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搭理他,重新闭上了眼睛。这些日子里,沈子业早已习惯了她这样儿,伸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正要将被子给她盖好,就见她的眉头紧紧的皱着,苍白的脸上带着隐忍,显然并不喜欢他的触碰。
这是那么久以来,她第一次有情绪表现出来。沈子业的动作顿了一下,但没有说什么。关了灯重新在床上躺了下来。
这一晚的时间里,两人都没有再睡着。尽管两人之间未有肢体触碰,沈子业还是能感觉到孟筂的身体一直紧绷着,但却又不肯出声将他赶下床去。
早上起来,明明听见他早上有一个会议要开,但他却一点儿也不着急,甚至接手了阿姨替她洗脸擦手。
他从前都没有发现,但现在真真切切的察觉到她的确不喜欢他的触碰,每每他碰到她,她整个人就回绷得紧紧的,脸部的表情也会有细微的变化。
沈子业的面上不动声色,收拾完等着她吃完早餐这才去上班。
下午他回来得比平常早,给陈阿姨放了假,让她今儿休息,他则是亲自准备起了晚餐来。
陈阿姨不在,小小的房子里更加的沉闷。晚上吃完饭,沈子业仍旧推着她出去散步。已经进入了炎热的夏天,虽是有微风,但外边儿的温度仍旧居高不下。就算孟筂坐在轮椅上没有动,仍旧出了一身汗。
沈子业却是干干爽爽的,一路推着她边走边接着电话,偶尔遇见嬉戏的小孩儿,还会停下来。等着晚些时候回到家里,孟筂背后已经都湿透了。
以往洗澡这类事儿都是陈阿姨在做,现在她不在,沈子业打算亲自动手,往浴缸里放了水,将她带到浴室就要替她脱衣服。
孟筂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嘴唇动了动,吐出了两个字,说:“出去。”
她太久没有说过话,声音嘶哑。
沈子业停下了动作,站了起来,淡淡的说道:“我以为你打算这辈子都不再说话了。”
孟筂没有再出声,只是将脸别到一边。
沈子业没有在浴室里久留,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又说道:“我就在外面,有需要帮助就叫我。不要锁门,也不要试图想呆在这儿不出去,你呆在这儿的时间太久,我会直接进来。”
他的话里含着威胁,孟筂的胸口上下起伏着,但只是紧抿着唇。
沈子业没再说什么,关上门出去了。
也许是怕他会闯进来,他出去后没多久浴室里就响起了水流声。沈子业没有走远,就在不远处站着,拿出了一支烟抽了起来。
孟筂比他想象的出来得快,屋子里的烟味儿还没散尽她就出来了。她的头发还湿漉漉的,他要帮她擦干,她也拒绝他的靠近。
这样儿比起半死不活的她显然是一种好的反应,沈子业并不在意,将手中的毛巾给她,淡淡的说道:“你不想让我靠近,最好快点儿恢复正常生活。只有这样,你才能将我从你的生活里赶出去。”
两人的指尖相触,孟筂像是被烫到似的迅速的缩回了手,转身匆匆的往房间里去了。
这一夜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玻璃窗上落满了水珠儿。孟筂深夜里醒来,借着外边儿昏黄的灯光去一粒粒的数着,只是数不了多久,就有不堪重负的水珠变成细细的水流滑下,又得重头再数。
她有着大把的时间,没有一点儿不耐烦,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直至天明才沉沉的睡过去。
她看起来慢慢的好起来,尽管多数时间仍在静静的发呆,但愿意配合去散步,看见小区里的流浪猫会驻足,陈阿姨见她感兴趣,买来猫粮,她也愿意去喂。
