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系统穿荒年,全民帮砍拼夕夕》 第1章 带着拼夕夕穿古代 李令皎穿越得不合时宜。 大荒之年,饿殍遍地。 周围的树皮草根,只要是能入口的,都已经被吃了个干净。 想要活下去,还能吃什么? 流民们围成一圈,盯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女人。 那不是人。 是肉! 白净的,散发着香味的肉! 李令皎被绑在木桩上,烈日曝晒着她。 隔了几步远的地方,屠户正在磨刀。 没有水,贴着磨刀石干磨。 周围是难民们不停吞口水的声音。 李令皎就算是再天真,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眼前的状况了。 她穿越了。 而且刚穿越,就要被绑起来吃了。 得想办法自救才行! 屠户已经提起了刀,朝着她一步步走来。 难民们一张张干瘦如骷髅的脸上,露出了渴望的表情,发亮的双眼,如见了肉的狼。 “我,我要胳膊肉!” “大腿上的肉,我要大腿上的!” “胸脯上的能不能给我,我媳妇三天没吃东西了,再不吃她要活不成了。” 人声鼎沸。 全都将李令皎视作救命的粮食。 屠户还是第一次对着人下刀,握着刀把的手,有些发抖。 一步步,走到了李令皎的身侧,双手握着刀,高高举起,就要落下! 千钧一发之际, 李令皎的大脑里,倏然跳出个无比眼熟的界面! 拼夕夕! “放肆!我乃仙人,前来助你们度过灾年,你们岂敢动我!” 突然的呵斥,将难民们吓了一跳。 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闪,就见,原本好端端绑在条凳上的女人,手里竟突然多出了一把寒光锃锃的刀! 趁着这一下唬住众人,李令皎急忙用刚刚从拼夕夕买到的刀,割断了身上捆着的草绳。 …… 李令皎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她全身上下,白皙柔软,手脚娇嫩,看不出一点做活的痕迹。 穿着的衣物虽然暴露,但色彩鲜艳,摸上去也柔软轻薄的不似凡间之物。 难民们原本猜测她是哪家落难的夫人小姐。 可是,就算是夫人小姐,也不会有这样凭空变出刀子来的能力。 难道说,眼前这个女人,真的是神仙? 那他们刚刚…… “哐当——” 牛屠户手里握着的菜刀掉落在地,他第一个跪下。 “仙、仙姑!仙姑饶命啊!” 其他的难民们见状,也慌张跪下,乌泱泱的,连声求饶。 “仙姑饶命!仙姑饶命!” 李令皎割断了身上所有的草绳站起来。 她看向跪在周围的一个个“骷髅”。 或许此时直接离开是最好的…… 牛屠户见李令皎一直没说话,眼角瞥了一圈周围的难民们,一咬牙: “仙姑,要怪就怪小人吧,是小人说要吃人的!” “再没有东西吃,大伙儿真的活不下去!” “求您别怪罪其他人,我们、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啊!” 他砰砰砰地磕头,磕了几下头,又拾起了地上的杀猪刀。 将眼一闭,心一横,就要用刀朝自己的脖子抹去,以死谢罪。 得罪了仙人,就算下十八层地狱也不为过! “住手!”李令皎瞧见牛屠户动作,急忙叫停,“死罪暂免,活罪……稍后再议。” “多谢仙姑!多谢仙姑!”又是一阵砰砰砰的磕头声。 李令皎瞧着这群饿得皮包骨头的难民,想问些什么,又叹了口气:“也罢,你们先吃点东西吧。” 说罢,她一挥手,地上立即多出一袋大米。 是李令皎刚刚在拼夕夕下单买的。 吃完再问。再不给这群人吃点东西,她真怕他们全都饿死了。 包装袋敞开一个口子,露出里面雪白莹润的米粒。 看见眼前突然冒出的粮食,灾民们难以置信。 没等李令皎说话,一个灾民就连滚带爬地扑到了大米前,黑黢黢的手掬起一捧,凑到眼前细看。 他浑身颤抖不止,欣喜若狂地叫喊出声:“是粮食!是真的粮食!” 这么雪白的稻米! 恐怕只有贵族老爷们才吃得起吧! 难民们立刻朝着粮食蜂拥而去。 你一把我一把,掏出袋里的大米就往嘴里塞。 就连掉落在地的米粒,也没有人放过,不管沾没沾灰,全都捡起来塞进嘴里。 李令皎被吓了一跳。 她本来还准备,让人搬个锅来,把大米煮成了饭吃。 谁能想到,这袋大米刚放出来,这群灾民们就扑上来生吃。 没一会儿,一袋大米就被抢了个干净。 还有人趴在地上,伸长了舌头,去舔掉落在土里的米。 李令皎好歹是个接受了现代教育的大学生。 见到这群比非洲难民还要凄惨的古人,她才真切地理解到,课本上写的那些“百姓嗷嗷”“路有饿殍”是什么个场景。 即便知道,刚刚差一点,自己就要作为菜人被吃掉了,李令皎还是没有办法,对这群快要饿死的人坐视不理。 在难民们争夺口粮的时候, 李令皎中注意力,观察自己脑海里那个拼夕夕的界面。 刚刚买了菜刀和粮食,交易界面显示有两笔支出,30块钱的小厨刀和35块钱的五常大米。 点进个人中心,除了系统原本就有的图标之外,还多出了一个“我的钱包”按钮。 李令皎点开一看,钱包里显示余额为1435元。 李令皎忽然想起来,今天是她爸妈给她打生活费的日子,一千五的生活费,扣掉买小厨刀和五常大米的钱,就是这么多。 这么点钱,就算精打细算地在拼夕夕买东西,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古代活下去。 如果没有回去的机会的话…… 蓦地,李令皎注意到,在钱包页面的左下角,还有一个爱心图案的标志,此刻那标志后面,一个数字在不断跳动着往上涨。 1、2、3…… 14、15、16…… 一直涨到33才停下来。 李令皎点了一下那个图案。 一行小字跳了出来:【幸福值,可兑换余额。1幸福值=1元。】 幸福值? 李令皎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她并不觉得幸福啊。 比起待在这种随时会饿死人的古代,她更想要回现代做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 好歹在现代社会还有手机玩! “仙姑……”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李令皎的思绪。 是牛屠户,他跪在地上,又敬又怕地看着李令皎。 嘴里还有稻米的香味。 牛屠户反复地咂摸着,感觉就算下一秒仙姑让他死了,他也满足了。 如果说之前,大家还有些怀疑李令皎的身份。 在刚刚吃了那一顿后,所有的难民,都对李令皎是神仙这件事,深信不疑。 第2章 是否邀请新用户帮砍一刀 见大家都吃了米,李令皎这才清了清嗓子,开始问话。 “谁来告诉本仙姑,这儿是哪儿?现在又是什么朝……谁当皇帝?” 险些就要犯常识错误,问现在是什么朝代了。 难民们面面相觑。 他们丝毫没有怀疑,身为神仙的李令皎,怎么会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现在的皇帝是谁。 刚刚仙姑还差点儿被他们抓了吃呢。 肯定是仙姑为了救他们,下凡的时候法力消耗多了,才落下了这精力不济的毛病。 只是仙姑问的这些问题…… 又是牛屠户回答:“仙姑,这儿是东宁乡,从去年旱到今年了,井里一点水打不上来,庄稼也都旱死了,能吃的我们都吃完了,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 眼见话题又要绕回之前,李令皎只得打断:“这些本仙姑已知道了,你且说说,而今当皇帝的是谁?” 牛屠户答不上来了。 其他难民们,也没一个答得上来的。 只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吞吞吐吐,怯生生地响起:“我们、我们只知道,乡长大人是谁啊……” 李令皎扶额。 她电视剧看多了,倒忘记了这个常识。 古代的百姓,只要不是生活在天子脚下的,谁会关心哪个当了皇帝? 只关心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是归谁管。 大家见仙姑没有生气。 大着胆子七嘴八舌的说着自己知道的: “乡长大人姓张。” “啬夫大人姓陈。” “乡长大人有三房妾。” 李令皎再次扶额。 “好了好了,先不提这个。”李令皎无奈,“先给我找个休息的地儿。” 她是身穿来的,身上穿的还是在宿舍纳凉的雪纺吊带裙,裸在外面的皮肤被太阳晒的发烫。 李令皎吹惯了空调,实在是有些受不了。 难民们面面相觑,对视几眼。 仙姑该住在哪儿? 自然是庙里呀! 牛屠户立马在前带路,乌泱泱一群人,将李令皎送到了村里唯一的庙里。 灾荒还没来前,这庙里也是有些香火的。 后来,人连饭都吃不上了,哪里还管得了菩萨,香火也就断了。 庙里许久没有人洒扫,到处都是灰尘,好在墙和屋顶没破没漏。 难民们很快就收拾出个能住人的样,将李令皎迎了进去。 李令皎瞧着那灰扑扑的蒲团,实在是坐不下去,干脆就站着。 一转身,对上一双双望着自己的眼睛,似乎没有自己的发话,就没一个敢动的。 李令皎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说:“都散了吧。” 难民们这才散去。 只有牛屠户依旧在原地站着,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又不敢。 犹豫了一下,也离开了。 …… 牛二狗捂紧了胸口,小跑着往家赶。 太好了! 仙姑来了! 他们全都有救了! 刚刚仙姑赐下粮食的时候,他藏了一把米。 媳妇已经三天没吃饭了,他要把这把米带回去,给媳妇吃。 牛二狗丝毫不敢停,直直奔进黄泥屋里。 “媳妇,媳妇,你看这是什么……“ 媳妇躺在两块破木板搭成的床上,已经瘦成了一条人干。 他扑过去拍媳妇的肩,想让她吃上一口自己带回来的粮食。 手一搭上去,牛二狗愣住了。 …… 一阵痛哭声在庙外响起。 李令皎还在研究着脑子里那个拼夕夕系统。 被这哭声吵得思绪烦乱,只好停下了摸索,从庙里走了出来。 刚踏出门槛,一个身影就扑倒在了她的面前。 “仙姑仙姑,求求你救救我媳妇儿吧。”牛二狗抹着眼泪,跪在地上不停磕头。 李令皎眉头一皱,“你媳妇?怎么回事?带我去看看。” 牛二狗连滚带爬地爬起来,在前带路。 一路上,李令皎都在查看自己脑子里那个拼夕夕系统。 她知道,古代人很容易死。 什么感冒发烧,甚至是喝了生水腹泻,都有可能丧命。 李令皎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感冒发烧,拼夕夕可以买到感冒药。 腹泻脱水,只要及时补充水分营养,熬过去也没什么大事。 甚至如果是受了伤,伤口感染发炎,她搞点儿抗生素,也能对付过去。 直到到了地方,李令皎才意识到,自己把一切想的太乐观了。 人已经没气息了。 摸了摸颈动脉和心口,都是冷的,僵的。 女人是活生生饿死的。 肚子和后背紧贴着,薄的像是层纸。 一具被饿死的尸体,就这样横陈在眼前。 李令皎说不出,此刻心里翻涌的,是什么情绪。 她站在木板床前,对着那具尸体,发了好半晌的呆。 最后,转过身,声音轻得像叹息。 “没得救了。埋了吧。” 男人的哭声,由小渐大,嚎啕着,从屋子里传出来。 李令皎一出门,就瞧见围在门口的一大群难民。 都是被刚刚的动静吸引来的。 他们绕成一个圈,默契地距离李令皎好几步远,不敢挨上前。 只是睁着一双双饿瘦得极为突出的眼睛,望着李令皎。 脑海中,女人活生生饿死的模样,挥之不去。 李令皎忽然感觉喉咙发涩。 她张开了口:“还活着的,不管男女,什么年纪,全都去庙门前集合。起不来床的,也想办法拖过来。” 统计了人数,才能分发粮食。 将话吩咐下去,李令皎走回了庙里。 四周无人,她再一次地点开了拼夕夕系统。 之前行动匆忙,没有来得及货比三家就下了单,这次李令皎比较了一下,看到了一家便宜的店,五斤珍珠米才十几块钱。 她正要下单,又忽然停住了动作,想到了别的什么。 退出了商品界面,慢慢地在搜索栏又输入了几行别的字。 20斤麦麸皮,24.55元。 20斤豆粕,26.4元。 20斤米糠,14.42元。 9斤土豆,11.7元。 在心底盘算了一番之后,李令皎选择下单20斤米糠和10斤珍珠米。 她正要点击购买,忽然,从下方弹出一行小字。 【附近存在新用户,是否邀请帮忙砍一刀?】 新用户?还能帮忙砍一刀? 李令皎下意识抬头左顾右盼,哪来的新用户呢? 忽然,庙外逐渐有聒噪的人声靠近。 朝外面一看,整个村子里,还活着的人,全都聚在了这儿。 李令皎一眼扫过去。 所有的人,都干巴巴瘦成皮包骨头的样子,根本分辨不出男女。 只能靠个头,分辨出里面还有几个孩子。 此时,李令皎的眼前,那行字越发清晰放大:【当前存在新用户,是否邀请帮忙砍一刀?】 算了,不管是哪里来的新用户,只要能让她少花点钱就行。 李令皎立刻选择:【邀请。】 第3章 杀熟的拼夕夕 下一秒,只见那一个个衣衫褴褛的难民头上,陆陆续续弹出一行小字。 【新用户牛狗蛋帮您砍了一刀,已砍10.17元,距离免费获得商品还差27.42元。】 【新用户牛羊帮您砍了一刀,已砍15.25元,距离免费获得商品还差22.34元。】 【新用户牛沛帮您砍了一刀,已砍18.66元,距离免费获得商品还差18.93元。】 【新用户……】 直到最后一个难民的头顶,一行小字亮起又熄灭。 【新用户牛妞妞帮您砍了一刀,已砍37.58元,距离免费获得商品还差0.01元。】 好家伙,几十个人,砍到最后居然还差0.01元。 不愧是你,拼夕夕! 李令皎果断下单,忍痛花费0.01元买下了20斤米糠和10斤珍珠米。 手一挥,面前就多出了几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 这突然的一手凌空变物,惹得之前没见过的人,惊诧万分,看向李令皎的眼神好奇又敬畏。 李令皎提高声音,朝他们吩咐:“去搬两口大锅来。你们之中,可有会做饭……呃、炊米的,站出来。” 从人群里慢慢挤出几个干瘦干瘦的骷髅来,全都怯生生的。 为首的那个胆子稍大些,一开口,声音又粗又哑,甚至听不出男女:“仙姑,民妇几个会炊米。” “行,就你们几个。去搬两口锅来,生火炊米。” 李令皎话音落下,人群却是一片死寂。 也没人动作。 李令皎正纳闷,那个高个的妇人,有些害怕地看着她,小声回答:“仙姑,民妇们没听过‘锅’,炊米,只有……釜。” 坏了。 李令皎忍不住想,自己这究竟是穿越到了一个什么朝代,居然连锅都还没有被造出来。 追溯历史,锅是在宋朝时期被造出来。那这个时代还在宋朝之前。 她打量着难民们,想从他们的衣着看出年代。 奈何直接难民一个个衣不蔽体。 之前她没注意瞧,现在仔细一看,不少难民们身上连一件遮挡隐私部位的衣料都没有。 李令皎连忙挪开视线。 倒也难怪,遇到灾荒之年,甚至都要易子而食了,定然是能当的都当了。 衣服在古代也是硬通货,当了也能换点儿米粮度日。 李令皎只好改口:“那就去取釜来。” 过了一会儿,难民们将釜搬过来了。 看着像是个大些的陶罐子。 古代铁器珍贵,青铜器也是只有贵族用得起的,因而百姓多用陶器。 在李令皎的吩咐下,几口釜很快就架好了,底下是难民们搬过来的枯树枝,用作生火。 煮饭,那要用水。 可是大旱这样久,哪里还有水呢? 李令皎视线扫过难民干裂渗血的嘴唇。 慢慢地踱步到了一口陶釜前,装模作样地将手伸进了陶釜之中。 与此同时,她在脑海中的拼夕夕页面,下单了几桶桶装水。 李令皎本还想再用一下帮砍一刀,结果几十个人,就只砍掉了几块钱。 果然拼夕夕,这么杀熟,成了老用户就砍不了几个钱了是吧! 在心里骂完拼夕夕,李令皎尝试着,用自己的意识控制那些水桶不要出现,只让桶里的水流出来。 几秒钟后,掌心里,竟真的传来一阵濡湿感。 原本屏息凝神看着李令皎动作的难民们,也顿时一片哗然。 李令皎的手心里,正有水在往外流淌! 没一会儿,那些水,就注到了陶釜三分之二的位置。 李令皎又走到另一个陶釜前,继续往里面注水。 很快,三个陶釜里都注好了水。 瞧见难民们一个震惊不已的模样,李令皎冷静吩咐道:“袋子里是粮食,搬出来,煮了吃吧。” 这时候才有人敢上前,凑到陶釜前去看里面的水。 一个难民伸出黢黑的手指,点了一下水面,沾了一滴进嘴里。 他惊喜地叫喊出声:“是水!真的水!” “太好了,是水!”难民们你挨我我挨你地挤上前,纷纷用手沾了陶釜里的水喂进嘴里。 李令皎想要叫难民们别用手碰釜里的水。 可看了看难民们全都乌漆嘛黑的手,又叹了口气,无奈地闭嘴了。 她倒是想让他们注意卫生,饭前洗手。 可是这等大旱之年,从哪里找水呢? 算了,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估计这些难民们身体也都有抵抗力了。 李令皎也只能在心中自我说服。 一抬头,瞧见妇人们将米糠都搬了出来,正往陶釜里倒。 李令皎连忙叫住:“米呢?里面不还有几袋米吗?怎么不搬出来?” 妇人们愣住,结结巴巴:“那、那是仙姑您吃的……” 李令皎摆了摆手,“不用。那是给你们吃的,和米糠一起煮。” 考虑到既要果腹又要有点营养,还要省着点钱花,李令皎才选择了用米糠混合着稻米的办法。 妇人们连忙将几袋米小心翼翼地搬出来,也倒进了陶釜里。 她们舍不得糟蹋这么好的稻米,倒进去许多米糠,才添少量的米。 李令皎看在眼里,也没有说什么。 往陶釜里倒入了适量的粮食后,就开始生火造饭。 难民们围做一个圈,全都眼巴巴的盯着那几口陶釜。 李令皎也不明白古代是怎么做饭的,有点好奇地站在旁边看着。 有她在,难民们也都不敢造次。 等到饭香飘出来,一个个只是不停蠕动着喉咙,吞咽口水。 没有一个敢冲上前抢吃的的。 刚刚,仙姑徒手变出来的水的事,实在是让他们又敬又怕。 饭煮了很久,李令皎也没看出来熟没熟,只看得出来,那是几锅软塌塌糊糊,粥不粥,饭不饭的。 米糠放的多了,呈现出淡淡的黄色,散发着一股稻香味。 妇人走到了李令皎的跟前,“仙姑,煮好了。” 还没等李令皎说话,另一个妇人就用陶碗盛了一碗,端到了李令皎的跟前。 随后,妇人膝盖一弯,跪在地上,将那碗米糠粥端端正正放在了李令皎的脚跟前。 李令皎正不明所以。 就见其他人也全都跟着跪了下去。 整齐划一的朝着她磕头,嘴里念念有词:“仙姑保佑。” 李令皎终于反应过来了。 合着这是把这碗饭当做贡品了! 她连忙朝着旁边退开一步,“我不吃饭,你们吃吧。” 难民们一听到让他们吃饭,立刻连滚带爬地一拥上前,就要争夺釜里的食物。 有的人手里还握着个破碗。 有的人连碗都没有,直接伸出乌黑的五指,不顾滚烫地往锅里伸。 李令皎被这一幕吓了一跳,连忙叫停:“停下!住手!” 她的声音哪里比得上难民乱糟糟的争抢声? 顷刻淹没在一片混乱之中。 李令皎视线一扫,瞧见堆在庙门口的石头,弯下腰般起一块,用力地朝着一口陶釜砸去。 “铛!” 陶釜碎裂,热腾腾的米糠糊糊,淌了出来。 人群一静。 还有人不死心地跪下去,探出头,伸着舌头要舔淌出来的糊糊。 李令皎抬起脚,狠狠一脚踹在了对方的肩膀上,将人踹了个仰倒。 争抢的动作这才停下。 李令皎深吸一口气,说话:“拿上碗,排好队,一人一碗。” 第4章 赈济灾民 人群闹哄哄许久,才终于歪歪扭扭地排成了一条长队。 李令皎站在旁边,让刚刚煮饭的妇人拿了勺来给大家盛糊糊,一人一碗,不许争抢。 有的人没有碗,就将双手捧着伸出去。 妇人也好似浑不在意,用勺子舀起浓稠滚烫的糊糊,就要往他手里倾。 “慢着。”李令皎叫住妇人的动作,看向那黑瘦的人,“怎么不拿个碗来?” 这么热的食物,倒在手里肯定会烫伤。 这种缺医少药的时候,烫伤严重的话,是会要了人命的。 李令皎也不想再额外支出一笔买药的钱。 那人垂着脑袋,惶恐不安地呐呐开口:“没、家里没碗了。” 李令皎抿了抿唇,也是无奈,只有提高了声音,朝着队伍喊道:“没有碗的都排到后面去,等凉了再吃。” 好不容易排起来的队伍,再一次地骚乱起来。 没几个人愿意排到后面,生怕落在最后,就没有饭吃了。 几个没有碗的,甚至开始抢夺起身边人的碗。 “吵什么吵?再闹下去,今天谁都别想吃饭!” 李令皎气急,夺过了妇人手里的勺子,用力地敲在了陶釜边沿,发出声响才镇住了众人。 她真没有想过,光是组织大家有序排队吃饭,就是一件这么难的事。 听到李令皎说不给饭吃,难民们这才慌了。 呼啦啦又全都跪了下去,不停磕头。 “仙姑饶命!仙姑饶命!我们知道错了!别不给我们饭吃!” 仙姑那么轻易,就能变出粮食来。 若是想要收回粮食,岂不也是轻而易举? 李令皎看着跪在脚边不停磕头的难民,抬手在人群里指了指。 “你、你、你、还有你,都抬起头来。” 被点到的四个人,愣了好半晌,才颤巍巍抬起头来,面露迷茫:“仙姑?” 李令皎点的这几个人,都是印象里,在刚刚大家排队的时候,维持秩序的。 李令皎问道:“你们几个叫什么名字,之前是做什么的?” 那四个人里,其中一个就是牛屠户。 他最先开口:“仙姑,小人叫牛沛,小人的父亲是亭长。” 难怪牛沛之前在人群里很有威望的样子,原来是有家庭背景。 李令皎了然地点了点头,又有些奇怪,“你父亲是亭长,他人呢?” 牛沛伤心道:“父亲已经饿死了。” 李令皎尴尬了。 其他三个也陆续介绍了自己,他们分别叫牛放、牛曾、牛粟。 这三个都没什么特别身份,只是之前被征调过徭役,因而知道要怎么排队。 李令皎问:“村里就你们几个参加过徭役?” 牛放摇头,说:“其他人都死了,我们三个怕活不下去,逃回来了。” 寥寥数言,无尽血泪。 李令皎深吸一口气,跳过这个沉重的话题,对他们四个说:“以后你们四个负责管理纪律,让大家有序排队吃饭,不许争执吵闹。谁要是不听,就关起来,饿上一天。” “是,我们一定照仙姑说的做!”四人立刻应下。 李令皎又看向其他的难民们,高声道:“你们放心,不管排队先后,每个人都有饭吃。” 难民们也才终于放下心来。 有了人管纪律,队伍又重新排起,担心会因为惹恼仙姑吃不上饭,每个人都乖乖听话,再不敢吵闹。 给大伙盛糊糊的妇人也不笨,怕分不匀又惹来争端。不管端来的碗是大是小,一律都给两勺。 如此,才可算是让每个人都有了热饭果腹。 李令皎又叫了牛沛过来:“你统计一下,有多少男人,多少女人,多少老人小孩。” 牛沛应下,过了一会儿,他统计完了人数回来汇报。 如今还活着的,有27个男人,15个女人,以及3个孩子,至于老人,已全都过世了。 “只有三个孩子?”李令皎蹙起眉,“哪三个,带过来?” 她记得刚刚分糊糊的时候,不止这几个。 牛沛招呼了一声,牛放立马就领着三个孩子过来了。 一个个还没有李令皎的腰高,黑黢黢的脸,瘦得凸出来的眼睛,有些害怕地看着她。 李令皎抬手指了下人群,问:“那几个呢?” 被她指着的,是个身量不高的难民。 李令皎目测那个人还不到一米五。 这样的矮子,难民群里还有好几个。 牛沛恭敬地回答:“他已经十三岁了,能服徭役了。” 十三岁? 服徭役! 李令皎人都蒙了。 封建社会真是害死人啊! 现代不满十六周岁都是童工呢。 “十六岁以下都算孩子,你再重新统计一下。” 牛沛又去重新统计了一遍。 最后得出,成年男性20人,成年女性13人,剩下的都是孩子,有12个,合计45人。 李令皎看着自己脑海里的拼夕夕系统,陷入了沉思。 这不巧了吗? “我的钱包”页面上,幸福值后面跟着的数字,正好也是45。 李令皎扫了一眼人群。 吃饱了的难民们,全都露出了满足的神色。 看来这个幸福值,并不是她的幸福,而是这些难民们的幸福。 一个难民,等于一个点数。 只是不知道这些点数会不会重复计算。 不然的话,45块钱,也花不了多久。 刚刚煮饭的妇人,将剩下没吃的米糠和稻米,都搬回了庙里。 其余的难民们,在牛曾等人的组织下,继续打扫收拾李令皎要住的庙。 李令皎叫了牛沛到旁说话,询问他关于当地的基本情况。 牛沛的父亲是亭长,他知道的也比其他人多。 十里一亭,十亭一乡。乡之上是县,县之上是郡和洲。 当地是东宁乡,归属凤宁县。 他们这个村落,属于东宁乡下面巴牛亭的管辖范围。 凤宁县往上是凤阳郡,至于凤阳郡以外是什么样子,牛沛就不知道了。 乡里人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被凤阳郡守征去郡城里服徭役。 “大旱来之前是有九十多户的,现在就只剩下咱们这么多人了。”牛沛说着又伤心起来。 第5章 来抢水的 清晨。 大学里早八养成的生物钟,准时将李令皎从睡梦中唤醒。 她睁开眼,阳光从破漏的窗户照进来,又破又旧的屋顶映入眼帘, 李令皎盯着头顶,呆了好半晌,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是哦,她穿越了。 昨天夜里闭上眼睡觉的时候,李令皎还怀揣着点儿侥幸,说不准睡一觉就回了现代了呢?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李令皎从神龛上爬起来。 这里原本供着个木雕泥塑的菩萨,昨天难民们给推了,认认真真打扫了个干净,请了李令皎上去。 百姓们的思维其实很简单。 求菩萨,是为了保佑风调雨顺,家宅平安。 菩萨不管用,就推了。 李令皎来了,她带着米粮,能变出水,那就是仙姑,是真正的救命的神仙。 李令皎的想法也很简单,就神龛比较干净整齐,适合睡觉。 拿装米剩下的编织袋一垫,也能将就着对付。 起床之后,洗脸刷牙,是不用想了。 昨天买了饮用水,李令皎才意识到,米粮还不算贵,纯净水支出才是大头。 做饭用了两桶15L的水,原价47.34元的水,砍到了42.55元。 现在钱包里,只剩下不到一千四百块钱。 李令皎又看了一眼幸福值,还是45点,没什么变化。 她用手顺了顺头发,打开了庙门走出去。 刚迈出门槛,朝着外面看了一眼,李明月就愣住了。 难民们一大早就都跪在门口,为首的牛沛更是眼巴巴看着。 “你们这是?”李令皎迟疑地往后退了几步。 牛沛膝行上前,欣喜道:“仙姑,你还在,真的太好了!” 他们真怕昨天的那一切,只是饿死前的一场幻梦。醒来一睁眼,什么仙姑,什么米粮,都是不存在的。 如今看到李令皎还在,百姓们这才放下心来。 李令皎被跪得不自在,出声叫他们起来,又说:“以后也不用动不动下跪,我们那儿没这个规矩。” 那儿? 仙姑是神仙,仙姑说的那儿一定就是神仙住的地方。 牛沛心里暗自思忖着,乖乖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其余的百姓见他站起来了,也跟着一起站起来。 李令皎看了看他们干裂的嘴,叫了几个人,抱来两口大瓮,用稻草把瓮里擦拭了一圈。 随后,她下单买了一桶15L的纯净水,倒进了两口瓮里,分给了众人饮用。 又如昨天一般,差遣会做饭的妇人煮了米糠糊糊。 闻着米糠糊糊散发出的稻谷纤维的香气,李令皎自己也有些饿了。 从昨天到现在,她还什么都没吃过呢。 米糠糊糊,李令皎是肯定吃不下的。先不说她的喉咙肠胃适应不了,光是煮饭的妇人不洗手这点,她就受不了啊。 思考半晌,最后只好花了5.8块钱,买了十包压缩饼干,拆了一袋啃。 于是,当大家喝着热气腾腾的米糠糊糊的时候,就发现,仙姑正在啃一种黄褐色的饼,看上去硬硬邦邦。 煮饭的妇人诚惶诚恐地上前,走到了李令皎的身边,“仙姑,小妇人为您炊米煮些吃食吧?” “不用,不用,我吃这个就好,不用管我。”李令皎看一眼煮饭妇人指甲里的黑泥,就觉得头皮发麻,连忙拒绝了。 妇人有些惋惜地回到了人群里。 牛沛将一切看在眼里,又看了看堆在角落里的米袋。 忽然,一直沉默话少的牛粟开口:“是不是因为仙姑将白米,全都给了我们,才只能啃干饼的。” 李令皎生怕他们还不死心地想给自己做饭,三两口吃掉了剩下的半块压缩饼干,又喝了点儿水,很快就有了饱腹感。 等大家吃过,李令皎叫来牛沛,带着自己在周围逛一逛。 村子里的房屋,都是黄泥垒成的,屋顶盖的是茅草。 村外开垦有水田,只不过已经全部旱死了,田里无水,只有干涸的泥巴。 看到水田的痕迹,李令皎可以肯定,这里应该地处南方。 古代南稻北粟,北边的粟是种在旱地上,不必开辟水田。 往西边走,可以看见干涸的河床。 牛沛叹息着说:“大旱延续三年了,这条河越来越细,一开始只是种田水不够用,粮食歉收。后来,后来连河也断流了……” 如果不是仙姑来了,他们已经准备举村逃荒了。 田地对百姓来说是立命根本,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百姓是不愿意离开家园外出颠沛的。 毕竟,一旦失去田地,他们要么就沦为乞丐,要么就只能依附地主豪门,从自耕农变为佃户、奴婢。 正说话间,忽然着急忙慌地跑来一个人。 “不好了!不好了!有人来抢粮食,已经打起来了!” …… 待到李令皎匆匆赶到庙前时,人群已经混战成一团。 村里的人吃了米糠糊糊,身上有点力气。 外来的人虽然饿得发虚,但是被逼到了绝路上,够拼命发狠。 一时之间,双方打得不分胜负。 直到“砰”的一声,不知道是谁打破了装水的水瓮。 饮用水顿时汩汩外淌,流到地上,顷刻就被干涸已久的土地吸收了。 “水!” 人群为之一静。 下一秒, “我和你们拼了!” 牛家村的几个人,眼睛瞪得发红将要滴血,猛地朝着对方扑了过去。 对面的人也不敢示弱,与牛家村的人打做一团。 牛沛扯着嗓子喊了起来:“住手,都住手!仙姑来了!” 双方仍然没有停手的迹象,彼此撕扯扭打,下手丝毫不留余地。 李令皎看在眼里,差点儿都要怀疑他们不是一个乡里的村民,而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了。 好在半晌之后,终于分出了胜负。 外来者又饿又渴,此时已经强弩之末,一番争斗之后,还是被牛家村的人擒住了肩膀按在地上。 一个小孩抱着打破的水瓮缩在一旁,心疼得直掉眼泪。 李令皎看见村民一个个打得头破血流的模样,皱紧了眉头,“到底发生了什么?究竟怎么回事?他们从哪里来的?” “你们——咦,你不是苗高吗?你怎会在此?”牛沛从里面认出一个熟人,诧异开口。 原来,这群外来者也是东宁乡的人,住在另一片村落里。 一番盘问才知道,他们也彻底断了水源口粮。以苗高为首,组织了一伙人,准备去别的村子抢掠。 头一个来的就是牛家村。 “你们苗家村还在河上游呢,你们都没有水喝,我们怎么有水!”之前煮饭的妇人痛骂。 刚刚打架的时候,她出手也极为悍勇,抡着胳膊就扑上去,又撕又咬。 李令皎问了名字,才知道她叫阿桃。 苗高听了阿桃的话,眼睛却盯在那被打破的水瓮上,叫嚷道:“你们明明还有水!你们是不是寻着新的水源了?” 牛曾嘴快道:“那是仙姑赐下的水!” 牛沛转身朝着李令皎恭敬询问:“仙姑,这些人怎么处置?” 牛家村的人看着苗高等人的眼神,都泛着冷。 李令皎丝毫不怀疑,此时自己说一句,全部交给他们处置,他们能把人给杀了。 沉吟几秒,李令皎发话:“先关起来吧。” 牛家村的人立马用草绳将人给捆了,找了间没人住的黄泥屋,关进去。 牛沛对李令皎道:“倘若发现这些人没有回去,苗家村的人恐怕会找来。” 果不其然,到了夜间,苗家村的人真的找了过来。 第6章 又有新用户了 暮色中,一伙人悄悄进到了牛家村里。 借着月光,找到了苗高几人被关押的房屋。 苗高自睡梦中被人拍醒,看见来的人是自己认识的,顿时欣喜不已。 “快,快给我松绑!” 来人掏出柴刀,三两下割断了苗高等人身上的草绳,要拉着他离开。 苗高出了黄泥屋,却停住脚步,并不急着跑路。 “粮食,他们有粮食和水!”苗高声音里渗出几分狠厉,“我们抢了再走!” 谁料,他话音刚落,就从周边的的阴影里,走出了几十个人影。 白天的时候,李令皎听了牛沛的话,就让他安排人守夜,提防再有人来偷来抢。 既然是仙姑的吩咐,牛沛自然是不敢怠慢,直接招呼了所有的村民,晚上就守在附近。 不曾想就这么巧,恰好撞上了苗家村的人的来,直接上演了一出瓮中捉鳖。 苗家村的人挨在一起,笼成了一个圈,提防地看着围上来的牛家村人,纷纷抓紧了手里的家伙——好几条扁担与两把柴刀,蓄势待发。 牛沛振臂一呼:“大伙们,他们要抢咱们的吃的,跟他们拼了!” “且慢!且慢!”一个苍老的声音急匆匆响起。 整个苗家村的人,以一个老者为首,从村外的方向,着急赶来。 那头发花白的老者,想是一路来得匆忙,额头上累出一层虚汗。方才正是他喊出了声。 牛沛定睛一看,不由愣住,愕然喊道:“苗公?” 听到牛沛叫自己,老人的脸上不禁露出惭愧之色。 “贤侄,还请手下留情。”老人跛了一条腿,叫人扶着,颤巍巍走到牛沛面前,稽首求饶。 苗高叫嚷出声:“爹!” “住口!”苗公厉声喝止住苗高的话,再次面朝牛沛,低声下气,“贤侄,我儿顽劣不堪,叨扰贤侄,还请手下留情,放小儿离去吧!” “那可不行,”牛曾心直口快,“倘若放跑了他,又回头来抢咱们的粮食,该怎么办?” 牛家村其他村民,也纷纷附和,一脸认同。 “这……” 忽然,一个熟悉的女人的声音,在人群外围响起:“大晚上的,你们这是在干啥呢?” “仙姑!是仙姑来了!”人群纷纷如潮水散开,空出条道来。 李令皎一辆茫然地站在原地。 她半夜本来想睡,忽然脑海里拼夕夕系统提醒,【请注意,附近存在潜在新用户。】 新用户,那可是值钱的很啊。李令皎一个激灵,从神龛上爬了下来。 牛沛见李令皎出现,急忙上前,恭敬禀告:“回仙姑,仙姑真是料事如神,让我等守在这儿,果然抓到了前来偷窃的盗贼。” 苗高闻言不禁怒骂:“你说谁是盗贼?!” “放肆!仙姑面前,你怎敢不敬!”苗高刚一开口,就被人用更大的声音盖过去了。 吃了两天米糠糊糊,牛家村的人说话也有了些中气。 苗公定定看了李令皎两秒,忽然推开了搀扶着自己的人,拄着拐棍,一瘸一拐地挪步到李令皎面前。 “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仙姑!我家小儿轻狂顽劣,冒犯仙姑,还请仙姑饶恕!待他回家,老朽定当好生教导,求仙姑网开一面,饶了我儿性命吧!”苗公老泪纵横。 李令皎被吓了一跳。 突然被一个年纪比自己父亲还大的老人下跪,她真怕折寿。 李令皎连忙弯下腰要去扶他,“老人家快点起来,有话起来再说。” 牛沛瞧见李令皎的动作,赶忙搀住了苗公另半边身子,将人给扶了起来。 李令皎端详着面前的老人。 一众蓬头垢面的灾民里,老人是唯一一个穿齐了上衣裤子的。而且听他说话的口吻,也比别人显得更有文化。 “老人家多大年纪?如何称呼?”面对有文化的老者,李令皎说话也文绉绉了几分。 苗公回答道:“老朽苗保,今年已五十又二,乃漆山亭长,因年高岁长,忝受乡亲们一声苗公。那顽劣的小子,名叫苗高,是老朽不成器的小儿子。”苗公说着,指了指人群里的苗高。 苗高哼了一声,颇有些桀骜的样子,却没说话。 “原来是漆山亭长。”李令皎抬手招呼来阿桃,“你应该也有几天没吃饭了吧,阿桃,你去炊米煮些粥来。” 阿桃闻言,知道李令皎是想将粥给苗公吃,有些不大情愿,却又不敢不照仙姑的意思做,只得老老实实应了一声,重新升起火来,煮粥。 那被打破的水瓮里,还有些水,她给倒进了釜中。又小心再小心地,从仙姑给的两袋子雪白稻米里,掬出小小的一捧,添入水中。 仙姑说要煮粥,那自然不能煮米糠糊糊。 苗公看着阿桃的动作,尤其是当清水从破漏的瓮中被倒出的时候,他本能地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 李令皎看在眼里,又从拼多多下单了两桶饮用水。 