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名保卫科的同志齐刷刷地守住门口,其中一位抬手正了正头上的帽子,面色威严道:
“我们接到群众举报,有人在本单位内销售无证印刷的书籍。”
说着他扫视一眼众人,目光停留在手里还抱着一大摞没卖完参考书的陆耀身上:“这些书是你售卖的?”
陆耀有点懵,没搞清楚状况,有些迟疑地点点头。
其中一名保卫科同志道:“那你跟我们回保卫科接受调查。”
这个年代单位保卫科拥有一定的执法权,相当于公安的补充。
另一名保卫科的人对着买书的同志们道:“现在把你们手里的书全部还回来,这些都是违法印刷物,我们要予以扣押没收。”
还回来?
他们孩子还等着看状元笔记学习呢,还是不可能还的!
“不就是印刷个学习笔记吗,怎么就违法了?”
“是啊,你们不去抓小偷逃犯,盯着我们这些学生和家长算什么事?”
“前段时间国家刚宣布开放私营经济,买卖自由,凭什么不能印刷自己的笔记卖呀?”
“就是!凭什么!”
买了书的同志们不服气地嚷嚷开了。
这边的动静很快吸引附近科室的同事,李姐和她的姐妹团自然不会错过热闹,听到风声便赶紧过来围观。
人是越聚越多,清闲岗位的人都跑过来凑热闹。
买了书的同志们非要保卫科的人给个说法,凭什么要没收他们的书?
保卫科同志义正言辞道:“国家有规定,印刷出售的书籍,必须有相关的印刷审批许可才行,否则我们有权对出售的书籍进行没收,并且追缴违法所得。”
“如果你们执意不上交违法书籍,那只有请你们跟着一起去保卫科接受调查。”
大家之前对印刷出售书籍相关政策并不了解,现在听对方说得有条有理,而且他们也可能被带走调查,顿时不敢再嚷嚷,而是纷纷转头看向陆耀——
“陆同志,你印刷的时候拿到批准许可了吗?”
“到底怎么回事,你赶紧跟这些保卫科的同志解释一下吧。”
陆耀也是第一次听说什么印刷审批许可,不知道温宁在印刷前有没有去申请这个证照,所以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人群里,李姐幸灾乐祸地道:“这还用问吗,摆明了就是拿不出批准许可呀!我弟就在国家出版总署工作,首都的印刷审批许可特别难拿,个人根本申请不到。”
“以为自己写个笔记就能印刷出来卖钱,呵呵,想钱想疯了,什么都想挣!”郑姐跟着嘲讽出声。
还有姐妹出来检举:“李科长,你们还是来晚了,昨天我们单位就有好多人买这个非法印刷的参考书,我看卖了不少呢!一本十块,一百本就是一千块,温宁可挣了不少脏钱!你们一定要把这些脏钱给追缴回来!”
“当务之急是赶紧把这些非法印刷的书籍给没收了!”
听到这话,买书的同志们都拽紧了手里的书,舍不得,什么非法不非法,这可是他们家孩子能考上大学的关键,怎么能没收呢?
“不能收我们的书,这是我们花钱买的!”
“对啊!我们买之前又不知道什么违法不违法的,关我们什么事啊?”
陆耀也挡在那剩下的一摞参考书前,护犊子一样不舍得挪动半步:“不许碰我的书,你们说的那什么证照我现在确实拿不出来,但不代表我们没办!”
保卫科执法的同志嗤笑道:“你拿不出来就是没办!我警告你,赶紧让开,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陆耀一点都没有让开的意思,瞪着眼睛,死死护住自己的书。
其他买书的同志也把书抱在胸前,抱得紧紧的。
眼见好坏歹话都说尽了,众人还是拒不配合,保卫科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当即便露出凶相,摘下身上的电棍,拿在手上挥舞,厉声大喝:
“赶紧把书放下!”
“听见没有!”
“放下!”
买书的都是女同志,一见电棍都掏出来了,立刻绷不住了,吓得赶紧把书给还回去,扔到了桌上。
李科长转头看向还没松手的陆耀:“你也给我放下!听见没有!”
陆耀梗着脖子质问道:“执法也讲究证据,有没有许可我得先问问我嫂子,你们凭什么就先入为主地认定我们一定拿不出审批许可来?还有,罪名都没坐实,你们就要开始没收书,哪有这样的道理?!”
刚才他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有点懵,现在冷静下来,马上就抓住了这群人的破绽。
“证据!你现在当场拿不出审批许可,就是非法印刷!”说完李科长朝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几人立刻冲上去摁住陆耀,剩下的人配合地夺过他刚才护住的那批书,扬手便哗啦哗啦地撕起来。
一本本参考书瞬间被撕成纸片,乱七八糟地铺了一地。
“你们凭什么撕书!住手!”
“没有证据之前,你们不能擅自销毁我的东西!”
看着自己和温宁的心血就这么被撕碎糟蹋,陆耀双眸通红,愤恨地瞪着李科长等人。
李科长手里拎着电棍,一下一下敲着自己手心,冷冷道:“刚才已经跟你解释过了,是你自己拒不配合,那就怪不得我们!”