只是她仍旧失眠得厉害,眼底下常常都是带着黑眼圈,偶尔熟睡后会听到她梦里的呓语呜咽,脆弱得像孩子。
为改善她的睡眠状况,孟其元在询问过医生后从医院里给她开来助眠的药,吩咐陈阿姨她每晚睡前给她服下。
她很配合,吃下助眠的药后失眠终于得到缓解。陈阿姨却偷偷的哭了一场,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从不敢提起以前的事儿,她不知道,孟筂要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这天沈子业出了差,傍晚时孟其元又打来电话,说家里的小孩儿发烧,现在在医院里输液,他可能过来不了了。询问了孟筂今天的情况,又让陈阿姨待会儿凉爽些了陪她去散步,多走走消消食再回来。
陈阿姨应了下来,挂了电话后摆菜吃饭,告知了孟筂他们俩今天有事都过来不了。
孟筂没什么反应,像往常一样散步洗漱吃药睡觉。她最近晚上很少做再醒来,陈阿姨等着她睡觉后关上厨房门,准备好了早餐的食材,这才也上床睡觉。
睡到凌晨三点多她起床上洗手间,犹豫了一下后还是轻轻的推开了孟筂房间的门,想看看她睡得怎么样。但刚推开门,一股子的血腥味儿就扑面而来。陈阿姨惊叫了一声阿筂,往床边扑了过去。
孟筂割腕了,血流了一地,幸而陈阿姨发现得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一心在寻死,但竟然谁都未察觉到。这件事后,孟其元自责不已,一整天都呆在医院,不肯再离开。
沈子业则是重新找了两个专业的医护人员,虽是不限制她的自由,但每天二十四小时盯着她,就连上厕所都会在门口守着。
孟筂无所谓,她并不在乎被人监视。只是厌恶医院里的消毒水味道,在医院里呆了两晚便执意出院。
人多起来她那边更显得逼仄,沈子业一向都是财大气粗,不知道怎么同隔壁的邻居协调,很快邻居就搬了出去,腾出了房子来,供陈阿姨他们住。
他不再回他自己住的地方,只要不出差,就连办公也在这边。
孟筂又开始恢复到了从前的状态,不说话,绝食,无论孟其元怎么哀求她都无动于衷。事实上,她在很多时候都听不清别人在说什么,也不在乎。她的世界是灰白死气沉沉的,没有一丝生机,她也提不起劲来。更不愿意去同任何人交流。
她偶尔会出现幻听,听到沈延习在叫她的名字,她急切的想要寻找他,可每每睁开眼睛,眼前都是一片虚无。
她也拒绝再吃助眠的药,她的失眠更加严重,常常都是睁眼到天亮。
沈子业的手腕一向强硬,她不愿意吃饭,他便让人给她输营养液。她不肯吃助眠的药,他便碾成末溶在水里给她灌下去。
他这样的强势遭到了孟筂的强烈反抗,但却完全没有用。就连孟其元也默许他的这些行为,在现在,没什么比保住她的性命更重要。
此后的时间里,孟筂又有过自残的行为,但都被阻止了。并且换来的事更加严密的看管,家里没有任何尖锐的物品,厨房里的刀具碗碟都被清空。
她以为随着时间的过去,他们最终会懈怠下来。可却没有,由炎热的夏天到萧瑟的秋天,她的生活都未有任何的变化。
沈子业给她找了心理医生,每周都会带着她去诊室,尽管她从不开口,对任何事都是漠不关心的态度。
这天去诊室,仍旧是无功而返。医生表示她在抗拒不肯开口,他无能为力,并告诉沈子业,如果一直都是这种情况,就算是带她过来也没有用。
回去的路上沈子业一言不发,但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在怒气爆发的边缘。果然到了家,他直接将卧室的门反锁上,一双幽深的眼睛看着孟筂,问道:“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沈延习已经不在了,你以为你这样就能挽回什么吗?”