熟悉的小字再一次弹出,【当前存在新用户,是否邀请其帮忙砍一刀?】 李令皎选择,【邀请。】 随后,只见苗公的脑袋上冒出一排小字,【新用户苗保帮您砍了一刀,已砍14.43元,距离免费获得商品还差32.91元。】 在然后,就没动静了。 不应该啊。 李令皎视线转向旁边的苗家村一行人。 这里还有这么多村民,怎么会只有一个新用户呢? 对了! 李令皎脑中灵光乍现。 牛家村受过她的恩惠,很信任她;苗公刚刚也表现得对她颇为尊重,还称呼她为仙姑。 按照这个逻辑,是不是成为她的“信徒”,才能被系统判断为新用户呢? 李令皎心中稍定,以32.91元的价格,买下了那两桶水。 随后,她手一挥,大家就看到,地上多出了两个造型奇特的容器。 那容器约莫有两尺来高,通体宽圆,上端入口收窄。最神奇的时,通体透明无暇,浑然如一整块剔透水玉。(这里的尺采用魏晋南北朝时标准,一尺约合24~25厘米。) “这、这是……”苗公愕然睁大了眼睛。 李令皎拧开了瓶盖,费力地将瓶身微微倾斜,倒出了一瓶盖的水,递给了苗公,“老人家先喝点水吧。” 苗公颤抖着手指接过,眼睛从塑料瓶上挪开,看向了自己手里的瓶盖。 手电筒的灯照下,瓶盖里的水波光粼粼晃动。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剔透无暇的容器,莫非是仙瓶吗?那这杯盏中的,难道是琼浆玉露? 苗公怀着激动不已的心情,将瓶盖凑到嘴边,一仰头,喝了下去。 喝完了,还砸吧了两下嘴,回味刚刚入口的滋味。 这好像,和水没什么区别啊…… 苗公将瓶盖递还给李令皎,又忍不住问:“这是?” 第7章 收服人心 李令皎之前没有直接将饮用水连桶放出来,就是觉得不好和他们解释塑料桶这玩意。 可是今天看到装水陶瓮被打破,李令皎那叫一个心疼——那都是钱啊啊啊!二十多块钱一桶呢! 还不如连带塑料桶一起变出来呢,至少塑料桶没那么容易打碎! 听到苗公的询问,李令皎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好,只能故作神秘高深地微笑,朝着牛沛招了招手。 牛沛立刻听令上前,“仙姑?” “这个瓶子,是用来装水的,不会像陶瓮那样容易打破。只需将瓶盖拧紧,装的水就不会漏出来,想要打开,就这样向右旋。” 李令皎给牛沛示范了一下怎么将瓶盖拧紧、拧开,最后问他:“记住了吗?” 牛沛连忙点头,“都记住了。” 李令皎将两桶水都给了牛沛,让他负责保管。 牛沛细细观察着这装水的瓶子,越看越是觉得惊异不已。拧紧瓶盖之后,将瓶子倒立过来,竟然也不会漏水! 苗公听了李令皎与牛沛的交谈,心里不由有些失望。 原来不是仙浆玉露,只是普通的水啊。 陶釜里的水逐渐烧开了,雪白的米粒在滚水中翻滚、膨胀、软烂,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咕嘟。” 夜色中,周围人吞咽口水的声音,分外清晰。 阿桃将粥用一个碗盛了,双手捧着端到了李令皎的面前。 她舍不得水和米,只煮少许,刚好够这一碗。 李令皎示意阿桃将粥递给苗公,笑着道:“苗公请用。” 早在阿桃端着粥走过来的时候,苗公一双眼睛,就已经落在了那散发着浓浓香味的雪白米粥上。 听到李令皎的话,苗公强自按捺下伸手去接的冲动,勉强维持住自己的仪表。 “仙姑,这、老朽……愧不敢当。”苗公转头,看了一眼人群里的苗高,不由得长叹一声,深深低下了头,眉眼间,浮现羞愧之色。 李令皎却说:“五十者可以衣帛,七十者可以食肉。苗公已年过五十,不过是喝一碗粥,又有什么要紧?” 苗公叹息着说:“我不过是年长几岁,却连自己孩子都教育不好,反而让他养成暴虐自大的性情,为祸乡里,实在是羞愧。” 李令皎没有强劝,只是招了招手,叫苗高过来。 苗高挤开人群,走到李令皎的面前。 之前苗高站在人群里,李令皎就注意到,苗高比其他人都要高出一个头。打架的时候,苗高也表现得极为悍勇,一个人能同时对抗好几个村民,只是最后双拳难敌四手,左支右绌,这才被生擒。 现在离得近了,李令皎才得以有机会仔细观察他。 眼前这人身材极为高大,目测足有一米八,肩膀宽厚,手脚修长。只是大概饿了太久,整个人消瘦得厉害。 李令皎问苗高:“去别的村子抢掠,是你的主意?” 苗高点头。 一旁的苗公赧然地低下头去,唉声叹气。 李令皎却不在意,只是问:“那你就没想过,一旦失败,会连父亲也一并带累。” 苗高昂起头来,说:“主意是我出的,与我父亲无关。更何况,倘若不是我五天没吃饭了,又怎么会打不过你们?” “高儿!”苗公疾色喝止。 苗高却没有住口,继续说:“我现在被擒,随便你们如何处置。只是父亲对此事一无所知,他年纪大了,也没有力气为我报仇,你们可以放他离开。”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抢了别人的粮食和水,别人又该如何度日?”李令皎问。 苗高道:“别人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要我们苗家村的人饿不死。” 李令皎看着面前人桀骜不驯的样子,抿了抿唇,沉声说道:“我能给你们粮食,让你们饿不死,只是……要你们听我的话。” “仙姑!”牛沛惊愕地促声叫了出来。 李令皎示意牛沛噤声,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定定望向苗高,等着他的回答。 苗高谨慎问道:“你……你要我们帮你杀人吗?” 李令皎被他严肃的语气逗笑了,失笑道:“怎么可能?” 她就想把苗高等苗家村的人,都变成新用户,帮自己砍一刀罢了。 苗高又问:“你要我们做你的部曲、奴婢吗?” 李令皎连忙摇头,说:“我祖上六代贫农,不兴这封建地主的一套。” 虽然不能理解这句话里每个字的意思,但是苗高也听懂了李令皎是在否认。 他茫然了,困惑地看着李令皎,“那你要我做什么?” 李令皎微笑道:“现在是灾年,多的是吃不饱穿不暖的百姓,肯定有和你一样想法,落草为寇、四处劫掠的。我想让你来保护乡里,免受贼寇侵扰。” “就这么简单?”苗高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他的父亲是亭长,本来就有管理村庄、缉捕盗贼的职责。 李令皎想了想,补充:“当然不止这些,比如我赈济灾民的时候,你还要和大家一起维持秩序,还有一些力气活什么的,你也要做……” “好!”苗高赶紧利落地应下,“我答应你!” 李令皎也不多废话,直接吩咐阿桃再煮一顿饭,给这些苗家村的人吃。 苗家村一行人,一个个早就饿得两眼发昏,在之前阿桃煮粥的时候,就被那米香味勾得挠心挠肺。 现在终于听到李令皎吩咐,要给他们煮饭吃,顿时欣喜不已。 李令皎转过头,重新看向苗公,微笑道:“现在苗公愿意喝下这碗米粥了吧?” “折煞折煞,仙姑叫小老儿苗保就好!”苗公又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多谢仙姑教化我儿,饶过我儿冒犯之罪。” 李令皎不禁扶额,也是无奈,“一把年纪了,就不要为难膝盖了,起来把粥喝了吧。” 苗高连忙上前扶起了自己的父亲。 李令皎将粥递给了苗高,叫了牛沛去旁边说话。 “你对苗公这个人,知道多少?”离着人群有些距离,不用担心声音会被听到,李令皎开口问道。 牛沛:“苗公是个好人。” 李令皎:“哦?” 牛沛:“听父亲提起,十年前乡里闹了大虫,是苗公召集了各村里的好手,一起去将大虫杀了。苗公的腿,也是在和大虫搏斗时,落下了残疾。” 大虫,就是老虎。 古代的虎乱,对百姓们伤害巨大。能组织一伙人,打死老虎,这位苗公年轻时候,应当也是一把好手。 李令皎沉吟:“照这么说,苗公在乡里,应当是很有声望?” “是,乡里人都对苗公十分敬服。如果有什么争端,都愿意请苗公来说几句,他处事也一直都很公正。”牛沛说到这儿,又撇了下嘴,流露出几分鄙夷,“只是不知道,怎么养出了苗高这个家伙。” 李令皎:“……” 呃,要不要提醒他一下,他也差点儿组织大伙吃了她呢? 第8章 她是仙人 牛沛说着,一抬头,忽然对上李令皎的视线。 他一愣,立马反应过来,自己曾经做过什么,顿时面上赧然,又羞又愧。 “仙姑、仙姑……我……” 听着牛沛结结巴巴,李令皎打断了他的话,“灾荒之年,都是求一条生路。你们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牛沛说不出话了,低下头,沉默不语。 李令皎长叹一声:“唉,封建社会把人逼成鬼啊。” 要是有东西吃,有条生路在,又何至于要抢劫,乃至吃人呢? 李令皎和牛沛说完话,又一起回到了庙前。 阿桃和几个妇人一番忙碌,煮好了米糠糊糊,分给了苗家村的村民。 苗高看着大伙吃上了饭,这才双手捧着糊糊大口了起来。 李令皎打开了脑海里的拼夕夕系统。 随便点进一个商品页面,果然再次出现了那个新用户帮砍的提示。 李令皎心中一喜。 每次买水都要花很多钱,这次有新用户帮砍,她特意优先选择购买大量的饮用水。 可试了几次,才发现,每次下单的商品,不能超过两件。买水,最多也只能买两桶。 李令皎犹豫片刻,关闭了饮用水的页面,转而在搜索框输入了另一样东西。 很快,价值754.66元的【纳丽德TA30C MAX多功能战术强光手电】,在经过了整个苗家村人的帮砍一刀之后,被李令皎以1.12元买下。 一只手电出现在了李令皎的手心里。 手电只有巴掌胆小,沉甸甸的,握在掌中,让李令皎多了几分安心 她就是个四肢不勤的女大学生,论战斗力还比不上一只大鹅。 虽然靠着仙姑的名头,暂时震慑住了这些村人,但如果里面有包藏祸心的,李令皎还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得过。 尤其是,今天看到苗高一个人能打好几个,李令皎不确定,这种战力水平在这个时代常见不常见。 必须要找个防身的武器才行。 棒球棍、刀子,李令皎都考虑过。可想到体力差距,这些武器她拿在手里,估计也就是送的。防狼喷雾,拼夕夕没有的卖。 唯一的选择……强光战术手电。 携带方便,不起眼,又威力巨大。 人类的肉眼,绝对不可能在一千流明的亮度下,坚持超过一秒。 而这只手电的最强亮度,可以达到三千流明。被这样的手电光照一下眼睛,对方至少要瞎个十来分钟。 放在古代,简直就是暗器一样的存在。 更别提,手电除了可以防身用,还能假装仙法,在村民面前装神弄鬼,好继续巩固她仙姑的身份,震慑住他们。 李令皎拨弄了一下手电,瞬间,一道极为刺目的白光,如闪电般划破夜色,顷刻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 村民们被这白光晃住眼睛,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惊慌地叫喊出声。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天亮了吗?” 听到大家乱糟糟的声音,李令皎手忙脚乱关上了手电。 “咳咳。”李令皎尴尬一笑,提高声音道,“无事,不用担心,本仙姑只是练习仙法。” 乱作一团的村民们,这才安定下来。 意识到刚刚那道白光来自李令皎,村民们眼神越发敬畏。 就连狼吞虎咽吃着米糠糊糊的苗家村人,也下意识的收敛了吧唧嘴的声音,鼓着腮帮子咀嚼两下,就吞咽下去。 等苗家村人吃过,李令皎就让他们回去,明天再过来。 自己则进到了庙里,关上了庙门,睡觉。 睡前,李令皎点开“我的钱包”页面,右下角爱心标志后,一个数字在不断地增长。 已经从昨天的45,增长到了159。 果然和她猜测的一样。 一个难民,只要有东西吃有水喝,就可以感受到幸福。 每个难民每天最多可以计算1个幸福点。 不够,还是不够。 牛家村有45口人,苗家村有69口人,合计114人,每天可以给她带来114块钱的收益。 如果按照一百多个人一天吃三十斤米来计算,每天要吃六七十块钱。 更别提还有饮水问题,就算她省了又省,每天只给他们提供5桶饮用水,那也要一百多块钱了。 长此以往下去,绝对是亏麻了! 现在,唯一的破局办法,就是尽快找到水源…… …… 黄泥屋内,苗公和苗高靠在一起躺着。 清透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睡不着的苗高翻了个身。 忽然,苗公苍老的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高儿。” “父亲。”苗高听到声音,连忙翻过身,关切问道,“您还没睡?是要起夜吗?” 苗公摇了摇头,声音在夜色里颇为低沉,一字一句都显得慎重再三: “高儿,你听我说。那位仙姑,你一定要毕恭毕敬侍奉,在她面前收敛脾气,切勿再冒犯了。” 苗高没吭声。 熟悉自家儿子性格的苗公,自然明白他桀骜的脾气,知道他不肯驯服。 苗公叹了口气,劝他:“仙姑仁厚,已饶过你之前的轻狂,切勿再生事端。” 苗高却是冷哼一声,语气不忿:“仙姑……呵,什么仙姑?要是真的仙人,大旱三年,为什么不早早降下一场雨来?” 如果真的是神仙,应当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旱死、渴死、饿死? 苗高才不信这世上有什么神仙。 “放肆,你这孩子怎么如此言语狂悖?真是让你兄长给你宠坏了!……咳咳咳咳咳!”苗公气急,张嘴呵斥,谁料胸口一团气猛冲上来,反而让他咳嗽不止。 苗高连忙伸手去给他拍胸口顺气,“父亲、父亲你没事吧?” 苗公渐渐停下了咳嗽,大口地喘着气,看向苗高的眼神中,满是恨铁不成钢。 “不需点灯起火,就能照亮周围;随手挥出,就能变出谷米清水;还有那能装水的瓶子,剔透无瑕,分明是神仙才能用的器皿。你……”苗公叹息着道,“高儿,有这等本事,即便她不是仙人,也是仙人了。” 苗高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明白了,父亲。” “好孩子。”苗公抬起粗粝的手掌,拍了拍苗高的后背。 苗高没有再言语,只是睁着眼睛,透过那破烂的窗棂,看向漆黑的天幕。 其实他根本不在乎那女人是不是神仙。 她给了他一口吃的,给了苗家村的人一口吃的,他答应了她听她的吩咐办事,那就一定会说到做到。 …… 第二日。 李令皎睡醒起床,一推开庙门,又看见一群人恭敬候在庙门口的熟悉一幕。有牛家村的,也有苗家村的。 比昨天好些的是,这群人没有跪下去。 “呃……都吃过了吗?,没吃过的话,该吃饭的吃饭。”想了想,李令皎又补充了一句,“以后也没必要等我起来再炊米,你们该吃就吃。” 阿桃等人立刻依着吩咐,去煮米糠糊糊。 趁着煮饭的功夫,李令皎叫了牛沛和苗公过来谈话。 这两人朝着李令皎走去的时候,苗高与一向话少的牛粟,竟也跟了上去。 两人对视一眼,见李令皎没有出言让他们回避,就也一起听着了。 “我想问问,村里有没有会打井的人?” 第9章 打井 “打井?” 打井可是一件耗人耗力的活,通常都是由官府组织。 牛家村和苗家村,都临近河流,之前吃水、洗衣、种田,都是从那条河里取水,根本没有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去打井的必要。 自然,也就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牛沛和苗公,还真被难住了。 牛粟迟疑了下,开口:“我去县里服徭役的时候,倒是跟着挖过井。” 李令皎问:“知道怎么往下挖,怎么运土吗?” 牛粟道:“知道是知道,只是……”他并不知道在哪儿打井,能打出水来。 “知道就够了。”李令皎脸上不禁露出一分笑意来,“一会儿吃过饭,你们带着我去附近转一转。” 昨天已经将20斤米糠吃的差不多了,阿桃就算再舍不得,今天也只得把那10斤珍珠米煮了。 于是每个人都喝上了一碗像模像样的米粥。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吃到这么香甜的米粥,一粒粒,雪白雪白的,连一点稻谷壳都没有。 含进嘴里,软的像天上的云,能化开。 “这米真香呀,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 “就连乡长、啊不,县长老爷,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米吧? “你懂什么?这是仙姑从天上带下来的仙米,县长老爷当然没吃过。” “你们苗家村的人运气真好,居然赶上了糠吃完了的时候,早知道前几天就该把米煮了。” 百姓们小声交谈着,窃窃私语的声音,传入李令皎的耳中。 她坐在一旁,听着这些话,心里渐渐生出几分不是滋味来。 大学食堂里,一碗白米粥,只要一块钱;新奇点儿的,加了水果的什锦粥,也只要两块;更别提包子馒头蒸饺花卷,各种花样百出的小吃,鲜少有超过十块的。 就这样,她还不怎么爱吃食堂,点外卖是常有的事。 大家很快吃完了饭,牛沛走到李令皎的跟前待命。 李令皎照常买了两桶水,自己先喝了几口,随后,走到昨天放出来的两个塑料瓶前。 今天煮了顿饭后,塑料瓶里的水,就用得快见底了。 李令皎将手贴上了瓶口,往里面注水。 牛家村人不是第一次见到,自然见怪不怪。 站在苗公身后的苗高,却是瞳孔一缩——那水居然是从李令皎的手心里流出来的,她有徒手变出清水的能耐! 不对。 如果变出水来,对她是很轻松的事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召唤一场大雨,或者续上断流的河流呢? 苗高目光一凝。 他忽然目注意到,李令皎的表情不似之前那样轻松,眉头有些不适地皱起,脸色也白了几分。 难道说…… 四季天时,自有道理。 大旱是上天所致,即便是神仙,想要逆天而行,也是难事。 若是强行干预,甚至可能损害修行寿数。 莫非,仙人为了救他们,变出水来,对她自己是有损害的吗? 牛粟朝着牛沛挨近了些,提醒:“你看仙姑……” 牛沛已经皱起了眉头,“我瞧见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用说出来,就已经知道了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 牛沛叹息一声。 果然仙姑是在下凡的时候出了点差错,落下了法力不济的病根。 这都是为了救他们啊! 牛沛又看了一圈众人。 只见大家全都满眼期待地,看着仙姑手下逐渐装满的两桶水。居然没一个注意到仙姑脸色不对。 这群没用的东西!! 李令皎装满了两桶水,挪开手,将瓶盖重新拧上。 还没等她说话,牛沛已经快步走上前来,低声关切问道:“仙姑,可要休息片刻?” “不用,我没事。”李令皎摆了摆手。 就是普通的低血糖罢了。 大概是这几天饮食太不规律了。 李令皎赶紧下单了一小包旺仔牛奶糖,往自己的嘴里塞了一颗,及时补充糖分。 等那种心悸脱力的感觉缓过来了,就立刻招呼起牛沛,带自己在附近探查。 牛粟追上去,“仙姑,大伙儿能不能一起跟去?” 李令皎回头看了一眼,村民们都好奇地望着她。 李令皎点了点头:“那就都一起跟上吧,要是有垦地挖土的家伙,也都带上。” 牛家村的人立刻纷纷折回了家里取农具。 李令皎原本还担心,这些人用的农具,会不会也跟煮饭的釜一样是陶的,又或者是石制的。 等看到了他们拿来的工具,才松了口气——几乎都是铁的。 只不过…… 呃,李令皎的本意,是让他们拿锄头、铁锹之类的。 结果村民们连铁犁头、铁耙,甚至还有一些李令皎都认不出来的工具,都给拿来了。 很好,人民群众的热情,她已经感受到了。 然后又让他们将用不上的家伙给放回去。 一行人出了牛家村,跟在李令皎的身后。 她走了许久,时不时抬头四顾,像是在观察着些什么。 大家不明所以地跟着她,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找些什么。 终于,李令皎停下了脚步。 “仙姑,可是要休息?”牛沛立刻上前询问。 李令皎却不答话,极目远眺环视了一圈周围,又蹲下身,手指撮起了地上的土。 土有什么好看的?众人费解。 只是见仙姑看得认真,不敢打扰。 李令皎搓了两把手心的土,土里夹杂着不少细碎的砾石。 就这个位置吧! 因为灾荒的原因,周边地里的草根都被掘出来的吃了,一眼望去光光秃秃,李令皎无法根据植被判断哪里蓄水良好。 只看得出来,周边山地不少,丘陵隆起。而这个位置,恰好在一座小山的山嘴之处,两侧长山,将这座小短山夹中间。 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两沟夹一嘴”的地理位置。常言道,“两沟夹一嘴,下面有泉水。” 而地表的土质是沙土,结构疏松,很容易雨水下渗,储存地下水。 李令皎伸手在地上虚虚比划了一个圈,站起身,对众人道:“就在这个位置,打井。” 其实她心里也发虚。 这些知识都是她高中地理学的,徒有理论,根本没有实践过。 到底能不能从这个地方,打出一口有水的井来,李令皎也拿不准。 但,对上村民们有些茫然不安的眼神,李令皎还是坚定了语气: “这个地方,一定可以打出水来。” 如果打不出一口水井。 只靠拼夕夕供给的饮用水,赚钱的速度,绝对赶不上花钱的。 第10章 打井的人,有肉吃 李令皎将唯一有经验的牛粟任命为小队长,让他选出六个精壮有力的好手,专门负责打井挖掘工作。 考虑到干活要吃重盐重油的才有力气,再和之前一样吃米糠糊糊是顶不住的,李令皎宣布:“打井的人,每天可以吃两顿,有肉。” 一听到仙姑说可以吃两顿,还有肉吃,人群顿时炸开了锅,纷纷踊跃报名。 “仙姑,我、我可以,我可有力气了!” “你有力气个屁,春耕时候连犁都拉不动!仙姑,选我!” 就身高不到一米五的未成年,也从人群里挤出来,嚷嚷:“我、我!我给我爹拉犁,我爹还夸过我壮得像牛。” 李令皎“嘶”了一声,“十六岁以下的就算了。” 真的用了童工,她良心会痛。 牛粟很快从人群里选了六个人出来,没被选上的,个个臊眉耷眼、失落不已。 他领着这六个人,示意他们排好队,走到李令皎的面前,正要开口说话。 忽然,人群里一个声音响起:“你选的都是牛家村的,这不公平。” 李令皎循声看去,说话的是苗高。 他站在人群里,很明显高出一个头,双手抱臂,一脸不服的模样。 牛粟却不理会他,只是对李令皎恭敬低头,说:“这几个都是牛家村里干活的好手,勤快、踏实,也有力气。” 苗高冷笑一声,“他们那点力气,我一个能打三个!” 被牛粟选出的几个人,都露出了被激怒的表情。 李令皎并不怀疑苗高的力气,毕竟亲眼见过,他一个人对抗好几个人的场面。 “那么——”李令皎摸了摸下巴,发话,“不服的话,可以上来挑战,就掰手腕吧,你赢了就可以换掉输了的人。” 苗高昂首走上前来,一双眼睛如恶鹰锁定了牛粟。 “牛粟除外,”李令皎补充,“他打过井,除非你们当中谁也有经验。” 被李令皎道破心中打算,苗高心不甘情不愿地挪开视线,选中了六个人中的一个。 被选中的人自知不是苗高的对手,却还是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走上前去。 两人一把握住手掌,就开始用力。 牛家村的人只坚持了两秒,就毫无悬念地输给了苗高。 他松开与苗高交握着的手,气馁地低下了头。 牛粟走到他的身边,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又有其他人想要挑战,李令皎也一一同意。 一个牛家村人和一个苗家村人握着手掌,整个身体牵动着胳膊使劲,即便脸脏的发黑,都看得出来,两人额头上鼓起的青筋。 周围村民们围成一圈,紧张地看着这场角斗,给自己这方的人打气。 “嗬!”角斗一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猛地用力,一把压到了对方的手腕! 人群爆发出一声欢呼。 弥漫着死气的荒年里,居然难得地显出几分热闹来。 “好了好了,就比到这里吧。” 比试了好几场,李令皎终于叫停,笑吟吟地望着大家。 “再比下去,今天就没力气干活了。” 此时的六个人里,正好三个牛家村的,三个苗家村的。 被扳手腕调动起来的热烈气氛逐渐平静下去,村民们看向六个挖井人的眼神,慢慢都是艳羡与渴望。 那可是肉! 只要参加挖井,就能吃上肉! 忍不住有村民央求, “仙姑,多打几口井吧,我一定干活勤快!” “是啊是啊,仙姑,我们肯定不会偷懒的。” 李令皎摇了摇头,无奈道:“要不了那么多人。” 她知道这群人都想吃肉,可她现在的资金太少,必须要省着花。 如果足够的话,当然不介意让大家都吃饱穿暖。 不过,李令皎也不准备让其他没挖井的人闲着,又吩咐村民们,将两个村子通往这口井位置的路,给修整出来。 她知道,一直靠自己发粮食,很容易让大家产生惰性。只怕灾荒结束之后,他们也习惯了从她手上讨吃的,不去干活。 因此,必须要给他们找点儿活干。 “除了负责煮饭的人,所有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村民,都可以参加修路。修路的人,一天也可以吃两顿,只是没有肉。” “苗公、牛沛,你们二人做监工,要是谁当天偷懒不做事,就饿着,不许给他吃的。” 李令皎的话,又让村民们高兴起来。 吃两顿!虽然没有肉吃,但也比之前好啊! 李令皎继续吩咐:“十六岁以下的孩子,和五十岁以上老人,不必从事重体力劳动,负责炊米煮饭和来回送饭,也可以一天两顿饭,由阿桃负责管理。” 小孩子正处于成长期的重要阶段,要多吃肉蛋奶才能长高长壮。 李令皎现在没有办法提供大量食物,只能尽可能让他们做轻便一点活,和青壮年吃上一样多的饭菜。 在贫苦环境下,六七岁的孩子就可以成为家里的劳动力,李令皎安排的这点活,对他们而言,并不算难。 最后,李令皎承诺:“只要这口井打好,每个人都有肉吃。” 有了李令皎的安排,大家各司其职,都开始热火朝天地干活。 尤其是苗高,一把子力气,挖地又格外地卖力,没一会儿,就在李令皎圈定地位置,掘出一个小坑。 牛粟站在旁边看了会儿,皱起眉头,走到了李令皎的面前,“仙姑。” “什么事?”李令皎问。 牛粟指了指正在挖井的众人,说:“我在服役的时候见过,当时凿井,用的是一种锥子一样的工具,头部是尖的,有一个装土的土斗,将锥子钻进去后,土就装进土斗里,再把锥子拉出来,比用锄头方便得多。” 李令皎看了一眼挖井的众人。 村民挖井,用都是种地的工具。除了锄头,还有一种叫做耒耜[lěi sì]的农具,李令皎曾经在高中的历史课本上看到过,和铲子有些像。 而牛粟描述那种工具,李令皎脑海里一点印象也没有。至少,从来没有在教科书上看到过。 但下一秒,李令皎脑中灵光乍现,想起了另外一件东西! 不就是打洞吗? 有什么,能比盗墓神器洛阳铲,更适合打洞的呢? 第11章 盗墓神器洛阳铲 洛阳铲,是近现代盗墓贼为了打盗洞发明的玩意儿,李令皎第一次知道这个东西,还是在小说里面。 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在拼夕夕页面搜索了一下,居然真的有的卖。 “你说的那种工具,我没有,不过倒是有另一样。”李令皎的手里多出一把洛阳铲。 锰钢加厚大号洛阳铲,老用户砍一刀后26.34元,还送一个1.6米的木柄。 李令皎的洛阳铲一拿出来,就吸引了苗高的目光。 刚刚牛粟去找李令皎说话,他就边干活,边分了些神看着。 现在直接将手里的锄头朝着同村人手里一放,举步就朝着李令皎走去。 “给我来试试吧?”顿了顿,苗高有些不自在抿了抿嘴唇,喊她,“仙姑。” 李令皎将洛阳铲递过去。苗高力气大,由他来试验洛阳铲,当然再合适不过。 苗高握着洛阳铲,一入手,就感觉到了重量不同寻常。他眯起眼睛打量,日光下,洛阳铲铲头泛着乌的金属光泽,看上去既不是铁,也不是青铜。 难道真的是仙界的农具?仙人也要种田的吗? 苗高压下心中的困惑,走到刚刚挖坑的地方,将铲头对准坑里,猛地往下一压。 瞬间,一尺多长的铲头,轻轻松松没入了大半进土里,简直就像是切豆腐一般。 苗高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又使力压了一下木柄,洛阳铲铲头整个没入了土中。他转了转木柄,往外一拔,大量的泥土就留在了铲头里,被他轻轻松松地带了出来。 这可比锄头轻松多了! “怎么样?好用吗?”李令皎也不大确定洛阳铲到底管不管用,好奇地睁大了眼睛看着。 希望《鬼吹灯》《盗墓笔记》不要骗她,这可是二三十块钱买的呢! 苗高握着洛阳铲,有些爱不释手。 这铲子用来挖土这么轻松,要是用来对付山里的猛兽,朝着脑壳上钻一下,那岂不是…… 听到李令皎的询问,他才回过神来,忙点了点头,“好用!” 有了这个,他一日甚至能往下凿个十几二十尺! 李令皎当机立断,打开拼夕夕再次下单。 该省钱的地方要省钱,该花钱的地方也不能吝啬。欲善其事,先利其器! 她本想再买五把洛阳铲,一转念,改成了三把洛阳铲和两把多功能折叠工兵铲。 洛阳铲打洞更好用,却不如工兵铲泛用性广。 将这些新工具给挖井人装备上,打井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不知道多少。 留下牛粟看着大家打井,李令皎自己则回到了牛家村的庙前。 这次,她买了十斤米糠和十斤珍珠米,花费28.38元。 然后是承诺好的肉。一斤腊肉,8.99元,李令皎特意选了肥肉多的那种。 当东西出现在眼前,李令皎一愣。 腊肉上居然多出了一袋香肠! 她第一反应就是去翻自己的订单记录,不会是一不小心买多了吧? 这袋腊肠得多少钱啊! 翻了一下,没有。 李令皎来回翻看着拼夕夕的界面,怎么也没找到这袋香肠的来源。 正困惑间,忽然弹出一个消息框。 【亲亲您好,腊肠是送您的哦,如果对商品满意的话,可以给五星好评吗?带图好评,返现2元。】 啥玩意? 李令皎一头雾水地点进去消息框,发现消息的来源,居然是刚刚卖腊肉的店家。 难道说,这个拼夕夕系统,还可以和商家交流的? 她立刻输入一行字,【救命,我穿越了。】 如果可以回现代,李令皎恨不得连滚带爬地脱离这个世界!顶多就在回去之前,用所有生活费,给这群难民留下食物和水。 她毫不犹豫地点击发送。 聊天界面上,只显示出一行字—— 李令皎:【救命,我**了。】 这也能和谐? 李令皎飞快地编辑,【我现在处于一个不知名的时代,我想回21世纪,帮我求救。】 发送。 李令皎:【我现在@#%#¥%#¥……%#¥……¥%@#@,我想¥#@,帮我¥#。】 商家:【亲,怎么了?是不小心碰到手机了吗?】 商家:【亲,你没有事吧?如果不方便评价的话,也可以不评价。】 看着聊天界面上,商家不停发来的消息,李令皎渐渐冷静下来。 这是系统的屏蔽。 虽然不知道系统是怎么存在的,因为什么而存在。但,李令皎看得出来,它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她穿越的消息。 很有可能,她每次交易的商家,都是21世纪的真人。 如果是真人的话,那操作空间,就很大了…… 李令皎:【没事,刚刚在做饭,碰到手机了。】 商家:【好的亲亲[飞吻][飞吻]】 李令皎尝试了一下图片返评,发现只要进入评论页面,对着面前的商品看上十几秒,她看到的景象,就会变成图片自动出现在评论页面。 她干净利落地留下了好评,然后回到聊天页面,给商家发消息。 李令皎:【已图片好评。】 商家:【[玫瑰][玫瑰]】 回到钱包页面一看,果然返现了两块。 李令皎想了想,又联系了之前买的其他商品的商家。 【你好,我可以图片好评,请问能给我返现吗?】 她的骄傲,在金钱面前,终究还是不值一提。 …… 日头西斜,村民们收了工,又全都聚集在了庙前。 阿桃已经带着孩子们将饭都煮好,一股香味飘出去老远。 “好香、好香!是肉的味道!” “真的有肉!” 一个个抻长了脖子,去嗅空气里的香味,拼命咽着口水。 他们知道,只有挖井的人,才有资格吃肉,他们是轮不上的。 但,只要闻着这股香味,似乎自己也吃上了肉。 “我光闻着肉味,都能吃一碗饭。” “谁不是呢?这也太香了,我都忘记上次吃肉,是什么时候了?” “这是什么肉,怎么能香成这个样子?” 几个挖井人,知道这肉是给自己吃的,不由得挺直了腰杆,扫向众人的目光,更带了几分志得意满。 这可是他们凭本事吃到的肉! “吃饭了!”阿桃提高嗓子喊了一声,“都排好队!” 已经排了几次队的众人,很快就整理好了队形,几个挖井的人,排在了最前边。 其余人,都抻着脖子去看,想瞅瞅,这到底是什么肉。 盖在釜上的木板,被揭开,一股更浓的香味,顿时扑了出来! 第12章 仙姑种地用仙锄头 七个陶釜,每个陶釜里,混杂着颗颗白米的淡黄色米糠上,都铺开了一层色泽鲜亮的腊肉。 那腊肉肥多瘦少,切得薄薄的,风干的脂肪部位,经过蒸煮,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泛着亮晶晶的的油光。 “嘶~溜。”所有人,忍不住吸溜了一口口水。 他们简直不敢想象,这肉脯该有多好吃! 阿桃将有腊肉的部分盛出来,分给了打井的人,然后再给其他人盛饭。 村民们,一个个的目光,全都黏在了挖井人捧在手里的碗上,肉片就盖在最上面,香得他们的魂都快飞走了。 甚至,都忘了自己也要打饭。 还是阿桃用勺子敲了敲陶釜,呼喝道:“你们还吃不吃了?!” “吃、吃!”大家连忙捧着碗上前。 然后他们就发现,虽然他们没有肉吃,但是腊肉是和米放在一起蒸煮的,腊肉的油脂早就已经被蒸出来,渗透到米糠和饭里了! 李令皎买的米糠,是现代加工过的,比他们从前吃的米糠,还要磨得更细些,至少里面没有还没碾碎的谷壳。 再加上,考虑大家要干活,李令皎没有让阿桃节省,今天买的十斤米和十斤米糠,全都放在一起煮了,煮出来的都是实饭,和前几天吃的米糠糊糊可不同。 散发着香味的腊肉油,仿佛渗透进了每一粒米里,混杂着米糠的麦香,吃进嘴里,似乎还能尝到点儿腊肉的咸味。 村民们抱着碗,恨不能将头都埋进去。 而那几个实打实吃到了肉的呢,又都舍不得吃了。 每挟起一片肉,都要放在眼前,端详许久,才恋恋不舍地放进嘴里,咬上那么一小口。 咸的、鲜的,肥油将腊肉浸得透透的,每一口都香得人能咬掉舌头。 无比珍惜地吃了一块,砸吧两下嘴巴,更觉得回味无穷。 牛粟自己只吃了半片肉,就招呼来其他的牛家村的村民,将碗里的肉分给他们。 “诶,牛粟、你……”村民捧着碗,愣愣地,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可是肉,牛粟竟然不吃? 牛粟的眼神依旧黏在腊肉上舍不得挪开,吞了口唾沫,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轻松:“你们也尝尝,明天我还有的吃呢。” “这可是你说的啊!” “你还吃不吃?不吃还给我!” “别别别,我吃!” 分到肉的村民,连忙抱着碗护食,生怕牛粟后悔。 但是,他也只咬了指甲盖大小的一小口,就又将腊肉分给了其他人。 “你们尝尝,这腊味可真好吃啊!” 年景好的时候,他们也吃过腊肉。 猪肉先用盐腌过,然后拿松柏枝烟熏,这样存的时间能久一些。