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靖宝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咳得脖子都红了。
顾长平眼神有些许笑意,一闪即过。
其实他看她第一眼,就察觉到了那只簪子,昨天在宫里碰面,她戴的不是那一只。
应该是料准了今日会见到他,所以特意换上的。
他伸长桌下的腿,声音压低了几分:“今儿这个饭局,是我攒的,一来替温卢愈送行,二来有两件事叮嘱一下。”
原来是他想见她!
原来他也忍不住!
靖宝表情剧烈的波动了一下,随即托腮勾唇,面对面和他对视。
她这么一来,顾长平反而挺不住,挪开了视线道:
“翰林院就是个小朝堂,好的,坏的,香的,臭的……都融在其中。你的上司老冯头嘴虽然臭了些,但心不坏。要防的是那些脸上对你笑,嘴里说着好话的人!”
靖宝看着他的脸,心中忽然生出一种荒谬感,仿佛他们已经相互喜欢了很多年。
“是担心我吃亏吗?”她提声问。
“是!”
顾长平承认得坦坦荡荡,“读书人的算计,比着地痞流氓阴险狠毒一百倍,我在翰林院吃过亏!”
“谁算计的?”
“这人已经不在了!”
顾长平顿了顿,又道:“第二件事,是关于朴真人。”
靖宝知道自己了解的那些
不过是皮毛,所以听得格外的仔细。
“如今的苏绿王叫朴云山,他是老苏绿王最小的儿子,他的生母金妃,是老苏绿王最心爱的女子。”
顾长平娓娓道来:“老苏绿王的王后出自李氏,李氏一族是苏绿最大的贵族,与王室三代联姻,李氏一族权势滔天,位极人臣,严重威胁到王权。金妃受宠,李氏一族容不下她,就设计把人杀了。”
靖宝思忖道:“这么说来老苏绿王把朴云山派到大秦来,是为了保护他!”
“聪明!”
顾长平嘴角微扬,“朴云山年纪虽小,但为人极为聪明,深得老苏绿王的喜欢,派他来大秦目的,一是避开李氏锋芒,保住性命;二是想让他在大秦接受好的教育,学习治国之道。”
“后来呢?”
“朴云山入了大秦后,遇到过几次生死险境。”
“看来,李氏一族的手伸得很长。”
“赶尽杀绝是为了免除后患,站在李氏的角度,这做法没错;但对于老苏绿王来说,此举无异于造反,恨之入骨。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求顾家庇佑他儿子。”
靖宝恍然大悟,原来顾家与朴云山的纠葛,是这么来的!
“有了顾家的保护,朴云山在大秦的日子慢慢好起来,他也没辜负他父亲的期望,习
武、读书样样出色。”
顾长平稍作停顿,只字不提朴云山与姑母顾幼华之间的恩怨情仇:
“后来他回到苏绿,娶李氏一族的贵女做妻子,这才在老苏绿王去世后,顺利的接手王位。但就算与李氏联姻,朴云山与李氏一族的矛盾始终存在,他也一直暗中做着准备。”
靖宝抬起头仰看他,一双眼睛胭脂似的,听得如痴如醉。
顾长平望进她的眼里,平静道:
“二十年前,朴云山联合近臣,欲铲除李氏一族,却遭到失败,导致宫阙被焚,他也被软禁起来。软禁后,他设计离间了李氏与其亲家拓家的关系,通过拓家扳倒了李氏,翌年又除掉了拓家,恢复了王权。”
寥寥数语,靖宝听得目瞪口呆。
皇权之路,处处血腥,每往上一个台阶都是累累尸骨堆积起来的。
忽然她脸色一变,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先生,李娘娘是苏绿人,那她……”
“她的父亲是李氏远亲中的一支,在那次血洗中,李氏一族近千人,除了她外,没有一人活下来。弄权的是云端的人,雪崩时,无一人能躲得开。”
轻描淡写的一句,道尽了所有的争夺、杀戮和残酷。
胜王败寇,朴云山做作的一切,无非二字:集权,与新帝的削藩
何其相象!
顾长平怕吓坏了她,转了话题道:“朴真人的母亲姓李,李氏一族覆灭后,她吞金自尽,朴云山很快又娶了新的王后,生下嫡子。”
靖宝心想:怪不得朴真人虽然与王渊混在一道,无恶不作,但在读书一事上是真的用功,母族是他的软肋啊!
“朴真人让你和钱三一作陪,是为了让他父亲朴云山看看,他是出色与努力的,也是给自己增加筹码,二甲第一名,多少大秦国的进士都不如!”
“他有野心,也想坐那个位置?”靖宝追问。
“有没有野心不好说,只是这人做事有些不择手段,阴险的很。”
顾长平静了一会,道:“他与王渊那么好,王家一倒,他便再也没有回去过,何等凉薄。你与钱三一伴他左右,要处处小心。”
靖宝想着在国子监时,朴真人对徐青山的算计,心有恻恻。
“先生!”
她看着顾长平的神色,又问道:“朴云山让你做接待,你猜出其中的用意了吗?”
“不必猜,见招拆招!”
顾长平把茶盅一推,起身道:“夜了,回去吧!”
忽的,袖子被拽住,低头,是靖宝浓得像夜色的眸:“朴云山这人,你也要小心!”
像一只柔软的手,搓捏着顾长平的一颗心,将
他的心都搓软了。他低头瞅着她,半晌才答非所问道:
“一会,我送你回去!”
……
所谓的送,不是坐马车,而是慢慢走回去。
走了一段路,空中开始飘起小雨,阿砚与顾怿对视一眼,最后阿砚壮着胆子递过去了一把伞。
伞不小,但两人之间隔着距离,顾长平怕她淋着,将伞往靖宝那边斜过去。
不一会,他半边的肩便打湿了。
靖宝偷眼瞧着,脚往他那边挪了几寸,见他的肩还露在外面,又再挪几寸。
顾长平扭头看看她,无声笑了。
“府里的事,都妥当了?”
靖宝愣了半晌,方知他问的是什么,低低道:“差不多都妥当了。”
“陆小爷的伤呢,好些了没有?”他又问。
靖宝眉头扬起来,又落下去,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点点头。
“他明知你的身份,还能做出这样的荒唐事,可见这人是可靠的!”
靖宝一把抓住了伞柄,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一半在伞外,一半在伞下,明暗似将他切割成两个人:
一个是阴谋诡计,大逆不道的顾长平;
一个是悄无声息关注着她的顾长平。
靖宝心里被某种难以描述的心绪塞得满满当当,她低下头,嗡声道:“再可靠,也不是我心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