“放开我!你赔我的书!”陆耀仿佛暴怒咆哮的狼狗般,手挣脚踹想要挣脱左右桎梏他的人。
旁边的人快拉不住了,李科长挥舞手上的电棍,朝着陆耀身上甩去——
“住手!你敢动他一下,我绝对让你把牢底坐穿!”
伴随一声冷喝声,温宁匆匆拨开人群,站到包围圈中央。
她板着脸,眉目皆是寒意,仿佛傲立雪山的九天神女,清冷傲慢,让人不敢直视。
“放开。”
温宁视线扫向拽住陆耀胳膊的人,冷冷甩出两个字。
许是被她这周身气场所压制,那两人钳制着陆耀胳膊的手一松,陆耀趁机挣脱,站到了温宁身边,惊喜出声,“嫂子!”
李科长听到这称呼,瞬间明白过来温宁的身份,抬手用电棍指着她道:“你来得正好,你涉嫌非法印刷售卖书籍,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温宁好看的眉往上一挑,语气波澜不惊地道:“谁说我是非法印刷?我有审批许可。”
李科长还没出声,李姐几人倒是噗嗤一笑:
“你少在这儿吹牛了,你要有审批许可,我名字倒过来写!”
“就是,我看你就是想拖延时间,想等陆队长过来帮你收拾烂摊子吧?我劝你趁早放弃,陆队他们的研究组一大早就去军区开会了,现在赶不过来。”
“对,要真有那什么审批许可,你小叔子早就拿出来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不该你挣的钱,迟早都要吐出来!”
温宁想过这门生意会被人盯上,但没想过这么快,看着李姐几人一张张看好戏的脸,她不紧不慢地从随身的挎包里摸出一张对折的文件,拿在手里展开,展示给众人看。
“睁大你们的眼睛好好看看,这是我的印刷批准许可。”
见她真拿出许可来,李科长也有些吃惊,接过来仔细查看。
李姐却不可置信地道:“李科长,你可要检查仔细了,据我所知,印刷许可是以单位的名义申请,而且办理下来的时间少说也要小半年,温宁高考完还不到一个月,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拿到许可了?”
“别是拿着一张假许可过来糊弄你的!”
李科长神色一顿,立刻目光审视地瞪着温宁。
温宁轻轻勾了下唇,随即众人便见科室门口又走进来两个穿公安制服的同志。
“公安同志,麻烦你给保卫科的同志科普一下,他怀疑我的证件是假的。”
温宁似笑非笑地瞥着李科长,对身旁的两名公安道。
其中一位小张公安跟温宁已经很熟了,而且曾经办理过类似的案件,只不过那个案子是印刷的文学作品,为此他还专门去了解过相关的政策法规。
他拿过那张审批许可,仔细检查一遍,笃定道:“温同志出示的印刷批准许可是真的,这上面批号、审批日期、审批单位以及公章全都齐全,证件材质也是许可专用的纸。”
李姐不可置信地道:“怎么可能公安同志?个人名义根本不可能申请到印刷许可,温宁又没有挂靠单位,她的证件怎么可能是真的!你该不会是包庇她吧?你可是人民公仆,要秉公执法啊!”
小张公安面不改色地道:“同志,温同志这张印刷批准许可是在青省办理的,青省的政策跟首都这边的不一样,在那边不需要以单位名义去申请,个人也可以申请,而且对印刷内容的限制也比首都宽松。大家可以放心购买温同志的参考书,不存在任何违法行为。”
这、这不可能!
李姐惊诧地瞪圆眼睛,愣愣地看着公安手里的许可文件。
温宁居然不是在首都办的许可,而是……青省!
李姐身边的人也是同样惊愕的表情。
跟几人的反应截然不同,刚才买书的同志们彻底松了口气,虚惊地抚了抚胸口,紧接着便看向地上那一大叠被撕碎的参考书。
刚才他们买的书也被保卫科给撕碎了,再联想到李姐几人的反应,看来背后举报的人根本就是李姐!
大家愤怒情绪瞬间铺天盖地:
“有些人呐,自己买不到书,就不让别人买,还背地里举报,真是下作。”
“红眼病真可怕,还好小温机智,早就办了印刷许可,否则今天还真被某些人给害惨了。”
“大家以后都离某些人远点,万一不小心得罪她,指不定就被举报安个什么罪名呢!”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指桑骂槐的骂得李姐面红耳赤,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既然是误会一场,那我们就撤了。”保卫科李科长趁着大家骂李姐的功夫,丢下话便想溜。
毁了东西就想跑,哪儿那么容易?!
温宁挡住李科长去路,冷笑道:“一句误会就毁了我几千块的货,保卫科不该给我个交代吗?”
李科长面色僵硬道:“你小叔子当时没拿出许可来,还拒不配合,我们也是按规矩执法。如果你非要个交代,也行——”
李科长看向自己手下,“你们给温同志道个歉。”
呵?道歉?