只是那肉吃起来又干又柴,又带着盐的苦味。 这还是能吃上肉的时候,更多的时候,肉是舍不得吃的,只能吃肉上面养出的肉芽。 苗高捧着碗,去到了苗公的面前,主动将碗里肉,挟了大半给苗公。 苗公看了一眼,又给挟了回去,道:“你吃,我年纪大了,牙齿不好,吃不了肉。” 苗高只好作罢,叫了几个苗家村的人过来,自己只吃了一片,将碗里剩下的肉都分给了他们。 饭后,天色昏黑。 李令皎坐在庙里的神龛上,屁股下面垫着的,还是之前吃剩下的装米的蛇皮袋。 虽说大旱之年蚊子少,但她在破庙里歇了两个晚上,还是被蚊子在身上咬了两个包。李令皎舍不得买花露水和青草膏涂,只能自己用指甲在包上掐个十字。 今天煮的是腊肉,腊肠还没动。真空包装,放一晚应该不会坏。 李令皎准备明日朝食让阿桃给蒸上。 听阿桃说,从前他们也是一日二餐,上午吃的叫朝食,下午快傍晚时分,大家干完活回来吃的那顿叫哺食。 只不过一天吃两顿,对李令皎而言,负担又比之前更重了。 今天购买饮水、食物、工兵铲和洛阳铲等物,一共花费301.31元。好评返现获得15元,余额1003.65元。 “我的钱包”页面,爱心标志后的幸福值,已经增长到了273点。 唉,赚的完全赶不上花的啊。 如果一开始,就对这些灾民们不管不顾,是不是会好点呢? 李令皎的心里,不可避免地,冒出了这个念头。 一千五百块钱,在拼夕夕买米面蔬果,足够她吃上挺长一段时间。甚至,如果买一些淡水珍珠、人造宝石的饰品,在这个时代倒卖的话…… 打住打住,她想到哪里去了! 李令皎连忙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她一个普通女大学生,大鹅都打不过,还近视二百度没带眼镜,傻乎乎地拿着珠宝去卖,那是专门让人杀人夺宝的吗? 更何况,也不知道这个时代户籍制度严不严格,她一个连户籍都没有黑户,就算被杀了,也不会被追究。 也就是在这群村民面前,她靠着仙姑的名头震慑住了他们,才有了这会儿的安宁。 另一边,村民们正围着几个挖井人,看着他们手里的洛阳铲和工兵铲,惊叹不已。 “这个翻地太好用了,有它在,日后种田也轻松许多。”一个村民握着工兵铲,在地上翻了几下土,动作轻轻松松,花不了几分力气。 “这个也是,往土里这么一插,就能打出洞来。造屋时,拿来在地上打槽插柱子,多方便呀。”另一个村民摸着洛阳铲,也不住赞叹。 苗高将工具拿到苗公的面前,请他过目,也说出了自己心中的困惑:“不像是铁的,也不似铜的。父亲可认得出是什么?” 苗公在那洛阳铲的铲头上摸索了片刻,掂量过分量,也是摇头,“不认得。” 苗高皱起眉来,“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做的?怎么之前从来不曾见过?” “嗨呀,你懂什么?皇帝种地用金锄头,仙姑种地,当然是用仙锄头啦。”一个牛家村的忍不住出声,对着苗高嘲讽道,“要是让你见过了,那还能叫仙锄头吗?” 第13章 挖到水了1 第二天,李令皎又是照常地提供5桶饮用水、20斤米糠、20斤白米、1斤腊肉与商家送的肉肠,这是所有人一日的口粮。 接下来的几天,每日如此。 就这样过了三天,在当初划定好的打井位置,靠着洛阳铲,牛粟苗高等人,已经往下挖了六七米深了。 越往下越难挖。 挖到两米深的时候,李令皎就怕两侧的井壁会塌方,抽调了一部分人手去找木料或者竹子,做成个比井口稍稍小上一圈的围栏,跟着一起下到井里,好将周围的井壁给撑起来。 挖井人下到井里的时候,一开始是往下下了个梯子,后来梯子不够长,就改用了绳子将人放下去。 李令又皎担忧草绳不结实,花了些钱在拼夕夕买了登山绳。两条30米的钢丝芯安全绳,一共25.15元。 一条绳子放人下去挖土,另一条则将挖出来的土提上去。 这日接近傍晚,铺路的村民来到了井边,准备叫上几个挖井人,一起收工去吃饭。 来到井边,又不禁有些好奇,探头往里面看,只瞧见底下黑洞洞,看不清人影。 有人问:“谁在下面呀?” 立即冒出个回答:“苗高。” 苗高力气大,挖的速度也快,属他出工最多。 只是,望着那黑黢黢的井洞,又有人忍不住心里犯嘀咕:“挖了这么深了,还没有见到水……这底下、真的有水吗?” “仙姑说有,那必然是有的吧。仙姑可是说了,这口井打好,每个人都能吃上肉!” “也不知道哪一天才能打好……” 正说话间,忽然听到,井下一个声音朝外面大喊,垂在井边的绳子,也被用力地抖动了两下! “挖到水了,拉我上去!” 片刻前, 接连挖了好几日的井,他已经习惯了洛阳铲的使用,正一铲子插进地里,往外拔将土带出来,要倒进一旁的桶里。 忽然,苗高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 伸手摸了一把自己带上来的土,凉凉的、湿漉漉的、顺着手指缝隙缓慢往下滴落…… 苗高的瞳孔一缩,连忙又是一铲子插进地下,带出一截土来。 他摸索着那土的触感。 这是淤泥! 有淤泥在,说明这下面有水!很快就能挖到水了! 苗高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连忙抓住了悬在桶上的绳索,一边用力摇晃,一边朝着井上方大喊:“水!挖到水了!拉我上去!” 村民们赶忙将苗高连带着水桶一起往外拉。 将人拉出了井口,却见桶里都是泥巴,哪里有水的踪迹? “水呢?哪有水?”又一个个探着脑袋,往黑洞洞的井里看。 苗高喘过一口气来,脸上喜色难以掩饰,抬手在桶里抓了一把淤泥,捧在手心给大家看。 “你们看,泥是湿的,说明下面有水。只要再挖深一些,就能挖到。” 牛粟也抓了一把淤泥在手里,感受着那湿润的触感,惊喜道:“是!是湿的!这个好消息,要赶紧告诉仙姑才是!” 不等他说完,早有机灵的一溜烟窜出去,跑得飞快,“我去我去!我去说!” “你小子!别的不行,跑得倒快!”反应过来的人不禁笑骂出声,招呼着大家,“咱们快追上去,别让他一个人在仙姑跟前讨巧!” …… 庙里。 李令皎看着“我的钱包”,又一次地陷入了忧愁。 不够花,怎么也不够花啊。 来到这个世界,才短短几天的时间,余额就从一千五,变成了三百多块! 你懂一个大学生,在月初看到自己当月生活费不足四分之一时,那种崩溃绝望的心情吗?! 唯一的慰藉,就是右下角的幸福值,每日都在增长,现在已经有729点了。 李令皎退出钱包界面,浏览起拼夕夕里的商品,望着那34.8元两件的棉T恤,唉声叹气。 她想洗澡,想换衣服。 今天已经是第七天了,她的头发油了,身上一股汗酸味,就连陪她一起穿越来的雪纺裙,也不像之前那样轻薄舒适,贴在身上黏黏糊糊的。 李令皎甚至怀疑,自己以现在的状态穿越回现代,爸妈会以为她刚流浪完捡垃圾回来。 正在她发愁的时候,庙外忽然一阵骚乱。 李令皎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只是听声音又不像,似乎大家还挺开心的。 还没等李令皎走出庙门去查看,就见一伙人风风火火地冲过来。 “水!挖到水了!”高兴疯了一般,一边跑,一边大声地欢呼着。 挖到水了? 李令皎精神一振,迈出庙门。 牛粟提着桶走来,一见李令皎,立刻大步流星地朝着她走去,将手里的木桶,往李令皎眼前一递,”仙姑你看!” 李令皎低头一看,不禁失望,这桶里的还是泥呀。 牛粟并未觉察到李令皎的情绪,满心欢喜地掬起了一捧淤泥,声音激动:“湿的、泥是湿的,下面肯定有水!” 李令皎一愣,立即反应过来,再看向牛粟手里那湿漉漉往下滴淌的烂泥,眼神顿时不一般了。 泥是湿的,说明距离水已经不远了,顶多再挖个两三日,肯定能挖到地下水! 到时候,煮饭、饮水,还有她的洗澡问题,全都可以解决了! “明天大伙儿都打起精神来努力干,要不了几天,就能打好这口井了!到时候每个人都有肉吃!”李令皎笑着朝大家喊道。 有了奔头,大家本来就满心欢喜,再听到仙姑的话,越发情绪热烈:“是!咱们一定努力干!早日将井给打出来!” 眼见天色不早,李令皎便让大家吃过饭就去休息,养足了精神,明天再干。 她自己也在吃了一块压缩饼干后,就躺在了神龛上,睁着眼睛望着头顶,想到就快打好井了,激动得有点儿睡不着。 等井打出来,有了水用,第一件事她就要洗澡! 不对、不只是她,还有那些村民们,也都要洗澡! 一个个脏得黢黑,就算不想洗,她也要压着他们洗。 还有衣服,也得让他们穿上。 李令皎知道,他们是穷得没衣服穿。可是她实在是受不了,每天看一群人连一条完整裤子都没得穿的样子,大不了到时候再拼夕夕买点儿特价处理的。 第14章 挖到水了2 在心里打定主意,李令皎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直到次日日上三竿才转醒。 冷硬的石台睡得她腰酸背痛,还差点儿落枕,缓了好半晌才从神龛上爬下来。 推开庙门,外面阿桃正带着孩子们忙碌,水不够用,就只能用干草一遍遍地擦拭煮过饭的陶釜。 其他的村民,已经吃过,拿上农具去干活了。 见到李令皎出现,阿桃等人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同李令皎打招呼,“仙姑!” 李令皎朝他们招了招手,“继续忙吧,我去打井的地方逛逛。” 知道快要打到水,她也满心期待,有些等不及地想去看着。 选定打井的位置恰好在苗家村和牛家村之间。 李令皎走出村口,便看见一条宽度容三人并肩而行的的土路,直直通往打井的位置。道路上没什么碎石坑洼,是将泥巴用锄头夯实了铺成的。 不过,铺路的当天,苗公就来通李令皎说过,真的想要路铺的结实,最好是要用熟土混杂米浆,这样就不用担心生虫生草。 只是这工程太过复杂,还要消耗粮食熬米浆,就被否决了。 李令皎走过土路,沿途跟正在夯实路面的村民们打了个招呼。 热腾腾的旱天,汗水从村民们肩膀上往下滴,落在地上似乎都能砸出个坑,他们却一个个干得热火朝天。 见李令皎路过,一个个更是争先恐后,使足了劲表现自己。 毕竟,只要肯干活,仙姑就给他们饭吃!给他们水喝! 走到打井的地方,牛粟正指挥着几个人,将从井底掏出的泥往别的地方运,淤泥可以跟黄土混在一起铺路。 李令皎走过去的时候,他们还在干活,没注意到她的到来。直到李令皎问出声:“挖的怎么样了?” 牛粟循着声音一扭头,见是李令皎,又惊又喜。 “仙姑,您来了,您快看!”牛粟将刚运上来的一桶淤泥,提到李令皎的跟前让她看,“底下的泥越来越稀了,肯定是距离水源越来越近了!” 从昨天挖到了湿润的淤泥开始,今天大家就跟打了鸡血似得,干活得越发卖力。几个人轮流下到井底挖泥,尤其是力气最足的苗高,他一个人干的能抵三四个人的。 李令皎看在眼里,笑着夸了他们一句:“干得不错!” 牛粟挠着脑袋,“嘿嘿”地笑,“多亏了仙姑您指点的位置!” 一开始他心里也发虚,不知道能不能打出来一口井。毕竟之前服徭役的时候,就听人提起过,有挖了十几二十丈深,却挖不出水的事。 此刻,见李令皎似乎心情不错,牛粟大着胆子请教:“仙姑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有水的?” 李令皎也不藏私,抬手指了指周围一片山脉,就给他讲解了一下哪些地形容易找到水。 除了这种“两沟夹一嘴”的地形;还有三面环山的“簸箕地”,在“簸箕口”处也容易打出水来;“两山夹一山”,中间那座山的山嘴处,也可以找到水源…… 除了看山脉地形,还可以看地表的土质,砂砾多的土地是容易渗透储水的,如果附近的草木茂盛,也能说明地下水距离地表不远。 她毫不吝啬地将自己知道的那点关于找水的知识,都告诉了牛粟,直到说到口干才停下。 牛粟认真地听着,牢牢将这些知识记下,一脸如获至宝,“多谢仙姑赐教!” 李令皎看了牛粟一眼,忽然笑了一下。 她神情有些怅然,又有些好笑地,小声嘀咕了句:“当初选择学文,人人都说没有用,谁能想到穿越了,这点高中地理居然还派上用场了。” 没有用? 正专心消化着那些知识的牛粟愣了一下。 怎么会没有用呢?! 靠着仙姑指点的这几句风水术,说不准他都能在县长大人的手下,混个门客当当了。 不过,这也令牛粟对仙姑的身份越发好奇。 仙姑对山川水文这么了解,难道是个山神? 李令皎指点完牛粟,就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看着他们继续挖井。 一直到了傍晚吃哺食的时候,井底挖出的淤泥终于越来越少了,底下已经可以看到渗透出来的黄泥水了。 苗高扯了扯绳子,喊了一声,让大家拉他上去,上来的时候,还带了一桶土黄色的泥水。 出了井口,他见到李令皎就坐在一旁看着,不由一愣。 随即立刻反应过来,将水桶往地上一放,里面的泥水晃悠几下,泼出来不少。 “已经挖到水了,只是不多,渗出来的慢。”苗高一边抹着额上的汗,一边说。 “辛苦了,”李令皎笑道,“再往下挖一些,应该就有水涌出来了。先回去吃饭,明天再来继续干吧。” 苗高却是摇头,表情有些执拗,说:“不拖到明天了,我多干会儿,争取今晚就将井打出来。” 李令皎有些诧异,歪着脑袋想了两秒,就同意了:“也行。先去吃饭,吃过了更有力气。” 她也想早点儿打好井,自己好能洗澡。既然苗高想多干会儿,她没必要阻止。 又对其他几个打井人道:“你们想一起干的,就一起来,不想的话,回去休息也行。” 其余几个当然不愿意让苗高一个人在仙姑面前表现,纷纷说要一起。 于是吃过了哺食,就又结伴着往打井的地方去了。 李令皎也跟着一起去。 牛粟觑着李令皎,站在旁边犹豫半晌,还是挨过去劝道:“仙姑,白日里您都劳累一天了,现在这么晚了,不如在庙里歇下?” 仙姑为了救他们,本就法力消耗过多,精力不济,应该好好修养才对。 李令皎被说得脸上一红。 和一直都在干活的大家比起来,她白天真的算不上劳累,就是看大家挖井的时候,在外面多晒了会儿。 她手一挥,“没事,我也想早日看到这口井打出来!” 牛粟便不说话了,只是心里百感交集:仙姑为了他们,真是费尽心血啊。 走到地方,还是照常地由苗高下去,将洛阳铲换成了工兵铲,继续挖井。 其余的人负责运输挖上来的黄泥,以及,将木头和竹子制成的“围栏”下到井里去,好将四周的井壁固定住,不会坍塌。 李令皎支撑着下巴坐在旁边,看着他们干活。 太阳沉下了地平线,天越发地昏黑了,暮色四合,月亮不知不觉爬上了头顶。 李令皎挥手驱赶走两只围着自己嗡嗡的蚊子,站起身,想说,今天先收工不干了。 忽然,从井底,迸发出一声惊喜的呼喊:“水涌出来了!快拉我上去!”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将苗高往上拉。 他从井口爬出来,一头一脸都是水,湿漉漉地往下滴落。 整个人却兴奋异常,随手抓着个人,就满脸喜色的大声喊道:“水!我挖到了!太好了……” 第15章 遇狼 太好了,她可以不用花钱买饮用水,而且也有水洗澡了! 李令皎欣喜不已,快步走上前查看。 站在井口往里面看,只见涌出的水倒映着月光,波光粼粼,水面还在不断往上涨。 一旁,苗高过往总桀骜不已的面孔,此刻笑逐颜开。 他兴致勃勃的语气里,掩不去的年少骄傲,同其他几个人讲,他是怎么挖开一块淤泥后,一大股水从地下喷涌而出,直接将他浇了个透顶的。 李令皎也忍不住笑,在自己的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一颗旺仔牛奶糖来,朝着苗高递过去,“干得不错,这个给你。” 是她上次低血糖的时候买的,一包约有三十颗。这么热的天,放在口袋里,已经开始发软融化了。 苗高愣了一下,有些茫然地接过李令皎递来的东西。 红色的旺仔牛奶糖落在他的手心里,他有些迷茫地睁着眼睛,眉心费解地蹙起,显然是不认识这是什么。 “这是糖,喏,这么拆开。”李令皎自己摸出一颗,示范了一下怎么拆开糖纸,将糖塞进嘴里。 苗高有样学样地拆了糖纸,剥出一粒雪白的糖,香甜的味道飘进鼻腔,他定定看了好一会儿,才好似终于反应过来一般,将糖吃进了嘴里。 旺仔牛奶糖一入口,他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好甜! 从未吃过这么香甜的糖! 曾经幼年时,父亲去郡城里给他带回来过饴糖甜饼,他就以为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糖了,记了许多年。 可现在嘴里含着的糖,香浓甜蜜,却一点也不腻,不知道比那甜到发齁的饴糖好吃上多少倍! 以至于,他忍不住呆呆地发出一声疑问:“这、这真的,是糖吗?” 她是仙姑,是从天上来的。 带来的粮食和水,还指点他们打出了一口井。 她给他吃的,真的只是糖吗?还是什么神药仙丹? 李令皎“噗嗤”一笑,还是第一次见看到苗高这么一个总臭着脸的人,露出这么一副呆呆的表情。 “当然是糖啊!” 说着,李令皎又给其他几个打井的人,每人分了一颗,“你们也辛苦了,来,都吃一颗。” 李令皎给每个人发了一颗糖,又低头看向打出的井。 井底有大量的泥沙被涌出的水带起,以至于井水看上去浑浊不已,不过好在这是古代,不用担心水污染问题,只需要将泥沙过滤,井水就可以用了。 初中化学就有教过简单的过滤知识,在井底铺上石英砂和活性炭就好。李令皎记得,在干涸的河底,就有不少石英砂。 她正要将这些告诉大家,张了张嘴,还没开口,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狼嚎。 “嗷呜——” 李令皎一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苗高等人就连忙动作起来,围成一个圈将她护在了中间。 “有狼,保护仙姑!” “仙姑小心,咱们快回村里!” 李令皎被保护着,朝着牛家村的方向退去。 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响动。 一只狼猛地从阴影里窜出来,朝着李令皎空荡的后背扑去,锋利的爪子自上而下狠狠一拉! “小心!”牛粟反应最快,立即挺身挡在了李令皎的身后。 刺啦—— 鲜血喷涌,牛粟的胸口留下三道深深的爪痕,皮肉翻卷。 下一秒,一只洛阳铲猛地从斜角里刺出,朝着那只狼的腰腹捅去。 “嗷呜!”一声惨叫,那只狼落在地上,拖着受伤的身体,飞快地朝后退去。 月光下,鲜血将它身上染红一片。 苗高一洛阳铲,捅穿了这畜生的肚子,肠子都漏了出来。 “牛粟,你还好吧?”李令皎连忙关心起挡在自己身上挨了一爪子的牛粟。 牛粟忍着痛,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冷静,“我没事,仙姑……” 周遭,又响起了几声狼嚎,此起彼伏。 李令皎听得心慌,“怎么会有这么多狼?” 苗高道:“应该也是饿得不行,四处迁徙寻找食物,游荡到了这附近。” 牛粟深深皱起了眉头,神情凝重。 狼这生物最是狡猾,刚刚一只狼在前方嚎叫吸引他们的注意,谁也没想到一只狼竟然缩后方伺机袭击。 还不知道这附近到底有多少狼在…… 仙姑虽然是神仙,但为了下凡救他们落下了病根,说不准也应付不了这群狼,他们要保护好仙姑才行! 牛粟一咬牙,下定决心,对苗高说:“苗高,你们护着仙姑逃到村里,我留下来吸引他们的注意!” 他话音还没落下,四周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般,紧接着,周围一圈,点点幽绿的光芒如同鬼火亮起。 那是一双双狼的眼睛! 不只是前方,身后通往牛家村的方向,也围了好几只,前后左右将他们所有的出路堵死了。 第16章 牛粟重伤 月光洒在地上,将地面照得仿佛铺了一层银霜。 狼群围着李令皎一伙人,一双双碧绿的眼睛了,满是饥饿与贪婪,凶光毕露。 李令皎已经可以嗅到,那从风中传来的,一股浓浓的腥臭味。 忽然,狼群中传来一声嚎叫。 最前方的几只狼,猛地一蹬后腿,扬起地面一阵尘土,朝着李令皎等人凶悍扑去! 苗高反应迅速,身手敏捷地抄起洛阳铲,一铲子捅进了一只狼的眉心,锋利的铲头霎时间凿穿脑壳,红白的脑花迸现。 他挥舞着洛阳铲,没几下将这几只狼打退。 狼王再一次地嚎叫出声。 更多的狼一拥而上,包抄着扑了上来,空气中腥风阵阵。 苗高虽然身手不凡,但也只挡得住自己这个方向,其余的几个人,就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只知道胡乱挥舞手里的武器。 情况紧急,李令皎一把握住了挂在自己脖子上的战术手电。 眼看着更多的狼蜂拥而来,她抓住机会,大喝一声:“全都闭眼!” 话音落下,她也不管其他人有没有听话地闭上眼睛,猛地按下了手电的爆闪开关。 霎时间,强烈的白光以她为中心炸开,耀目的白光比直视太阳还要刺痛人眼几倍! “嗷嗷嗷呜!” 狼群一阵哀嚎,惊慌失措,顿时大乱。 强光刺激下,好几只狼被吓得夹起尾巴奔逃,更有几只因为距离过近,被刺激得双目暂盲,摔在地上痛苦翻滚。 趁此机会,李令皎连忙喊道:“快往村里的方向跑!” 苗高牛粟等人,立刻护住李令皎往牛家村逃跑。 狼王扬起脖子,不住发出“嗷呜”嚎叫,指挥着狼群袭击他们。 然而,狼群包围圈已经涣散,更是被李令皎手里发出的强光,给吓得两股战战不敢上前。 就算有几只迫于狼王的压力扑上去,也没了之前的狠辣悍勇,被战术手电的光芒干扰视野,让苗高几铲子给打退了。 终于,李令皎一行人,逃回了村子里。 村民们被响动惊醒,纷纷出门查看,就见仙姑和几个挖井人狼狈地跑进村里。 牛粟更是被两个人架着胳膊拖着,身上鲜血淋漓,胸口处三道锋利的爪痕让皮肉都翻卷开,人已经因为失血过多,嘴唇都惨白了。 “这是怎么了?”牛沛慌张上前询问。 苗高沉声道:“遇到狼了。”他看了李令皎一眼,补充,“仙姑施法吓跑了他们。我们这才逃了回来。” 李令皎看着牛粟身上的伤,顾不得其他,着急忙慌地问大家哪儿有床,让人扶牛粟过去躺下。 看着牛粟胸口狰狞的伤口,李令皎忍不住眼圈一红,她记得清清楚楚,这是牛粟替她挡下的。 这个时候,也不管花钱多少了,她飞快地在拼夕夕下单了一堆商品。 医用双氧水5瓶,12.5元。 医用急救弹力绷带6卷,9.9元。 云南白药1瓶,22.9元。 医用免洗消毒液1瓶,13.9元。 大家只见仙姑手一挥,就变出了一堆东西。 牛沛认出里面有纱布,想拿来给牛粟包扎伤口,手刚伸过去就被李令皎喝止了:“你们别碰!” 牛粟连忙收回手,表情惶恐。 李令皎知道,很多时候,受了外伤的人会死,并不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是因为细菌感染。 她扫了一眼大家黑黢黢的手,严厉喝止了他们去碰牛粟的伤口和医疗用品。 然后缓和了语气,从一堆东西里挑出云南白药,对众人吩咐说:“你们煮点热水,将这药取八分之一的量,用温水喂给他喝。” 阿桃连忙招呼几个孩子,去捡柴火烧水。 李令皎将手电打开照明,自己用免洗消毒液洗干净了手,然后就拿起双氧水开始替牛粟冲洗伤口。 “啊——!!” 双氧水接触伤口的一瞬间,强烈的刺激感,让牛粟忍不住叫出声。 “别动,忍着!” 李令皎叫来几个人按着牛粟的四肢,继续用双氧水清洗伤口。 鲜红的血水顺着牛粟的身体往下淌,将木板打湿一片,他疼得浑身战栗不止,咬紧了牙关忍受。 李令皎心慌又着急,只恨自己大学念得不是临床医学,现在只能靠着一点常识来处理伤口,做不了更为专业的急救。 用双氧水将伤口来回冲洗过好几遍,伤口处仍旧在往外流血,她只能用大量的干净纱布压在伤口处进行止血。 鲜血若是渗透纱布,就继续往上面再压一层,一圈圈地厚厚缠绕起来,用力扎紧,终于不见鲜血继续往外渗出了。 此时,阿桃也捧着一碗水冲了进来,“仙姑,您要的水。” 阿桃知道这时候情况紧急,带着几个孩子拼命添柴,很快就烧了一陶釜的热水,兑得温温的,就急忙端进屋来。 李令皎还没从刚刚的慌张中缓过来,心跳如同擂鼓,指了指云南白药,说:“先将瓶盖里藏着的那颗药喂给他。” 牛沛连忙旋开药瓶,果然在瓶盖里找到了一颗红色的药丸,不足小拇指指甲盖大。 他来不及多看,匆匆将药丸塞进了牛粟的嘴里,接过阿桃手里的碗,喂了牛粟几口水将药送服。 那颗药丸,是每瓶云南白药里都会有的保险子,有着强效的止血镇痛作用。 刚刚李令皎慌张昏了头,把这事给忘了,看到阿桃端着水进来,才记起来。 外头又是一阵嘈杂混乱,一个人影拄着拐杖匆匆迈入屋内,一进屋便张口焦急追问:“我儿,我儿,你可受伤了?” 苗高忙走上前,一把搀扶住来人,“父亲,你怎么来了?” 原来是苗家村的人得到了消息,一个村子的人,都匆匆地赶过来了。 苗公上下打量了一番苗高,见他身上没有什么伤口,才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一转头,就瞧见了躺在木板床上的牛粟,目光扫过他被包扎得厚厚实实的伤口,颤着手指过去,“他……” 牛沛神情黯然地开口:“被狼咬伤了,还好仙姑救了他,还给了药。” 苗公却是一脸的凝重。 他年纪大,也见多识广,自然知道,就算是救治及时,止住了血,人也不一定救得回来。 多的是受伤之后发烧,烧着烧着,人就没了的。 一切都要看牛粟的造化了。 第17章 救治牛粟 果不其然,到了半夜,牛粟就发起烧来。 好在李令皎早有准备,买了医用酒精溶液备着,一桶2.5升,16.99元。让人守在牛粟的身边,只要他发热,就拿酒精打湿纱布给他擦拭身体降温。 牛沛主动请缨照顾牛粟,摸到牛粟身上发烫,立即开始用酒精给牛粟擦身,抹了几下,纱布就被牛粟身上的灰泥给染黑了。 牛粟是牛沛的堂兄弟,而今两人父母与其他亲人都没了,彼此算是这个村子里最亲近的人了。 牛沛丝毫不敢懈怠,不停地用酒精沾湿纱布给牛粟擦拭着身体,生怕自己稍有懈怠,就让这个堂兄弟烧死或是烧坏脑子。 一旁支着胳膊打盹的李令皎被他们的动静惊醒,睁开睡得迷迷蒙蒙的眼睛看过去,就见牛沛手里抓着块黑漆漆看不出颜色的东西,正在牛粟的身上抹来抹去。 她一个激灵给吓得清醒了。 卧槽!这两个人不会是有仇吧?趁着这个机会,公报私仇? “你——你做什么?”李令皎的连忙出声叫住牛沛。 牛沛动作一顿,扭过头来,一脸老实地回答:“仙姑,他发了热,我听您的话,在给他擦身上。” 李令皎眯了眯自己近视两百度的眼睛,才认出牛沛手里的是染黑了的纱布。 牛沛已经不知道拿这块纱布,给牛粟擦了多少遍身体了,硬生生将人家身上的黑泥都给抹匀了。 李令皎松了一口气,又嫌弃地看了一眼那块纱布,“你换一块纱布擦吧,都脏了。” 牛沛看着那雪白一团的纱布,有些舍不得用。 这么柔软的绢纱,也是仙姑从天上取来的吧?拿来擦身体,还要用一次换一块,多浪费啊…… 但有李令皎吩咐,他也只好乖乖听话,又取了一块纱布,给牛粟擦拭。 李令皎走到牛粟的身边,探手贴了一下他的额头,还是滚烫。 想了想,她打开拼夕夕,下单了一瓶布洛芬片,倒出两片给牛沛,“把这个药给他吃了。” 牛沛应下,从阿桃之前煮水的陶釜里舀了一碗凉水,扶起牛粟的脑袋喂他吃下布洛芬片。 看了一眼打哈欠的李令皎,牛沛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声劝道:“仙姑,您去庙里歇一歇吧,我在这儿看着就好了。” 李令皎摆了摆手,撑着不住打架的眼皮,“没事,如果有什么事,我在这儿好及时处理。” 小屋里,手电持续亮着光。 李令皎早早就调成了最低亮度,照明三十个小时,不是问题。 灯光中,沛来来回回地忙碌,擦黑了十来块纱布,终于等到牛粟的烧退了,也将牛粟整个人擦得白了好几个度。 李令皎按灭了手电,抬头,视线越过破损的窗棱,朝着外面看去。 头顶天色昏昧,遥远的东边,群山与天相接处,已经浮现了一条瘦长的鱼肚白,柔软如棉。 天要亮了。 村民们陆陆续续地起了,刚有些人声,就又都全静默下来,朝躺着牛粟的这间屋子涌来。 一个个站在屋外,只探头看着,不敢进去。 直到年纪与声望俱是最高的苗公走出来。 苗公一手拄着拐杖,一手让儿子苗高搀扶着,朝着屋里走去。 他在心里打着腹稿,若是牛粟高烧昏迷不醒,该如何出言宽慰仙姑。 毕竟,即便是仙姑,也有力所不能及之事吧…… 苗公颤巍巍地迈进屋里,打眼一看,只见微弱晨光中,两个人影静默站着。 他心下一凉,如此没有反应,难道牛粟已经熬不住走了? 苗公颤抖着声音开口:“仙、仙姑,牛家贤侄可是……”他吞吞吐吐,问不下去。 却见牛沛忽然朝前走了几步,面容暴露在清早的曙光中,声音里难以掩饰的欣喜:“退烧了,苗公,他已经退烧了。” 苗公快步上前,走到牛粟的身边,弯下腰探手在牛粟的身上摸了摸。 的确,人还活的,身体也没有发烫。 “好、好!太好了!”苗公大喜过望,人不再发烫,应该是性命无虞了。 牛沛望向李令皎,感激开口:“多亏了仙姑给的仙药!多谢仙姑!”他高兴得手足无措,下意识就要跪下。 李令皎赶紧叫住他:“没事就好,你忙了一个晚上,一会儿吃点什么,就去休息吧。” 她自己也熬了一个晚上,现在精神不济,说完就朝着屋外走,准备回庙里休息。 刚走出门,迎面就看见大群村民围绕着门口,个个表情急切担忧,探着脑袋往牛粟屋里瞧。 “牛粟已经没事了,好好躺着养伤就好。”李令皎知道大家是关心牛粟的安危,朝着他们扬声说道。 她又抬手招呼来阿桃,叮嘱她记得给牛粟喂药,云南白药一日四次,每次喂上一瓶里八分之一的分量,用烧开后兑凉的温水送服。要是牛粟又发烧了,就让人用酒精给他擦身体,再吃一片布洛芬片。 交代完这些,将布洛芬片和云南白药,都交给了阿桃。 李令皎朝着庙的方向走了两步,忽然脚步一顿,又想起来一件事。 她停下脚步,有些疲倦地失笑一声。 “差点儿把这件事给忘了。”她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扭过头,看向周围一圈的村民们,“我说过,井打好了,就让大家都吃上肉!” 李令皎飞快地在拼夕夕下单,将自己之前浏览过,加在收藏里的那些商品,一应买了下来。 手一挥,地上多出一堆物资。 稻花香米40斤,92.72元。 新鲜原切五花肉20斤,235.17元。 加碘精制食用盐6袋,6.9元。 味极鲜酱油1桶,13.32元。 钱不够花,她还将幸福值全部兑换了。 当这些东西出现在村民们面前的时候,他们的眼睛都睁大了。 尤其是,面对带着冰块冷冻的几大块鲜美猪肉,一个个更是呆若木鸡。 李令皎对阿桃道:“给大家做一顿好的吃吧,最近大家都劳累了。” 说完,她已经困得不行,脚步不停地走回到了庙里,关上门来休息。 一觉睡醒,已经是下午了。 李令皎睁开眼,低血糖让她整个人有点迟钝。 慢慢地从神龛上坐起来,往嘴里塞了一颗糖补充糖分,昏沉的脑子才终于得以运转。 刚刚她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在这个世界待了很多年后,又回到了现代。 时间还停留在她穿越来的那一天,身边的亲人朋友也都没有发现她穿越过。 脑海里拼夕夕系统已经攒下了巨额的幸福值,在她穿回去后,全都自动兑换成了真正的钱,直接让她从六代贫农,化身全国首富。 在京都买了房,还将打工的爸妈都接过去享福,又成立了慈善基金会,每年新闻都会报道她捐款几千万…… 梦醒后,李令皎打开“我的钱包”页面一看。 余额:597.03元 幸福值:0 如果梦境代表的,是真正的未来的话…… 李令皎长叹一声:任重而道远啊!她还有的努力呢! 第18章 太好了,仙姑没有走 井还不算是完全打好了,还要在井底铺设过滤的石英砂,将井口加固,盖上盖板,防止井水污染。 有了井水之后,就可以灌溉种地,种子也需要买。现今是夏季,气温高,可以种植耐旱的红薯、豇豆、红苋菜等。 饮用水的问题得到解决,还可以饲养牲畜,活的鸡仔猪仔在拼夕夕也能买到,养上半年,等到过年就可以吃了。 最重要的是,想要大量积攒幸福值,需要将更多的人收拢为自己的“信徒”才行。 李令皎一边盘算着以后要做的事,一边走下冷硬石台搭的神龛,一把拉开了庙门。 率先映入眼帘的,一大块煮过的肥肉。 白花花,软乎乎,表面浮着一层油光,被太阳一照,显得晶晶亮。 围着肥肉跪了一群人,全都是牛家村和苗家村的。 李令皎一眼扫过去,人都懵了。 “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 为首的阿桃呆呆抬起头来,眼神中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仙姑,您、您没走?” 李令皎更错愕了,睁大了眼睛问:“走,我走哪儿去?” 百姓们却已经惊喜地呼喊出声:“太好了!仙姑没有走!” 好几个人都喜极而泣,高兴地仿佛过年。 李令皎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大家看她突然给了那么多粮食,再加上打的井也出水了,都以为她这是要回天上了。 他们感激她这些天来的救助,特意将她赐下的猪肉捡出最肥的一大块割下,煮熟了供奉到庙前,三跪九叩。 得知了前因后果,李令皎不禁感到好笑,无奈问道:“你们该不会还没有吃过吧?” 话音刚落,人群里,响起几声“咕咕”的肚鸣。 还真让她说中了。 大家都以为,这是仙姑回天上前赐下的最后一次粮食了,根本舍不得吃。 李令皎一面觉得好笑无奈,这一面又不禁为这些贫苦百姓的质朴憨厚而动容。 “肉该煮了吃的,煮了吃。这么热的天,再不吃,就要放坏了。”李令皎笑着看向大家,白皙的侧脸迎着日光,仿佛被镀上了一层光晕,“吃过了这顿,后面我们还有的忙呢!” 村民们这才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来。 阿桃抬手拭了拭眼角,招呼上孩子们去生火做饭。 仙姑没有离开,真的太好了…… 阿桃刚要走,就听背后传来仙姑的声音,叫住她。 阿桃转身,只见仙姑抬手指向面前的一大块肥肉,对她道:“对了,这个,你们也分了吃吧。” 阿桃露出迟疑的神色,小声呐呐道:“可、可这是给您的……” “我不吃!”李令皎连忙否决。 这么肥的肉,她看一眼就觉得腻得慌,有点儿反胃。 不过她知道,这些贫苦百姓缺少热量和油脂,肥肉对他们而言比瘦肉好吃。下单的时候,她也特意选择了肥肉多的选项。 只是没想到,这些村民们,居然会将他们觉得最好吃的肥肉部分,特意挑出来供奉给她。 见仙姑的确是一脸坚决不接受的样子,阿桃这才作罢,叫两个小孩将肉拿起来了。 天气热的厉害,好在猪肉还没有坏,阿桃将解冻了的肉用刀切成块,每一块约莫拇指大,十分均匀。 菜刀是李令皎穿越来的第一天买的小厨刀,因阿桃负责煮饭,就送给阿桃了。 起初阿桃还很是推拒:“这么快的刀,给我用太浪费了……” 小厨刀是纯钢锻造,刀面光洁,刀刃肉眼可见的锋利。阿桃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快的刀,以为是仙姑从天界带来的神兵。 李令皎却将刀强硬地塞进她的手里,“说给你就给你了。” 阿桃不敢反驳仙姑的话,只好接下。 现在,李令皎站在案板旁,看着阿桃忙碌切菜,心里也对自己当初的眼光是十分满意。 她自己也进过厨房,妈妈让她帮忙切个土豆丝,她给切成了土豆条,还粗细不一,被妈妈气得给赶出去了。 对比一看,阿桃的刀工可真不错。 切好了肉,阿桃直接将肉丁尽数放进陶釜里,加足了水,就开始闷煮。 陶釜里的水逐渐烧开,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肉香也不知不觉,从陶釜里飘散出来,引得帮忙添柴的孩子不住蠕动喉咙吞咽。 