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拳,重视实战,打法凶猛,没有花招,直进直退,身法迅疾,较少窜高翻筋,此种打法尤其适合战场作战,能以一敌十。拳打三节不见形,如见形影不为能,说的就是顾家拳。”
男人侃侃而谈,“顾家拳打得最好的是顾家大爷,起如风,落如箭。他长年领兵打仗,经验丰富,此拳配合着顾家兵法,能无往不胜。打得最不好的,是顾家六爷,他是个败家子,只懂吃喝玩乐。”
顾长平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压着声音,一字一句道:
“你到底是谁?”
男人阴森森地看他一眼,转过身,声音一沉到底:
“顾家大爷身边有一员猛将,名叫续三良。这人打小就跟在大爷身边,与他一道出生入死,杀敌建功。大爷最疼的人,不是他的一双儿女,而是顾家六爷。”
顾长平指甲扣紧了掌心,浑然不知道疼。
“续三良有个儿子,叫续九良,因为手上功夫还不错,十二岁那年被他爹派到了六爷的身边,做了六爷的暗卫,六爷待他亲如兄弟。”
男人转过身,直视着顾长平的眼睛,
“六爷出事,连累顾家,被诛九族,其中包括顾家的那些旧部。六爷用十根金条,买通狱卒,用一个
毁了容的男人,换下了那个暗卫,我就是那个暗卫,续九良。”
顾长平心扑通扑通狂跳,震得他眼前景象乱颤。
今日在岛上,两排黑衣人的布阵,是顾家军的布阵法,看似普通,实则暗藏杀机。
领头的人使一把森罗刀,没有虚招,刀刀要人命,绝不会是江湖人士,必定经历过残酷的战争。
基于这两点,顾长平最初的判断:这人是顾家军中的一员,所以他离岛时,才喊出了一声“我姓顾”,也笃定他会找来。
却没想到,这人竟然是顾家六爷的暗卫。
顾长平深吸一口气,道:“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段九良低声道:“十六岁那年跟父亲上战场,被敌人连砍数刀,破了相,没办法在军中再呆下去,这才做了六爷的暗卫。”
顾长平又问:“你怕续这个姓给你惹来麻烦,于是改名段九良?”
段九良一撩衣袍,曲膝跪下,“黑就是白,生就是死,续就是断(段),有情便是无情,小少爷,这是你父亲生前常说的话,九良终于等到你了!”
父亲?
两个字!
在耳旁,在心中,在骨血里。
顾长平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而上,汹涌地冲击着大脑,他的脸在一刹那惨白,眼
中露出痛苦。
没有错,他的生父就是顾家最不成体统的顾六爷。
顾六爷打小就是个病秧子,在顾家众武将中,他是最羸弱的,再加上他生得芝兰玉树一般,顾府上上下下没有不疼他的,连宫里的顾太后,都时不时的问起这个侄儿。
也正因为如此,蜜罐里长大的顾六爷天不怕,地不怕。
六爷还有一个过人之处,便是他的字。
病弱之人,不能跟着兄长们习武,只能困在院子里读书练字,也没请名家,就自己照着帖子练。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终有所成。
他的字,连当朝皇帝都赞不绝口,市面上更是千金难求。
顾长平对生父的感情很复杂。
一方面,他给他生命。
另一方面,他又是断送顾家的源头;
一生,一死,顾长平夹在中间,既无法感恩,又做不到不介怀,所以他从不提起自己的身世。
当然,当今世上能真正知道他身世的人,也寥寥无几。
眼前这一个,显然是知道的。
顾长平敛了神色,上前扶起他,“九良叔,这二十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为什么不来找我?”
“小少爷打小生活在京中,由苏太傅亲自教导,太傅把你当亲儿子看。后来中状元,进国
子监,一步步爬到祭酒的位置……生活衣食无忧,我又何苦来打扰你。这些年,我拼了命的赚钱,做各种生意,银子多了就买下了这个岛。”
段九良将往事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这岛是为你父亲所建。”
“也是!”
顾长平眼带不屑:“顾家六爷一辈子荒唐成性,龙阳之好不断,所以你就收集天下美男,好给他坟头添点乐事。”
“小少爷!”
段九良厉声打断:“六爷是有龙阳之好,但生性绝不荒唐。”
“若不荒唐,哪来的我!”
顾长平连连冷笑道,男人堆里混着,女人堆里睡着,处处留情,处处无情。
也难怪说出黑即是白,续就是断……那种蠢话来。
段九良一噎,往事如浮光掠影一般闪过,他叹了口气,正欲开口说话,突然,空中传来一声尖啸。
顾长平脸色一变。
段九良忙一扯腰间的镂空雕花玉佩,朝顾长平一扔,“收着,我在岛上随时等你来找我!”
说罢,他身形一点,人已跃上墙头,消失在夜色中。
段九良刚消失片刻,一个黑影已站在顾长平面前,顾长平认识他,是温卢愈的侍卫。
“大人,京中传来消息,皇帝病危,传你入宫面圣。我家大
人先得了消息,命我快马加鞭的赶过来,好让大人心里有个准备。”
顾长平面容冷静,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恐惧组成排山倒海般的漩涡,轰然吞没了他的每一寸感官。
前一世,老皇帝并没有召他进宫,只将太子唤到了床前,叮嘱后事。
这一世,老皇帝竟然要召他进宫?
进宫做什么?
是想到了和顾家的恩恩怨怨,后悔把他留在这个世上?
还是已经知道了他和十二郎暗中交好,想斩断十二郎的一条胳膊,为太子的将来铺路?
顾长平放在背后的手,微微颤栗,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犬齿深深切进唇角。
一股血腥味在嘴里蔓延。
“去和你们大人说一声,就说我知道了,让他安心。”
“小的告退!”
黑衣人片刻间不见了人影,顾怿和齐林齐齐围上来,顾怿咬牙道:“爷,怎么办?”
顾长平扶着额头,长长出了口灼热的气:
“顾怿,去找靖七爷,让她帮忙准备回京车马,即刻出发。”
“是!”
“齐林,去告诉高朝皇帝病危的事情,问他要不要跟我一道走!”
顾长平说完,走进里屋。
齐林这才发现他湿透的长衫紧贴着上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