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横冲直撞,一路向上疾驰,好在上面的山道上没有太多的人。
“快看,是王国公府的马车。”
“狗日的,没王法了不成。”
“嘘,少说两句吧,惹不起的,小心被抓进牢里。”
“作孽啊,佛门脚下,会有报应的。”
“报什么应,人家有皇后娘娘,菩萨都怕呢……”
顾长平帮靖宝系好领扣,没理会她欲言又止的表情,去查看有没有人受伤。
因为天太冷,人人都穿得厚实,受伤的只是手和脸擦破些油皮,却有一对母女被挤下了山涧。
那家的男人急得不行,哇哇大哭,几个僧弥闻讯而来,一商议,便与那男人一道下山去找人。
人群又聚拢起来,缓缓向上移动。
顾长平再次折回来,“还能不能走?”
靖宝不答反问:“先生,那对母女还有生还希望吗?”
顾长平看了她片刻,轻轻摇摇头,“九死一生。”
靖宝垂下脑袋,“那……我能往下走吗?”
顾长平没说话,伸手牵住那只冰爪子,拉着她上了山道:“你自己决定。”
靖宝朝下看,几乎头皮一炸。
山下又涌上许多的人群,这会别说是下,便是想站着不动,也是不可能的事。
“那……就上吧!”
顾长平便拉着她
往上走,走了几步,余光见她还垂着脸,露出巧翘的鼻尖,微抿的唇瓣跟她此刻的表情一样倔强。
顾长平明白,这是吓着了,也是为那对母女担心。
“这个时候,天寒地冻的根本就不应该上山,幸好那马车冲得早,要是再晚一个时辰,人再多一些,必要惹出大祸。”
他的话音轻轻柔柔的,不紧不慢,像在哄小孩子,靖宝听了,头垂更低。
“靖小七!”
“嗯?”
“刚刚,是我急了,不要和我计较。”
靖宝怔了怔,扭过头,看着他嗡声道:“我知道好歹。”
顾长平身子前倾,像在哄小孩子,“生死由命,富贵在天,那对母女不是我不出手帮,实在是……”
“先生!”
靖宝打断他的话,一字一顿道:“我只恨自己无用,既不能像医者那样医人,又不能像先生那样救人,眼巴巴地看着恶人横行,百姓遭难。”
顾长平眼中簇起一丛光,正想开口,又闻靖宝道:“我会做个好官的。”
顾长平看了她片刻,终是将话题岔开道:“和谁来了?几个人?”
“和陆表哥一起来,雪青和阿砚跟着。”
“他们人呢?”
“怕是走散了。”
靖宝庆幸道:“不打紧,我交待过他们若是走散了
,就在寺门口见。”
顾长平笑:“你还挺有先见之明。”
靖宝:“我小时候跟我父亲在除夕夜撞钟,走散过一次。”
顾长平:“这么说你还走散出经验来了?”
靖宝:“……”
想到父亲,又垂下了头,这样的玩笑,她有些开不起。
“抱歉,不该开这样的玩笑。”
顾长平低声道:“温卢愈和我说过,你父亲的事情他会尽全力,还有……他觉得你父亲也许在躲着找他的人。”
靖宝的脸色刹那间苍白,“为什么这么说?”
顾长平摇头,“不知道,他说这是他的直觉,我倒觉得未必,你父亲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靖宝:“他肯定不是这样的人。”
顾长平点点头,不再说话。
他松开手,走到靖宝的另一侧,又顺势牵起她的另一只手,握在掌心。
靖宝不解地看着他,他这才淡淡的补了一句:“我这只手拽得酸。”
“那我自己走!”
靖宝信以为真,手轻轻的挣脱了一下。
“怎么?又想走丢一次?”顾长平将掌心紧了紧。
靖宝感动之余,不时拿余光去瞄他,只见他也垂着眼皮,眼尾压出长而好看的弧度,认真地看着脚下。
“对了,先生,你怎么也来了?”靖宝突然想起来
。
“被温卢愈硬拽来的。”
“温大哥人呢?”
“爬得慢,在后面。”
“噢!”
又没话说了,靖宝咬咬唇。
她不说话,注意力都在手上,先生似乎走热了,手心微微渗出汗,两人双手交握的地方有些滑腻。
也有可能是她紧张的出了汗。
靖宝顿感挫败,怎么能出汗呢,人家闺中的女子都不会出汗的。
这时,顾长平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个问题,浑身不自在,手松了松,换了个姿势握住,
“我晚上喝了点酒。”
“我晚上喝了点酒。”
两人同时开口,同时抬眼,目光对上后,又同时笑了笑。
靖宝笑起来的样子清爽干净,眉眼间飞扬的少年气,顾长平看着她,整个人都变得明亮和煦起来。
他道:“我喝了二两,白酒。”
靖宝:“我也喝了二两,米酒,是自家酿的。”
顾长平:“我尝过,不错。”
靖宝眼睛亮起来,给顾府的年礼中,就有一坛米酒,这么说来,那些年礼,先生都一一过目过了。
“太多了!”
靖宝倏然回神,愣了一下她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多什么,都是不值钱的玩意。”
“那两匹苏绸也是不值钱的玩意?”
“那看送谁?送先生,再贵的也不值钱。”
顾长平垂眸看她,心里感受到一点钝痛,忽然抬起手,指尖点在她额头上。
如同一簇火星溅上来,靖宝错愕地看着他。
顾长平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淡声道:“以后,不许送这么贵的,嗯?”
音调往上,带出些旖旎。
靖宝的心又开始怦怦怦,他的一言一行对她而言,都是波涛,能在她心里掀起巨浪。
可巨浪还在不停地掀过来。
他道:“回头,我也送样东西给你。”
靖宝忙道:“先生,别破费。”
他问:“什么叫破费?”
靖宝:“……”
他自嘲一笑,“罢了,那还是不送了!”
靖宝没料到他就这么往后缩了,嘟着嘴道:“我不过是想和先生客气客气。”
顾长平忽然转过头,眸色幽深似海,“靖小七?”
“啊?”
“和我,你不用客气。”
靖宝整个人被掀翻,直到快走到寺庙门口时,她才从浪里艰难的爬上来。
这时,顾长平已经松开了她的手,自顾自向前走过去。
手上温度骤失,靖宝心一空,看着顾长平的背影,恨不能将他的每一根头发丝都看进眼里。
真能不客气吗?
真能想什么,就要什么吗?
要他这个人,可以吗?
靖宝摇头,在心里苦涩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