李令皎在旁看着,眼见肉都快煮好了,阿桃也没别的动作,不禁迟疑问道:“你不加盐吗?” “加盐?”阿桃先是茫然,随即露出惶恐不安之色,手指捏着衣角不住搓着,“仙姑,村里已经没有盐了。” 官盐价贵,对于他们这些贫苦人来说,就算是丰足之年吃的也比较少,更别提这种荒年了。 “我不是给了你盐吗?”李令皎指了指旁边的几袋盐,包装袋上一个大大的“盐”字分外醒目,“上面不是写了盐字?” 阿桃更是惶惑,结结巴巴道:“仙、仙姑……我、我们不识字……” 李令皎恍然。 她居然没想到这点。 李令皎主动地拿起了一包精盐,撕开了包装袋,递给阿桃。 阿桃低头看了一眼包装袋里的盐就愣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指,轻轻在那盐里沾了一下,带起几粒细白的盐粒,送到眼前细看。 半晌,她才错愕出声:“这,这是盐?” 这么细腻、白得像雪的东西,居然是盐? 阿桃见过的盐,都是灰扑扑的,颜色暗淡,中间夹杂着灰褐色的杂质,如同碎石子一般一块一块的。 李令皎微笑道:“不信的话你自己尝尝?” 阿桃便在李令皎的注视下,慢慢地将那只沾了盐的手指,放进了嘴里。 一瞬间,她的眼睛瞪得比之前更大了。 “咸、咸的……一点也不苦!” 是非常纯粹的咸味,并没有粗盐的苦与涩。 这是仙姑从天上带来的盐,莫非仙人就是吃这种盐的吗? 阿桃又惶恐起来了,“仙姑,这么好的盐,给我们吃,太糟蹋了……” 仙姑已经给了他们米和肉吃了,没有必要再给这么好的盐,他们能有口吃的,在这荒年里活下去,已经很满足了。 李令皎摇了摇头,说:“吃了盐才有力气干活,后面还有事等着你们做呢。” 说着,也不管阿桃是什么反应,她直接将那包盐从阿桃的手上拿过来,袋口一倾,直接往煮着肉的陶釜里倒了一大包。 看的阿桃连连可惜,不停地说:“这个太多、要不了这么多的……” 第19章 只有仙姑管我们 李令皎才不听阿桃说了什么,直接往几个煮肉的陶釜里加了自己觉得合适量的盐,然后又拿起酱油,拆了包装,一并倒进陶釜里。 这么煮肉,放在现代肯定算是黑暗料理了,没有焯水,也没有加葱姜蒜去腥。 但,李令皎自信,只凭借着这没有苦涩味的盐,和提鲜的酱油,就足以征服这些村民的味蕾。 毕竟,苏轼发明的东坡肉,最初的做法不过是,“净洗铛,少着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它自美。“ 翻译过来就是,洗干净锅,放少量水,用小火煨着等它慢慢煮熟。 连调料都不放! 而李令皎拆封的酱油一入锅中,那种现代工业的香味立即飘了出来,鲜得人直流口水。 “吸溜~” 蹲在地上添柴生火的孩子,重重吸溜了一下口水。 李令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馋了?” 那孩子不好意思地将脑袋垂得更低,默不作声,埋头拨弄着柴火。 李令皎笑了笑,视线扫过这群孩子。 两个村子加起来114人,其中未满十六岁的,占了38人。 这38人里,多数是超过了十三岁的男孩,放在这个时代是可以服徭役的男丁,小于这个年纪的,大多已经在天灾中夭折了。 李令皎琢磨着,以后还要将基础教育搞起来,多少要教他们点日常用字,总不能一个字也不认识。 猪肉加了盐和酱油,煮了没一会儿,这香味就飘满了一整个村子。 村民们实在是忍不住了,纷纷朝着陶釜挨了过来,一边吸溜着口水,一边眼巴巴地看着。 好香的肉! 从来没有闻到过这么香的味道,鲜得人眉毛都要掉了。 终于,一个村民忍不住询问出声:“仙姑,这是什么肉啊?怎么这么香?” 李令皎也不端着架子,笑着答了一句:“猪肉。” “猪肉?怎么可能!” 人群顿时如炸开了锅,纷纷开口。 “这么香,怎么会是猪肉呢?我吃过猪肉,没有这么鲜啊。” “是啊,猪肉哪有这么鲜的?”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大家的议论: “你们懂什么,这猪肉是仙姑从天上带来的,那肯定是仙猪,味道当然和我们吃过的不一样!” 说话的人顿了顿,转头,一脸讨好地朝着李令皎看去,“仙姑,我说的对吧?” 李令皎:“……额。” 仙猪倒是不至于。 不过和古代的猪的品种,那是肯定是不一样的。 现代普遍饲养的猪,都是本土猪和欧洲猪杂交过后的产物,经过了优良基因筛选,肉质更好,饲养更为方便。 想到这儿,李令皎点了点头,认下了那家伙的说法:“的确如此。” 那人顿时以得意的眼光睥睨过其他人。 没多久,猪肉煮好了,另几个陶釜里的米饭也熟了。 大家早就等不及了,捧着自己的碗,飞快地排队。 只是人人都想尽早吃到肉,排队时难免又起了争执摩擦,赝本维持秩序的牛粟和牛沛又不在,如果不是李令皎还站在这儿,只怕会升级到斗殴也未可知。 好在阿桃早有应对经验,一见队伍乱糟糟的,就大声道:“要是再争吵,不管是谁先动的手,今天一律没有肉吃!” 苗高也站了出来,一手就提溜住了闹得最凶的人的胳膊,用力攥在手心里,捏得对方龇牙咧嘴地喊痛。 苗高厉声朝着众人道:“谁要是再闹下去,饿上三天!”转头看向李令皎,喊得比之前又顺口了几分,“是吧,仙姑?” 李令皎点了点头。 大家这才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将队伍给排好了,偶又小摩擦,也很快地平息。 阿桃给每个人的碗里,都舀了三块肉。 切成拇指大小的肉,肥多瘦少,闷煮得软烂,被酱油染成了褐色。落在碗里,那煮得莹润的肥肉还会颤巍巍地摇晃两下,表面一层油光看得人口舌生津。 抄起筷子夹起一块放进嘴里,一咬下去,肥肉软烂的口感、鲜美的肉汁,充盈了整个口腔。酱油的鲜味和细盐的咸味,更是让人胃口大开。 阿桃还给每个人的碗里,添了一勺子煮肉的酱汁。 粒粒分明的白米颜色如同新雪,清香扑鼻,用酱汁一拌,一颗颗米粒裹上层油光,吃进口中,既有米粒的甜香,又有酱汁的咸香。 之前李令皎给大家吃的是珍珠米,更软糯细腻,煮粥最好。这次她给大家吃的是稻花香米,口感绵软,俺颗粒分明,芳香爽口,更适合煮成大米饭。 村民们都吃的满嘴流油。 忽然,一个人停咀嚼的动作,抱着碗,呆呆地愣了半晌,竟落下了泪来。 “爹娘要是再熬上几天,等一等,也能吃上这么好吃的肉和大米饭了……呜呜呜……“ 其他人也被这句话带动了情绪,陆陆续续停下了吃饭的动作,红了眼圈。 “我娘子也是……要是她能有这么一碗饭吃,她也不会死了……“ “志儿……我的志儿啊,都是爹没有用……你才四岁,就离了人世,连一顿饱饭也没有吃上……呜呜……” 一时之间,大家都想到了离世的亲人,无不潸然落泪。 这些亲人,都是在这场旱灾里,活生生饿死渴死的。 李令皎坐在一旁,心里也不大好受。 她的脑海里,闪过穿越来的那天,看到的被活生生饿死的女人的尸体。 如果,她穿越来的时间更早一点,是不是就能救下更多的人了? 忽然,一个人猛地站了起来,膝盖一弯,面朝着李令皎重重跪在了地上。 “仙姑!多亏仙姑救了我们!让我们没有饿死!” “是啊,仙姑,县长老爷都不管我们了,只有仙姑管我们!” “仙姑,受小的一拜!” 一百多个百姓,纷纷面朝着李令皎跪下,将脑袋重重磕在了地上! 第20章 石英砂过滤 “诶呀、你们……” 这么多人一起下跪磕头,李令皎手忙脚乱,都不知道先去扶哪一个好。 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我不是说过,我那儿不兴磕头这一套吗?都快起来!” “仙姑救了我们,我们感激仙姑,给仙姑磕头是应该的!”人群里,一个声音冒了出来,“仙姑的大恩大德,我们绝对不会忘记的!” “是!仙姑的大恩大德,我们不会忘!”众人异口同声。 李令皎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她看着这一张张黑瘦的脸,最终只是叹息一声:“感激在心里,不用靠下跪磕头证明。要是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就听我的话,好好干活,后面还有许多事要你们做!” 三跪九叩,或许的确可以让一些被跪拜者,感受到高人一等的精神愉悦。 但李令皎自问,自己并没有从这种行为里感受到快乐。她的满足,来自于这些人真心的爱戴和感激。 接受跪拜,对于这个时代而言,也或许只是简单的入乡随俗。 但是李令皎并不想随这个俗。 如果她来到这个世界,只是为了入乡随俗,那又何必忙碌于救济灾民,何不干脆找个男人嫁了算了?毕竟她这个年纪放在古代都算大龄了,鲜少有不嫁人的。 大家见她态度坚定,彼此对视一眼,也都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了。 李令皎笑了笑,语气温和:“都快点吃吧,太阳落山之前,我还有事要交代你们去做呢。” 村民们用力点头,捧起碗大快朵颐,眼泪顺着脸颊滚落,融进了每一口饭里。 …… 吃过哺食,趁着天还没黑,李令皎带着大家来到了干涸的河床。 望着光秃秃只有石头的河床,一人费解问道:“仙姑,来这儿做什么?这儿的水都干了。” 李令皎蹲下身,从河床上捡出一颗颗乳白色的石英砂,端在手心里。 “我要这种石头,你们多捡一些给我。” 说着,她将石英砂分给了苗高、阿桃、牛曾等人,让他们给村民们传阅查看。 石英砂这东西,河床上多的是,村民们不知道仙姑要这个做什么,也不多问,只一个个都老实地埋头去捡。 一百来个人一起努力,到了太阳落山时分,已经捡了满满两个木桶。 李令皎让人提上桶,带着他们走去了新打出的水井,将石英砂全都倒进了井底。 李令皎知道,正确的筑井应该不是这么简单,石英砂的铺设或许也有讲究,可惜她的知识面还没有详实到这种地步,就连打这口井的过程,都是凭借着那点儿课本上的知识半摸索出来的。 只希望这么简单粗暴的手段,可以起到效果。 看着仍旧有些发浑的水井片刻,她转过身来,朝着村民说:“井刚打好,水还有些浑浊,暂时不要饮用。等水清了些,再打上来饮用。” 她怕大家喝多了污水,会身体出毛病。 毕竟每一个村民都是她花钱花粮救下来的,等着给她赚取幸福值用了。 村民们纷纷应是。 …… 回到牛家村,天已经擦黑。 李令皎又去看了看牛粟的情况。 昨晚烧退了之后,他就没再发烧了。给的云南白药,牛沛也按时按量地给他吃了。 不久之前,才就着酱油煮肥肉吃了满满一碗饭,现在整个人精神着,一见李令皎进屋,喊了声“仙姑”,就要起身。 李令皎连忙示意牛沛按住他,“不用起来,别又崩开伤口了。” 牛粟这才躺下。 “现在天热,伤口要勤消毒,才能防止感染化脓。” 李令皎说着,用洗手液洗干净了手,就要去拆牛粟身上的纱布。 牛沛见状忙道:“仙姑,让我来吧。” 李令皎愣了一下,让开了位置,“也好,我说什么,你来做。” 她指点着牛沛用洗手液洗干净双手消毒,尤其叮嘱:“碰伤口之前,必须要用这个将手洗干净了,否则伤口会更加严重。” 待牛沛一圈圈解开绷带,露出底下的伤口。只见最底下一层用作止血的纱布,已经和肉黏在一起了, 她又让牛沛用双氧水去冲洗那块,打湿了纱布慢慢揭下来,动作时候还是不小心牵动了伤口,已经止血的位置再次淌出血来,好在不像白天那么多了。 她仔细观察了一下伤口处,大概是昨天消毒做得十分到位,除了看上去有些狰狞,并没有恶化感染的迹象。 将伤口仔细清洁之后,用干净的纱布再次重新包扎,缠上几圈,就不见血渗出了。 牛沛本是个粗人,做这么细致的活儿,硬是给他累得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直到彻底包扎完,才终于松了口气,抬手抹去汗珠。 一转身,却是错愕地看向了李令皎的身后,诧异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李令皎扭过头,就瞧见阿桃、苗公和苗高,正站在进门处。 阿桃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牛沛和牛粟……不、准确说,是看着牛沛的双手和牛粟身上已经包扎好的伤口,目不转睛,一脸的若有所思。 听到牛沛的问话,苗公笑了笑,道:“已站在这儿有一阵子了,牛贤侄做事专注,才没听到。” 又看向李令皎,语气颇为郑重,“老朽有件不情之请,想要与仙姑商议。” 有事商议? 李令皎略一思忖,带着苗公往村庙的方向走,道:“苗公请随我来。” 对于这位在十里八乡颇有声望,甚至可能是这么多人里鲜少几个读过书的人,李令皎一直颇为尊重。 走进了庙里,她才问道:“苗公有什么事?” 苗公叹息一声,沉声说道:“而今是荒年,又逢狼灾,于乡亲们无异雪上加霜。老朽想,为着十里八乡百姓的安全,去附近几个村子都问上一问,召集一伙人,寻觅狼群踪迹,早日将他们捕杀或是驱逐。” 李令皎沉吟不语。 苗公语气肃然:“老朽虽然年迈体衰,年轻时候却也习过几天武艺,是捕猎的一把好手,愿为头领,一马当先。” “父亲!”苗高急忙出声,一脸的惊愕与不愿。 苗公已经瘸了一条腿,遇上狼群只怕凶多吉少。 他转头看向李令皎,声音急切:“仙姑,父亲腿脚不好,还是让我来代替父亲!” 李令皎沉吟半晌,终于慢吞吞开口:“牛家村与苗家村也就算了,其余村子也遭了旱,只怕早就食不果腹,人都快活不下去,哪有力气去猎杀狼群?” 第21章 身为上真本方外 苗高一愣,他倒是没想到这点。 苗公却早有打算,说:“我会与乡亲们商量,无论这一次伤亡几何,打死的野狼,以人头数均分狼肉。” 现如今家家户户缺水缺粮,地上能吃的东西,基本上都给挖干净了,要是能打死野狼分肉,想必不少人愿意冒险一试。 以苗公的声望,或许还真的能集结一伙人。 “苗公的主意的确可以一试,不过我有个更好的主意。”李令皎微笑凝视着面前的老人,缓缓道,“若是我说,我可以为这些人提供粮食呢?” 苗公愕然瞠目。 “仙姑……”苗公嗫嚅着唇瓣,长了好几下口,才难以置信地问出声,“仙姑说的可是真的?” 李令皎点头,道:“虽然不能顿顿有肉,但是米面却可以让你们一日吃两顿。” 不需要将大量的资金花费在饮用水,只需要买米面就可以。 以一百个人每日吃五十斤米计算,通常花费在九十五块钱左右;若是吃面条,那就更便宜了,三十斤面条就足够一百个人吃一天了,只需要六十多块就可以解决。 只是之前饮用水稀缺,煮面比煮饭更费水,李令皎才选择的让大家吃米糠拌饭。 “这、这……”苗公欣喜若狂,嘴里不住喃喃着,“哪需要那么多,只要能给口吃的,饿不死就够了……” 却听李令皎继续道:“只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苗公渐渐冷静了下来,他好歹读过几本书、识得几个字,自然也想到了更多。 即便是乡长这等略有家资的人家,也不一定能每日两餐地吃精米精面,仙姑却如此大方地承诺给他们每日提供两餐米面,所求到底为何? 听闻世族豪强豢养部曲,也是每日提供足量口粮的。但,那是因为部曲只能依附户主而生,战时为兵、不战为农。 且,即便是部曲,也不一定能吃上那样雪白的米、鲜美的肉、精细的盐。 所以…… 苗公的心中,只生出一个念头来——死士! 权贵以重金养士,士为知己者死。 还没等苗公这边头脑风暴完,李令皎便已经干净利落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要他们做我的信众。” “信众?”苗公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李令皎心里也是无奈,她觉得,如果她的穿越是一本书,那这本书或许可以叫《我在古代搞邪教》了。 但,她也没办法,依照她这些天摸索出来的规律,估计只有将人吸纳为她的“信徒”,她才能收获新用户和幸福值。 面对着苗公,李令皎只能继续编。 昏暗破庙中,苗公看不清对面女仙的面容,只能听到她的声音缓缓传来。 如高山融雪,沿着脉脉山麓蜿蜒流下,虽是冰冷雪水,却泽被遍地生灵。 “身为上真本方外,赤地流民终动心。我途径此地,观百姓嗷嗷,生灵水火,前来济世。” “然天有定数,风云雷雨具为天理,不可妄自更易。唯其如此,但以绵力,稍取粟谷,强供尔等果腹。” “而神力有限,予尔弥多,耗我弥深。若使广纳信众,香火祠俸,可以补益。” 也幸好她大学念的是汉语言文学了,才能现编这么一段文绉绉的话。 果然,在她说完这么一番话之后,对面的苗公露出动容之色,静默良久,长叹一声:“原是如此……原来如此!仙姑大义啊!” 苗公心里羞愧不已。 是他想岔了,以凡人的权势,去揣摩仙人的思想。 原来仙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他们!要有足够多的信众,才能补充仙姑消耗的法力,仙姑才能源源不断变出米粮给他们吃。 苗公想通了一切,神情逐渐肃然,沉声道:“老朽愿为仙姑的使者,前往乡中各地传教。” 李令皎微笑道:“有劳苗公。” 结束谈话后,苗公告辞离开。 然而庙门一打开,外面却是一阵闹闹哄哄,几个人影飞快地跑过庙前,惊慌得就好像身后有狼在追。 “怎么回事?”李令皎走出破庙,神情错愕。 苗高一抬手,抓住一个正要冲过去的村民,皱眉呵斥:“出了什么事了?仙姑面前,怎么跑得这么冒失?” 难道是有外面来了敌人? 苗高立刻就想到了,之前自己带着开始饿死的苗家村人,准备打家劫舍的事。 是有强匪来抢粮了吗? 被苗高抓着胳膊的人,一脸的慌张无措,不断地挣扎着。 “快,你快放开我!求你了,放手……” 他这惊恐的样子,更令苗高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心里也不禁泛起一丝鄙薄。 这些牛家村的人可真是没用,遇到强匪就吓成这个样子,只知道往村后面逃跑。 若是他们苗家村的人,必然不会这么胆小,情愿拿起武器奋力一搏,也不临阵脱逃! 李令皎也皱起了眉,关切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别慌,慢慢说。” “我、我……” 话没说完,只听见“噗”的一声巨响。 随后,一股浓烈的恶臭,从被苗高抓着的那人身上传出。 “完了……完了……”喃喃的自语,伴随着如丧考妣的啜泣,“我、呜,我实在是憋不住了!” 众所周知,整个村子里,没几个人有衣服穿。 所以,苗高眼睁睁看着,一大团看不清形状的稀状物,从自己抓着的那人的两腿间,掉落在地,发出“啪”的一声。 苗高:“……” 苗公:“……” 李令皎:“……” 半晌,李令皎才终于找回自己说话的声音: “所以、所以……你们是,全都窜稀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窜稀呢? 难道是她给的肉,放了一个下午,变质了? 不对,明明烹饪之前李令皎还闻过,根本没有坏啊。 还是说,黑心的商家,给她发了本来就有问题的猪肉? 她可是特意挑比较好的买的啊,没有选那种一百块钱十八斤的淋巴肉! 李令皎陷入自我怀疑。 好在此时,苗公及时开口:“应当是肠胃里太久没有沾过油水,忽然吃多了荤腥,一时适应不了。” 虽然之前李令皎也给了大家肉吃,可就那一点腊肉,大家都分着吃,每人就尝了一点肉星子,哪像今天这样,人人都分到了几块油水充足的肥肉。 随着苗公说完,一旁的苗高,脸色也渐渐地微妙了起来。 是的,今天的酱油煮肥肉,他也吃得很香…… 第22章 菜籽 两个村子的人,窜了一晚上的稀。 以至于第二天,每个人都脸色苍白、身体虚弱,两腿打着颤,差点儿站不稳。 但听到仙姑要去水井看一看,还是撑着两条不断战栗的腿,跟了上来。 走到水井边,李令皎低头朝着里面看了看。 只见昨天浑浊的井水,经过了一个晚上的过滤沉淀,已经变得清澈,可以看见井底铺着的细密砂石。 “打一桶上来尝尝吧。”李令皎朝着身后吩咐。 牛沛一马当先,将绳子拴着水桶抛下井去,来回荡了荡,水就流进了桶里,很快就提了一桶上来。 大家都凑近了看,只见桶里的水清澈无比,几乎看不到砂砾。 掬起一捧尝了尝,也是分外甘甜,凉丝丝的,爽口得很。 “这水甜滋滋的,比河水还甜!” “太好了!以后,咱们都不用愁水喝了!” 李令皎笑着说:“不只是不愁水喝,有了井水,咱们还可以种地种菜、喂养牲畜。” 村民们欣喜不已,可只高兴了一会儿,又发愁了,苦着脸道:“仙姑……咱们、咱们家里已经没有留种了。” 连地里的野草、树上的树皮都给吃了,种子当然也早就吃完了。 李令皎早有准备,一抬手,地上就多出了好几样种子。 虽然有了水井,但是井水用来种稻谷这种耗水的粮食肯定是不够。因而她选择的,都是比较耐旱耐高温的作物。 韭菜种子,44.88元一斤。她买了2斤,可以种半亩地。 韭菜耐旱耐寒,四季都可以种植,而且生长极快,半个月到一个月就可以长成,割过一茬之后很快就能再长一茬。 红苋菜种子,20.06元一斤。也是2斤,半亩地的量。 红苋菜耐旱耐高温,适合在春夏秋三季播种,种植简单,通常一个月就可以长成,半亩地大概可以产出两三千斤的红苋菜。 胡萝卜种子,28.79元一斤,生长周期三个月。 芫荽(香菜)种子,16.5元两斤,生长周期一到两个月。 菠菜种子,17.74元一斤,生长周期一到两个月。 因为是在拼夕夕上购买的,就算村民不认识这些种子,不知道该如何种植,李令皎也可以在聊天页面询问商家。 她本来还想再买点儿红薯苗种。红薯耐旱,产量又高,种在贫瘠的土地上也容易成活,而且味道还好。 小时候家在农村,每到冬天,奶奶就会蒸上几个红薯当早饭。剥开外面的皮,里面的芯黄到发红,黏糊糊的一咬就化,能从嘴里一直甜到心里。 只是红薯苗种植一亩需要的数量不少,她还在和商家讨论价格。 同时,也在等着新用户的到来。要是有新用户帮忙砍一刀的话,说不准可以零元购一批红薯苗。 不知道去帮她找新用户的苗公,现在怎么样了…… …… 此时,苗公与苗高两人,已经走在去乡里其他村子的路上。 “父亲,小心些。”苗高搀扶着腿脚不便的父亲,翻过一座矮山,远远的,已经可以瞧见坐落在山坳里的几十户人家。 苗公搭着儿子的手,拄着拐杖,小心翼翼地从陡峭的坡面上走下来,额头上出了一层汗。 到底是老了,身子骨不如年轻时候硬朗,走上这么几里山路,就累成了这样。苗公叹息一声。 苗高指了指不远处的石头,主动提议:“父亲,去那儿坐一坐,休息会儿吧。” 苗公摇了摇头,“我们早一步到,就能早一点让他们也吃上粮,兴许能多救一两个人呢。” 苗高闻言,抿了抿干燥的唇瓣,对着苗公蹲下身来露出后背,“父亲,我背您。” “不不,我儿,你抬着水已经受累了。”苗公连连推拒,怎么也不肯让苗高背自己。 苗高身上背着两大桶水,是离开时仙姑给的。 苗公包袱里,也装着一兜叠好的黄符。 仙姑说,只要将这黄符化在水里煮,给那些快饿死的村民吃下,就能救人。 苗公紧了紧身上的包袱,抬手抹了一把汗,拖着瘸腿朝前走去。 刚走出几步,他忽然顿住了脚步,眼前一阵晕眩发黑,哆嗦着嘴唇开口:“我儿,你看前面是什么?” 苗高顺着苗公指的方向看去,呼吸顿时一滞。 血,好多的血。 已经干涸凝固在地上。 吃剩的骨头和乱糟糟的头发,拖得满地都是。 俨然是狼群吃剩过后的景象。 “这儿已经遭了狼灾了!” …… 一早就来看水井,大家还没吃过朝食。 李令皎吩咐村民担水回村,随后买了三十斤挂面,花费60.57元。拆了一半,让阿桃用刚打上来的井水煮。 阿桃之前没煮过面,水放的少了,中间又加了好几次,最后将挂面几乎煮成了面糊,软塌塌地坨在一起。 村民们依旧吃得很香。 可是精细白面做的,怕是县长老爷也不一定吃得上,更别提里头又加了细盐和酱油,还没有硌牙的砂砾和半生不熟的豆粒,口感细腻又滑嫩。 连面汤也好喝得不行,鲜美爽口,带着面条特有的面粉香气。 暖乎乎的一碗吃下肚,整个人都充满了力气,感觉就算干上一天活也不带累的。 待人人都吃饱喝足,便开始整饬田地。 每家每户除却水田,或多或少都有些旱地。李令皎原本想按照人头,给他们分种子,但又担忧菜种出来了后的分配问题。 这时牛沛提了主意。 原先村里有九十多户人家,现今只剩下不足一半。这些不在了的人,每户都有几分薄田,如今是无主的状况。 “不如就在这些田地上种粮食,人人都出一份力,等到长成了,人人也都能吃上一口。”牛沛道,“好歹一起熬过了荒年,到来年再将这些没主的田给大家分了,到时候,就是人人专管自家的地了。” 李令皎觉得这主意不错,同意了下来,和牛沛一起在田地里逛了逛,最后选择几亩还算不那么贫瘠的土地,作为种植区。 韭菜、红苋菜与芫荽,都是古已有之,村民们早有种植的经验,不需要她多言。 胡萝卜和菠菜他们没见过也不会种,李令皎问了问商家种植方法,也全都教给了他们。 在牛、苗两村的村民,都忙碌着垦田平土的时候,苗公与苗高经过一路的跋涉,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第一个村子。 第23章 南坡村,两脚羊 进入南坡村的一瞬间,苗高愣住了。 他曾经也来过南坡村,那时候的村里,说不上富余,却也温馨平和。 而此刻,眼前的景象,却如同人间炼狱…… 好几具干瘦的人体,被绳子穿过了肩胛骨吊在了房檐下,四肢无一完整,不是被切去了胳膊,就是砍掉了腿,苍蝇围绕着流血的断口,嗡鸣飞舞。 大多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晕厥过去,仅有的几个尚有意识,却也已经神志不清,连呻吟都发不出,只有胸口处微弱的起伏还表面这是个活人。 “这、怎么会这样?” 苗公示意苗高搀扶自己上前查看,走到近前,颤抖着手指撩开其中一人蓬乱的头发,顿时目露骇然。 “岑后生,你们怎么弄成这幅模样了?你爹呢?” 面前的,曾经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俊俏后生,他的父亲更是种田通渠的一把好手,谁家有个忙都会帮上一帮,在附近颇有些好名声。 谁能想到,现在竟然如同腊肉一般被吊在这儿。 岑后生已经意识模糊了,听到问话,人也没什么反应,耷拉着眼皮,有出气没进气的。 苗高手脚麻利地解开身上背着的饮用水,从塑料瓶里倒出些在随身带着的竹筒里,凑到岑后生的嘴边。 一接触到水,岑后生仿佛突然活过来了般,蠕动着口唇,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直到喝干了满满一竹筒的水,才终于睁开了眼睛,恢复了些意识。 “啊……啊……”他张着嘴,发出的声音微弱,苗公将耳朵凑到他嘴边,才听清楚,那说的是两个字,“快、快逃……” 逃,已经来不及了。 没等苗公有所反应,从村子深处,走出几个人影,阴鸷的目光盯上了苗公苗高两人。 苗高第一时间感觉到了来者不善,连忙上前一步,挡在了苗公的身前。 只听那几个人哈哈大笑出声: “我早说这些两脚羊饿得太狠,身上没几两肉吃。正好今天来了两只新的。” “老的那只也就算了,肉塞牙,年轻的那个正好,吃起来筋道。” “可惜孩子和女人都叫咱们吃光了,那肉才嫩着呢。” 苗高微微弓下背来,警惕地望着这几个人,一只手抽出了用布包裹着的工兵铲。 忽然,为首的那个人注意到了苗高脚边的塑料瓶,不由眯起了眼睛,“那是什么?水?你们从哪儿弄来的水?” 苗高没有回答,只是冷冷望着这几个人,声音低沉:“南坡村的这些……是你们做的?” 那几个人哼笑一声,道:“弟兄们几个不想饿死,当然要找些吃的。看你这小子长得也壮实,要是告诉我们这水是从哪儿来的,也带你入伙,一起有口肉吃。” 视线又扫过被苗高护在身后的苗公,自以为宽容地说:“也准你把那个老货带上,大不了再分他半口。” 苗高脸色越发阴沉,攥紧了手里的武器,没理会这群人,只微微侧过头,对身后的苗公道:“父亲,你往后退些,顾好自己!” “我儿,你小心些。” 片刻之后。 村里又添了新的大片血渍,苗高站在血泊间,手里的工兵铲往下滴着腥臭粘稠的血。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几个人,多半已经没了气息,只有一个还留着口气,在地上艰难蠕动,想要求饶,但被割开的喉咙里,只发出“呼呼”的气音,喷出一股血沫子。 苗高将铲子对准了他的心口,一个用力,戳了进去,拔出时带起一阵血喷出。 那人在地上弹动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苗高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一口气徐徐吐出。 仙姑给的这铲子,不止翻地挖土方便,用来打架更是一把利器。握在手里用力挥出,锋利的铲头,就能轻易削开对方的脖子,不管是敲是砍,还是戳刺,都用着顺手。 只可惜,让那个为首的那个人给逃了…… 苗高与苗公一起合力,将被挂起的几个南坡村人给解下来。 只可惜他们受伤太重,刚解下来,就有几个断气没了。其他的几个,看着也活不久了。 岑后生睁大了眼睛,嘴唇艰难地开合蠕动着,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苗公将耳朵凑过去,就听他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地念着一句话:“村东,牛棚边,地窖……” 两人立即赶往了村东的牛棚。 这儿早就没有牛了,地上倒是剩了些陈年的稻草。 苗高将稻草搬开,才瞧见了一块盖在地上的活板,抬手在活板上敲了敲,里面似乎有些微弱动静。 估摸着里面有人在,他一把将活板掀开,日光瞬间倾泄入地窖里。 几个孩子正抱在一起,紧挨着坐在地上的一个大人。 听到动静,孩子们全都惊恐地睁大眼睛朝着苗高望去。 只剩那个大人却垂着头,靠着角落坐着,一动也不动。 苗高想要将那几个孩子拉出地窖,手刚伸出去,就见他们像是猫崽子一般往后缩,吓得直哭。 苗公忙拄着拐杖凑过去,哄着孩子们:“莫哭莫哭,唉……别怕,不是来吃你们的,可要喝点儿水?” 苗高从塑料瓶里倒出一竹筒的水,朝着那几个孩子递去。 孩子里,一个年长些的女娃大着胆子接过,见竹筒里确实盛着一汪水,才稍稍放下了几分对苗高的敌意。 她捧着竹筒,自己没有喝,而是先朝着那个大人递去,伸出一只小手在大人的身上推了推,想要叫他喝水。 那个大人依旧维持着耷拉着脑袋的样子,一点反应也没有。 原来是已经死去多时了。 苗高将他拖出地窖的时候,看见了他胳膊上割开的一道道血口子。 看来这些孩子们没死,是因为缩在地窖里的这些时间,他用自己的血喂给了他们喝。 整个南坡村,就只剩这五个孩子还全须全尾。 苗高在村里寻了一口陶釜,升起火,煮了些热水。 苗公解开背上的包袱,将出门时仙姑给的东西取出来。 是一叠叠成三角形的黄色符纸,鼓鼓囊囊,上面似乎还写了字。 苗公没有细看,恭恭敬敬地将三角符放进了热水里煮。 那符纸泡在热水里,浮沉了几下就渐渐地化开了…… 第24章 终于洗澡了 晌午过后。 阿桃带着几个孩子们,打了井水清洗陶釜。 李令皎犹犹豫豫地在旁边徘徊看了一阵子,最后还是忍不住上前,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阿桃,能否给她找个洗澡的浴盆。 她是真的感觉自己已经腌得发臭了。 阿桃听说仙姑要沐浴,立即寻出一个大大的木盆,用井水仔仔细细地冲洗过好几遍,又支使着几个大点儿的孩子去抬水。 抬来的井水倒进木盆里,在日头下曝晒。 这样晒上一两个时辰,就能将水晒到温温热,夏天用来洗澡也不会冷。 穿越到古代的第十天,李令皎终于洗上澡了。 她舍不得花钱买洗发水和沐浴露,只抠抠搜搜地花5块8买了一块蜂花檀香皂,将浑身上下都抹了一遍,又认认真真地搓了一个小时。 等从澡盆里出来,整个人都有种重新活过了错觉,身上都感觉轻了几斤。 “嘶,好像不是感觉,是真的瘦了……” 也许不是错觉,她抬手在自己的腰腹上掐了掐,明显腰身比之前窄了几分。 估计是穿过来这些日子给饿的QAQ。 蜂花皂的清洁功能确实不错,头发上的油垢和灰尘都洗得干干净净,就是洗完头后发丝不够顺滑,毛糙发干地呲着。 但也好过油腻腻地堆在头上。 另外又买了换洗的衣服裤子和内衣裤,这部分的花销不小,却又是真的省不下来。 她总不能也和村民们一样不穿衣服裤子,又或是不穿内衣内裤,现代二十年的习惯与经历,实在是没办法让她绕过心里这个坎。 洗澡之前是阿桃帮她把盆搬进庙来的,洗过澡后,她想自己搬出去倒了,试了几次也没有搬动,反而将水溅了自己一身。 无奈之下,只好又出门去寻阿桃,请她帮忙。 阿桃生的与她一般高,身材还要瘦上许多,力气却比她大许多,一个人就将装了洗澡水的盆给搬出去了。 后来李令皎问了才知,阿桃今年才虚岁十九,比她还小两岁! 洗过澡后,李令皎要了点儿水,找了个小些的木盆,将自己换下来的衣服泡进去,打了点儿肥皂洗。 阿桃想要替她洗,“仙姑,让我来吧。” 李令皎不大习惯让别人碰自己的内衣裤,连忙拒绝了:“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生怕再有人提出要帮忙,她手下搓得飞快,没一会儿就将衣服给洗好了,要了一根竹竿晾起来。 阿桃凑到洗过的衣服边。 隔着些距离,就能嗅到淡淡的芳香,方才在仙姑身上也嗅到过。 眯着眼睛看去,衣裳的料子不知是什么做的,织得细细密密,看不出一丝缝隙,颜色也染得极为干净鲜艳,没有一点驳杂。 阿桃低头看了看自己粗糙皲裂的手掌,又看了看那分外轻薄柔软的精致衣料,神情有些黯然。 难怪仙姑不让自己去碰,她这么糙的手,摸上去怕是都会勾坏衣裳料子吧、 忽然,阿桃听见了李令皎叫她。 “阿桃,你过来一下。” “来了!” 阿桃应了一声,快步地朝着仙姑走去。 李令皎坐在庙里,披在肩头的长发在刚刚洗衣裳的时候,就被太阳烘干了。 她浏览着自己脑海里的拼夕夕界面。 余额:188.21 幸福值:228 钱这东西,是真的不经花,今天一天就支出了四百多,好在村民们有持续给她提供幸福值。 “仙姑,您叫我来有什么事吩咐?” 听到阿桃的声音,李令皎回过神来,抬头看去,温和问道:“村里可有缝纫的好手?会做针线,会制衣裳。” 阿桃答道:“这些活计,妇人家都会的。” 那就好。 李令皎下单了一批处理价的夏季面料,三十斤,花费51.28元。 又怕他们没有针线用,买了一包缝衣针,30枚,4.85元;随机颜色缝纫线半斤,2.98元;裁缝剪3把,8.44元。 看着这些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东西,阿桃惊诧不已,难道仙姑…… 下一秒,温和的女声验证了她的猜想:“选二十个擅缝纫的女郎,明日起就用这些布料做衣裳。先紧着孩子们的做,要是布不够用,就来同我说。” 阿桃还有些难以置信,怔怔问道:“衣裳,是……是给我们的?” “这是当然。” 阿桃被这个好消息砸得整个人都晕晕乎乎。 仙姑不止给他们饭吃,给他们水喝,还要给他们衣裳穿! 叫了几个孩子来将这布从庙里搬出去,她整个人还走的有些不稳,仿佛喝醉了酒。 一个小女孩挨到她的身边,好奇地问:“阿桃姐姐,今天也没吃酒呀,你怎么昏昏的?” 阿桃小心翼翼的伸手,在那布料上摸了一把,脸上的笑怎么也遮掩不住。 “小三金,我要说,你就快有新衣裳穿了,你高兴不?” 就算是年景好的时候,他们也不一定有新衣裳穿。 