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政司大门吱呀打开,众考生依次排好队,一个一个进去领文书。
此次新中举人一共一百三十五人,一百三十五名正是王渊那个王八蛋。
文书发完,已到了开席时间。
宴设在新人堂,前五名坐上首排,张宗杰在最首端,眼角眉梢都是得意。
“首辅大人到!”
一声高喊后,布政司众官员簇拥着曹明康走进来,众考生忙起身行礼。
靖宝的礼行的很不正,主要是为了偷偷看一眼曹明康身后的顾长平,却见顾长平眼尾薄薄的褶也轻抬了一下。
她吓得赶紧垂下头。
所有人坐定,美味佳肴依次端上来,因为秋天,每桌还有两只四两重的大螃蟹。
别的人倒还好,高朝和徐青山一看这螃蟹,就想到了美人岛上的遭遇,不由一个向顾长平看去,一个看靖宝看去。
高朝想:我是做了什么孽,喜欢这么个人!
徐青山想:什么时候可以吃到娘娘腔剥的螃蟹?
曹明康说了几句场面话,举起杯一示意,宴请正式开始。
说是宴,其实哪有真吃的,都得端着读书人的架子浅尝即止。
靖宝早饭没吃几口,这会是真饿了,本着不吃是浪费的宗旨,她夹了一筷又一筷,吃得津津有味。
顾长平靠在太师椅里,慢慢品着茶,眸光却朝靖宝那边瞥了下。
酒过三巡,曹明康感叹,“子怀啊,看着他们,我觉得老了,以后的朝堂该是他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话落,除了个别心大的,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这话说得太有深意。
谁不知道新帝登基后,发布了一系列新政,结果处处受制,处处遇挫,原因在于朝臣反对。
而朝臣大部份听命于首辅曹明康,这就使得新帝与曹明康的矛盾日益加深。
“先生哪里老了,正是壮年,大秦的江山社稷少不了先生。”顾长平道。
曹明康被奉承的极为开心,指着上排的五人道:“来人,给五魁倒满酒,老夫亲自敬他们一杯。”
没有让首辅大人敬酒的道理。
五魁恭恭敬敬把酒盅高举过头顶,才敢把酒喝下。
曹明康抚须笑道:“你们可愿意拜在老夫的门下。”
还没春闱最终定局,就可以拜在曹大人门下,这是多少考生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好事。
张宗杰心中大喜,迫不及待道:“学生愿意!”
“好!”
曹明康大喝一声,手指着靖宝:“你呢?”
“……”
靖宝这会装晕的心都有。
说愿意,违了心;
说不愿意,让曹明康下不来台。
还不能说出自己已经拜倒在顾长平的门下,这会让曹明康觉得,顾长平这是在先下手为强。
哎哟,这不是把她
放火上烤吗?
好好吃顿饭不行吗?
“回大人,学生不愿意!”
“他疯了吗?”
“可真是狂啊!”
“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
议论声虽小,但入耳听得很清楚,曹明康脸色变了变,沉声道:“看来,你是怕老夫辱没了你啊!”
“回大人!”
靖宝抬首道:“学生不过是侥幸考了个第二,还有春闱这一仗等着,学生怕万一考砸了,丢大人的脸。”
这是场面话,圆得很顺溜,旁人听不出来,在官场里混了一辈子的曹明康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他冷笑一声,目光向钱三一看去,“你呢?”
钱三一连个犹豫都没有,干干脆脆道:“学生也不愿意!”
……不会吧!
……这两人的脑袋都被雷劈过了?
……他们知道不知道眼前的人,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你也是怕考砸了,丢老夫的脸!”曹明康脸上隐隐有怒意。
“我考不考得砸,都想拜在顾大人门下。”
钱三一平日里十万个心眼,这会就化成了一个,还作死的补了一句:“靖生的想法应该和我一样。”
“嘶--”
这话一入耳,靖宝就觉得心口窝子疼。
你小子是不是傻啊,说这么直白,让首辅大人怎么想?
曹明康却突然笑了笑,“看来祭酒大人深得人心。”
顾长平刚刚问侍从要了杯新热茶,脸在雾气里看不真切,“大人,过奖了!”
曹明康眼里的寒光一闪而过,“还有谁愿意拜在祭酒大人门下?”
“我!”
高朝大。大方方指着自己,“首辅大人,我只想拜在祭酒大人门下。”
钱三一说的是“想”,高朝说的是“只想”,靖宝都快吐血了,扭头狠狠瞪了高朝一眼,你们一个个的想作死,可别连累先生。
高朝的后一排,正巧坐着徐青山,这一眼瞪过来,他以为靖宝是想让他一道拜在顾长平门下。
他呼啦站起来,铿锵有力道:“学生也想拜在祭酒大人门下!”
“还,还,还有我!”
汪秦生一看,这四位嘎崩利落脆的表了态,自己也不能落后啊,“求先生收下学生!”
整个内堂里静寂无声!
首辅大人收门生,你们一个个拜在顾长平的门下,这不是生生打曹明康的脸吗!
偏偏这时,还有一个王渊火上烧油:“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这话一落,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拜在顾长平门下,是识时务;
拜在曹明康门下,是不识时务;
说这话的人是新帝的小舅子,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新帝未来是要……
靖宝气得险些掀桌子,朝顾长平心惊胆战地看了一眼,眼里都是担心
。
顾长平似乎也被这情况弄得有点蒙,手指捏着酒盅,骨节处微微泛白。
“我就说顾大人深得人心,善为伯乐。”曹明康几乎是从牙齿缝里咬出这一句。
顾长平丢了酒盅,忙道:“大人,愧不敢当!”
“别自谦,这朝堂早晚是你们年轻人的朝堂!”
曹明康冲他摆摆手,目光在五人身上一一扫过,末了,笑道:
“顾大人学问又好,官做得也清廉,你们几个拜在他门下,要好好向他学习,喝水不忘挖井人,可别辜负了顾大人栽培你们的一片心啊!”
“是!”
五人中,四人齐声应了,唯有靖宝,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话听着像是在告诫他们,实则是在警告顾长平。
靖宝脑子转得飞快。
有补救的办法。
只要顾长平补上一句--
“我是大人的学生,他们虽拜在我门下,实则也是大人的学生,我们定不会忘了大人的栽培之心。”
靖宝顶着她被吓出来的脸皮,不动声色的朝顾长平递了个眼神。
说啊!
先生,快说啊!
哪知,顾长平什么话也没说,无声的笑了下。
他五官本就柔和,笑起来的时候眉宇间阴霾散尽,然而仔细分辨,又有几分嘲讽在里面。
靖宝觉得情况似乎有些微妙,至于微妙在哪里,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