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左手点香,右手插香。”
靖宝交待完,转身把香放在烛火上烧,刚烧了一会,顾长平手上的香也凑了过来。
香头挨着香头。
顾长平就着火光细细打量靖宝的脸,白生生的,笑吟吟,染着烟雾,清朗如皓月当空。
他瞧着瞧着入了迷,香烧着了也不知道。
“先生,点过了,快摇灭!”靖宝疑惑地看着他。
他挪开眼睛,将香上的火晃灭,冲着天空拜了三拜,插进香炉里。
这时,身旁的人才将香高举过头顶,阖上眼睛,头微微仰着,露出如天鹅般的颈脖。
顾长平几乎想要伸手去摸一摸。
这个念头在心里转了一圈,最后消散在了四肢百骸里。
他在心里说:顾长平,你有什么资格去摸她?
……
皇城,戒备森严。
禁卫军十二人一队,穿梭来回。
子时三刻刚过,两扇厚重城门缓缓打开,数千禁军鱼贯而出,禁军们身着盔甲,腰配长剑,打头的正是禁军统领郭长城。
百余人的朝庭官员跟在后面,均是五品以上。
官员后面跟着的是李家王朝的王室成员,亲王们、郡王们皆穿着朝服,高朝混迹在其中。
最后走出皇城的是皇帝的龙辇。
队伍缓缓而行,直奔天坛而去。
建兴三载,正月初一,一场声势浩大的祭天活动,正在举行……
皇后宫里。
贴身宫女喜滋滋的走进内殿,“娘娘,国公府来讯,头柱香已经抢到,钟也是咱们国公府第一个撞。”
“阿弥陀佛!”
王皇后双手合拾拜了三拜,“老天保佑,我王家顺顺利利,富贵永昌。”
“娘娘!”
“还有什么事?”
“说是上山的路上,因为赶得急,马车撞上了人,其中有一对母子……掉下山涧死了。”
“死了就死了,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过是花几个钱罢了。”
王皇后走到殿门口,看着外头黑漆漆的天空。
“过了今日,王家不仅有皇后,还多了一位太子,那可是大秦朝未来的皇帝,是九五至尊,是天选之子。”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王皇后脸上再隐藏不住的得意,忽的张开双臂,似要将整个天下,都揽入怀中。
……
烧了香,撞了钟。
顾长平见庙里的人越来越多,便提议赶紧下山,下到半山腰的时候,忽然一阵哭声传来,听得人头皮发麻。
原来,是那对母女的尸体被抬上来,早就没了气息,人直挺挺的
躺着,母女二人身上都还穿着崭新的棉袄。
男人抱抱这个,抱抱那个,偌大的汉子哭成个泪人,几个僧弥在一旁颂经念佛,超度亡灵。
靖宝想到要不是顾长平,自己也许就和那对母女一样,气得咬牙切齿道:
“所有的车马都必须停在山脚下,凭什么王家人就能驶上山,真真是没了王法。”
顾长平神色阴冷,灯影中看不分明眼眸,“什么是王法?”
靖宝一怔。
“权,才是王法!”
顾长平走到男子身边,“先把人弄回去,一会下山的队伍涌来,只怕又是难。”
男人木讷地抬起泪眼,一把抓住顾长平的手,泣不成声道:
“我说不要来,她偏要,说是求了送子观音,替我生个男孩……都怪我……我害了她们,我害了她们!”
顾长平:“你没有害她们!”
男子:“是我害了,就是我害的……”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送你们下山!”
顾长平弯下腰,手臂从孩子腰下抄过,打横抱起,半点都不忌讳大过年的,手里抱着的是个死人。
“多谢施主,佛祖定会保佑你的。”其中一个小沙弥冲顾长平一弯腰。
“这世上真有菩萨吗?”顾长平冷笑
。
小沙弥一怔。
顾长平仍是冷笑:“若真有,为什么不保佑这对母女俩,难不成菩萨也欺软怕硬?”
小沙弥看怪物一样地看着他。
顾长平不再说话,抱着孩子往下山走。
那男人看着顾长平的背影,狠狠抹了把泪,把妻子往身上一背,踉踉跄跄跟过去。
“七爷,要我去帮他吗?”阿砚问。
靖宝摇摇头:“那是他结发妻子,不用帮,他背得动。你去跟着先生,问问他需要帮什么?”
阿砚一脸不解。
温卢愈朝靖宝看一眼,眼中的赞赏一闪而逝,“这话,你问还不够格,陆小爷,你派人去问一问如何?”
“成!”陆怀奇一口应下。
阿砚这时才明白过来,七爷想问顾长平的,不是帮什么,而是他打算怎么做?
若是要讨个说法,必然和王国公府对上,顾长平如今的身份怕是不行;宣平侯府也才勉勉强强能够一够。
片刻后,雪青去而复返。
“七爷,温爷,顾先生说他只是帮着把人抬回去,给几个钱,别的也做不了什么!”
靖宝眼尖地看到陆怀奇和温卢愈同时长松一口气,心里霍然明白:此刻的王国公府,已经是手可遮天!
……
顾长平
把那女孩儿送回家,天已微微亮,没回府,直接去苏家拜年。
这是每年初一他必做的事情。
苏太傅一身新衣端坐在内堂,身侧站着苏秉文,苏念梅父子二人,祖宗三代同时迎客。
顾长平进门,跪在蒲团上,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
苏太傅拿出事先预备好的压岁钱,顾长平接过来,又磕三个头。
苏太傅等他磕完,起身道:“你跟我去书房。”
顾长平恭敬道:“是!”
进到书房,丫鬟递上茶。
苏太傅直截了当:“你今后有何打算?”
顾长平:“还未想好。”
苏太傅叹息一声:“我活了这个岁数,见过太多的起起伏伏,你如今闲赋在家,未必不是坏事。但是…… ”
他话里有话:“你还年轻,一辈子总不能就这么蹉跎着。”
顾长平说:“先生,我知道的,一切等春闱过后再说。”
苏太傅:“婚姻大事也要想一想,人总不能活在过去里。”
顾长平眸光一紧,旋即又松。
“先生,我已经走出来了。”
他话说得很平静,苏太傅也就不再往下说,这孩子聪慧异常,心思又细,凡事只能点到为止。
两人静静喝过一盏茶,便听到外头有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