一家人一年能得一块做新衣的料子,就算不错了。通常都将大的的旧衣裳换下来改一改,给更小的孩子穿。便是过年,也不过是将旧衣裳的缝线拆开,洗一洗晒一晒,再往里面填一些御寒的麻絮或芦花。 更有甚者,一家子好几个弟兄,只有一条裤子,每个人轮流着穿几日。 牛三金听了阿桃的话,欣喜不已,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仰头问:“真哒?” “当然啦,这些布料是仙姑赐给咱们的,让咱们做衣裳穿。先给咱们小三金做一件好不好?”阿桃笑吟吟地道。 牛三金歪着脑袋思索了下,却摇了摇头,说:“先给仙姑做,仙姑给了咱们吃的喝的,咱们也要为仙姑做点什么才行。” 阿桃一愣。 …… “翁翁,明天咱们就去见仙姑吗?” 南坡村里,几个孩子围着苗公,已经没了一开始的恐惧,好奇地问着话。 仙姑给的符纸好神奇,化在水里,喝起来甜甜的、香香的,肚子里也暖洋洋的。 苗公挨个摸了摸几个孩子的脑袋,“是,明日我们就去,见了仙姑,就不用再饿肚子了。” “我信翁翁!” “见了仙姑,咱们一定听仙姑的话!” 苗公微不可觉的叹息一声。 那几个被砍了胳膊腿的大人,到底是没有熬住,救下这几个孩子之后再去看,已经全都没了气息了。 他本想带着这几个孩子立即回去,但天色渐晚,自己又腿脚不便、行动迟缓,怕走到半途天就黑了。若是在遇上了饿狼,只怕护不住这几个孩子。 于是,便决定在这南坡村子,带着孩子们歇一个晚上,次日再上路。 第25章 苗公回村 翌日一早。 苗公收拾了行囊,苗高碾灭地上的火堆,背起没喝完的一瓶水与地上的一个空瓶,两人带着孩子们上路了。 五个孩子,最大的也只有七岁。乖乖地一个牵着一个,拉着苗公的手,迈上崎岖山路。最小的那个则被苗高抱在怀里。 一路上,孩子们心情忐忑。 “翁翁,仙姑长什么样子呀?” “翁翁,见了仙姑,真的就不会挨饿了吗?” “翁翁,仙姑能让我阿耶和嬢嬢回来吗?” 苗公神情黯然一瞬。 苗高腾出一只手,摸了摸那孩子的头:“阿耶和嬢嬢回不来了,但你要听仙姑的话,阿耶和嬢嬢瞧见你听话,他们也会放心的。” 孩子们都说:“我一定听话,阿耶和嬢嬢都说,我是最听话的孩子。” 小孩子们脚程慢,苗高只有一双手,只能轮着将那几个孩子抱起来走一程。 一行人翻过山岭,走到牛家村附近时,已是晌午过后。 一路走来并不轻松,他们脚上本就破烂的草鞋给磨得更破了,却一个喊苦叫累的都没有。 乖巧得让人心疼。 “翁翁,你看,人!”一个孩子眼尖,伸出手,远远地朝着牛家村指去。 苗公抬头望去,果见牛家村外的田埂上,许多个人影来回忙碌着,挥着锄头正在翻地。 当地以水田居多,旱地偏少,但一个村子加起来,总有个二三十亩的旱地,一眼望去,已有半数的旱地翻过了土。 “那就是咱们要去的地方。”苗公摸了摸孩子的脑袋,牵起他的手,朝着牛家村走去。 村人在李令皎的安排一下,一部分去侍弄田地,一部分继续之前铺路的活儿,一部分人去采石修剪水井的井沿,另有一部分会裁布缝衣的妇女去做新衣裳。 干起活来,一副井然有序、热火朝天的景象。 苗公走到村外时,田埂上的人瞧见他们,纷纷笑着挥手打招呼。 “苗公去哪儿了?昨日怎的没见到你与苗高?” 视线又落在依偎在苗公身边的几个孩子身上,眼中闪过些许的好奇。 “这几个孩子是?” 孩子们仿佛小鸡仔似的,抱着苗公的腿往他身后缩。 头发花白的苗公,就像是那老母鸡,抻着胳膊将孩子们揽在身下,回答村人们的问话:“昨日去了南坡村一趟,接了这几个孩子过来。” “怎的只有这几个孩子?大人们呢?” 苗公与苗高脸色皆是一黯。 瞧见他们面色,问话的人也大致猜出了些,纷纷闭上了嘴不再追问。 岔开话题道:“苗公快瞧,而今有了井水浇地,仙姑又给了咱们菜种,咱们可以自己种菜吃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这点浅显的道理,即便是他们这些穷乡僻壤里的黔首百姓也知道的。 一直依赖着仙姑给的粮食,要是哪天仙姑不在了,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一顿饱与顿顿饱,大家还是分得清的,靠着自己双手种出来的粮食,吃起来心里也更踏实。 苗公望着那已经翻好的田地,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下一瞬,他又忽然想到什么,将环在自己腿边的几个孩子们推开些,自己在田埂上蹲了下去。 “高儿,将铲子给我用用。” 苗高连忙解下身上的工兵铲,递给了父亲。 苗公握着工兵铲,插进土里翻了几翻,又伸手在那土里抓了一把,在手心来回搓弄。 低头看着手心里的土,苗公安面色渐渐凝重了起来。 “苗公,可有什么问题?”村人们注意到他的面色,忙矮下身来询问。 牛、苗两个村子里,年长些的老人几乎都已去世,只余下一个苗公。他年纪大,见识多广,大家也都愿意听他的。 苗公将那把土攥在手心,拄着拐杖颤巍巍起身,却没回答村人的话,只是说:“待老朽先见过仙姑。” …… “苗公回来啦?” 得知苗公回来,李令皎搁下手里的笔,起身走出庙里。 就瞧见苗公与苗高,正领着几个孩子,站在不远处。 那几个孩子全都瘦骨嶙峋的,抓着苗公的一角,一脸怯生生的小动物模样,睁着眼睛又怕又好奇地望着她。 苗公上前一步,“仙姑,老朽回来了。” 李令皎笑着颔首,道:“回来就好。” 苗公抬起手里的拐杖,推了推绕在自己腿边的孩子们,道:“这位就是仙姑,快拜见仙姑娘娘。” 孩子里年纪最长的那个女孩儿反应最快,往地上一趴,磕头道:“拜见仙姑娘娘!” 其他的孩子们这才反应过来,一个个有样学样,也都磕头拜道:“拜见仙姑娘娘!” 三天两头就要被拜一拜,李令皎也是哭笑不得,忙出声叫了他们起来。 她又叫来阿桃,指着这几个孩子道:“煮点儿面条,先给这几个孩子吃了。” 一个个瘦得跟猴儿似的,年纪又那么小,她看着实在是于心不忍。 等阿桃带着孩子们离开,李令皎才转头看向苗公。 “就只有这么孩子吗?苗公从哪儿带来的他们?” 苗公长叹一声:“老朽与高儿,去了一趟南坡村。南坡村里……“他将在南坡村的见闻说了一遍。 痛心之余,苗公忐忑不安地窥着仙姑的脸色。 他带回来的这几个孩子,最大的也就七岁,还做不了多少活,就怕仙姑会不愿收留。 李令皎听着苗公说的那些东西,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殆尽。 吃人! 是真的吃人! 一个村子被吃的,就只剩这几个孩子还活着了。 直到听到那伙人想要来抢水,被苗高给打杀了,她才松了口气。 苗高皱着眉道:“只可惜放跑了那个带头的。” 苗公说:“那几个看着不像是乡里的人,倒像是别的地方跑来的强匪……不知已经祸害了几个村子了。” 李令皎心里也有点不安,说:“也不知他会跑到哪儿去,最近让人多注意些安全。不只是狼群,人也要防着些。” 至于那几个孩子,当然是让他们都留下来了。左右不过是给点儿吃的。 李令皎也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三番五次叮嘱不用磕头,苗公还是让这几个孩子给她磕头。估计是怕她不愿意留下这几个孩子,先将头磕了,好让她心软些。 那么小的孩子,总不能真的丢下不管。 李令皎做不到这么狠心。 “另则,老朽回来时,见田间阡陌上,村人们开垦田地,仙姑可是准备让大伙种菜吗?”苗公开始提起另一件事。 李令皎点了点头,“正是此意。” 苗公表情为难,吞吐开口:“既要种菜,老朽有件事,便不得不说。” 他摊开手心,将手里一直抓着的那把土,给李令皎看,“仙姑请看。” 第26章 养鸡 看什么? 土? 李令皎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实在是没从苗公捧着的那捧土里看出些什么。 她只好说:“苗公有话不妨直说?” 苗公神情凝重地开口:“仙姑请看,这土里,已有不少的蝗卵。蝗生于春夏秋三季,每逢大旱必出,虫卵破土成灾,只需短短十五日。” 十五日。 那等于是,韭菜刚种下去长出绿苗,就给吃了。 给村民加餐× 蝗虫自助餐√ 李令皎沉默了。 常话说,大旱之后必有蝗灾,不是没有道理的。 蝗虫喜暖怕寒,干旱的环境尤其适合他们繁殖。再加上没有青蛙、燕子之类的天敌,很容易就会泛滥成灾。 李令皎开始感觉头痛了, 她还以为解决了饮水问题,一切就都容易了,是她把问题想得简单了。 “苗公可有对策?”李令皎问。 苗公道:“开挖沟渠,刚破土的幼虫尚不会飞,赶入渠中掩埋最为有效。已会飞的成虫,就只能引火诱之,加以焚烧。“ 李令皎拧眉陷入沉思。 苗公提的主意,必然都是这位老人过去的种地经验,行之有效。 但,李令皎总觉得还是不够放心,要是可以在虫卵还没孵化之前,就全都处理了就好…… 忽然,她脑中灵光乍现。 还真有一个办法,可以在虫卵还没孵化之前,就将他们解决了的。 李令皎回想起,她曾在中央17号农业频道看到过的一则报道,可以养鸡吃蝗虫。鸡不但可以吃成虫和幼虫,连埋在地下的虫卵,也用爪子刨出来吃掉。 而且,她记得,鸡群是可以用哨声来控制引导的。到时候就可以吹哨放牧,让鸡群在附近山林里找食,还能省下养鸡的饲料。 李令皎打开拼夕夕一看,鸡崽的价格比她想象的还要便宜,100只鸡苗只要103.2元。 她还有些不放心,特意问了问商家:【鸡苗可以吃蝗虫卵吗?】 商家:【当然可以啦,亲。蝗虫卵富含丰富的蛋白质、脂肪和钙铁镁磷等微量元素,如果鸡崽营养不良,可以多喂点儿蝗虫或虫卵补充营养哦。】 商家:【但是要注意安全卫生,只有没被农药污染过的虫卵才能拿来喂小鸡,不然鸡苗吃了是会死亡的哦。[微笑][微笑]】 “仙姑可有决断?”苗公小心翼翼的询问传入李令皎的耳中。 从商家得到了确切的回复,李令皎看向苗公,神情放松了许多,道:“依我之见,可以饲养些鸡,放它们去吃虫卵。” 苗公为难地皱眉,“只是,这等荒年,从哪儿弄些鸡苗……” 他话音未落,忽然反应过来仙姑的意思。 菜种都是仙姑给的,想必这些鸡苗对仙姑而言,也不是难事。 果然,只见仙姑抬手一指,绽开笑靥道:“苗公,你看那是什么?” 苗公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 一大群雏羽未丰的小鸡崽映入眼帘,圆滚滚绒乎乎,毛团子似的一只只,挤在一起发出“叽叽”的叫声,声音又脆又嫩。 “是鸡!”苗公欣喜不已。 李令皎莞尔,苗公带回来的孩子也帮了不小的忙,买下这两百只鸡苗,只花了127.8块钱。 商品选项是一百只鸡一组,她没法一次性选择超过两组的数量。 两百只鸡里,她备注了只要十只公鸡,其余全都要母鸡。毕竟母鸡养大了就能生蛋,还能孵小鸡。 …… 清早。 一声鸡鸣里,岑小荷从通铺上醒来,又推醒了身边的弟弟盼雨。 岑盼雨今年虚岁三岁,生他的时候,村里已经半年没下过一场雨了,阿耶给他取了名字盼雨,希望可以早点儿有雨水落下。可是盼雨从生下来,就没见过下雨。 有了盼雨后,阿耶把家里能吃的,都给嬢嬢吃了,嬢嬢还是一天比一天瘦,奶水也不足。 盼雨哭得厉害的时候,嬢嬢就掀起衣裳,将干瘪的乳房塞进盼雨的嘴里,让他吃上两口稀薄的奶。 盼雨总是吃不饱,饿得哇哇哭。嬢嬢靠在床上起不来身,小荷就抱着盼雨摇啊摇,将手指头塞进盼雨的嘴里,哄着他不哭。 就这样饿着饿着,盼雨竟也活下来了。 后来,村里来了一伙人,他们要吃的要喝的,村里没有粮,于是他们就要人。 嬢嬢一手抱着盼雨,一手牵着她,逃到村东的牛棚。将她和弟弟都交给了等在那儿的岑二伯。嬢嬢还说,让她一定要看好了弟弟,千万不要让人发现了。 她和弟弟,还有其他几个孩子一起,跟着岑二伯躲在牛棚下的地窖里。 地窖里没有吃的、也没有水,他们又渴又饿,问岑二伯什么时候可以出去。岑二伯总说不可以。饿得不行了,岑二伯就给他们喝水,那水腥腥的、黏黏的,一点也不好喝。 直到几天后,岑二伯也不说话了。怎么推他,他也不动。 他们害怕极了,以为再也出不去地窖里了。 但,地窖忽然打开了,一个姓苗的翁翁将他们都抱了出来,还给了他们水喝。 那水真好喝啊,温温的,甜甜的,还有股香味。 翁翁说,这是仙姑赐下的水,要带他们去见仙姑,到了仙姑那儿,就再也不用挨饿了。 于是,他们跟着苗翁翁,走了好远好远,翻过了山头,真的见到了仙姑! 仙姑就像是画里的人,穿着干净的衣裳,给他们饭吃,给水喝,还给新衣裳穿! 如今,他们已经来这儿六七天了,仙姑也给他们安排了活做。 岑小荷套上阿桃姐姐分给她的新衣裳,又帮年纪还小的弟弟套上裤子。 短褐和裤子都做得大了一些,要将衣袖和裤腿卷起来一小截。阿桃姐姐说,这样能穿得更久一点。 穿上了短褐和裤子,岑小荷带着弟弟出门,走到牛家村村头。 竹条围成了一圈藩篱,藩篱里,一只只小鸡扑腾着还没长出羽毛的翅膀,叽叽喳喳地叫着。 岑小荷打开藩篱,拾起挂在胸口的哨子,憋足了气噘嘴一吹。 立即,几只成年母鸡,扑闪着翅膀,一飞两米高地跑了出来,身后,大群毛绒绒的鸡崽们,也如同洪流一般从开口处涌出! 最后是两只羽毛鲜亮、神气活现的大公鸡,翘着红艳艳的鸡冠,慢悠悠地踱步出来,硬是走出股王霸之气的步伐。 第27章 日常 岑小荷吹哨子,鸡群就跟着她的哨子声跑。十来个七八岁的孩子,举着竹竿从两侧拦着,防止鸡群跑散开。 那小鸡崽挤挤挨挨,偶尔被身边同伴撞得跌在地上,落了后,立刻就有孩子将它捧起来,快走几步,又重新放回鸡群里去。 就这样,一大群鸡被赶着出了村子,叽叽地叫着,随着哨声进到村外的旱地里。鸡爪刨开表面的土,底下就是饱含营养的虫卵,纷纷大快朵颐起来。 这时候,孩子们便围着鸡群,睁大了眼睛看着,唯恐哪只鸡从自己的眼皮底下跑了,晚上清点的时候会少一只。 村民们扛着锄头从路边经过,瞧见这群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的孩子,忍不住发笑,逗着他们道: “喂,苗虎儿,你数数,四十七后面是什么?” 苗虎儿真叫他哄着掰手指,“四十、五十……四十七,后面是五十七!” 大人们都哈哈地笑了起来。 苗虎儿一脸茫然,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笑。 “笨死了!四十七后面是四十八!”一个孩子抬起手,在苗虎儿的后脑上拍了一下。 “你倒是会数,那我问你,六十后面是多少?”那几个大人笑吟吟看着他们。 “六十后面是七十!” “哈哈哈!”大人们又笑了起来。 “错啦。”岑小荷出声,纠正道,“六十后面是六十一。” 岑小荷年纪虽小,人却是顶聪明的。 仙姑教这些孩子从一数到一百,在别人总卡在四十、五十,不是漏数就是错数的时候,她只花了三天就能顺过来反过来数了。 仙姑就将这牧鸡的活儿交给她,让她每日带着这些孩子们,赶着鸡群去田间吃虫卵。下午赶着鸡群回来,还要清点鸡崽的数量,不能少了一只。 村中大人们都觉得仙姑此举欠了些考虑,这些小孩儿懂得什么,怕是放丢了鸡都察觉不了吧。 但连着过了八九日,鸡群们都听得懂岑小荷哨子声了,她一吹哨儿,鸡群们就会分开觅食,再一吹哨儿,鸡群们又都聚在一起,乖乖地被赶回藩篱里休息,这两百多只鸡一只也没少。 村民们都说,仙姑给的这些鸡苗是仙鸡,难怪这么聪明通人性。 岑小荷每日赶着鸡去吃田地里的虫卵,这两百多鸡吃的极快,一日就能吃干净一亩地的虫。等鸡吃干净了地里的蝗虫卵,村民们再将地翻过几遍,就能播种种菜。 为了防止这些鸡去吃播下的种子,岑小荷和其他孩子们一刻都不放松,拿着竹竿在旁睁大了眼看着。 大人们都说不用这样紧张,两片田地隔得这样远,地里的虫子可比菜籽好吃多了,岑小荷几个也依旧不肯放松。 大人们也就不再劝了,抗着锄头去刨地,又或是担水来浇菜。 种下去的韭菜已经冒了头,青绿色的苗芽看着格外鲜嫩,再长上一个月,就能收获第一茬,往后每半个月都能割一茬新的。 日头渐渐升高了,气温也越发升高,村人停下手里的活,拄着锄头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远远的,瞧见一伙妇人带着孩童,从村口处走了过来,手里提着装了饭菜的竹箪与盛水的瓶。 瓶子是仙姑给的,总共只有十来只,叫做什么“粟了瓶”,他们都觉得拗口的很,私下里叫它“不碎瓶”。摔在地上也不会碎,那不就是不碎瓶吗? 仙姑不许他们喝没烧开过的水,说是喝这种水容易生病。每日都安排了人将打上来的井水烧开,晾到凉了,再倒进不碎瓶里存起来。 也有人往不碎瓶里倒过热水,就见那瓶子好似活物一般瞬间扭曲变形起来,将他们都给吓了一大跳。 瓶子变形后也没有恢复过来,他们惴惴不安地等着仙姑责罚,仙姑却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告诉他们这个瓶子怕热,碰不得热水也碰不得火。 那之后,大家用起这不碎瓶来,也都小心了许多。 待妇人与孩童们走近,村人们放下手里的锄头、耒耜,擦着汗在田埂上坐下。 “今日吃些什么呀?” 妇人们将手里的竹箪放下,揭开上头竹编的盖子。 里头是满满的白面馒头,每个都有拳头大小。别的竹箪里,还有蒸出来的腊肉,一片片大小匀称。将腊肉夹在馒头里,一个成年男人,吃两个就能饱。 “今日有肉吃啊!”众人瞧见竹箪里的腊肉,顿时欣喜不已。 却一人忍不住问出声:“怎的又是吃面?” “能有白面和肉吃,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旁人骂道。 放在半个月前,别说白面,就连杂粮面他们也是吃不上的。如今能有这样的日子,是过去做梦也不敢梦的。 那人讪讪开口:“我不是这个意思。” 倒不是不满足,只是南北方饮食习惯的差异,南边主食以稻米为主,多少有些吃不惯面食。这些天来,他们吃的不是挂面就是蒸馒头。 李令皎也清楚这点,但是架不住面食便宜啊! 前几天她浏览拼夕夕的时候,正好看到了临期面粉处理,折算下来一斤只要1.8元。三斤面粉可以蒸出五斤馒头,约20个,够十个成年男人吃了,女人孩子吃的还要再少一点,比吃米饭更为划算。 因而近期的主食,都是馒头和挂面交替着吃的。肉则是每七天提供一次。 大伙儿吃过朝食,妇人和孩子们就将装食物的竹箪和瓶子都带回去清洗。 路过村口处,瞧见仙姑正站在养鸡的藩篱外,凝神似乎正在看些什么。 是看什么呢? 鸡都不在里面,有什么好看的? 孩子们年纪小,胆子却大,凑上前好奇地问:“仙姑,您在瞧什么?” 李令皎被叫回过神,低头一看,瞧见周围一圈矮墩墩,原本饿得脱相的脸现在也长出些肉来了,睁着好奇懵懂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觑着她。 李令皎指了指他怀里抱着的塑料瓶,语气温和:“你们先将东西放回去再过来,我有事要交代你们做。” “是!”孩子们脆生生应下,抱着瓶子回去放下,就又全都急匆匆地赶回村口了。 “仙姑、仙姑,是什么事呀?”孩子们围着李令皎,问个不停。 第28章 一大波新用户正在靠近 李令皎抬手指向藩篱里,道:“看见里面的鸡粪了吗?全都铲出来,堆在一块。” 她在种田小说里面看过,鸡粪发酵过后,是一种很好的肥料。藩篱里这么多的鸡粪,可不能浪费了。 铲鸡粪又不是什么很难的活,交给这些孩子们做正好。 这些孩子们自小在乡间长大,皮实的很,不怕臭也不怕脏。 听了仙姑的话,纷纷取来了竹片和簸箕,将地上的鸡粪铲起,收集起来,堆在了一旁。 大家干得热火朝天,忽然孩子群里迸出一声惊叫:“鸡蛋!是鸡蛋!” 他高高地举起了手,手心里握着一枚圆滚滚的土鸡蛋。 他话音刚落,另一边也惊喜的叫出声:“我这儿也有!” “这儿这儿,我捡到了两个!” 声音此起彼伏。 孩子们欢欢喜喜地捧着鸡蛋,碰到了李令皎的面前,一个个邀功讨赏: “仙姑,我捡到了两只鸡蛋!” “仙姑,我捡的鸡蛋最大,比他们的都要大上一倍呢!” “仙姑看,我捡的的鸡蛋最白!” 李令皎原本只买了些小鸡崽,结果一群小鸡崽儿赶到地里,却都呆呆地不知道怎么扒开土低头觅食。 她只好又花了点钱,买了两公八母四只成年鸡。有了母鸡的带领,这些小鸡崽儿才学会了,怎么在土壤间寻找虫卵吃。 兴许是蝗虫卵的营养价值确实很高,这些成年母鸡每日吃饱喝足后回到鸡圈里,竟在他们都无人察觉的情况下,产下了这么多的鸡蛋。 李令皎低头数了数,足有八十二枚。平均算下来,一只母鸡每天能产下1~2枚鸡蛋。 “等韭菜长好了,就用这些鸡蛋炒韭菜给你们吃,好不好?”李令皎笑着摸了摸其中一个孩子的脑袋。 孩子们好奇地问:“炒韭菜?那是什么?” 李令皎反应过来,这个时代,百姓们还用不起铁锅,更不曾见过“炒”这种烹饪技法,烹饪食物主要是靠炖煮蒸。 她推断这个时代至少在唐宋之前。因为菠菜是唐太宗时传入中国,而这儿的百姓从来没有见过菠菜;炒菜虽然在南北朝时期就有记载,但真正开始大规模流行,还要追溯到宋朝。 如果想要炒菜吃的话,她还得给他们买铁锅和食用油。 “那是很好吃的东西,韭菜香香的,鸡蛋嫩嫩的,好吃得不得了。”李令皎说着,自己都有点儿馋了。 韭菜味儿冲,但是架不住炒过之后,是真的香啊! 她看了一眼拼夕夕,一口70厘米宽的大铁锅,要将近一百块。 钱包里的余额,只剩可怜巴巴的两百,攒的幸福值也见底了。 本以为解决饮用水问题后,一切就都简单了。 没想到,这些天来,处处都是花钱的地方,买米买面,买做衣裳的布料,买药品,还有些零零散散别的东西,总是赚多少就花多少,存不下来点钱。 唯一让李令皎感到欣慰的,就是整个村子的风貌与之前截然不同了。 村民们一个个身上都长出了些肉,其中半数也都穿上了新做的衣裳; 田地里有人耕种,种下去的菜籽冒出了一畦畦的绿芽; 孩子们每日赶着鸡群去放牧,或是跟在大人的身边打下手,活泼可爱,衣食无忧。 已全然看不出,刚穿越来时,那赤地千里、遍地饿殍的惨状了。 这一切让她觉得,至少她花的那些钱是值得的。 再省一省,争取买一口铁锅吧。 李令皎自己也确实很想吃炒菜。 自有了水后,在她的教育下,村民们已经比之前讲卫生多了。至少煮饭之前,一个个都知道洗手,煮过饭后,也都会清洗厨具。 她也就放下了一开始的抵触,开始和村民们吃一锅煮出来的饭了。 对此,阿桃高兴的不得了,恨不得将所有肥肉都塞进她的碗里,米面也是堆得满满的。 她无奈地提了好几次,自己不吃肥肉,也吃不下这么多米面,才终于打消了阿桃把她当猪喂的念头。 结果,晚上她就听见阿桃、牛沛等人在说话:仙姑真是大义啊,自己舍不得吃的米和肉,全都分给咱们…… 李令皎:-_-||汗。 她是真的吃不下肥肉啊!!! 嘱咐着孩子们将拾来的鸡蛋送去给阿桃,李令皎又让人找些稻草在鸡圈里搭个窝。 她在路边捡了几个圆圆白白的石头,放在稻草窝里,这样就能让母鸡知道在哪儿下蛋了。 忙完后一抬头,远远瞧见一大伙人,从远处的山岭中穿过,往村口的方向来了。 她眯起眼睛,等那伙人走近了,才看出为首的是苗公与苗高两个。 “仙姑!”苗公一把年纪的人,拄着拐杖,跑得一瘸一拐,脸上满是压抑不住的笑,“老朽回来了!” 李令皎的视线落在他的身后。 乍一眼看去,乌压压的,足有一两百人! 她的脑海里,拼夕夕页面上,一个熟悉的小框弹出: 【当前检测到大量新用户正在靠近,是否邀请其帮忙砍一刀?】 苗高一手搀扶着苗公,生怕他摔倒,不住地劝:“父亲,慢些!” 苗公一直跑到李令皎面前才停下,弓着腰不住喘息,声音里满是欣喜:“仙姑……呼呼、老朽……老朽幸不辱命!咳咳咳咳!” 苗高看他咳的都快背过气去,连忙伸手替他抚着后背,代替他说道:“父亲这一趟,带着我们去了乡里另两个村,本来想接了大家就直接回来,结果遇上了邻乡的人也活不下去,听说咱们有水有仙姑,也一并过来了……” 人多好啊! 多一个人就能多砍一刀拼夕夕,多赚一点幸福值! 李令皎望着那乌压压的一大片人,几乎已经可以听到幸福值到账的声音。 苗高又道:“这只是一半的人,还有一半的人脚程慢,落在了后面。” 李令皎道:“没事没事,多少人都行!” 又忽然想到什么,“嘶”了一声,有些担忧地问:“村里的房子怕是不够住吧?” 就在这时,从那人群里走出一个中年男人,快步地走到李令皎的面前,一拱手道:“拜见仙姑娘娘,仆为西宁乡乡长,姓萧名伯一,闻听娘娘在此展露神迹,愿为娘娘差遣,以效犬马。” 第29章 八捆面线 李令皎打量着面前这个名叫萧伯一的中年男人。 他约莫四十来岁,两鬓已经显出些许的银丝,谈吐不俗,很明显是读过书的样子,身上虽风尘仆仆,但穿着的衣服却很完整,没什么补丁。 最重要的是,他的牙齿格外干净整齐。 古代平民阶级的饮食,不如上层贵族精细,吃的食物通常都很粗糙,对牙齿的损耗极大,同时也没有什么有效的清洁方式。因此,大多才三十出头,就一口参差不齐的烂牙。 最近生活改善之后,李令皎也琢磨过这方面的问题,可除了教导大家饭后漱口,她并没有什么别的行之有效的方法。 总之,人到中年还能拥有这样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面前的男人,必然不是出生普通人家。 心下转过几个念头,面上却没有表现出分毫,李令皎只是淡淡地朝他一笑,并没有回应。 转头苗公说:“大家一路走来,应当累坏了,先坐下休息,稍后让阿桃煮上十斤挂面,填饱了肚子再谈其他,” 苗公连连应是,“是仙姑想得周到。” 李令皎抬手招呼来一个孩子,对他嘱咐了两句,挥手让他去找阿桃。 萧伯一静静看着李令皎的动作,并没有作声,脸上却流露出几分若有所思之色。 这一路上行来,他一直在留心观察周遭。 此时本是饥荒灾年,此地却显出些安居乐业的热闹景象,村口处的几亩旱地明显是种了庄稼,更远些的地方,一会孩子正在放牧鸡群,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名为希望的笑容。 而这一切,必然离不开面前这个女人。 仙姑…… 他其实不大相信面前这女人是真的神仙。 从西宁乡过来,中途遇见苗公,听闻牛家村有仙姑降世,带来了水和粮食。还有一种神符,煮进水里,就能果腹救人。 实际上,当苗公将神符煮进水里的时候,萧伯一发现,那所谓的神符,就只是包了些糖、盐、米粒的黄纸。 只是不知道对方是用了什么办法,这黄纸居然一入热水便化开。 里面包的糖和盐也格外雪白细腻,米粒也不是普通的细碎粟米,一粒粒饱满圆润。 对方竟然愿意用这么精巧的纸张、精细的粮食,来救这些灾民,真的只是为了博一个“仙姑”的名头吗? 萧伯一总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对方定然另有目的。 尤其是当他跟过来,看见田间阡陌人影往来,一派安居乐业的景象,越发肯定了心中所想——此人所图甚远。 此时天下不稳,北边长期受胡人侵略,边境屡屡失陷,朝廷一避再避。而南边又天灾频繁,大量百姓流离失所,为求糊口只得自卖豪强为佃农。 这位“仙姑”非但不以这些百姓为奴,反而耗费大量食物供养他们,难道是要…… 若真如他所猜测的那样,或许是他在被驱逐至这等蛮荒之地后,唯一一个可以回去的机会! 即便只是为了这个,他也愿意向这位“仙姑”投诚! 萧伯一沉思之间,阿桃与几个健壮的妇人,已经搬来几口陶釜到村口。 她们将陶釜里注满担来的井水,架在火上煮开。 萧伯一望着那沸腾的热水,又看了看周围,没瞧见粮食的踪迹,心中不由纳闷。 难道“仙姑”是准备给他们每人喝一碗热水吗? 虽说说这样又累又渴又饿的情况下,喝上一碗热水,的确会让人舒服许多,但那只是治标不治本,饿还是照样的饿。 下一秒,萧伯一就看见,仙姑的手里凭空多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把白如新雪的细丝,捆成一捆,只两指宽,看上去有些像他曾经吃过的索饼。 只是索饼要更粗一些,不如仙姑手里的这捆细得像是发丝。 李令皎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周围的人。 嘿,没见过吧? 今天就让你们见识一下福建面线的厉害! 面对这群新来的,李令皎不得不谨慎。 既然“仙姑”的名头已经冠上了,那自然是要表演些“神迹”来,才能让这群新来的对她产生信服。 尤其是…… 李令皎垂下眼帘,特意没有去看旁边站着的萧伯一。 这人明显出身不凡,想要令他信服,只怕不展现出些“仙家本领”,是很难做到的。 但要是能将这人收服,她就能从他的口中,探听到更多关于这个时代的信息。 阿桃上前想要接过面线去煮,李令皎却朝她微微摇头,示意她退下,自己走到沸腾着热水的陶釜前,将手里的面线下了进去。 一捆、两捆、三捆…… 整整八捆面线被放入了陶釜中。 萧伯一已从最开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不过是些杂耍艺人的把戏,想是之前将东西塞进了衣服下,趁着大家不注意,飞快地取了出来。乍一眼看上去,像是凭空变出。 这不,只取出了八捆,她就再没动作了。 兴许是身上藏着的,已经用完了。 那东西应当就是索饼,只不过做得更为精细罢了。 这样的八捆索饼,放进陶壶里,也不过是铺了一层底,怎么可能够他们这近两百个人吃呢? 萧伯一老神在在地等着看这位仙姑如何收场? 然后…… 他就又被打脸了。 看上去小小的八捆面线,居然煮了一刻钟之后,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仿佛活物一般疯狂生长。 很快就生长到装满了大半个陶釜。 李令皎招呼着阿桃往陶釜里添水,自己则取过勺子,开始为这这些新来的灾民们分发面线。 之前因着不是每个人都有碗用,她特意让村里有手艺的竹匠,取来竹子,剖成一只只竹碗,如今便派上了用场。 一勺煮开的面线倒进去,再添一些沸水,就足够一个人吃了。 因为面线是咸的,也不用特意加盐。 李令皎舀出多少面线,阿桃就从旁边的陶釜里舀出多少热水,加进煮面的陶釜里。 萧伯一在旁看着,接连十个人捧着面线从跟前走过,他居然觉得,那陶釜里的粮食有增无减! 李令皎抬眸看去,就见萧伯一表情越来越怀疑人生。 她不禁莞尔,笑吟吟地问:“萧乡长一路风尘劳累,可要也吃上一碗?” 第30章 三万五千颗红薯苗 “不敢劳烦仙姑娘娘,可否让我自己来?” 萧伯一的视线黏在陶釜中,他实在是好奇,这是怎么做到的。 为什么那少少的八捆索饼,煮进陶釜中,会越来越多,分给了二十个人也只多不少? 莫非这真的是仙家手段?吃不尽的米粮? 又或者,只是一个小小的障眼法呢? 萧伯一想要自己在那陶釜里试一试,兴许就能看穿,这究竟是用了什么戏法。 李令皎看出他的意图,笑眯眯地说了句“当然可以”,松开了手里的勺柄。 不怕他怀疑,就怕他连试探都不试探。 萧伯一握住手柄,在那陶釜中搅动。 陶釜里并没有任何的机关。 甚至,当他搅动勺子的时候,可以感觉到大量的索饼盘绕在勺子上,那种沉滞的手感。 这是货真价实的满满一陶釜索饼! 萧伯一更加自我怀疑了。 捧着一碗面线离去时,还是两眼发直、神情恍惚,让人怀疑他会不会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上。 终于是把这个人支开了! 李令皎松了一口气,再次握住了勺柄。 趁着没人注意,她又暗戳戳地往陶釜里加了几捆面线,搅了搅勺子,将它们压到下面去。 虽然这个东西遇水会繁殖,但八捆肯定不够两百号人吃的。也就是通过这一特性,唬一下没见过的人。 刚刚萧伯一盯得紧,她都不敢继续往里面加,怕崩了“仙姑”的人设。 现在就方便多了。 李令皎一边给那民们舀着面线,一边让阿桃加热水进来,还时不时趁着没有人注意,暗戳戳往里面再加点新的。 于是,众人便眼睁睁的看着,那小小的一只陶釜里,像是怎么也吃不尽一般,不断地舀出食物来。 甚至一百多个人从陶釜前经过,也没见陶釜里的面少一点。 李令皎自己也舀得手累。 她感觉干完这活,自己两天都别想抬起手写字了。 终于让最后一个人也吃上了面线,低头看了一眼陶釜里剩的,约莫还有半个陶釜的量。 她放下手里的勺子,转头对阿桃说:“剩的这些你们自己分分吧,但是孩子们想吃,就让他们吃点。” 说完,她也不管阿桃是什么反应,就叫上苗公和苗高两个,去旁边说话了。 因上次在南坡村遇到的事,此次苗公出发,不止带上了苗高,还带上了七八个苗家村的好手。 要不是去的人足够多,带的水也够多,只怕根本救不下这么多人。 听着苗公的叙述,李令皎问道:“苗公对那位萧乡长知道多少?” 苗公虽然也是读过书的样子,但对比起萧伯一的言行举止,区别还是挺大的。 不知为什么,萧伯一给她感觉,就是很奇怪。 虽然嘴上说着谦逊的话,但骨子里总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高高在上。 与苗高的高傲还不同,这种高高在上是一种极为习惯性的睥睨,似乎随时随地都在居高临下的审视、揣度着别人, 李令皎曾经在大学的学生会会长身上,感觉到过类似的气息。 当然,萧伯一明显是学生会会长 Plus版本。 苗公有些为难地摇头,惭愧地说:“老朽无能,对这位萧乡长知之甚少。不过,乡长之职,皆是由士族子弟担任……凤阳郡虽偏僻贫瘠,但应当也不例外。” “士族子弟?” 是她理解的那个“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士族吗? “是,”苗公道,“老朽祖父辈时,家中也算得上是寒门,家道中落至此,实在是惭愧。不过倒是也听说过兰陵萧氏之名,或许这位萧乡长正是出身兰陵萧氏也未可知。” 李令皎沉吟片刻。 从魏晋南北朝至隋唐,士族门阀制度贯穿了中国历史将近五百年。 在这漫长的时光里,几乎所有的官员,都是依照九品中正制,从士族中选拔。 可是,如若真的像苗公说的那样,明显出身门阀世家的萧伯一,为什么一见面就对她说,愿效犬马之劳? 她就这么气质超群,一看就让人纳头便拜的吗? “算啦,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李令皎摆了摆手,对苗公道,“姑且就先让他留下吧,不过要麻烦苗高平日里注意些他的动向。” 反正,送上门来的,不用白不用,好歹是念过书的人,她这儿正缺这种人才。 让苗高盯着,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的苗头,也可以及时处理。 等难民们都吃过,该如何安排他们的住宿,又成了问题。 牛沛主动站出来,提议将村里空出来的屋子,分给他们居住。这些逃难至此的难民,也都没有什么意见。 萧伯一也听从安排地住进了一间黄泥屋里,丝毫没有不情愿的样子。 到了晚上,落在后面的第二波难民也来了,照旧是给吃了一顿面线。 精细白面做的吃食、热腾腾的汤水,这简直是做梦的都不敢想的生活,成功让他们感动得泪眼汪汪。 收获的幸福值直接翻倍,从每天119点,增长到了每天503点。 李令皎甚至感觉,就算自己这时候赶他们走,他们也会赖着不愿离开。 牛家村是没有那么多空屋了,这一批人被安排去了苗家村住,好几家的人挤在一间屋子里。 深夜,李令皎躺在破庙的神龛上,浏览着拼夕夕的页面。 这么多的新用户,总得砍个最值得的才好…… 片刻之后,价值三千多元的三万五千颗红薯苗,被李令皎以十块六毛八拿下! 300多将近400的新用户,成功完成了他们的使命。 三万五千颗红薯苗,足够种十亩地,现在种下到了秋季就能收获。 她特意选择了烟薯25号的品种,耐旱耐贫瘠,口感香甜,亩产可以达到七千斤。