这是在那么久以来,孟筂第一次从别人的口中听到沈延习的名字。她的心脏尖锐的疼痛了起来,紧紧的抱住头将身体蜷缩起来。
沈子业却不允许她逃避,将她从椅子上拽了起来,强迫她看着他,冷冷的一字一句的说:“你不愿意接受也没有用,他死了,他已经死了。”
孟筂在这一瞬间泪如雨下,嘶哑着声音崩溃的大叫‘不’,用力的踢打着想要挣脱沈子业的禁锢。
但她那点儿力气就跟猫儿似的,沈子业任由着她踢打着,直到她累瘫在一旁才松开了她,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自暴自弃的让所有人都放弃你,耗尽你自己。我现在就明确的告诉你,你想死也先问问我同不同意,你愿意就这样生活下去我无所谓,我有的是耐心。”
他说完之后不再看孟筂,只是叫人进来带她去洗澡。
刚才两人在房间里的动静吓到了陈阿姨,她一直在门外守着,这会儿见沈子业出来她松了一口气,视线停留在他脖子上触目惊心的指甲划痕上吓了一大跳,进屋去看了孟筂见她好好的,这才赶紧的去找消毒水和创可贴给沈子业。
但沈子业却没要,在阳台上抽了一支烟,让看好孟筂后便走了。
见识过了沈子业的冷酷无情铁血手腕,也许是知道寻死无望,孟筂安静了下来,整日就那么恹恹的呆着。她像是生长于温室中精心培育的花,尽管费尽心思,但还是一天天的枯萎下去。
进入十月末后天气降了温,雨水多了起来,天气也开始变冷。孟筂出去的时间开始变得少了起来,只有天气好才能出去。
这天傍晚,陈阿姨陪着她去外边儿散步看流浪猫,走了那么久后见她有些累,便拿出纸巾将长椅擦净,让她坐下休息。
孟其元过去时她正看着远处的天空发着呆,这些日子以来,她瘦得像是只有一层皮包着骨头,眼眶也深陷进去。他远远的看着,心里大恸,站了好会儿才慢慢的走过去,在一旁坐了下来。
他呆了她从前喜欢吃的糕点,还没打开来,孟筂就侧头看向了他,轻轻的说:“您过来了。”
她很少会主动开口说话的,孟其元的心里惊喜不已,却压抑着未表现出来,温和的说道:“爸爸带了你喜欢的糕点,尝尝看怎么样?”
他拿出一小块玫瑰红豆糕,递到孟筂的面前。
孟筂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呆呆的看着没有动。在孟其元以为她要拒绝时,她接了过来,小口小口的咬了起来。
她脸上的表情未有任何变化,看不出喜不喜欢。吃完一块后孟其元再递给她,她却不肯再吃了。
父女俩一时就那么静静的坐着,天空湛蓝夕阳已快隐入云层间,留下绚丽旖旎的晚霞。
直到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孟其元才开了口,说道:“走吧阿筂,外面冷,该回去了。”
孟筂似是有那么瞬间的茫然,隔了会儿才迟钝的站了起来,随着他上了楼。
回到家中,陈阿姨煮了清火的蜂蜜柚子茶,给父女俩一人倒上一杯。
孟其元试了试温度,让孟筂等一下再喝,以寻常的语气问道:“今天去袁医生那边了吗?”
袁医生就是沈子业找的那位心理医生。
孟筂没有说话,沉默着。
孟其元看向她,耐心的又问道:“袁医生人挺好的,你不愿意和他聊聊吗?”
孟筂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轻轻的说道:“我和他没什么好聊的。”
看出她对这话题的抵触,孟其元没再继续,若无其事的转移开了话题,问她要不要出去走走,去最近很热闹的铜山寺,听说那儿的山上种了一大片枫树,现在这季节枫叶全红了,很漂亮。
但孟筂拒绝了,她哪儿都不想去。
父女俩又聊了几句,她突然恳求道:“爸爸,可以让我自己呆着吗?人太多太吵,我的耳朵里总是会嗡嗡的叫,很累很累。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我保证我不会再做傻事。”
她的眼中带着哀求,要是在平常,孟其元哪里能拒绝。但现在,他深知放她一个人呆着的危险性,没有应下来。鼓励她多同袁医生交流,如果袁医生同意她独自呆着,他不会再干涉她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