白日。
一群蒙面人闯入大牢,杀了几个锦衣卫,逼牢头拿出死牢的钥匙,将牢里已经被折磨的只有一口气的齐林扛了出来。
走之前,蒙面人还故意放了一把火,气焰之嚣张,把闻讯赶来顺天府尹冯章气了个倒仰。
这便是李君羡嘴里的那桩疯狂事。
李君羡跳下来,“扶他上来!”
阿砚和顾怿将齐林送到车中,在顾长平身边躺下。
齐林眼睛被灌了辣椒水,肿得只能睁开一条细小的缝,他气若游丝
的哭道:
“爷,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爷……”
“傻小子!”
顾长平伸手在他脸上抚了下,“沈长庚呢,他在哪里?”
李君羡道:“沈长庚被判流放,接应他的人已经在路上,你且安心。苏家一门靖七爷已经用计救出来。”
靖七爷?
顾长平听到自己的心重重的跳了下,揪着五脏六腑猝然一疼,目光缓缓落在阿砚身上。
阿砚忙上前道:“先生?”
顾长平艰难的伸出手,掌心中是一支染了血的木簪子,“替我交给她。”
“可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七爷?
有好多的话,有一辈子的话。
哪里说得完?
只是,眼下……
只是,此刻……
“无话!”
他看上去很狼狈、面色几乎是青白,但目光充满了动人心魄的柔和。
无话--
是留着以后再说。
也是留着念想,留着希望,留着重逢,还有那漫长的,孤寂的,折磨人心的等待。
阿砚伸手接过木簪子,一字一顿道:“先生,保重。”
顾长平就这么昂着头,直到那马蹄声连同阿砚的背影,极快的消失在风雪中,方才颓然垂下。
李君羡一扬马鞭,吹出一记响彻云霄的
哨声,回首冲顾长平咧嘴笑道:
“子怀,咱们回家!”
……
夜色,渐渐暗沉,风越大,雪越密。
“怎么还不来!”
“会不会是你弄错了,钱三一?”
“不会啊,昊王带我来的时候,走的就是这条道啊!”
京郊三百里外的山坡上,三个冻成狗模样的人躲在一块大石后面。
正是靖七他们。
三人在暖阁里写下的字只有一个:送!
必须要送一送。
因为再见,遥遥无期。
于是,他们穿上小厮的衣裳,哪个下人都没带,雇了一辆马车偷偷出了城。
出城后,一路狂奔,一口气都不歇的奔出三百里。哪知,等到现在都没有等到玄铁军。
钱三一:“难不成没救成?”
高朝:“不应该啊!”
钱三一:“那怎么还不来?”
高朝:“会不会走岔了?”
钱三一:“那完蛋,最后一面见不着了。”
两人不约而同的去看靖宝,靖宝搓着手,头也不抬道:“见不着,我也心安。再等半个时辰,不来我们撤!”
半个时辰熬过去,那处官道空空荡荡,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倒是风雪越来越大。
三人摸黑从山坡上下来,傻眼。
马车不见
了。
那马车是他们雇的,去程和回程的钱都付了,定是车主等他们不来,携款而逃。
三人一腔热情出来,做梦都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情形,只得抖抖索索的往回走。
走出几里便见到了火光,原是个小村庄。
三人花了点银子,找个农舍将就一晚上,第二天雇了辆牛车,走小路往京中赶。
牛是老牛,车也是破车,更要命的是,整整一夜,雪根本没有停下来的趋势,而是是越下越大。
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没有抱怨。
连骚话最多的钱三一,都老老实实的缩被褥里。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的那牛一声长鸣,情绪躁动起来。老汉赶紧下车安抚,不料刚走两步,脚下竟被什么东西绊一跤。
他扒开大雪一看,“啊”的一声叫起来。
车里三人惊得跳下来,靖宝因为坐得腿麻了,还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死人,你们快看,好多死人。”
“是玄铁军。”
钱三一惊呼一声,从雪里扒出一具尸体,再扒出一具,等扒到第十具时,他一屁股跌坐在雪地里,整个人都毛了。
“都是玄铁军,昊王的亲军,怎么会这样?”
“昊王败了?”高
朝简直不敢相信。
靖宝的身子在剧烈的颤抖。
这些尸体被大雪掩埋,血顺着他们的身体流出来,渗入到地下,一天一夜的风雪啊,将这片杀戮遮掩得干干净净,无声无息。
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是叫张三,还是叫李四,家里爹娘是否还在,有没有娶妻生子……
“爷!”
“七爷!”
两道声音由远及近。
靖宝猛然回神,阿砚和小九已经从马背上跌滚下来。
“先生是死是活?”靖宝的声音叱了。
小九手背落在老汉的后颈,那老汉两眼一翻,昏了过去。小九把人往手里一拎,拎到了牛车上。
下面几个爷要说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能往外泄。
这时,阿砚已经从怀里掏出木簪子,“先生临走前留下的,让我交给爷。”
靖宝一眼就看到那木簪子上的血,来不及去接,腿一软已跌坐地上。
“他,他是不是又受伤了?”
阿砚在她面前蹲下来,伸手扶住,“别的伤倒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刚接好的腿骨,被皇帝又踩断了。”
靖宝的面色白如片纸,半晌才道:“一条腿而已,我只要他活着。”
活着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