也就是说到了收获季节,十亩地一共可以收获将近7万斤的红薯。 第二天的鸡鸣声中,村民们熟练地起床出门干活。 结果刚出门,就被那出现在庙外的3万多颗红薯苗,给震惊了。 一个个揉着眼睛,怀疑自己是眼花了。 人群里,萧伯一更是惊恐地瞪大了双眸。 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被放在这儿的? 他昨晚明明一夜没睡,居然没有听到一点有人进出过村子的动静,难道真的是凭空出现?! 第31章 这是仙苗 这些逃难至此的普通百姓,一路忍饥挨饿、奔波劳累,早就疲于奔命,到了这儿,能有一碗热汤面下肚,有地方可以躺下休息,昨晚一沾床铺就沉沉睡去。 甚至直到他们今早醒来,还以为昨天发生的一切,只是快饿死之前的一场美梦。 直到走出屋子,看到那站在庙前的年轻女人,以及她身边几乎堆积成小山的红薯苗,才意识到一切不是在做梦。 “扑通”一声,几个外乡来的村民就跪下去了。 紧跟着,稀里哗啦跪下去一大片人,五体投地地趴在地上,对着李令皎又哭又叫。 “呜呜呜,仙姑,真的是仙姑!” “嬢嬢,我不是在做梦,是真的有神仙!” “仙姑,呜呜呜……仙姑给了我们吃的!我们不会饿死了!” “孩子他爹……你看见了吗?囡囡能活下去了!” 李令皎看着这群泣不成声的难民,心情那叫一个复杂。 昨天这群人没有下跪,她还以为是苗公已经和这群人说过自己的习惯,见到她不用三跪九叩。 没想到,他们只是反射弧太长,把昨天的一切当做是一场梦,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一切是真的。 萧伯一心中也五味杂陈。 他和这群庶民不同,心里不知长了几百个心眼子,昨晚一夜都在凝神听着外边的动静,想找出这位仙姑的破绽。 他们这么多人,每日的粮食消耗可不少,若是想要养活他们,半夜必定得有人送粮食过来。 结果一个晚上过去,他熬得两只眼眼圈发黑,也没听到任何车马行人进村的声音,早上起来一看,却瞧见了满地的绿苗杆子。 除了凭空变出的,萧伯一已经想不到其他任何里头。 不论是凭空取物,还是以仅仅八捆索饼养活数百难民,都分明是仙家手段。 坏了,让他碰到真的了。 萧伯一忍不住回忆自己从进村来的言行举止,有没有哪里有会令仙人产生冒犯之感。 同时,他心里也升起一股浓浓的悲愤—— 你既然是真的神仙,不直接去找五姓七望的世家,在这儿和一群难民较劲干什么?! 再不济,你去辅佐一下那个废物皇帝,也好过现在灰头土脸的样子啊! 真不怪萧伯一这样想,实在是李令皎过得太过简朴了。 她就穿着一件普通的T恤,下面套着牛仔裤,最近因为怕晒伤,多加了一件防晒外套。 现今的风流名士,哪个不是宽袍广袖、峨冠博带? 对比之下,乍一看李令皎,萧伯一甚至觉得她和衣不蔽体的难民也没什么区别了。 在萧伯一悲愤的目光中,阿桃上前拾起地上的一枝红薯苗,问:“仙姑,咱们今日吃这个吗?” 李令皎:“……额,这个不是给你们吃的。” 红薯大约是明朝时传入的中国,这些人不曾见过,也是正常的。 李令皎从阿桃的手里,将那只红薯苗抽出来,对着村民说: “昨夜本仙姑神游太虚,邂逅农神后稷,向他借了三万枝苗株。这苗株你们种在地里,精心侍弄,到了秋天收获之时,一枝苗至少可以结出一斤果实。” 话音落下,空气中满是沉默,久久鸦雀无声。 李令皎有些尴尬,捏着红薯苗的手指不自在地搓了搓。 额…… 是不是刚刚的话装逼过头了?这群人,没听懂? 还是有什么别的问题? 正常来说,一颗红薯苗的产量是2~4斤,她怕村民们第一次种会种不好,都不敢往多了说。 良久。 苗公从人群中走出来,毕恭毕敬地问道:“敢问仙姑,这样的苗种,一亩地里,能种几枝?” 苗公真不愧是她的肱骨之臣,总能在她尴尬的时候,给她一个台阶下。 李令皎向苗公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顺着苗公的话说道:“一亩地里,约莫可以种下三千五百支苗。” “这、这……”苗公握着苗种的手都在颤抖,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了,令人怀疑他下一秒是不是就要撅过去。 幸好苗高上前一步扶住了他。 任何一个在田间耕种多年的百姓,此时都无法冷静下来。 一亩地三千五百支苗? 那岂不是三千五百斤的粮食?! 这简直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产量,这得养活多少人呀! “扑通!” 苗公没有倒地,倒是有几个别的人,已经高兴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要知道,即便肥沃的良田,精耕细作,在风调雨顺之年,最多也只能达到亩产400斤水稻。 这苗种结出的果实,居然是水稻的七八倍之多吗? 能有这样惊人的产量,为何此前从未听说过这种粮食? 萧伯一的脑海里,这份疑惑刚一浮现,就被他自己苦笑着掐灭了。 既然仙姑从农神后稷那儿得来的苗种,自然不是凡间能有,恐怕是天上的仙果吧? 只是不知道,这仙果在他们凡间贫瘠的土地上,能不能种活? 苗公也在此时问出了萧伯一心中的困惑。 他在短暂的高兴过后,就想到了种植的难题,一脸的为难之色,吞吐道:“仙姑,这附近的土地大多贫瘠,只怕种不活这些仙苗,反倒浪费了。” 如果不是贫瘠的薄田,也轮不到他们这些贫农耕作,凡是良田,早就被世家大族圈去。 “这倒不用怕,这种粮食种下去耐活得很,不需要多少水肥也能长成。”李令皎将红薯的好处一一道来,又说,“一会儿吃过朝食,我与你们一道去田里,告诉你们如何种植。” 她小时候在农村长大,虽然被家里娇惯得没怎么下过地,但是也看见过人种红薯。再加上有拼夕夕商家的指导,种点儿红薯,应该不在话下吧? 昨天多了将近四百个人,每日消耗的主食又变多了。 李令皎算了算大家吃的分量,将昨天刚收获的512点幸福值兑换了余额,花了130.78元买了70斤挂面,足够五百多个人吃一顿了。 还特别叮嘱了:“刚刚看见几个人晕倒了,是饿的吧?一会儿多给他们半碗。” 一时间,大家投向那几个村民的眼神,都变得无比嫉妒。 怎么晕倒的不是他们呢? 煮饭的阿桃却为难了起来,村中的陶釜不够用了,这么多的面,只能分成几次煮。 好在有仙姑在,再加上已经习惯排队的牛家村和苗家村的人,在中间维持秩序,大家都知道自己肯定能分到粮食,倒也没有因为争抢发生恶劣事件。 当看到李令皎一挥手,地上就多出一堆粮食的时候,萧伯一已经彻底麻木了。 毕竟是仙姑嘛,懂得法术,能凭空变出东西,有什么好奇怪的? 等面煮好,萧伯一老老实实地打了一碗,坐在路边吸溜。 阿桃煮了多日的面之后,已经掌握了火候分寸,再也不会像刚开始那时那样煮成一坨。 这一碗普通的面条,被她煮的爽滑筋道,更别提面汤里还加了盐和提鲜酱油。一口下去,彻底征服了萧伯一的味蕾。 这索饼和他曾经吃过的,一点都不同,搓得极细而又匀称的面身裹满了汤汁,咸淡恰到好处,更有一种特殊的咸香与鲜味。不需要加任何别的配菜,就能让他胃口大开。 萧伯一忍不住感叹:“原来索饼是要这样吃……” 立刻有村民投去鄙夷的目光:“什么索饼?这是仙姑从天上带下来的,叫做面条!” 萧伯一:“……”坏了,这回他成土包子了。 第32章 仙姑井 萧伯一本想吃过之后,就去找仙姑谈话。 面前的可是真的神仙,他不得早早的表明自己的忠心吗? 结果他没想到,吃过饭后他也得干活。 李令皎只交代了大家,13岁以下的孩子们可以不用做种田担水这样的重活,巧手的妇人们可以去缝制衣服,若是有会手艺的木匠竹匠也另有安排,其他的全都去干体力活。 依照李令皎的吩咐,负责分工的人看了一眼萧伯一颇为高大的身体,就下了结论:“长得挺健壮的,你负责担水吧。” 能不健壮吗? 萧伯一如今虽是落魄了,好歹曾经也是五姓七望里的世家公子,从小吃得不知道优于这些普通贫民多少,要是再养不出一个高个子,那就是基因问题了。 倒是萧伯一自己,听了这安排,还有点难以置信,追问了句:“让我去担水?” 分工的人想了想,说:“你要是想种地的话,也不是不行。突然来了这么多人,锄头不够用了,估计你得上手掏。” 萧伯一脑中浮现自己蹲在田间用手扒土的样子,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选择了挑水。 这大旱的天气,他也许多天不曾沐浴过了,要是能弄点水给自己洗漱一番,也是好的。 他拿上扁担,挑起两个空桶,跟着人走出村子。 来时便觉诧异,这村子竟然还修了路,从村口一直通往远处。虽然修建得略显简陋,比不上官道,好歹比乡野间别的地方要平坦宽阔许多。 走出村口没多远,就看见了,正待在田间说话的李令皎和苗公等人。 仙姑似乎正在教他们,怎么种那种新的苗种。 萧伯一很清楚,如果真的如仙姑说的那样,一亩可以产出个三千斤,这简直是足以改变当今天下局势的东西! 他是真的很好奇,那苗种要怎么种,忍不住就停下了脚步,往那方向看去。 结果就被身后的人用空桶撞了撞,“走啊,挡着路了。” 萧伯一回头一看,身后催促着他的人是苗高。 苗高也提着一根扁担,扁担两头各挂了一个空桶,脸色冷峻地催促他:“愣在这儿干什么?去挑水呀。” 萧伯一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挑起扁担,跟着大家继续往前面走。 沿着这条铺好的路往前,尽头处,是一口新打的井。 井边用大块的石头垒成了井沿,上方还压着一块石板作为盖子。 最重要的是,在那口井的旁边,还竖着一块石碑,刻着三个字——“仙姑井”。 以萧伯一的眼光看去,那三个字写的实在是粗陋不堪,毫无书法之意。 或许是他盯着那石碑看的时间有点久了,只听见身后苗高开口:“那是我父亲写的,请了村中的石匠刻出来。” 萧伯一问:“为何叫仙姑井?” 难道这口井也是仙姑变出来的吗? 苗高道:“是仙姑指点我们在这个地方打井。那时候河干了,村里一点可以喝的水也没有。是仙姑给了咱们水喝,还带着我们来到这儿,说在这儿可以打井挖出水来。” 他说到这里,语气渐渐地傲然起来,很是自豪:“这口井里的第一桶水,是我挖出来的!” 萧伯一顺势附和恭维了几句:“原来苗贤侄还做了这些,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年纪轻轻,有此建树,实乃不易。这口井能打出来,你的功劳不小。” 苗高舜:“我就只是出了点力气,一切还是多亏了仙姑的指点。” 说完,苗高绕过萧伯一,到井边打水去了。 田地里,李令皎正指挥着大家,土地挖成一垄一垄的。 “两陇之间的距离,最好是这么宽。”她用自己的胳膊比划了一下大致的距离,约摸是70~80厘米。 “这样可以增加日晒,也方便排水。红薯耐旱,但是经不起涝。” 村民们纷纷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起好了几条陇后,李令皎取过一支红薯苗,直接往陇上一放,铲起旁边一铲子泥土将红薯苗盖上,只露出一些叶子,就拍拍手站了起来。 “好了。”她将工兵铲递回给旁边站着的牛粟。 村人们都瞪大了眼睛,好半晌没反应过来。 “这、这就好了?” 李令皎点了点头,一脸的轻松,“对,这就好了。不过在前五天,要注意多浇水,每天一遍,最好在早上的时候浇,“ 挖好的垄沟方便排水,就算水浇多了,只要可以及时排出,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她小时候在农村就曾见过,爷爷奶奶浇红薯的时候,直接用水管接着水龙头浇,多余的水会顺着垄沟的结构,流淌到沟里排出,并不会淹死红薯。 第33章 冰丝 种红薯并不是什么难事,将商家告诉自己的注意事项,都和苗公等人交代了一遍,又示范了一下怎么种,做完这些,也就花了不到一个小时。 忙完了田里,她又回了村子里,一群小孩正在鸡圈里铲鸡屎,铲好的鸡屎全都收集起来,堆在旁边。若是捡到了鸡蛋,就送去给阿桃。 李令皎看了一眼,养了两百多只鸡,旁边堆着地鸡粪可不少。 她想了想,叫来牛沛,让他找几个人在村外的田间搭建一个牛棚。 莫非仙姑是准备养牛吗? 牛沛心里很高兴,一头牛可不便宜,过去村里也只有几户人家养得起牛,大多数时候都是人拉犁。要是养了牛,明年开春犁地就容易了。 他也没有多问,立刻欢欢喜喜地招呼了几个会支棚子的人去干活了。 李令皎继续往村里走。 庙前的阿桃带着一群年纪不大的孩子,正用刚担来的水清洗陶釜碗筷。他们舍不得浪费水,洗过了碗的水还要收集起来,到时候拿去浇地或是喂鸡。 这个时候没有洗洁精这种东西,都是往水里加了点儿草木灰清洁,给鸡喝了也没事。 一伙儿妇女正在裁作衣裳,一半人在屋里,一半人则在日头下。屋里光线暗,她们怕走线不好,就在外面做,要是太阳晒得人实在是受不了了,再去屋里躲会儿。 这群妇人们虽比不得专业裁缝那样手巧,但用料却是极为仔细节省,多余的碎布都要拼在一起多做一身。 李令皎买的这些处理面料,大多数都是被淘汰的花色,或是染色有瑕疵。 但,这些现代工艺,落在这群古代贫农的眼中,简直美轮美奂,疑心是天上的织女仙子织出来的仙锻。 昨天刚来的妇人们,甚至不大敢上手去碰,怕自己粗糙的手指在布料上勾丝。 他们被安排来负责裁布缝衣,还以为是要给哪个大人物做衣裳,一个个推脱着自己手笨不配。 直到专门负责裁衣一块事物的香绣告诉她们,这些衣裳做出来,是要给他们自己穿的。说着,苗香绣还特意在众人的面前转了个圈,好让他们看清楚,她身上穿的也是新衣。 逃难来的妇人手都在抖,“这、这是给咱们做衣服的?” “是呀。”苗香绣笑着说,“先紧着孩子们做,然后做咱们女人的,最后再给男人们做。” 她瞧了瞧周围,朝着这些妇人们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小声地蛐蛐:“仙姑也是女人嘛,当然待咱们妇人家更好些。她也喜欢孩子呢,都不舍得让他们多干活。” 仙姑平易近人,这些村民们私下里,也会偷偷地议论她,猜想着她是个什么仙人。 既然是女仙,那必然更为照拂妇人姑娘家些,她又对孩子们格外的宽容,就有人猜她是专管妇人孩子的。 牛粟说,仙姑懂得水文地理,还懂得些种植,能弄来这些他们不曾见过的庄稼作物,想必是个山神。 苗高提出了不同的意见,仙姑为他们带来的农具这么锋利,当做武器用也不在话下,或许是一位专管金石兵戈的神仙。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唯一一个所有人都共同承认的观点就是,仙姑真是一位救苦救难、善良大义的神仙啊。 萧伯一也凑到了这群妇人间,竖起了耳朵听着。 他打了一趟水回来,找了个机会,放下水桶,自己偷偷摸摸凑到了周边的人堆里,想要探听几分关于这位仙姑的消息。 就瞧见这群妇人们聚在一起,一边手里动着剪刀针线,一边嘴里说着话。 “要我说,咱们仙姑能弄来这许多好看的布,肯定和天上的织女仙子关系好着呢。”妇人穿针引线,同新来的八卦,“说不准是天上专管养蚕种桑的仙子。” “皇后娘娘织布用的得是金梭子吧?仙姑娘娘给的布怕不是冰做梭子织成的?你们摸摸,这大热的天摸上去还有些凉凉的呢。” 萧伯一站在一旁,一边在心底暗笑这些乡野村妇的无知,皇后哪里需要织布呢?一边又忍不住偷偷探了只手去摸布料。 他摸的是一块人造纤维面料,又轻又薄,摸上去软软滑滑的,一拉还有弹性,最重要的是,这样炎热的天气,布料摸上去竟真的有种轻微的凉感。 其实这布料,学名叫做涤纶+氨纶面料,在拼夕夕上还有一个更为简洁易懂的称呼——冰丝。 第一次见到冰丝,属实是给萧伯一震撼了。 这布料不是丝帛,也不是细绢,但若是夏日穿在上,兴许比绸缎还舒服吧! 这就是神仙穿的布料吗? 他又看了看其他的布料,虽然不都是这种冰丝,但也无一不柔软舒适,染色鲜艳,花样精美。 萧伯一垂下眼帘,眸中掠过一抹深思。 就在这时,李令皎走了过来。 “你们在说些什么?”她看着这群压低了声音谈话的妇人,也好奇她们私下里在说什么八卦。 “咳咳咳……”一见到仙姑走过来,正说得畅快的妇人,连忙住了嘴,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连连咳嗽了好几声,一边咳嗽一边急忙坐好。 萧伯一捧着手里的冰丝,迫不及待地上去,“敢问仙姑,这是什么布?” “哦,这个啊,这是冰丝。”李令皎摸了摸那布料,很快给出了回答。这种布料做的衣服,在夏天还挺常见的。 冰丝? 刚刚谈话的妇人里,立刻有一个扬起了下巴,有些得意地看了一眼周围。 她就说吧,这布料是仙女用冰梭子织的,不然怎么叫冰丝呢? 萧伯一立刻道:“仙姑可有想过,将这冰丝……”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不远处一个声音响起:“诶,你怎么还在这儿呀?我就说打水的人怎么少了一个,多出了两只空桶。快些把桶提上,水瓮还没有灌满呢。” “仙姑,我……” 萧伯一还想再说些什么,苗高已经三两步向前,将一只扁担塞进了他的怀里,“走吧。” 李令皎也微笑着看他,温和道:“快去干活吧。” 萧伯一只好拿上扁担,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他挑了一天的水,直到下午吃哺食的时候,才终于得以休息,常年不事生产的肩膀,都快给扁担磨破了。 他连哺食都没有吃,趁着有空的功夫,赶紧去找仙姑谈话。 第34章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 “萧伯一拜见仙姑,仆有略有些良策,愿与仙姑详谈。” 萧伯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还对着水面拨弄下头发,才昂首阔步地朝着李令皎走去,颇有些名士风骨地甩了下袖子,拱手说道。 李令皎盯着他静静看了片刻,直将萧伯一看得都有些后背冒汗了。 良久,她淡笑着开口:“萧郎君有话直说。” 萧伯一斟酌着字句开口:“仆闻苗公所言,仙姑在此布施赈济,是为布教传信,既然如此,何不直接托身皇室贵胄,届时广立庙宇祠堂收拢天下香火,不比如今更为便捷?” 以他这两天所见,那冰丝、不碎瓶、遇水则生的索饼、亩产几千斤的种苗,随便拿出一两样,都足以在皇帝那儿换得一个祥瑞之名。 当今天子又信教,取信于他并非难事。 李令皎反问他:“百姓都饿得快死了,就算修庙建祠,有人会去参拜吗?” 萧伯一恭维道:“仙姑有通天彻地之能,抬手间便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米粮,若是可以效力于皇家,自有百官代劳下去赈灾,既可救济更多庶民,也省得自己劳心劳力。” 李令皎觉得萧伯一这话有些好笑。 “莫非朝廷如今是一点儿粮款都拨不出来?所有的赈灾粮全都指望着,能有一个仙姑挥手洒下?” 说起来她也觉得奇怪,这附近已经闹荒成这个样子,怎么一个赈灾的官员都没有?难道官府也没有钱吗? 可是据她从苗公那儿问出来的,大旱之前,每年缴纳上去的田赋和户税并不少。 甚至,前些年苗公将税收运到郡中的时候,还看到了堆积满官仓的陈谷,有些甚至因为囤积太久,已经朽坏。 可是三年旱灾至今,上面却一个赈灾的人都没有派下来,一口赈灾粮也没有发下来。 “这……”萧伯一苦笑着说,“仙姑有所不知,而今朝廷也艰难,北面年年征战,南方又天灾频繁,收不上来税,国库里的钱粮也是吃紧。” “那有官员饿死吗?”李令皎歪着头看他,似乎真的在好奇的样子。 “这……倒是不曾听闻。”萧伯一说。 李令皎说:“这我就好奇了,明明辛苦耕作种出粮食的是庶民,为什么最先饿死的也是庶民?官员不事生产,却还是活得好好的。” 萧伯一尴尬地说:“这、这……举凡官员,皆有岁俸,族中也有田产。” 李令皎说:“又有田产,又有岁俸,可见还是不缺钱粮。养得起满朝的蠹虫,却养不起受难的灾民。” 萧伯一说:“仙姑此言有些过了,朝中官员虽非人人都是博学之士,却也读圣贤书,若无他们治理天下,又岂能……” “又岂能有如今遍地饿殍的景象。”李令皎说。 萧伯一一愣。 李令皎望着他,神情冷静得几乎冷酷:“朝廷也好,士族也好,我不相信他们拿不出一点赈灾粮,也不相信我将粮食给了他们,就能分到庶民的手中。” “至少我在这儿,我分下去的每一粒米,都进到了庶民的嘴里,给出的每一寸布,都穿在了庶民的身上。” 萧伯一不再说话,沉默良久。 李令皎垂下眼帘,语气终于柔和了些:“萧郎君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萧伯一缓缓摇头,脸上神情复杂微妙,低声说道:“闻听仙姑的话,仆心有惭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令皎莞尔,说:“若是萧郎君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就在这儿多留几日,和庶民们一起耕作看看。” 她转身离去,只有两句诗,悠悠传来:“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担,岁晏有余粮。” 今我何功德? 是啊,他们有何功德呢? 高坐庙堂之上的官员,可有一个出面赈灾的呢?没有。 出身士族的萧伯一很清楚,这种灾荒之年,那些门阀世家只会做一件事—— 圈地。 将活不下去的庶民们收为自家的佃农,将他们的田地圈为自家的私产。 士族无一不是豪奢成风,田地万倾,仆婢千人。这些田地、仆婢,有几个不是出自快要活不下去的庶民呢? 萧伯一终于老实了下来。 第二天扛着扁担,老老实实去挑水,偶尔有空闲的时候,也会出于兴趣教一下附近的孩子们数数和识字。 接连过了两三日。 新来的灾民们已经全数安顿下来,逐渐习惯了这儿的生活步调。 每日都会有人安排生产活动,只要干活就能有吃的,这对他们而言,已经是之前不敢想的日子。 旱地里,李令皎给的苗种也已经全部种下,竹匠们特意用竹子编成藩篱,将菜地给圈起来,防止鸡群进去踩踏乱啄。 岑小荷每日还带着孩子们换着地方牧鸡,旱地里虫子不少,不用每天额外给它们准备饲料,它们光是在田地里自己找虫子虫卵就能吃饱,产的蛋也多,都收集起来交给阿桃了。 这日,苗公又找到了李令皎,说起猎杀狼群的事。 之前他去别的村子。一路上见到了好几处狼吃人留下的残骸,知道狼群怕是还在周围没有离去。 幸好他们每次行动时都是乌泱泱一大片人,狼性情狡诈,只敢晚上出没袭击落单的,不敢面对大波人群。 苗公说:“虽然如今大家都在附近一块劳作,减少有被狼群袭击的风险,但留着它们到底是个心头大患,还是早日除去比较好。” 李令皎也觉得有道理,说:“那就由苗公去选人,挑十来个年轻力壮的好手。我看苗高身手不错,让他领头最好。” 一旁的苗高不由地仰起了脖子,颇有些自傲的样子,沉声应道:“必不辱命。” 李令皎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苗高——这小子都会说成语了?难道是最近这段时间,和萧伯一在一起待久了的缘故? 苗公第二天就选好了人,无一不是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 这将近一个月不断地米面供应,吃得人也壮实了许多,完全看不出一开始皮包骨头的瘦模样。 李令皎扫了一眼,他们手上拿着的柴刀。 又看了看自己钱包里,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六七百幸福值点数。 一咬牙,还是给每个人配了一把31.56元的工兵铲,花了400多块钱。 第35章 生产安排 到手的新工具看着就锋利,握在手里挥一挥,带起呼呼的风声,每个人都一脸兴奋。 苗高早就用工兵铲杀过人,他知道这东西的厉害,隔着十来米的距离往前一扔,铲头能轻轻松松地插进胳膊粗的树干里。 当下,对着这几个拿到新铲子的人叮嘱了几句,让他们使用起来千万要当心,不要弄伤了自己,也不要误伤了其他人。 李令皎也出声道:“你们也是,遇到了狼群,千万要以保护好自己为先,别的都可以徐徐图之。” 众人都答应下来。 苗公拄着拐杖,站在村口,目送自己的儿子领着一大群人,进到绵延的山脉间。 自这天开始,这群人便每日带着武器,在周边山麓间查探寻找狼群的踪迹。他们吃过了朝食就出门,有时候回来得晚,连哺食也赶不上吃,只能劳烦阿桃再煮一顿。 在苗高等人外出猎狼的时候,牛粟身上的伤也终于好得差不多了。 夏天闷热,大家原以为他的伤口会好不了了。 中途李令皎看见了白糖,忽然想起来,将白糖敷在伤口上,可以止血杀菌,并且糖分有利于细胞的生长。原本深可见骨的伤,在敷了白糖之后,只养了这么半个月,就愈合得差不多了,只留下几道狰狞的疤痕。 牛粟看着胸口的疤痕,不但没觉得丑陋,反而颇有些引以为傲,觉得给自己增添了不少男子气概。 他养好身体后出门干活,都要打着赤膊露出胸口三道疤痕,让周围人看见。 这天,他就敞着胸口来跟李令皎汇报:“仙姑,您让搭的牛棚已经搭好了。” 说话的时候,胸口三道疤就跟着喘息微微起伏,引得好几个妇人姑娘斜眼去看。这个时代没有明清时期那种严苛的男女大防,自小生长于乡野的女人们更是大多性情彪悍,大喇喇地瞧就瞧了,也不忸怩害羞。 反倒是牛粟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将身上新做的短褐拢了拢,挡住胸膛。 李令皎原本正在同苗公说着话。 加起来五百多个人,只有不到二十亩的田地需要打理,劳动力溢出严重,他们在商讨后面如何合理安排工作,让每个人都有活干。 忽然听到牛粟的话,李令皎抬起头,从工作规划中暂时解脱出来,长呼出一口气。 “已经搭好了吗?苗公可要一起去看看?”她站起身,向苗公邀请道。 苗公点头,也拄着拐杖站起来,“那老朽就也去看看。” 两人跟着牛粟过去看,田野间矗立着一座木头和茅草搭建而成的牛棚,宽大敞亮,容纳七八头牛也不在话下。 李令皎仔细瞧了瞧,建得也很稳当,不怕塌。 她很满意,吩咐牛沛等人,将之前收拾的鸡屎都运到这儿来。 牛沛一愣,有些诧异,“仙姑不是要养牛?” 李令皎这才知道,他们想要养牛哩。 倒也不觉得意外,农耕文明之下,牛可是十分珍贵的财产,很多朝代都颁布过法令,不许宰杀耕牛。道教也有不吃牛肉的传统。 不过打开拼夕夕,看到一头刚断奶的牛犊都要一两千,她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 只是对牛沛说:“养牛还为时尚早。” 随后,她指挥着人将鸡粪都倒在了这个新搭建出来的牛棚里,又往鸡粪里添加了三倍的黑土,混合均匀后撒上水,最后在上面盖上一层稻草保温。 这种自然沤肥的办法,是她小时候看村里人做过,后续需要隔一段时间就翻一遍鸡粪,好让氧气接触到底下,发酵得更快。 这种方法虽然看上去简单,但却有不小的缺点,一是堆肥需要花的时间很长,二是气味很重。因此,李令皎才让牛沛将牛棚建在村外。 将四面的板合上,挡住阳光,只留下通风的窗口,一切就都完成了。 李令皎在村民打来的水里洗了洗手,又田里转了一圈,种下去的菜和红薯苗都长势良好,地里也没瞧见虫害。 她放下心来,继续回去和苗公讨论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如今这里已经发展到了512人,这些人里,共有225个青壮年男人,169个成年女人,和118个未满十六岁的孩子。 牛沛带出了14个成年男人去猎狼。 竹匠木匠并其学徒,共有12人,被安排了制作木碗、竹筷、竹箪之类的活。 妇人家38人,每日专门裁衣做衣。 阿桃煮饭带着9个妇人与17个孩子,而今她煮饭已经越发得心应手,安排起庖厨的事也井井有条。 往来于村子和水井之间负责挑水的,只要20人。 二十亩已经种植了庄稼的地,也只需要十来个人照顾。 多出来的这么多劳动力,往哪儿安排呢? 苗公沉吟片刻,提议道:“而今来这儿的难民越来越多,屋子也不够住,不如让大家建几间房?若是后面粮食收获了,还可以当做库房来用。” 听到苗公的话,李令皎脑中灵光一闪,忙问道:“村里可有会烧土制造陶的人?” 苗公说:“从前倒是有个会烧陶的,只是去年的时候,已经离开这儿,去外乡讨生活了。” 有手艺的人去了外乡,活下来的几率,可比他们这些普通农夫高多了。 李令皎说:“那再问问,五百多个人里,就没有会烧陶了吗?” 她想烧出红砖来盖房子。 红砖的原料简单,只要用黄泥和水,放在模子里摔胚出雏形,然后晒干,最后在砖窑里高温烧制。 只可惜她并不清楚砖窑要怎么做,烧制又该怎么烧,这必须要有一个专业的陶匠操作才行。 然而苗公问了一圈,一个陶匠也没有找到。 李令皎有些发愁。 要不,就放弃搭建砖屋?黄泥屋也能住人了。 她张了张口,正要和苗公说算了,又忽然想到了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砖屋呢?水泥不是一种更好的建筑材料吗? 她记得高中的化学课本上,有提到过水泥如何制造,只可惜她是个文科生,化学知识已经记得不清楚了,回忆良久也就记起了一个生石灰。 李令皎叹息一声:莫非真的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她身为文科生,已经连穿越专业都不对口了? 不过,好在还有拼夕夕,也就是买一套高中化学教材的事。 当李令皎输入“高中化学课本”几个字之后,跳转出来的页面,一排排的“旧书处理”,她正要挑选一家下单,动作忽然顿住了。 她好像,看到了,更好的东西…… 第36章 砖窑烧结 穿越三大神书《赤脚医生手册》、《军地两用人才》、《民兵军事训练手册》。 拿到手后,她飞快地翻阅了一遍目录。 好消息,内容很全面,从防疫治病中医西医,到种田养殖木工剃头,什么都有。 坏消息,没说水泥怎么做。 李令皎顺着目录一路找下去,终于艰难地在《军地两用人才(续编本)》里,看到了砖瓦烧制的方法。 水泥的事先放一边吧,还是烧砖更好。 李令皎翻到砖瓦烧结的那一章,开始专心研读。 书上的内容非常浅显易懂,即便是她这种不太擅长理工科的纯文科生,也可以轻松理解。 一旁的苗公看见仙姑手中突然多出了几本书,心中也是诧异。 见仙姑只取出了其中一本书阅读,另外的几本都放在旁边,他便大着胆子,也伸出手去拿了一本。 他先看了一眼书脊上的字。 这字倒是印刷得工整,就是有些字缺胳膊少腿的,和他们用的有些不同。 但苗公还是看懂了最上面“民兵”两个字。 兵?难道这是一本兵法书? 苗公又觑了李令皎一眼,见仙姑对自己的动作没有反应,就大着胆子将书打开了。 然后他就懵了…… 这、为什么一点也看不懂呢? 里面的字有些他也认识,可从上往下,从右往左的读去,每段话都颠三倒四,完全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苗公急忙把书给合上了,眨巴了两下自己昏花的老眼。 莫非这就是天书? 像他这种凡俗之人,根本看不懂天书里说的东西,所以仙姑才这么放心地让他翻看。 苗公又毕恭毕敬的把书放回去了。 李令皎并不知道苗公心中所想。 要是她知道的话,肯定会告诉苗公,看不懂是因为现代的阅读顺序和古代不同啊。现在的书都是从左往右读的,和古代完全相反。 花了一天的时间,仔细地将砖瓦烧结的那段来回啃透了,李令皎便决定着手准备烧砖。 她并不怕自己烧错了,反正有的是时间多次尝试,光看书上的并没有用,还得亲自上手烧才能搞清楚。 下定决心之后,她就安排没活干的人都去挖粘土了。 粘土这东西并不是稀罕物,村里搭建黄泥屋的黄泥,就是粘土的一种。 然后让木匠赶制出一批泥胚模子。 等第一批粘土挖回来之后,她又将人员重新安排了一遍。 三分之一的人继续去挖黄土,三分之一的人负责和泥和用做好的模子制作泥胚,还有三分之一的人负责将泥胚脱水干燥,然后码窑。 这群人现在每天都能吃饱,干活也有力气,不到两天的时间就照着书上的图纸码出了第一个砖窑。 李令皎让人准备了大量的柴火,几个人轮流负责看火,让火烧了整整一天一夜才停下。 开了砖窑一看,里面码好的砖整整齐齐,颜色红红的,看着就十分喜庆。 每个人都很高兴。 他们会烧砖了,又多了一份手艺,以后是不是能靠着这项本事住上砖房了? 等到温度下来,李令皎拿起了其中一块砖,仔细看了片刻。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她将砖往地上扔去,“砰”的一声,砖块四分五裂。 “不行,质量太差了。”她转过身,朝着苗公摇了摇头。 大家都静默不语。 她说:“再重新烧吧。” 好在百姓们都没有怨言。 能给他们一口饭吃,只是多试几次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每次都依照上一次烧制的结果,不断的调整着细节。 或是柴火的温度不够,又或者是温度太高了,也有可能是烧的时间太长或者太短…… 就在大家不断尝试着制作红砖的日子里,苗高一行人终于在野外发现了狼群活动过的痕迹。 “脚印和粪便都比较新鲜,看来它们还在这附近徘徊,并没有远离。”苗高回到村子的第一时间,将消息告诉李令皎。 苗公在旁听着,说:“咱们这儿有人气,它们是想蹲着等人落单了,好有机会扑上来。” 苗高面色冷峻,语气不善地说:“早晚有一天,要将这群畜牲全给宰了。” 萧伯一在庙外徘徊,好几次探头朝着里面看。 李令皎注意到了他,主动抬起手招呼他过来,问道:“看你在外面踌躇许久,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萧伯一慢慢地踱步进来,他还是照旧地甩了下袖子,才拱手道:“禀仙姑,仆在这附近发现了一些东西……” 李令皎好奇问道:“什么东西?” “脚印。” “脚印?”李令皎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说的。 “仙姑请随仆来,您一观便知。” 李令皎还真被萧伯一这神神叨叨的态度,给勾起心里的好奇了。 带上几个人,就跟着萧伯一去了。 位置是在仙姑井的附近,再往山上走些距离就到了。 萧伯一停下脚步,抬手一指,说:“仙姑请看。” 李令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还真愣住了。 脚印。 好圆一个脚印。 等等,这个脚印怎么这么像是…… 凭借着曾经在动物园逛过的经验,她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某个动物的形象。 但是,不会吧…… 这怎么可能呢? “仙姑可识得这是什么野兽的脚印?”萧伯一问。 李令皎看了他一眼,“你认得?” 萧伯一摇头,说:“仆才疏学浅,实在是认不出来,只是看这脚印的深度,那畜生应当不怎么小。” 苗高和苗公都紧张起来,这个时代大型野兽对于人类的威胁还是很大的。 不会才狼群还没解决,又来了新的吧? 李令皎盯着脚印看了半晌,才说:“我看着这脚印,略微有些眼熟……” 这——不就是大象留下的脚印吗?! 呃,不对,看这个大小,估计是个没成年的小象。 