“我不需要你们的道歉,我只要你们把我的书恢复如初,要么照价赔偿,要么怎么撕的就原封不动地给我粘回来。”
粘回来是不可能了,那一堆书都被撕成碎纸混到一起了。
刚刚买书的同志们也站出来声援温宁:“李科长,你们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擅自暴力执法,本来没收就可以,可你们偏要把书给撕了,确实应该照价赔偿!”
“对!我记得一本书是10块钱,这么多书,估计几百本了,价值至少过千,赔钱吧!”
“赔钱!赔钱!”
就在此时,人群外,一道高大冷厉的身影疾步而来,正是去军区开会的陆进扬!
而他身旁跟着的竟是——
军研所的大领导!
“怎么回事?”大领导威压十足的视线落到李科长身上,李科长只感觉那目光如有实质,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一张老脸也涨得通红,哪里还有刚才威风嚣张的模样。
“领导、我、我……”李科长舌头都捋不顺了,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同志们把事情跟领导解释了一遍,领导登时黑了脸,瞥了眼李科长几人后,转而歉意地看向温宁:“抱歉温同志,因为保卫科的失误,给你造成损失,你放心,你的货被他们破坏了多少,我会让他们照价赔偿。”
“有您这样公正的领导,是我们军研所家属的福气。”温宁淡淡一笑,先拍马屁,再趁热打铁地转过身跟李科长算账,“我这批书一共250本,单本价值10块,合计2500块,李科长这边也可以核对一下,看看数量对不对。”
有大领导在,李科长哪里敢核对,屁都不敢放一个。
大领导见他不吭声,一锤定音道:“这2500块的损失,就从你们保卫科所有人的工资里面扣,扣到赔完为止。”
啥?
在场的保卫科同志齐齐傻眼了,他们一个月就几十块工资,2500块要扣到什么时候?
岂不是一年都没有收入?!
利益面前,底下的人哪里还顾得了什么科长不科长的,马上就有保卫科的同志站出来道:“大领导,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是李科长让我们过来没收温同志的东西的!您可不能扣我们的工资啊!”
“领导,我要举报!李科长跟李姐是远房亲戚,这次李科长纯粹是为了帮李姐出气,才设计了这一出!”
“我也可以作证!昨天李姐来找李科长,两个人在办公室密谋了很久,我听到提到了温同志的名字!”
保卫科的同志一个个反水,李科长面色红得跟猪肝一样,难堪地杵在原地。
李姐心虚地摇头,还想否认:“不是我,我昨天去找李科长是别的事……”
“看来这事儿还不简单。”大领导面色严厉地盯着两人,对剩下的同志道,“把他们两个带回保卫科接受调查!”
听到这话,本来还默不吭声的李科长眼中闪过惊怕,他要被抓回去调查,那他这位置还能保住吗?
想到这,李科长也不沉默了,跳出来指着李姐道:“领导!我是冤枉的!是她,是她举报的温同志,说人家没有印刷许可还在单位卖东西,让我替她收拾温同志的!”
李姐不可置信地瞪着李科长,接着跳起来指着他骂道:“李长福!你个忘恩负义的玩意儿,当初要不是我把你弄进单位,你能混到现在科长的位置?!”
李科长梗着脖子道:“你把我弄进来,还不是为了你自己,你想让我帮你打掩护,采购的时候方便吃单位的回扣!”
李姐气急败坏:“我吃回扣,好处费你也没少拿!”
两个人狗咬狗,越抖落越多。
众人听着两人的八卦,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大领导脸色黑得吓人,没想到今天还能揪出两个单位的蛀虫,登时愤怒地对着保卫科的人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两人带走!”
那些人闻言,赶紧上前控制住马上就要打起来的两人,押着往保卫科方向走。
李姐和李科长被带走,现场终于安静下来。
在单位卖东西这事儿,张姐还是要替温宁说句话:“领导,小温可没有在单位卖东西,她只是过来送货的,我们是私底下找她买的。”
谁知道大领导不在意地点点头:“我知道,我爱人也买了小温同志的参考书。”
“你放心小温同志,你的损失,我保证帮你追回来。”领导转头看向温宁,再次保证。
温宁感激道谢。
等周围人散尽,温宁抬眸看向身边的陆进扬,弯起唇角:“进扬,你不是去军区开会了吗,怎么会……”
怎么会从天而降,带着大领导来帮她扭转局面,讨回公道呢?
陆进扬清俊眉宇微动,视线仔细地将她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确认她没受伤后,抬手在她头顶温柔地抚了抚,语气宠得要命:“有同事拨了急线去军区通知我,下次再碰到这种事,别一个人硬扛,万一被对方伤到了怎么办?”
“知道啦~”,温宁目光盈盈,冲着他眨眨眼睛,“为了表示感谢,中午请你吃饭怎么样?”
陆进扬一周多时间没碰过她,此刻对上她水汪汪的视线,心跳倏地加快几拍,眸光忽然幽沉下来,压低声音:“饭要吃,但换个感谢方式。”
“换什么?”温宁扬起一张小脸,天真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