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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加入我们吧,杜二同志

    这病,和之前郑家的那些仆役们得的不大一样。

    病发得又快又凶,郑彧开始高烧不退。

    他疑心自己是被传染了,可这些病人都是他自己偷偷找来的,也不敢让郑夫人知道,于是只拿了些许银钱,让杜二替他寻大夫来医治。

    大夫来过了,也给开了药。

    杜二去熬药,却默默地将那一包包药拆开,倒进了池塘里。

    最后捧着树皮草叶煮出来的水去见郑彧。

    郑家的人是如何对待他们这些奴仆的,他就如何对待他们。

    等到郑彧病得更重,一开始咳出血来,终于不敢再隐瞒,让杜二去告诉郑夫人。

    郑夫人闻讯赶来,见到病重咳血的郑彧,险些哭晕过去。

    “我儿年纪轻轻,怎会患上如此重病!莫非是天妒我儿?”郑夫人悲恸不已。

    杜二奉上茶,劝她:“夫人还应当顾惜身体呀,有您在,才能请人来救郎君。”

    郑夫人饮了茶,又被身边的侍女们劝着,终于有些冷静下来。

    杜二默不作声地收走茶具。

    刚刚郑夫人饮的茶,是郑彧用过的杯盏,连洗都没有洗过。

    郑彧病得厉害,郑夫人说是杜二服侍得不周,又要让人将他拖下去打。

    杜二跪在地上磕头,“求夫人留小的一命,就让小的留在郎君身边伺候吧……郎君病得厉害,小的怕其他人服侍不好郎君。”

    杜二跟在郑彧身边多年,连他喝茶喝多烫的温度,擦洗身体要用什么样的毛巾,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的确不是其他人所能比得上的。

    郑夫人扶着疼痛不已的额头,疾言厉色:“我儿要是死了,你这贱奴就下去给他陪葬!”

    杜二连连磕头发誓,一定会照顾好郑彧。

    陪葬?

    呵呵,他敢做出这样的事,还会害怕陪葬吗?

    要是能用他一个奴婢的命,换郑彧这个主人的命,是不是说明,他们奴婢和主人的命同样的贵贱,不分高低呢?

    在杜二的静心照顾下,没几天,郑彧就死了。

    然而杜二却没有等来郑夫人要他陪葬的命令,因为郑夫人也病了,高烧中听闻了郑彧的死讯,当场惊厥昏迷,醒不过来。

    郑家上下乱糟糟的,杜二趁着这个机会,离开了郑家。

    他走到街上,不用给郑彧陪葬,可他又不知该往哪里去。

    忽然,脑海中就闪过了仙姑。

    之前听郑彧说过,仙姑救了大量患了瘟疫的病人。

    倘若当时那个侍女不是待在郑家,而是待在仙姑的身边,想必也就不会因为救治不及时而死了吧?

    临死之前,干脆做一件好事好了,将郑彧做过的恶事说出来,给仙姑提个醒,说不准仙姑能救更多的人呢。

    也不枉费他在人世间活这么一遭。

    于是杜二来找了李令皎。

    听着杜二说的这些话,李令皎属实是震惊了。

    他的意思是,他不但把郑彧给搞死了,连带着郑彧的妈也一并收拾了?

    说完一切之后,杜二迎上李令皎惊愕的双眼,苦笑一声,平静地说到:“我知道,以奴害主,我罪孽深重……”

    “别、你这怎么叫罪孽深重?”李令皎立即打断了他的话,“你这叫做反抗阶级压迫呀!”

    “啊?”杜二懵了,瞪大了一双眼睛,一脸迷茫,“什么?什么阶级……压迫?”

    他听都不曾听过这个词。

    “咳咳,”李令皎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没听过不要紧,总之你知道自己做的没错就行了。”

    “我没错?”杜二愣住。

    李令皎对上杜二迷茫的双眼,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诌:

    “郑家眼睁睁看着奴仆重病,非但不施以医治,还以假药蒙骗,此为不仁;你与郑彧虽是主仆,但自小一起长大,你因他受到无辜牵连,他却丝毫不施以援手关心,此为不义。如此不仁不义之人,你杀了那叫替天行道。”

    李令皎说完,有些紧张地吞咽了口唾沫,盯紧了面前的人。

    她知道,以杜二从小接受的教育来说,“伤害主人是重罪”就像是一个烙印一般深刻的落在他的心底。甚至,他们可能早就已经被洗脑,认为主人天生就应当凌驾于奴仆之上,仆人想要害主,简直就是有违天理。

    从杜二出现在她面前,她就隐约能感觉到,杜二想要求死。

    杀害主人的压力也好,离开郑家之后无处可去的迷茫也罢,都像是无形的手推动着他去寻死。

    李令皎特意说出这么一番话,就是想要打消杜二寻死的念头。

    杜二会想到报复主人,已经属于一种意识觉醒,超越了这个时代的部分人了。就比如那四个病好之后还逃跑的奴仆,明显是被主人丢下的,但还想着要回去继续给主人当奴才。

    李令皎道:“杜二,难道你还觉得,主人的命天生高于奴婢么?”

    杜二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犹豫良久,喏喏地说:“主人都是贵人,奴婢们的命是贱命……”

    这是他从小到大被教育的。

    可……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如果真的如此想,又何必为了那些卑贱奴婢们的死,去谋害尊贵的主人呢?”李令皎问。

    杜二沉默半晌。

    终于,他再一次开口:“我也一直在想,倘若奴仆的命与主人的命是一样的,那为什么主人杀了奴婢无罪,而奴婢伤主却是最大恶极?

    “若我们的命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他生来就是高高在上的主人,而我们却要跪在地上服侍他们?

    “若我们的命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他能从我的耶娘手里买下我,而我却连再见一次耶娘都无可能?”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

    良久,一声叹息响起,“世道如此。”

    李令皎忽而莞尔一笑,“世道如此,但世道不公,我疾天下贫富不均,今欲为汝均之!……杜二同志,加入我们吧!”

    她看着杜二,一双眼如明镜拭去微尘,匣开剑光乍泄。

    清澈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