第37章 《一招制敌——徒手格斗大全》 李令皎魂不守舍地往村子的方向走。 不会吧,附近不会真的有象出没吧? 理论上来说,这种事并不是完全不可能,毕竟亚洲象曾经分布的区域很大,从长江以北到长江以南,几乎整个中原地区都有它的踪迹。 后面是由于气温的改变和人类的猎杀,才使得亚洲象逐渐只分布在东南亚一带。 李令皎想了想,对苗公说:“我觉得最好还是分出一部分人手,在村子附近巡逻保护比较好。” 象是一种比较聪明的动物,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伤害人类,但是这种天灾之下,她也不确定象群会做些什么。 苗公对于仙姑的提议,从来没有什么异议,当即答应下来。 萧伯一读过的书更多,想的也更多,于是说:“现在的这些人,都是一群埋头种地的农夫,让他们承担巡逻保卫的工作,只怕做不好。” 苗高冷哼一声,俨然对萧伯一的话有些不满。 李令皎安抚地看了他一眼,才道:“萧郎君说的话,也不是不无道理。” 就怕这群人遇到危险了,连最起码的镇定都保持不了,一哄而散,反而更容易受伤。还是得经过一些系统的训练才行。 回去之后,她就掏出了前些天买的《民兵军事训练手册》翻看。 结果发现,手册的内容和她想象的有些不同,大部分内容是建立在有步枪等热武器的情况下,对于冷兵器战争叙说内容不多。 她只好试着在拼夕夕里搜索旧书处理,浏览了一会儿之后,居然还真的给她找到了有用的。 《一招制敌——徒手格斗大全》。 花了些钱将这本书买下,翻看几页之后,李令皎确信自己没有买错。 …… “第一式,起势……吸气提脚……呼气落脚……” 一大早,村民们看着几排站在空地上的人,一个个都一脸懵逼。 “这是在干什么呢?”有人问。 “听说是仙姑在传功。”有人答。 空地中央,李令皎正在给大家示范太极拳。 光有近身搏斗的方法不行,还要配合强身健体啊。 太极拳这个玩意,属于大学体育必考,她大学期间可是练了整整两个学期,如今也印象深刻,干脆拿出来教人了。 太极拳配合正确的呼吸方法,可以畅通血液循环,增强心肺能力,提高身体的柔韧度和协调性,总之没什么坏处。 一整套太极拳行云流水地打出来,李令皎站稳了脚步,问大家:“可都记住了?” 大家都呐呐说不出话,为首的苗高看了看身边的众人,上前一步,道:“仙姑,这套功夫动作太多,大家一时半会儿还记不住。” “没事,到时候拆分开来教你们,今天先学前三势好了。” 李令皎依照着自己当初学的时候,老师教的教学进度教给他们。 村民们好奇地看着,不禁窃窃私语: “仙姑教的这个有什么用呀?” “不知道唉。但是仙姑教的东西,肯定没有坏处吧。”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仙姑是神仙,教的肯定是神仙的东西。” “那咱们练了是不是也能成仙呀?” 这问题一出,喁喁说话的村民们,顿时静默了一瞬。 下一刻,爆发出更激烈的讨论。 “真的练了能成仙啊,那我也想练!” “做神仙多好呀,要是能像仙姑那样变出吃的,以后就再也不用挨饿了。” “我也想学。” 一个胆子大些的村民鼓起勇气凑上前,小心翼翼地询问:“仙、仙姑……这个咱们能不能学呀?” 李令皎诧异一瞬,旋即笑着答应道:“当然可以。” 李令皎主要教的是苗高等十来个需要猎狼的人,其他村民们要是想学,就去找苗高他们几个人学。 偶尔李令皎在旁路过,看到有什么错漏的地方,也都会指出来。 除了教太极拳,她对苗高等人也有额外的补课。 对着那本《一招制敌——徒手格斗大全》,教他们一些近身搏斗的技巧。 “人体的要害,主要是这几个部位,只要击中,就可以轻易使人受伤甚至死亡……” 叫了苗高上来做人体模型,李令皎让竹匠给自己做了一根竹鞭,在他的身上点着。 底下十来个英武的汉子盘腿坐着,专心听她的讲解。 “双耳、太阳穴、眼睛、鼻梁、上唇、下巴、喉结、咽喉、颈外侧、颈后侧……” 随着讲解,竹鞭的梢头,在苗高的身上蜻蜓点水地扫过。 苗高牢牢记着这些被点到的部位,有些部位根据经验他知道,有些部位则令他同时心里纳闷,那里真的像仙姑说的那样脆弱? 他有心想要找个人试验一番,只可惜,仙姑不许村中的人互相斗殴,一旦发现,立即关进小黑屋饿上两天。 要是能来一群不长眼的恶匪之类的,让他有个几乎练练手就好了…… 第38章 保持卫生,也是战斗力的体现! 清早的日光下,萧伯一畅快地打完了一套太极拳,后背出了一层汗,身体微微发热。 他是不相信这套拳法练了就可以成仙的,不过学会之后,每天早上吃朝食前都这样练一练,连续好几天,确实可以感觉到这套拳法别有玄妙之处。 虽然不能成仙,但是强身健体肯定没有问题。 运动过后,他夹在一群同样运动完的村民们之间,挑起两个水桶,沿着村口平实的土路,走到了仙姑井。 先从井里打上来一桶水,沁凉的井水浇在手上,令人精神振奋。他掬起一捧洗了脸,胡乱地用袖子拭了拭面,长长呼出一口气。 来到这个地方已经快要一个月了,之前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也会和这些庶民们打成一片,担水种地。 如今看来,劳累虽然是劳累了些,但各种滋味倒也别有一番天地。 担起两桶水,他挑着扁担回村,一路稳稳当当,没让水桶里的水泼出去多少。 其他没去担水的村民,便用萧伯一等人打回来的水洗手洁面。 这些村民们本来是没有这么多讲究的,从前仙姑没来的时候,他们甚至干完活后,黑着手就能抓东西吃。 但前几天,李令皎和村民们谈话的时候,突然从村民身上蹦出来一只吃饱了的虱子,简直有指甲盖那么大,差点儿给她吓得嗷一声晕过去。 还是有人眼疾手快地上前,一脚踩在了那个虱子身上,“啪”得一声炸开一团血花,给她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自那之后,李令皎就强行要求,每个人每天必须要洗手洁面,最多每三天得洗一次头,五天洗一次澡。 毛爷爷说的对啊,“保持卫生,也是战斗力的体现!” 寄生虫不但脏,还有可能传染各种疾病,有些瘟疫就是由寄生虫带来的,为了给大家做好驱虫工作,李令皎煞费苦心。 她花了好几天和商家讨价还价,终于在今天以120元的价格,买下了20斤的硫磺粉。 大家都吃过了朝食,她便宣布,今天暂时停一天的工,不用干活,所有人都统一洗个澡。 “洗澡?不用了吧……我昨天才洗过。” “我也,昨天干完活,就去井边打水冲了冲。” 村民们彼此窃窃私语,发出质疑。 然而,站在庙前的李令皎却态度强硬。 今天必须每个人都得用硫磺粉洗澡洗头! 阿桃早就以仙姑.马首是瞻,从昨天知道了她的打算之后,今天一大早就起来带着人烧热水。烧好的热水兑上硫磺粉,就送到一间暂时充当澡堂的黄泥屋。 女人们见热水早就已经备好,个个都颇为心动。 他们不像男人,干完活之后一盆凉水从头浇到尾就能解决,想要洗澡总是更为麻烦些的。 当下便说:“你们要是不洗,我们就先洗了。” 说完,十来个女人就结伴进到了洗澡房里,合上门扉,只有高处一扇小窗开着,好让光线照进来。 屋内一个三人合抱宽的桶,高到人的胸口,里头装满了热水,腾腾冒着热气。旁边是几个小桶,装着凉水,好方便她们兑水。 这些都是李令皎这些天特意吩咐木匠新做的。 一个女人往桶里兑了些凉水,探手下去试试水温,嗅到从桶里散发出的气味,不由一愣。 她掬起一捧水闻了闻,忙抬起头,对周围人道:“你们都闻闻,这水里好像有药味。” 其他女人也都凑上去闻,“是,是有药味。” “这是仙姑准备的,仙姑往里面放了药吗?” 还没等她们议论出个结果,就见围在桶边的一个女人伸出手,在那水里鞠了一捧,“咕嘟咕嘟”大口喝了下去。 “你、你做什么呀?” “这水是用来洗澡的,你怎么给喝了?” 迎上其他人不解的目光,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这里面放的说不准是什么包治百病的神药哩,我先喝一口试试……” 听了她的话,另一个女人也小声地说:“这也说不准呢,前些日子我身上来了,疼得厉害,仙姑给了我一颗药,吃了之后很快就不觉得疼了……” 想到里面放的可能是包治百病的神药,大家一时都有些眼热,争前恐后地去舀桶里的水喝。 也幸好李令皎买的是药用硫磺,可以洗澡,也可以食用。 连喝了好几口,才有人反应过来: “不对呀,我们为什么要喝呀?仙姑都说了,这是让咱们来洗澡的,那肯定是用这水洗澡最有用,喝下去,说不准药效就没了。” 其他人也会有停下手中动作,仔细一想,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诶呀……那、那咱们快些洗澡吧。” 类似的事,在其他几间澡房里,也有上演。 第一批进到澡房里的女人洗了快半个时辰才出来,脸给热气蒸的红扑扑的,身上的皮肤都给搓白了几个度,头发湿湿的搭在肩上,显然是经过了仔细的搓洗。 李令皎在旁看着,满意地点了点头,洗得这么认真,应该不会留下什么虱子了吧? 要是看到了那种明显没有认真清洗的,她还要出声将对方赶回去重新洗澡洗头。 村民们一时议论纷纷: “咱们这仙姑是不是有点爱干净过头了?” “我觉得我身上也不脏呀,怎么又给我赶回来重新洗了?” “你还说,你那脚臭的都能熏死人!” “咱们仙姑该不会是管洗澡的神仙吧?总让咱们洗澡洗头……” 其实他们也不是不爱干净,只是早已习惯了这样满身灰尘的日子。 洗澡,那是大户人家才讲究的。 多数时候,他们都是在河里拿水浇一浇、冲一冲。夏天倒也罢了,每天干完活就能冲洗。春秋怕着风寒得病,总得挑着艳阳暖和的日子稍微洗一洗,至于冬天则是一整个季度都不洗一次。 如今亦有了现成的热水,大多数人还是挺享受这次沐浴的,将身体和头发仔细地搓干净了,再换上新衣裳,多清爽一件事啊。 苗高几个从澡堂里走出来,粗硬的头发滴着水,甩一甩水珠,就顶着在这头湿漉漉的头发在日头下晒干。 这几个青壮男人一边晾干头发,一边就捡起了旁边的扁担水桶,准备再去给大伙儿挑几桶水过来。 正要将扁担抬到肩上,就听到从村外不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厉啸。 “什么动静?” 正在澡堂外活动的众人,全都听到了这声音,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 苗高皱起了眉头,放下手里的扁担,转而拿起了工兵铲,说:“我们去看看。” 他们一行专门负责猎狼的人,都纷纷拿起了武器,跟上苗高。 李令皎也暂停了手上的活,跟了上去,“等一下,我也一起去。” 她听着那声音,实在是太耳熟了。 苗高有意想要劝阻,迎上李令皎的目光,就知道她心意已决,只得给了大伙一个眼神,示意到时候要是遇到危险,优先保护仙姑。 就这样,他们一行人出了村子,往那声音的方向寻去。 那声音中间又断断续续的呼啸了几次,刺激着人的耳膜,因为尖锐刺耳。 越是寻着那声音而去,大家心里就越有些犯嘀咕。 这方向,似乎就是在仙姑井附近…… 下一刻,几声嗷嗷狼叫,也从前方不远处传来。 第39章 白象 “小心些。” 李令皎压低声音,叮嘱身边的人。 苗高默不作声地点了下头,攥紧了手里的工兵铲,小心上前查看。 赫然便见,在距离仙姑井旁不远处的山沟里,一只通体银白的奇怪野兽正在被一群狼围攻。 这只野兽长得像牛一般高大,乍开蒲扇似的耳朵,脑袋前长着一条长长的鼻子,在狼群的围攻下不断发出尖厉的啸声。 “卧槽,白象?”李令皎震惊了。 居然真的是象,还是很罕见的白象,而且看体型明显是刚出生没多久的小象。 小象在这儿,那象群呢? 是在也在这附近,还是他们已经迁徙离开,弄丢了这个还没成年的宝宝? 这群狼俨然已经饿红了眼睛,不断地朝着小象扑去。 小象还没成年,在面对狼群的围攻时,还不怎么会用鼻子反击,左支右绌,只知道时不时地抬起腿去踢蹬。 它体重不轻,偶有狼群被踢中,就会“嗷”的一声骨折断裂倒地。 要是哪只狼倒地了,立刻就会有其他的狼一拥而上,将这只倒地的狼分食,然后继续虎视眈眈地袭击小象。 看来这群狼,在缺少食物的情况下活到现在,也是吞食了不少同伴的尸体吧。 小象的防御也不过就是在最初起到了作用,很快狼群就摸清楚了规律,再没有被它踢中。小象虽然皮糙肉厚。却也架不住群狼的撕咬,很快身上就见了血。 狼群见到了血,比之前更为兴奋,扑咬得越发卖力。 小象只能不断发出嘶鸣的啸声,想要向象群求救。 李令皎在旁等了半晌,也没等到象群的到来,猜测象群应该是早已离开这附近。 眼见小象实在是难以支撑下去,李令皎面露不忍。 苗高注意到了她的神情,压低声音问道:“仙姑,要不要我们现在上?” 她犹豫了两秒,点了点头,“你们小心!” 苗高握紧了工兵铲,将手里的铲子用力地朝前抛掷出去,锋利的铲头直接将一只狼钉死在了地上,血花四溅! 狼群被这突然的袭击骇住,小象趁机撞开几只狼,慌不择路地逃跑。 一众村民也都握紧了手里的工兵铲,朝着狼群冲去,用力挥舞着铲头,转往腰腹和脑袋上削! 苗高一拳打在了扑上来的狼的鼻子上,野狼鼻梁瞬间骨折断裂,两只眼珠从眼眶里嘣出,涌出一股乌黑血液,直挺挺倒地不起。 苗高一手握住工兵铲的把手,将它从土里拔出来,对着狼群又敲又砍。 李令皎原本还担心他们对付不了这群凶悍的野狼,没有想到他们打起架的还比野狼还狠,一时之间血肉横飞。 好半晌,动静才终于渐渐地平息了。 李令皎抬眼看去,只见苗高等十来个人,满身浴血地站在原地,粘稠的血液顺着衣角往下滴,满地都是野狼破碎的尸体。 李令皎长松一口气,快步走上前,关切问道:“你们还好吧,没事吧?” 苗高朝她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我没事,血都是狼的。” 李令皎这才放下心来,视线扫过一地狼的尸体。 一个村民提议道:“咱们把这些收拾收拾都扛回去吧,也是肉,能吃上几顿嘞。” 李令皎大手一挥,“都带回去,今天加餐。” 人群里又有个声音小心翼翼地问:“仙姑,那……咱们七天吃一次的肉,还有吗?” 李令皎不禁莞尔,好笑地说:“有!当然有!” “好啊!咱们能多吃一顿肉了!”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一行人扛起地上的狼尸体,就往村子的方向走。 李令皎忽然心有所感,朝着身后回头看了看,隐约看见太阳下一个银白的影子若隐若现。 “仙姑,怎么了?” “没什么。”她回过头,继续往回走。 大伙儿都很高兴,没想到追了这么多天的狼的踪迹,今天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了,还它们全都解决了。 走到仙姑井边,大家看了看自己满身的血,提议要在这儿清晰一番。 李令皎也点点头表示同意,大伙便放下身上扛着的狼尸,从井里汲了水上来,浇在身上清洗血迹。 每个人都冲洗干净了,苗高准备将桶里剩的水重新倒回井里,却被仙姑给拦住。 “算了吧,就放这儿。” 苗高不解,却还是照做了,只是重新搬来大石盖住井口,这是为了防止井水污染。 等他们一行人走开。 才见一只通体银白的小象,怯生生地迈着四条小粗腿上前,凑到了桶边喝水。 它还小,没怎么学会用鼻子,跪下前肢伏低了脑袋,用嘴凑到桶口喝。 喝了两口,它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追着李令皎一行人的背影,小步地快走过去。 “仙姑,那猛兽好像追上来了……”有人注意到了小象的靠近,攥紧了手里的工兵铲,目光警惕。 李令皎回头看了一眼,微微摇头,示意大家不要轻举妄动:“不用管它。” 他们继续往前走,那只小象也就不远不近地跟着,直到他们进到了村子里。 村里人多,小象有些怕,只敢远远在附近徘徊,不敢追上去。 洗好澡的村民们,看见了扛着狼回来的苗高等人,都惊了一惊。 “你们这是……” 一个汉子卸下自己肩膀上扛着的狼尸,笑着道:“过去之后,正好就撞见了这群畜生,打杀了带回来给你们吃肉。” 他语气说得轻松,好像杀这群狼,真的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引得大家一片哗然,看向苗高等人的眼神都崇拜起来。 其实,也多亏了这些天的训练,以及良好的伙食供应,再加上锋利趁手的武器,才让他们没受什么伤地杀了这群狼。 不然对上这群饿狼,还真不一定能对付得了。 大伙儿狼皮剥了,取下肉来,清洗干净下水,连骨架带肉,约莫两百斤呢。 趁着今天这时机,李令皎用攒够了的钱买了两口80厘米宽的铁锅,又买了佐料,割了两块大大的纯肥肉。 她笑着对大家道:“咱们今天吃点炒菜吧。” 正好田里种下去的韭菜,也能收割第一茬了。 第40章 韭菜鸡蛋饼 夏天本是韭菜淡季,可在大家精心地侍弄下,半亩地的韭菜还是长势喜人,不到一个月就成熟了,只是因为干旱的缘故还是有些蔫。 地里其他的菜也冒出了苗,青绿青绿的,如果不出意外,用不了多久也能成熟了。 韭菜割过一茬,只留下一小截桩子留在地里,将割好的韭菜装在篮子里,足足装了十来个竹篮才装下,背回到村里放下。 有老练的农人上前,用手提了一下那菜篮,咂摸着嘴说:“这一篮子怕是有三十来斤了吧。” 十几个篮子,就是五百多斤。 就算是往年风调雨顺,也很难有半亩地五百斤的收成,没想到如今大旱,居然能有这样的丰收! 只有李令皎不觉得意外,现在的韭菜可是经过了一代代地优良育种得来的,抗病抗旱产量高,她买的时候还问过,这种韭菜只要种植得当,可以达到亩产四千斤。 半亩地只产出了五百多斤,已经是受到天气影响导致的减产了。 村民们粗糙的手抚摸着青绿的韭菜叶,眼角微微湿润。 三年了,整整三年! 他们终于从田地里收获了亲手种出来的粮食! 农民长于土地,深爱土地,也爱从这土地上长出来的粮食。 仙姑给的白米白面再好,对他们而言,还是自己种出来的东西吃得最为安心踏实。 洗过澡的,分出一部分人手继续去烧洗澡水,另一部分便开始生火造饭。 几个力气大的村民帮着将两口铁锅架好,在下面升起火来。 他们没见过铁锅,也不知道该怎么“炒”菜。 李令皎在现代也没下过几次厨房,只能凭借着自己那点儿看美食视频的贫瘠知识,在旁指点阿桃如何烹饪。 将两块肥肥的不见一点儿瘦肉的猪肉切成一条一条的,焯过水,再将肉里的猪油给煸出来,贴着铁锅擦上一圈,将锅面擦得油亮亮的。 等到肥肉被煮煎成半透明的颜色,边缘泛起一层淡黄的焦褐,再将切好的韭菜下到锅里,与肥肉一起爆炒。 猪肉越炒油越多,一股猪油香混合着韭菜香在锅里爆炸开。 这香味闻得周遭一众村民两眼发直,都快飘飘然走不动道了。 “你们都愣着干什么呀?倒是快点将菜择了,面和了,水也要烧上,还有狼肉要煮呢。”阿桃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挺直了腰催促发呆的众人。 他们这才反应过来,又各忙各的去了,只是手上动作动一会儿,就忍不住抬头往铁锅那边看,狠狠吸两下鼻子,好像这样也是尝到味儿了。 萧伯一也老在铁锅边晃悠,来来回回,眼神控制不住的往铁锅上瞄。 阿桃看着他鬼鬼祟祟的样子,忍不住瞪了一眼,还以为他想要偷吃,一边将菜从锅里盛出,倒在一旁干净的竹箪里,一边警惕地盯着他的动向。 盛菜的竹箪是一种圆盘形状的竹编容器,有点儿像竹筛,但是编织得更为紧密,没有什么缝隙,是专门用来装食物的,通常上面还会有个盖子。 一大锅猪油炒韭菜倒下去,满满地装了好几个竹箪,在里面堆成尖尖的锥状。 这么一大锅菜,也幸好阿桃力气大,不然还真不定能炒得动。 炒完了韭菜,阿桃再次看向李令皎,眨巴着眼睛追问:“仙姑,接下来做什么?” 李令皎从她手上接过锅铲,这锅铲还是买铁锅送的呢。 “你先去洗澡吧,从早上忙到现在,旁人都洗上热水澡了,你也去洗一个。”她笑着对阿桃说。 阿桃的视线往锅上瞟。 李令皎说:“让别人来就好,你要是再不去,一会儿可赶不上吃饭了。” 阿桃这才犹犹豫豫地离开,走之前又叮嘱了平时跟着她做饭的另外几个妇人,千万要小心,别让锅烫着了仙姑。 李令皎指挥着几个人去打鸡蛋,打好的鸡蛋混着切成段的韭菜,一起倒进了面粉里,加了些盐,搅拌成稀稀拉拉的面糊糊。 用油擦子沾了香油在锅面上擦过一遍,刷上一层油,勺子舀起糊糊。一片一片地倒在锅上,与油接触发出“呲啦”一声响。 面粉的麦香、鸡蛋的蛋香、韭菜的韭香与香油特有的菜籽味混在一起,比起猪油炒韭菜,又是别样的风味。 那几个妇人试验了一番,就找到了如何摊面糊糊的诀窍,知道什么时候刷油最好,什么时候翻面不会焦。 李令皎看她们已经熟练了,这才朝旁边让开几步,看向一直徘徊在周围的萧伯一。 “你有什么话想说吗?”她问得落落大方。 萧伯一愣了一下,随后拱手上前,讪笑道:“仆的心思从来逃不过仙姑的眼睛。” 她心说那不是逃不过她的眼睛,实在是萧伯一表现地太明显了。 萧伯一指了指一旁正用于炒菜的铁锅,道:“仙姑,这铁器不如还是融了打造武器,作烹饪用,实在是太过浪费。” “这东西叫锅。” “是,这锅,给庶民用,未免太过暴殄天物。若是融作武器,一能打制出好几把锋利的枪头……” 李令皎随手用筷子挟了一块烙好的韭菜鸡蛋饼,朝萧伯一跟前一递,说:“尝尝?” 饼的边缘略微焦了一些,是刚开始不熟练的时候做的。 萧伯一犹豫着用两根手指接过,还没入口就嗅到了扑鼻而来的浓郁香味。 韭,他吃过。 鸡蛋,他吃过。 精细白面,他也吃过。 只不过,还是第一次闻到如此浓郁的香味…… 不行啊,他要保持风度,注意仪态! 他可是出自堂堂兰陵萧家,如今虽然是落魄了,但过去也是炊金馔玉的世家公子,怎么能变现得那么没见识呢? 说不准吃起来也就那样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萧伯一张口,将那块韭菜鸡蛋饼放进了自己嘴里。 一口咬下! 萧伯一:(ΩДΩ)!!! 李令皎:“这得有铁锅才能做得出来。” 萧伯一:(*⊙~⊙)噎住 李令皎:“你觉得……” 萧伯一:“用铁做锅真的是再合适不过了!仙姑英明啊!!!” 第41章 宛如过年 这个世界上没有美食征服不了的人,如果有,那就再来一口。 虽然这韭菜鸡蛋饼里连最起码的料酒葱花都没有加,但是“油煎”这种烹饪方式,已经足够征服这群以“蒸煮炖”为主要烹饪手段的古人了。 人类的天性就是对高油高糖高热量的追求,不然为什么明知道炸鸡不健康,还有那么多人喜欢吃?更别提这些生活在古代,肚子里本来就比较缺油水的古人。 韭菜鸡蛋饼经过了油煎,外酥里嫩,一口咬下去,满满都是喷香的韭菜味和香油味。 萧伯一吃了一口就停不住了,三两下就嚼碎了吞下去,直到嘴里砸吧不出来一点儿了,他才恍然回过神来。 什么?这么快就吃完了一块? 萧伯一的眼神不由得朝刚出锅的韭菜鸡蛋饼上瞟。 他倒是还想再来一块,可煮饭的妇人注意到他的目光,连忙侧过身子,将满满一竹箪的韭菜鸡蛋饼挡在了自己的身后,连看都不让他看了。 哼,阿桃走的时候可是交代过,这人想偷吃呢! 也不知道,他刚刚跟仙姑说了什么,居然让仙姑主动给了他一块。 亏他还是个读书人哩,居然这么不要脸! 清水炖狼肉、韭菜鸡蛋饼、猪油炒韭菜、鸡蛋花汤,一共三菜一汤,再搭配上面线,就是今日的伙食了。 难得吃得这么好,李令皎慷慨地一挥手,干脆道:“今日的面条不限量供应,大家敞开了肚子吃!” 听到可以不限量地吃,每个人都高兴坏了。 他们早就被这香味勾引得路都走不动,现在终于可以吃到了,立即一个个拿起了碗,蜂拥到一只只竹箪前。 “我!我!先给我盛!” “我先来的,先给我!” 阿桃将半湿的头发朝着后面捋去,直到腰杆,拿出平日里呼喝的架势,大声道:“排队!都排好队!” 这次倒是没和之前用勺子敲陶釜一般,拿着锅铲敲锅了。那锅铲和锅看着就金贵,她可舍不得敲。 大伙儿早就有了经验,三两下便排出了一条长龙。 按以往的规矩,吃饭的时候不排队,会被仙姑说是什么“违反纪律”,是要关到小黑屋里饿上一天了。 今天这么好的伙食,要是因为那什么“违反纪律”,而没有吃上,那得多可惜呀。 眼瞧就要大家排好了队,阿桃等几个妇人,这才开始依次给每个人的碗中添面添菜。 一碗面线,添两块韭菜鸡蛋饼,一勺子狼肉,一勺子猪油炒韭菜,再浇上鸡蛋花汤,满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那领到吃食的村人,将嘴唇撅起,贴在碗沿上,“吸溜”一声,吮掉快漫出来的汤,这才稳稳当当地捧着碗走。 又三三两两地聚到一块,往地上一蹲,就捧着碗夯哧夯哧地往嘴里扒拉,咬到韭菜鸡蛋饼就是一阵惊叹: “你们尝尝,这饼是脆的!” “好香,你们闻闻,这香味和之前都不一样!” 李令皎心说这当然不一样,煎饼用的可是菜籽油。 中国是宋代才出现的菜籽油,在此之前吃的都是动物油脂。 别说是他们,恐怕就连这个时代的贵族们,都没吃过菜籽油炒出来的菜吧? 就是价格实在是不便宜,5斤油就要将近50块钱。 要不是这段时间攒了一点幸福值,她还真不舍得吃。 等到明年,可以考虑让大家种点油菜花。可以当菜吃,还可以用菜籽来榨油。 她一边想着,一遍将阿桃捧到自己跟前的韭菜鸡蛋饼给吃了个干净。 现代养成的挑食毛病,穿越到古代还是没改过来。 狼肉她吃不下,猪油炒韭菜味道又太冲,也就只有韭菜鸡蛋饼配着蛋花汤,她能多吃几口了。 也幸好没人觉得她这么做有什么不对的,都觉得仙姑是为了把肉让出来给他们吃,稍微减轻了一些她的羞愧感。 阿桃看着丝毫不见减少的队伍,微微蹙起眉来,“仙姑,真的让大家敞开了肚子吃呀……” 做的这么多饼和炒菜,够吃吗? 不少人已经吃过了一碗,又重新在队伍的最末尾排上队。 李令皎笑着说:“没事,吃就吃吧,难得今天收获不小,让大家都吃饱也好。” 那锅里煮的可是面线呢,吃到肚子里面还会继续发涨,她就不信他们会不撑。 果然,也就是吃了两三碗,村中的年轻汉子们就吃不下去了,一个个腆着鼓起的肚子,在路边歇息,只能看着别人碗里的饼子咽口水。 他们现在一张嘴一打嗝,就感觉肚子没消化的吃食,要从嗓子眼儿往外冒。 至于女人和孩子,吃的还要更少一些。 洗过澡,浑身清爽,穿着新做没几天的整齐衣裳,肚子吃得圆滚滚的。 这样的好日子,他们连做梦都不敢想的,只感觉这时候就算是给个神仙,他们也不换! 这一日,分明是酷暑难耐的三伏天,却气氛热闹得宛如过年。 …… 村中的砖窑终于有了好消息。 在经过了不断的尝试之后,终于把握好了火候与时间,生产出了一种比较结实的红砖。 苗公摸着红钻粗糙的表面,笑逐颜开,不住地称赞:“这颜色好,看着就喜庆!” 砖窑连日燃着火,一刻不停地烧,生产出两三千块。 村里人普遍都懂得怎么盖屋,李令皎分出一部分的人手,让他们在村尾清出一块平地,用新烧出来的红砖盖房子。 她自己是不懂得盖屋的技巧,只将自己从书里看到的一些土木建筑的知识,和这群人说了,让他们自由发挥。 这些人只以为是之前的破庙,让仙姑住得不舒坦了,想着要给仙姑换一间更宽敞结实的屋子,一个个干得极为卖力。 李令皎还有些好奇,他们是怎么固定砖块,然后就看到了他们搞来了一堆熟石灰,往熟石灰里添加沙子和泥巴,就混合成了一种叫做“三合土”的建筑材料。 她这才知道,原来她平时看到的那些黄泥屋,本质上其实就是这种“三合土”,里面不止可以添加黄泥,就连陶器碎片、枯草秸秆,也都可以往里面加……建造起来的房子结实又廉价。 第42章 已过季夏,将到孟秋 “你是说,东宁乡里,出了一个仙姑?” 一个中年男人拈着垂到胸口的胡须,高坐堂上,耷拉着眼皮睥睨着跪在下方的汉子。 “不不是仙姑,是、是妖女!”男人五体投地地趴着,脑袋磕在地上不敢抬起,结结巴巴说,“县长老爷,小民亲眼所见,那东宁乡的妖女能变出源源不断的粮食,还带他们养鸡种地……” “哈哈哈,能源源不断变出粮食,又何必养鸡种地?”中年男人像是被这话给逗乐了,仰头大笑,又忽然一瞪眼,正色怒斥,“你还不老实!” “小民说的都是真的呀!”男人吓得一个哆嗦,急忙为自己辩解,生怕面前的县长老爷不信,抬起自己左手往前凑,“他们、他们还有兵刃!锋利得很!小民这只手就是被他们砍伤的!” 他的左手用一块烂布厚厚地裹起,炎热天气里,脓化腐烂的血水,从厚厚的烂布里洇出来,散发着一股子恶臭。 他还哆嗦着手想要将烂布解开,露出底下被利器削掉了一半的手掌。 坐在上首的县长老爷掩住鼻子,嫌恶地一皱眉,呵斥道:“腌臜东西!还不把他给本官拖下去!” 立刻便有两个武夫上前,擒住了男人的肩膀,就要让他往外拖。 男人不住叫喊:“县长老爷!小民说的都是真的!您只要去看看,一看便知!他们东宁乡种出了粮食!” “拖下去,即刻收押!” 这男人正是之前在南坡村时,从苗高手下逃走的领头。 他们一行人本有十来个,都是以人肉为食的匪类,一开始只是因为饿急了才吃,到后面就对这口上了瘾。 在别的郡州时,因为误食了一个大户人家走丢的小公子,受到追究,所以一路逃亡至此,沿途已经不知祸害了多少个村子。 逃到南坡村的时,原有的十来个同伙,只剩下七八个了,就想着在那儿暂歇一会儿脚,不曾想遇到了苗高这个杀星,只有他一个人负伤逃脱。 他逃跑后并没有走远,心中始终惦记着苗高手里有水,想知道他是从哪儿弄来的,便暗中远远跟在附近。 最后,他便在牛家村附近瞧见了那位仙姑。 他在牛家村附近徘徊了好几天,白日里始终远远躲着人,夜里还要提防着野狼,一直没寻到机会报复,只好灰溜溜离开了。 谁料刚走到县城附近,就被发现了通缉犯的身份,抓进了官府里。 他虽然杀了不少人,但自己却怕死得不得了,忙将事情竹筒倒豆子班全都交代了,还不忘祸水东引。 只可惜,面前这位县长,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 直到男人被拖下去,县长仍高坐堂中,耷拉着眼皮,捻着胡须不言不语。 身旁心腹幕僚略微猜出他心中所想,主动提议道:“老爷,不如咱们就去下面那东宁乡看看?倘若真的种出粮食……” “那若是没有呢?” “没有……” “若是没有,本官看到遍地灾民的景象,岂有不开仓放粮的道理?” “唉,是。” 县长掀开眼皮,道:“只要本官眼不见,那就是没有灾民。” “是。” “城门处巡逻的人手也要仔细着,别将那些流民放进来。” “是。” “也罢。到了秋季,该吩咐下面各乡的乡长啬夫收缴税米的,还是吩咐下去。”县长从椅上起身,懒洋洋地一甩袖子,“那时再派人去看看,也不迟。” “是,仆记下了。” 县长又摸了摸自己的美髯,悠悠开口:“下头那几个乡都已经欠了两年的税租了吧,要是真种出来了粮,让他们将欠的税交清。肯让他们拖欠个两年,可别说本官不关心民生。” 幕僚道:“老爷爱民如子。” …… 不知不觉,已过季夏,将到孟秋。 七月流火,天气丝毫没有因为季节的更换而有所凉爽,甚至一日更热过一日。 菜地里的赤苋与芫荽都种下去两个月了,而今长得郁郁葱葱,已到了可以收获的时候。这两种菜和韭菜一样,都是割过一茬之后,还会再继续长出来。 村民们割了足够当日吃的分量,装在箩筐里,准备抬回村子。隔了些距离,远远就瞧见,不远处日光下一个银白色的影子。 村民们相互对视一眼,会心一笑,主动又多割两箩筐的菜,堆在了不远处的田埂上, 等村民们走开,很快一只未成年的小象探头探脑地出现,小步快走到了田埂边。 它低下脑袋,鼻子在田埂上的赤苋和芫荽上蹭了蹭,大概是不习惯芫荽的味道,摇头晃脑地打了个喷嚏,两只耳朵晃了晃。 饥饿还是促使着它用鼻子卷起了地上的菜,送进自己的嘴里。 等吃完了村民们留下的菜,它又熟练地迈着四条腿,走到了仙姑井边。 那儿堆着一个水桶,里头是村民们特意给它留下的饮用水。 小象在村边徘徊的这些天,村民们早已习惯了它的存在。 起初,还因为没见过这的猛兽,有些害怕,后来,便发现这个小象不伤人。 只是它饿狠了会偷东西吃,用象鼻子越过竹编的藩篱,卷起种在地里的菜吃。 村民们想要驱赶它,刚一靠近,它就受惊地小步快走逃开。然后第二天又会回到附近,故态复萌。 最后,是萧伯一从旁路过,看见了后说:“这是白象,是祥瑞之兆!” 村民们还是不放心,去问了问仙姑,仙姑也说,不用伤害它。 村民们这才逐渐地接纳了这只流浪的小象。 打水的时候他们会特意留一桶水在井外,没人的时候小象就会跑过去自己喝水。 收割地里的菜时,也会留下一些菜放在田埂上,让这只小象自己吃。 只是小象实在是太大了,好像很难喂饱的样子,喂它吃得多了,村民们又会心疼。 实在是为难。 萧伯一又在旁边劝李令皎了:“仙姑,白象罕见,且这只又十分聪颖,通人性,仙姑何不收了白象,做个坐骑?” 萧伯一这么劝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是真觉得,自己侍奉的这位仙姑,有点过于朴素了。 要不是清楚她那些手段,简直和普通凡人没有多大区别。 搞只白象骑一骑,多少也能更像神仙一点嘛! 李令皎心情复杂。 是她不想骑吗? 拜托,骑大象超酷的好不好! 问题是,养一只象得花多少粮食呀!! 她养得起吗? 趁发愁间,忽然有人来禀告:“仙姑,屋建好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第43章 来者不善 “卧槽?这么大?” 跟着来人走到新建好的屋子前,李令皎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这屋子也未免太大了吧? 只给一户人住,会不会有点浪费? 村人抬手挠了挠自己的脑袋,有些憨厚地笑了起来,说:“给仙姑您住的祠堂,当然要修得大大的。” “给我的?” “是呀。”那人挠着头道,“仙姑不是要我们给您建新的祠堂吗?” 李令皎想了想,自己还真没告诉他们,自己要建这新屋是干什么的,难怪他们误会了。 她不懂得如何建房子,只觉得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将自己从书里看来的内容告诉了他们之后,就再没有管过,放任他们自由发挥。 没想到等到验收的时候,居然比她预计的大了这么多。 李令皎进到屋子里逛了一圈。 大得过分的屋子里空空荡荡,还没来得及添置什么家具,一眼望到头的四壁。 李令皎站在空屋中央,思考了许久,抬手招来一个人,问他:“你们这儿冬季冷吗?” “冷也就是冷两个月的功夫。”那村民回答。 她又问:“冬季里怎么御寒?” 村民扯出自己的袖子,给她看。 “多亏了仙姑给的布,香绣给咱们缝的衣裳都是两层的,天冷了的时候,就拆了线头,往夹层里塞点布片、芦絮什么的,这衣料是新的,在太阳下晒一晒更暖和。” 这时候棉花还没传入,穷人大多是这么过的,只有有钱的人家可以往衣服里面絮丝绵。丝绵并不是棉花,而是织帛用的生丝,也就是桑蚕丝。 “你叫几个砖瓦工来,我有话要交代。” 得了仙姑的吩咐,村民退下去,很快就将负责盖这屋的几个人带来了。 这几人站在李令皎的面前,脸上都有些忐忑。 一方面,是希望自己建的屋能得仙姑的满意;另一方面,又担忧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反而惹了仙姑生气。 尽管这么多日的相处,他们已经看出来,面前这位仙姑为人宽和,待他们也颇为亲切和蔼,不像是会轻易动怒的人。 但,正因如此,他们才更希望自己可以做出些让仙姑满意的成果,对仙姑有所报答。 “你们手艺不错,屋建得很结实也很敞亮。” 上来第一句话,李令皎还是发自真心地夸了夸,表示一下自己对群众工作的支持肯定。 下方几人,纷纷面露喜色。 “只不过,我有一个想法,还要麻烦你们给布置一下这屋子。” …… 萧伯一略微看出来李令皎心中所想。 