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秦生此刻已经躺床上。
按理说,他拉了一夜的肚子,赶了一天的路,受了一天的惊,应该一沾枕头就呼呼大睡,不料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心里藏着事呢。
先生为什么要和昊王造反?
他们打算什么时候起兵?
有几成胜算?
会不会成功?
自己是丢了性命,满门抄斩,还是有从龙之功……问题叠着问题一个个冒出来,汪秦生彻底失眠了。
门轻轻被推开,一个清瘦的影子走进来。
“什么人?”
汪秦生吓得从床上坐起来,刚要大声喊叫,却见那人从怀里掏出一颗小小的夜明珠。
“是我!”
“……”
汪秦生怔了片刻,劈里叭啦从床上滚下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先……”
先生已经把他的嘴巴给捂上了。
“嘘,隔墙有耳。”
不能说,那就只能哭了,汪秦生满心委屈的抱着面前两条腿,泪水磅礴,片刻就将顾长平的长袍打湿了。
顾长平将他扶起,抬手抹去他脸上泪珠。
“先生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把你扯进来。”
他温声说:“但既然扯进来了,你也不用怕,锦衣卫一走,这事你只当没有发生,江南和京城隔着十万八千
里,该做官做官,该成亲成亲,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汪秦生嗡声道:“还能当作没发生吗?”
“能!”
顾长平看着他,“你在我的五个学生中,资质最差,以你的水平,正常应该在二甲末等。你在多少?”
汪秦生:“……”
“所以,凡事只要你想,就一定能做到。”
顾长平笑了笑,“这事有两个结果,若赢,先生从龙这一点功劳,先生可保你一世荣华富贵;若输,你在官路,多多少少会受阻,到时候想着咱们师生一场,心里也别多埋怨先生。”
说罢,顾长平退后一步,冲汪秦生深深一揖。
“先生先和你陪个不是。”
汪秦生哪受得住顾长平的一揖,扑通一声又跪下了,“先生,我……”
“嘘。”
顾长平蹲下来,眸色温柔道:“你与靖七、高朝他们不一样,他们与我有割舍不断的感情,你没有。不是先生嫌弃你,要将你往外推,远着些,对你,对汪家都有好处。
我小时候,最羡慕别人家里热闹,老天公平,他没让你才情绝绝,让你父母兄弟俱全,可见你是有福之人。明日一早,你直接回富阳县,这几日的事情,就都忘了
吧!”
汪秦生眼泪汪汪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先生……会赢吗?”
“便是为了靖七和高朝,这事都得赢,你说是不?”
“赢就好,学生无能无才,就盼着先生和靖七他们几个都好好的,我们还说好过几年等我进京探亲,一起回国子监烤肉吃呢!”
“会有那么一天的。”
顾长平又扶他起来,大掌拍拍他的肩,欣慰道:“汪大人,如此……咱们便后会有期。”
“先生!”
汪秦生一把拽住他。
顾长平回过头。
望着他,汪秦生觉得自己仿佛又幻化成了那个懵懂的,没头没脑,连话都说不出的国子监小监生。
“一个时辰前,陆夫人跟前的李妈妈来找我,我按着顾怿的说法,把事情都推到先生头上,还说锦衣卫查的是无良商人。”
“汪大人,做得好!”
“先生。”
“还有什么话要说?”
汪秦生眨巴眨巴眼睛,“你……为什么要造反,是因为顾家吗?”
“顾家?”
顾长平将“顾家”两个字重复了一遍,半晌才道:“只有一半是为了顾家。”
“另一半呢?”
顾长平默然扫了汪秦生一眼,道:“就像你为了靖七,为了高朝一
样,我也是为了我的兄弟。”
“你兄弟是昊王?”
顾长平点点头,“我不想这一世,他死得那样惨!”
说完,顾长平掰开他的手,抽身而去。
手中落空,心里也落空,汪秦生整个神情呆呆的。
刚刚先生的话,他有些听不太懂,什么叫做这一世,难不成他还有上一世?
他用力晃了晃脑袋,爬上床,盖上被子,睡意顷刻间袭来。
当意识即将失去的时候,他脑子里浮上一个念头:怪不得我这个怂人会变得这么有情有义,原来是受先生的影响啊!
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来,汪秦生神色如常向纪刚道别,又去临安府知府那边拍了一场马屁,便与富贵二人打道回府。
……
顾长平是被饿醒的。
昨夜从汪秦生房里离开,衣服都没脱,便一头栽倒在客栈的床上。
三天,他没有一刻是闭上眼的。
简单的洗漱完,他对着铜镜戴上人皮面具,一拉门,却见温卢愈手里拎着一袋点心,靠着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顾怿让厨房下了三碗阳春面,我让他在面里卧个蛋,蛋不要太老的。”
温卢愈进屋,把点心往桌上一放。
“九良兄辛苦,盯着纪
刚,不能与你共进早餐,我这相貌虽比不上你的靖七秀色可餐,但也不至于影响你的食欲。倒是你,一脸病死鬼的样子,啧,可太影响我的食欲。”
“将就看!”
顾长平摸了摸脸上的人皮,拿起一块点心往嘴里塞,“说说你那边的情况。”
“粮安全,运粮通道安全,咱们的人也都安全,我让他们都往水底下沉了,什么时候再浮上来,听你安排。”
顾长平抬头,扫了面前的人一眼,才发现这人的黑眼圈不比他好多少。
“辛苦了!”
“累死累活就这三个字吗?”
“还想听什么?”
温卢愈正要答,顾怿拎着食盒进来。
三碗阳春面,呼啦啦吃完面,温卢愈用帕子拭嘴,道:
“就不知道纪刚下一步是什么动作?查不出名堂来,他只怕是难以回京交差。”
顾长平沉默的喝着茶。
靖府,他派人看着;纪刚,九良亲自在盯;粮和运粮通道都稳妥,靖七囤粮的谎,也圆过去……
似乎一切都没有什么可令纪刚起疑的。
但,只怕没那么简单。
顾长平心里绷着的那根弦并未松弛,“如今只有他走一步,咱们应对一步,急不得,也没法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