当日吃过哺食,他主动来了李令皎的面前,开门见山地问:“仙姑看上去,似乎并不想搬进新祠堂里?” 她避重就轻道:“只是另有安排。” 如果是现代,能住那么大的屋子,她肯定很高兴。 换成物资匮乏的古代,屋子大小真的没什么区别,毕竟只住她一个人的话,她又没多少东西放进去,空空荡荡反而不美观。 但是如果另做安排的话,那能用的地方就多了…… 萧伯一沉吟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自己心中酝酿许久的话:“仙姑行事简朴,以黎民为先,只是,有一事,不知仙姑想过没有……” “什么?”她问。 萧伯一拱手沉声道:“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家无礼则不宁。” 她愣了一下,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礼。 什么是礼? 天子可以乘坐六匹马拉的车,诸侯可以乘坐五匹马拉的车,卿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 这就是礼。 君臣、上下、尊卑。 将人以一套规矩,分为三六九等,就是“礼”。 她是仙姑,因此要有一套属于她的“礼”,将她和普通的庶民区分开。 萧伯一的提议,并没有什么问题,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站在她的角度考虑。 抬高地位、壮其威仪,令百姓心生敬畏,不敢冒犯,才能更老实地低头做事,便于治理。 之前萧伯一就有这想法,一直在暗戳戳地暗示,她都只是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带过。 这一次,她也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只是说:“你说的,我会考虑一下的。” 李令皎坐在神龛上,手里来来回回地折着一张黄纸,有些迷茫。 难道她穿越来的目的,就是做人上人吗? 如果她认同了这套阶级礼法,她认可自己高于普通庶民一等的身份, 岂不是等于, 她也认可了这阶级欺压的合理性,认可了其他身份更高于自己的人,对自己进行统治? 可是萧伯一说的,也没有什么错。 她很清楚,人性是经不得考验的。 现在她与这些灾民们相处得和谐,可是日后呢?长此以往,他们还会继续对她维持这份感激和尊敬吗? 如果收留了越来越多的人,她如何可以肯定,那些人愿意听自己的话,不违背自己定下的纪律? 这份困惑,并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很快上面就派了人下来收税。 …… 一辆牛车沿着道路,朝着牛家村驶来。 驾驶牛车的是个面目黧黑的壮年男人,车上驾着遮阳的伞盖,伞盖下的阴影里,两个宽袍广袖的中年男人正悠闲端坐。 其余还有三四个面黄肌瘦的汉子,正跟在牛车后走,手里都拿着兵器。 田埂边干活的村人,注意到了这辆车的驶来,都好奇地抬起头看去。 一个机灵的,飞快拔腿朝着村中跑,寻仙姑去了。 牛沛从田间直起腰来,拍了拍手上的土,快步地迎着牛车走过去。 驾车的壮汉一拉缰绳,勒停了牛,看向拦在车前的牛沛,眉头微皱。 这等荒年,对方还有牛车坐,还养得起身边的护卫,牛沛不敢大意,低头恭敬问道:“敢问几位大人,来我们牛家村有甚么事?” 车上,其中一个中年男人翻开搭在膝盖上的名册,看了半晌,才清了清嗓子,问:“巴牛亭长何在?” 牛沛道:“是家父,去岁已经饿死了。”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都被这突发事件搞得有点蒙。 “咳咳,”又是之前那个男人,扭过头来,慢悠悠发问,“而今是谁在村中管事?” 他话音还未落下,苗公就在苗高的搀扶下,跛着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赶过来了。 苗公气还没有喘匀,放下手里的拐杖,对着牛车上的几个人就跪了下去。 “老朽苗保,是漆山亭长,敢为几位长官受累来此所为何事?” 第44章 税收 “漆山亭长?原来你在此处,之前从苗家村过来,怎么没见到你? “老朽、老朽……”听到车上人的问话,苗公呐呐不知该如何作答。 “也罢,”车上人一拂衣袖,淡然开口,“既然都在这里,牛家村与苗家村的税租就一并算了吧,你们已经拖欠两年了,今年可要补上。” 苗公顿时大惊:“这、这是……” 车上人说:“这是县长大人下的令。” 苗公伏在地上,恳求道:“能否请长官再宽宥些,并不是小民有心想要拖延税租,只是大旱三年,地里实在是种不出粮食……” “种不出?”车上人抬手只向了不远处碧绿的菜田,“那又是什么?” 苗公说:“长官,这、这些菜,是村中人仅剩的口粮了……” “我看你们一个个尽是偷奸耍滑之辈,既然能种出菜来,这一顷顷的水田里,怎么种不出粮食?这水田荒废已久,无人耕种,都是你们这些劣货偷懒!”车上人厉声呵斥。 苗公还想辩驳,并不是他们不肯种田,而是水确实不够种水稻的。 可车上人已经先一步道:“既然你们种出了菜,那就以菜代替税米吧。依我之见,一升米就折作五斤菜吧。” 他翻着手里的卷宗,一支笔圈圈点点,最后抬起头说:“牛家村与苗家村共一百八十七户人家,三年的税租,折算作菜,就是一万八千多斤菜。” “一万八千多斤?!”在场人都被这个数字给吓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车上的视线在他们身上穿着的衣服上扫过,又觑了一眼稍远些的地方,眯起眼睛隐约可见几只鸡正埋头在地上觅食。 “若是地里的菜不够,身上穿的戴的,田里跑的……都可折算。”驾驶牛车的黧黑汉子,好心地提醒众人。 牛沛朝着身后的田亩看了一眼,阡陌间,还有些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的农人,正埋头种着地。 牛沛转过脸,抬头看向坐在牛车上的几个人,他知道,他们不止想要田里种的菜,还想要他们身上的衣、地里养的鸡。 苗高蓦然开口:“而今牛家村和苗家村,不足一百八十七户,多半都已经饿死了。” 没有一百八十七户,那要缴纳的税租就没有这么高。 “没有一百八十七户?”车上人哼笑一声,颇有些鄙夷地,朝着田亩间抬了抬下巴,“那怎会有这么多的人?” “这些都是外地逃难来的,不属牛家村与苗家村。”苗高道。 车上人一手搭着车辕,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思忖道:“逃难来的?那要么就记作是牛家村、苗家村人,照常缴税;要么就全数遣返回去。” 正在这时候,从牛家村里,走出一个人来,高声道:“几位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如此酷暑天气,还要劳烦你们走动,实在是辛苦。” 萧伯一走得虽急,却丝毫不显凌乱,宽大的衣袖被风吹起,颇有些意气模样。 或许是他行止之间带了那么点儿世家风气,还真将对方唬住了。牛车上的两人对视一眼,都从车上走了下来。 “这位是……?” 萧伯一直直站着,也不拱手作揖,就直接道:“鄙姓萧,兰陵萧氏。” 听到“兰陵萧氏”四个字,那两个收税的人,面色都肃然了几分。 萧伯一打量着他们,问道:“不知二位谁是这东宁乡乡长?” 那两个人都流露出有些尴尬的神情,片刻才道:“我等是县长大人派来的。” 这东宁乡的乡长,大旱第二年就不长眼地进了郡城,求郡守大人赈灾。越过县长上报郡守,当场判了个越级上报,给打了四十板子,人估计都在奈何桥喝汤了。 “原来如此。”萧伯一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夸一句,“县长大人果真是关护民生。” “哈哈哈……”那两人只是讪笑。 萧伯一带着这几个人一边走一边聊着天。 进到村里,他一挥手,便吩咐:“煮两碗热汤来。” 很快阿桃就捧着两碗汤来,汤水清透,里头飘着点儿绿绿的菜叶,看上去非常寡淡。 萧伯一道:“民生艰难,想必这乡野之间,就只能弄出这点儿待客的东西了。二位,请。” 那两个人端起汤碗,一路行来,也确实都有些饿和渴,端起汤碗就仰头喝了。 看上去寡淡的汤水一入口,顿时面色一变。 “这、这味道……” 萧伯一略有些诧异,茫然问道:“味道?” 那两人都说:“好生鲜美,这里面还煮了什么?” 阿桃小声答道:“回大人,就是寻常的水,煮了些新鲜芫荽。” “这是芫荽?不不不、汤味极鲜……”两人都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萧伯一,“莫非,是萧郎君的家传珍方?” 如兰陵萧氏这样的世家大族,都有些自己珍藏的民书技术,譬如太原王氏的散花绫、颍川陈氏的酿酒技术…… 萧伯一笑了笑,道:“这可与我无关,不如再问问这位小娘子?” 几人的目光都汇聚到阿桃的身上。 阿桃似乎有些紧张与害怕,肩膀微微颤抖,声音细细的轻轻的,几乎令人听不清:“是、是仙姑说,客人远道而来,赐下的仙浆……” 那两个人都是一愣。 旋即,他们记起了此行来之前县长的交代,试探问道:“听闻东宁乡出了一位仙姑,就是在这里吗?萧郎君也知道?” 萧伯一笑了笑,慢悠悠道:“我亦有所耳闻,只是至今无缘得见这位仙姑。” “萧郎君也见不到?” 萧伯一说:“听闻仙姑只见有缘之人。” 两人面面相觑。 萧伯一说:“二位既然来了,不如也试一试?看看是否就是那位有缘人。” 两人还真叫萧伯一给说动了,催促着阿桃带他们过去。 第45章 心焦体炙,引水难熄 几人很快就走到了村尾处新建起的平房。 红彤彤的砖墙,在一众颜色暗淡的黄泥屋的映衬下,别具一格的醒目。 “这里就是?”那两人跟着阿桃走到屋前,停下脚步。 阿桃点头说:“是,仙姑就在里面。二位大人请稍等一等,我这就进去问问仙姑见不见客。” 说完,她就进到了屋子里。 两人站在外面打量着周围,都觉得这牛家村和之前去过的别的村子有些不大一样。 别的不说,单是在田地里耕种的农人,就比他们之前见过的那些佃农们,更加的身体强健、精神饱满。 村外的路也明显是修过的,比别的地方更为平坦。他们乘着牛车一路驶来,屁股都快被崎岖的山路给颠碎了,直到到了牛家村附近才觉得稍微好些。 这些会是这位仙姑的功劳吗? 酷热的日光曝晒着人的头顶,很快就令这两人热的汗流浃背,想要找个阴凉地歇着。 砖房内却久久没有什么动静。 他们等得心焦不耐,“怎么回事?进去了这么久还不出来?” 萧伯一一甩袍袖,慢悠悠地踱步上前,口中道:“我替二位问一问吧。” 还没等他走出两步。 忽然,其中一个人注意到了脚下的异常,连忙推了一把身边的同伴,指着地上喊道:“你看!” 同伴低头一看,只见一群黑黢黢的蚂蚁,不知道从何处爬来,在脚下的沙地上来来回回,竟然在组成了一行字。 ——缘分未到,今日不见。 “这是!”那两个人都是一惊。 萧伯一低头看了一眼,笑着说:“看来,仙姑已经给了二位答复了。” 阿桃也在此时,从屋内走了出来。 “二位大人,仙姑今日神游方外去了,不见客。”阿桃说。 两人都皱起眉来,其中一人问道:“你没有同仙姑说,我们是县长大人派来的?” 阿桃说:“仙姑只说不见。” 她双手托着一张黄纸上前,递给这两个人,补充道:“这是仙姑让我交给二位大人的。” 一人好奇接过。 只见那黄纸上写着几句偈语:“贪欲炽盛,灼身渴口,心焦体炙,引水难熄。” “什么装神弄鬼?” 本就等得心烦意乱,却只等来了一个不见的结果,越发叫人怒气难忍,手一甩丢开那张纸,就要往屋里强闯。 却听见同伴一声惊呼:“烧!烧起来了!” 那人回头一看,刚被自己丢开的纸,在半空中飘飘悠悠地晃了两下,居然浮现了点点亮眼的火光! 随后那火光越来越炽烈,最终化为一团火焰,将整张纸吞噬。 两人都被这一幕给吓了一跳,一时之间楞在原地。 阿桃急忙道:“二位大人,还是请回吧,别惹恼了仙姑。” 她一脸的担忧恐惧,及其害怕那位仙姑会被惹恼的样子。 两人都有些讪讪。 “要不,咱们改日再来?” “好好。” 眼见两人就要转身离开,萧伯一赶紧给阿桃使了个眼色,“仙姑可还有说别的?” 阿桃会意,说:“仙姑说,请二位大人留下用个便饭。” 阿桃煮的还是面线。 两人就看着阿桃取了一陶罐的水来,又取了不足两指粗细的三捆细白的索饼。 虽然是精细的白面,但怎么看怎么少,两人心里都有些微妙,心说,恐怕待会儿要多加菜进去。 结果直到索饼煮好了,也没见阿桃往里面加别的东西。 “二位请用。” 阿桃连碗都没有给他们准备,直接往旁边退开两步,让出位置,将陶釜暴露在二人的面前。 凑上去一看,两人惊讶地发现,那看上去极少的一点粮食,居然在锅里煮出了满满的一锅。 别看他们在牛家村人的面前一副耀武扬威的样子,实际上他们不过是县长家的家奴,白米白面这种精细的粮食,他们平时也很少吃到,当下抄起了筷子就往陶釜里捞面。 “这、这索饼……怎么感觉不见少呀?”两个人吃了四五口,始终不见陶釜里的面线有减少的痕迹。 阿桃还在往陶釜里加水,“大人喝些汤。” 还真别说,这汤看上去就是普通的白水,但是喝起来却格外的鲜。 又是吃面又是喝汤,他们一直吃到肚子滚圆,打个嗝都感觉嗓子眼里有汤水往外冒,才被送出了村子。 苗公在苗高的搀扶下,将两人送上牛车。 “二位长官,这许多的租税,我们一时也凑不齐,能否请您再宽宥些时日?” “宽限几日?”他打了个嗝,抚摸着吃得滚圆的肚子,不置可否。 萧伯一在旁好似不经意般提了一嘴:“如今才是七月,要到八月才是秋收之际。” “那就宽限你们些时日吧……待到八月再来。” 目送着牛车走远,苗公还是满面愁云。 “这可如何是好……也只拖延了一个月的时间。”苗公唉声叹气,“到了八月,还是要交租税。” 萧伯一却是一脸的坦然,回头朝着村中的方向看了一眼,眸光意味深长。 “一个月后,又是什么光景,可就不是他们说的算了。” …… 吃饱喝足躺在牛车上的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话。 “咱们就这么回去,老爷不会怪罪吧?” “老爷又不下乡,怎么知道这里是什么光景,就说现在还没到收割的时候,租税要到八月才收得上来。” “这倒也是,但是一万多斤,是不是有些多了……” “嗐,我们这么辛苦地下来,总不能什么都捞不到吧?收上去的要交进库里,还要孝敬老爷,打点下面,落在咱们手上,也就剩下千八百斤了……” “这倒也是。可,要是老爷问起仙姑来,咱们怎么说?” 回忆起在村中经历的那些事,两人又都陷入了沉默。 “要不,就照实说吧……” 行到半路,不知是日头太烈,还是什么别的缘故,两人都口干得厉害。 “将水瓮搬过来,倒点儿水喝吧。” 离开村子的时候,那个叫阿桃的妇人,还特意给他们添了两坛子的清水。 两人打开水瓮,倒出水来喝。 来的时候也没这么渴,怎么回去的路上,口干成这样? 这水越喝越觉得口干舌燥,实在是受不了,两人干脆抱起水坛仰头大口地喝。 水坛里的清水随着他们的动作,泼洒出来,牛车上忽然亮起一团耀目的白色火光! “着火了!” 抱着水坛大口饮水的人吓了一跳,惊叫一声,连忙从车上跳下来。 那火焰不但在车上烧,甚至还追着他的衣角,烧到他的身上,随着燃烧发出刺眼的白光。 “救我!快救我!”被烧着的人,发出惊慌不已的叫喊。 驾车的黧黑汉子眼疾手快,急忙抓起一坛清水,就往他身上一浇。 谁料那白火接触了水之后,竟然发出一阵剧烈声响,越烧越烈! 第46章 初中化学 “快,快救人!” “救车!车要烧没了!” 还是旁边拿着武器的小兵,及时用枪挑起了地上的沙土,一扬手,洒在那人的衣服上,这才使得火势减小。 他匆忙将还在燃烧的衣服脱下,赤裸的身体上,已经被高热燎红了一片,疼痛难忍。 牛车也还在持续的燃烧,幸而有人断开了拴着牛的绳子,没让牛也跟着一起遭殃。 等到用沙土盖灭了火焰,衣物已经烧干净了,牛车也烧没了半截。 “怎么会这样?好端端的怎么会着火呢?” 收税的人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被烧毁的牛车,以及地上那几个破碎的水坛,眼神发直。 “引水难熄、引水难熄……”他喃喃的自语着,声音越来越大,“贪欲炽盛,灼身渴口,心焦体炙,引水难熄!” 他们先是口渴难忍,然后又被无故燃起的烈火烧身,这火焰甚至被水一浇,还越烧越旺! 不正是应了那张纸上的谶言吗? 莫非这是仙姑对他们的警告? …… 村子里。 萧伯一送走这群收税的鬣狗,折回到红砖房,进去转了一圈,却没有看见人影。 “仙姑呢?”他出了门,问身边的人。 其他人也说没见到。 无头苍蝇似的在村里找了好一会儿,才见到李令皎,鬼鬼祟祟地从砖房后面绕出来。 “人都走了吧?”一见到萧伯一,李令皎就迫不及待地追问。 萧伯一点头说:“已经走了。” 她这才松了口气。 主要还是因为她做了二十多年遵纪守法的好公民,突然成了个没有户口的黑户,面对官府来的人的时候,难免有点心虚。 而且还是搞这种装神弄鬼的东西。 “让你们做的,你们也都做了?”李令皎问。 萧伯一说:“都照仙姑说的做了。” 顿了顿,他又有些好奇地问:“那菜汤里是加了什么东西,怎么会那样鲜美?” “哦,这个啊……”李令皎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包只剩下小半包的味精,朝着萧伯一递过去,“就是这个,汤里加一点点就够了,吃多了会口渴。” 刚刚那两个人吃的面线,汤里事先就加了这个,一股脑直接倒进去了大半包,足以齁死人的量。 她就不信他们吃了这么多味精,回去的路上会不渴! 除此之外,她还让阿桃在给他们车上装水的时候,偷偷在坛子底下粘了钠,还在车上撒了镁粉。 金属钠遇水会燃烧,这两人要是喝水的时候,将坛子里的水给泼洒出来,燃烧的钠再遇上同样容易燃烧的镁粉,很容易就会引发火灾,而且是无法靠水扑灭的火灾。 至于地上蚂蚁写字,是用糖水先写好了,蚂蚁循着甜味自己爬过去; 黄纸无火自燃,是因为黄纸上涂抹了一层燃点极低的白磷,在太阳下晒一会儿就会着火。 李令皎叹了口气。 只希望自己这点儿初中化学知识,可以糊弄过这群古人吧。 …… 那两个收税的人,还真的被吓坏了,没了车坐,只能灰头土脸地走回去。到了地方已经是三更半夜,城门紧闭。 进不去城,他们只能在外面候着,直到第二日才得以回到县衙。被烧伤身体的人,此时已经因为热天伤口感染,开始发烧了。 县长捻着胡须,睥睨着跪下下方的二人,耷拉下眼皮遮掩了眸底的几分不满。 收个税而已,居然将自己折腾得这么灰头土脸,真是丢他的脸。 “怎么现在才回来?” 去收租的家奴往地上一跪,就开始哭天喊地:“老爷!那、那……那牛家村,是真的有仙姑!” 县长捻着胡须的手一顿,“真的有仙姑?” “是!”他重重点头,还不忘拉过受伤的同伴,展露伤势给县长看,“老爷您瞧,这、这就是仙姑给的天罚!” “一派胡言!”县长眯起眼来,清癯的脸上一片肃然之色,不怒自威,“你们仔细交代!” “是。”家奴应了一声,就竹筒倒豆子似地,将自己一行人在牛家村的遭遇说了一遍。 当然,他避重旧轻地没提自己索要一万八千多斤菜作为税租的话,只说了牛家村的地里的确是种出了些粮食。 毕竟,他要是说了,老爷不就知道他贪的比老爷还多了吗? 又说了进到村里后,饮了仙姑给的琼浆,格外鲜美;看见了地上蚂蚁写字,黄纸无火自燃;回来的路上,口干舌燥、天火烧身,对应了黄纸写的谶语。 县长捻着须沉吟:“这么说,你们没有见到那位仙姑真容?” “是……”跪在下面的家奴觑着县长的表情,连忙摆手劝道,“大人不可冒险啊!大人您看咱们的伤!” 县长低头看了一眼受伤的人,只见他半边身体都给燎出血红水泡,连绵一片,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蓄着脓液,很是骇人恶心。 “罢了!”县长一挥衣袖,道,“待到下个月秋收,你们再去一次……至于收多少,先让他们将今年的交齐了吧。” “啊?” 县长将眼睛一瞪,骂道:“不是你们去,难道要老爷我去?” 县长自己也有些担心那句谶语,心想,是不是他一次性要收三年租的缘故,少收点儿是不是就不算贪了。 他心里面,虽然对那个仙姑的存在,也有几分怀疑,但是看到家奴身上的烧伤,还真不敢以身犯险。 …… 村中,李令皎看着已经被重新布置过的宽敞红砖房,十分满意。 “仙姑,这里面是用来干什么的呀?”牛三金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好奇地探头朝着屋中看。 “这是过冬的地方,以后冬天就在这里过,就不怕冷了。” 李令皎让砖瓦工们,将墙壁加厚保温,在里头盘了两个又宽又大的火炕,二三十个人睡在上面也不妨事。 当然,除了取暖这一作用,更为重要的是,这样就可以尝试搞温室种植了,说不准冬天也能种出菜来。 李令皎收回思绪,视线越过红砖房,看向原处绵延的群山。 她也想过,要不就为了躲避沉重赋税,直接带着全村人搬走好了。但转念一想,苛政猛于虎,搬到哪里,不需要缴税呢? 而且萧伯一也说:“此地两侧山脉绵延,是天然的屏障,易守难攻,若是仙姑欲建坞堡,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了。” 第47章 大雨来临,抢收红薯 没等收租的人再来,雨先下了。 大旱三年,终于迎来了第一场雨。 夜间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水声,还以为是梦中错觉,有人起夜推门出去,感受到湿漉漉的雨水打在脸上,才惊觉居然下起雨了! 他顾不上其他,急匆匆地去挨家挨户拍门,“下雨了!终于下雨了!” 其他人被他叫醒,推门出去,暗沉沉的黑夜里,迎着劈头盖脸浇下来的雨水,全村人高兴得手舞足蹈。 “下雨了!老天爷开眼,终于下雨了!” “太好了,下雨了!” “弟弟,你看,是雨!”岑小荷拉起弟弟盼雨的手,带着他走出门去,感受雨水的湿润。 自打出生起,弟弟就没有见过雨。 岑盼雨好奇地抬起手,去接天上飘落的雨水,“姐姐,是水?” “对、是水……”岑小荷声音哽咽。 如果这场雨可以早一年下,是不是他们南坡村也不会变成那样了? 忽然,岑小荷想到什么,脸色倏然大变,一声惊呼:“不好!” 她松开弟弟的手,快步地朝着村口鸡圈的方向跑去。 “鸡舍没有遮雨的屋顶!鸡淋了雨是会得病的!” 雨夜里黑灯瞎火,好在岑小荷在村里走得多,对路足够熟悉,这才没有摔倒,紧赶慢赶,终于赶到了鸡舍。 那群可怜的小鸡,不知道在雨里淋了多久了。 “到这儿来,到这间屋子里来!” 一户住在村口附近的村民打开了自家的屋门,语气焦急地催促着岑小荷。 鸡只要吃地里的虫子就能长大,养大之后就能生蛋,老了还能杀了吃肉,对这些穷苦百姓而言,可是比人还要金贵的。 岑小荷急忙拉开了藩篱的栅栏门,捡起挂在胸口的哨子,用力一吹,引着鸡群跟去到旁边的屋子里躲雨。 然而这群淋了雨的鸡似乎被吓坏了,也不如往常那样听话,藩篱一打开,要么就扑腾着翅膀横冲直撞往外跑,要么还呆呆地立在原地不动…… 全村人一起折腾,忙到天色都已经浮现出点儿灰白的光亮,才终于将所有跑出去的鸡,都给关进了有屋顶遮风挡雨的屋子里。 只是没成年的鸡本就体弱,又淋了这么久的雨,全都看上去蔫蔫的。 李令皎检查过鸡群的状态,脸色有些凝重。 岑小荷站在旁边,耷拉着脑袋,满脸都是愧疚,声音已经快哭出来了:“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它们,如果能早点儿想起来就好了……” 李令皎低头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虽已经有八岁了,但是身高才到她的腰间,看上去只有六岁,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发丝还在往下滴答着雨水。 李令皎叹了口气,放软了声音:“没事,不关你的事。” 下雨这种事本来就是大家预料不到的。 毫无征兆的一场雨,虽然给这片干旱许久的土地带来了久违的润泽与生机,但也打乱了她的计划。 只能尽可能补救了。 好在当初卖出商品的商家售后负责,李令皎咨询过后,买了一套的兽药,土霉素片、盐酸多西环素、荆防败毒散口服液……全都交给了村民。 这些药都是预防禽类感冒的。 她将用法用量都交代给了村民,又嘱咐他们,尽量用干毛巾擦干小鸡身上的水,每只小鸡都要喂药。 喂了药之后还要观察,如果发现哪只小鸡得了病,要和其他的鸡隔离开,防止传染成禽流感。 交代完这些,李令皎带上挡雨的斗笠,带了一群村民去田里看了。 红薯已经到了快要收获的季节,突然落雨对红薯影响极大,极有可能会导致腐烂。她必须要赶紧去处理。 好在之前挖好的垄沟起到了排水的作用,落在田地里的雨水,全都汇聚到沟里往外排。 李令皎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天空灰蒙蒙的,短时间里似乎没有停雨的迹象,如果雨水持续地落下去,还真有可能会淹没红薯。 “先排水!”李令皎当机立断地吩咐下去,“先将田里的水都给排出去,别让他们把红薯淹了。” 村民们急忙照她说的做,挥着锄头开始疏通沟壑,也有人拿来水桶将沟里的雨水往外倒。 大部分村民连斗笠和蓑衣也没有,顶着雨干活。 李令皎看着大雨里,那一个个攒动的人头,直接花了23.4元买了10斤生姜,叫阿桃去煮姜汤。 这时候,之前大屋里搭好的火炕,居然起到了出乎意料的作用。 煮姜汤就用和火炕连着的灶台,烧灶的时候,也顺带将火炕给烧了。 大家在外面顶着雨忙完之后,回到大屋里,喝上一碗驱寒的姜汤,将湿透的衣服脱下来,往火炕上一贴,很快就能被烤干。 自己光着身子也不怕,烘衣服的时候,人就往另外一边的炕上坐着,将身上焐暖和了,再穿上烘干的衣服。 这么折腾下来,居然没一个人感冒的。 只是淋了雨的鸡不怎么乐观,好几只都生了病。 也多亏了李令皎提醒他们要时刻盯着,这才及时将病鸡都给挑了出来,没扩大成传染。 生病的鸡被分开了养,每日都给喂药,精心照顾。 这场雨足足下了五天,才终于停止,村外的河床上,断流的河水又重新续上了。 雨过天晴,李令皎站在田埂间,看着土壤湿润的红薯地,终于下定了决心。 “可以挖出来了!”她一声令下。 还不知道后面会不会下雨,必须要趁着晴天干净抢收,湿润的红薯挖出来之后,还可以人工晾干,一直埋在土里只会导致腐烂。 村民们也逐渐从落雨的喜悦中回过神来了。 他们也知道,地里种的这些粮食经不起涝,眼看着暴雨不停,心里逐渐忐忑起来…… 种在地里的这些粮食,该不会,收不上来了吧? 直到听到仙姑的吩咐,让他们趁着天晴干净抢收。 苗公一把年纪,却是第一个举起锄头挥下去的人,刨开沙土,底下逐渐露出一个红红的东西…… 第48章 红薯大丰收 “这是、粮食!好大的粮食!” 苗公捧着挖出的红薯,眼睛都直了。 这可比水稻麦子大多了! 这一个,就够人吃一顿了吧! 更重要的是,他挖出来的不止一个,而是结成一串的四五个! 他扭过头,看向身后的十亩地。 这么大一片田,能种出来多少啊! 村民们看到苗公手里捧着的红薯,也愣住了。 “这是咱们种出来的?” “当初那么小一根苗种下去,居然结出了这么大的果?” “地下还有呢,快挖!没听仙姑说的吗?在湿地里泡久了,是会烂的。” 红薯干燥情况下存储个一两年都是不是问题,但是一旦处于潮湿环境下,就很容易腐烂。 李令皎还特意告诫他们,如果看到已经病变腐烂的红薯,千万不要和好的混在一起放。 可是这过程里,她还是看到,有人将已经烂了的红薯,和好的放在一起。 她上前将烂掉的红薯从里面挑出来,语气不善:“我不是叮嘱过你们吗?坏掉的不能放在这一堆里。” 那个村民长相憨厚,听到李令皎的话,露出来惶恐不安的表情,嗫嚅着唇瓣小声辩驳:“可是、可是就只坏了这么一点,这也太浪费了……“言语之间透着心疼。 被李令皎抓在手里的红薯,一端的头部已经发黑,用手一按还会流淌出黄褐色的脓汁。 “不管坏了多少,只要有一点儿坏的地方,就不能放在这个里面。”她盯着面前的村民,语气少有的严肃严厉。 村民呐呐地应下了。 李令皎还是不放心。 她当然知道,这些村民不是故意不听话想要使坏,只是过去过得太苦了,一点儿也舍不得浪费。 过去在农村也见到过,已经坏掉的红薯,挖掉坏的部分,依旧可以正常储存。 但是这毕竟是她第一次种红薯,业务不熟练,实在不愿意留下任何隐患,一点儿可能会导致这些已经收获的红薯烂掉的因素,也不被允许。 为此,李令皎特意将牛沛、牛粟、牛曾、牛放四个人找了过来,叮嘱他们一定要看好了,千万不要让好的红薯里混进烂的。 这四个人算是这群人最听她话的几个了,闻言都点头应是。 收好的红薯,就运送到村里的空旷处晾干,然后再收进事先准备好的仓库里存储。 这许多人一起抢收,第一天就挖完了五亩地的量。来不及晾干的红薯堆在一块,为了防止再被雨淋,只能收到有遮雨的地方暂时储藏,后面再继续晾晒。 没想到的是,当天牛沛就为难地上前,一脸惭愧地对李令皎说:“牛家村的仓库不够放了。” 他们也没想到,会收获这么多的红薯。 这都不止两万斤了吧? 事先准备好的仓库,都堆得满满的。 李令皎皱起眉来,问:“可还有空房?” “也没了。” 苗公道:“我们苗家村还可以腾出空屋来,当做仓库用。” 仙姑平日都只在牛家村活动,苗公提议的时候,也有些忐忑,担忧仙姑会不愿意。 李令皎却面露喜色,拍手道:“这就好!” 于是装不下的红薯,被分到了苗家村储藏起来。 苗家村的人也很高兴。 种这些红薯出来,他们也出了不少的力,全都放在牛家村,心里难免会有些不平衡与不踏实——要是牛家村的人昧下了不给他们怎么办? 至于那些坏掉的红薯,李令皎在里面挑拣出坏的不是很厉害的,将病变的部分切掉,剩下来的交给阿桃放在铁锅里蒸熟。 当天晚上,大家都美美地吃了第一顿蒸红薯。 一开始收获红薯的时候,还有人担心,这东西就是看着大、分量沉,实际上没有多少果肉,里头都是核。 双手捧起热乎乎的红薯,一股浓烈甜香扑面而来,他们连皮都不会撕,直接一口咬下! “唔!” 好几个人,发出惊呼。 被烫的。 红薯甜糯的芯都快被蒸化开了,烫的好几个人伸着舌头不断“哈斯哈斯”,活像是小狗。 还没等嘴里烫出的疼痛感消去,就听有人惊喜地叫喊出声:“甜的!这玩意儿是甜的!” “不单是甜的,里头都是肉,没有核!” 这说明什么?每一斤红薯都是实打实的,不掺杂任何的水分。 一斤稻谷里还有半斤的稻皮呢! 苗公捧着红薯,感动得都快热泪盈眶了。 “仙姑给的苗种!这是仙姑给的苗种种出来的!” 如果不是仙姑,他根本无法想象,天下居然还有这等作物,种下去细细一根苗,可以结出好几斤的粮食! 若是全天下的农民,都种了这种粮食,以后是不是就再也不用担心忍饥挨饿了? 萧伯一也产生了和苗公同样的想法。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这种仙苗居然真的能在凡间种出来,而且种植的办法如此简单,贫瘠的沙地就可以结出这么多果实。 而且产量比仙姑当初说的还要惊人,一亩地可以产出将近五千斤。 若是“五姓七望”种的哪家拥有了这种苗种,何愁不能压到其他六家? 不、甚至不必是世家,任何一个新生的势力,只要掌握了这种苗种,就可以种出大量的粮食,招兵买马不在话下…… 萧伯一想到这儿,又狠狠咬了两口红薯,软糯糯的芯子在嘴里几乎融化开,甜到他都快哭出来了。 味道也很好,丝毫不比白面和白米差,不管是当做饭吃,还是菜吃都很美味。 唉,只可惜仙姑是世外高人,没有逐鹿天下的野心,不然就靠这红薯,他高低给她整一个“天命所归”的噱头! 别的不说,这被仙姑叫做“红薯”的东西,和传闻中记载的,“尝游海上,见安期生,食巨枣,大如瓜”,就有一种微妙的神似。 外皮紫红如枣,吃起来甜蜜如果,大小也与瓜相似。 “噗~” 萧伯一正边想边吃,忽然,屁股下发出一声响亮的爆破音。 萧伯一:“……谁!是谁在放屁?” 一般来说,这种时候,只要将嫌疑推到别人的身上,就不会有人怀疑是他! 但是,话音落下的瞬间…… “噗噗噗噗~” 接连又是几声响亮的屁音,从他的衣服下传出。 红薯的确是好吃,但是也有个致命的缺点——吃多了,容易放屁。 第49章 那是仙姑 “天有些阴,大家都努努力,趁着第二场雨落下来之前,把红薯都给收了,别让它们烂在地里!” 昨天吃了那一顿蒸红薯后,今天所有人都干劲满满,撸起袖子撅起屁股埋头抢收。 唯一的问题就是,每个人都避免不了吃多了红薯后的后遗症,“噗噗”的放屁声时不时就在田里响起,光是听着这声音都觉得臭。 李令皎自己也挽起了裤脚下地,帮着一起抢收红薯,她怕收得来不及,又被雨水给淹了。 这一批红薯收上来,整个过冬的粮食都足够了,说不准还能吃到明年秋收。 好几万斤呢! 不过她确实是高估自己的能力了。 作为一个四肢不勤的大学生,她在地里忙乎了许久,蹭得一手一腿的泥,也就挖出了一串红薯。 旁边年纪一大把的苗公干活都比她快。 苗公直起干累了的老腰,一脸无语地看着仙姑蹲在地上刨土。 好半晌,他终于是忍不住开口,小心翼翼地劝说:“仙姑,这等粗活还是让我们来做吧,您去忙别的吧。” 看仙姑种地可真费劲啊! 李令皎抬起头来,干活干得她两只眼睛都有点发蒙,“没事,抢收红薯最要紧。” 苗公委婉暗示:“术有专攻,咱们是在田里做惯了的,仙姑您就放心交给我们吧,今日绝对能赶在天黑前抢收完地里的粮食。” 李令皎在心里咂摸了一下这段话,才回过味来。 艹,是嫌她干活太慢了! 她有些尴尬地停下了手里的活,拍了拍手上的泥,从地里站起来。 “咳咳,那、那就交给你们了,我去别的地方看看……” 李令皎若无其事地转身往旁边走。 没走出多远,她痛苦面具了。 鞋里进沙子了,好硌脚…… 估计是刚刚蹲在地上挖红薯的时候,不小心漏进去的。 她试着脱下鞋子,将鞋里的沙倒出来,无奈收效甚微,再穿上的时候还是硌脚。 看来只能用水冲洗了。 现在大家都忙着有事做,她也不好意是麻烦其他人,只能忍着脚底的刺痛,走去井边打水。 …… “郎君,雨后路滑,您慢些!” 马蹄踏碎地上的水洼,飞扬的晶莹水珠却没有打湿驾马的人身上分毫,驰骋在蜿蜒的山路间,也如履平地,可见是一匹好马! 这浑身纯白不见一丝杂毛的骏马,背上正驮着一个宽袍广袖的俊俏青年,素净的白衣被风荡起,悠闲自在地迎着雨后湿润的微风跑马。 他身后只跟着一个相似年纪的仆役,骑的是一头杂毛驴子。 驴子脚程慢些,追不上马,仆役只能一边奋力甩着缰绳,一边扯开了嗓门呼喊跑在前方的主人。 正在此时,驾马的年轻郎君,忽然一把勒住了缰绳! 马儿“咴咴”叫了两声,前蹄轻扬起一串水花,又稳稳地停在了原地。 “郎君!”仆役连忙催着驴子赶上。 凑近一看,只见自家主子坐在马上,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久久不曾移开。 仆役心生困惑,“郎君在看什么?” 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是一愣。 只见前方,一个年轻女郎在井边弯腰汲水,洗去两只脚上沾着的泥,清澈水珠停驻在她白皙的小腿上,日光下肌肤如同霜雪。 她的衣着与时下流行的飘逸之风不同,别有一种利落朴实之感。上身是短窄贴身的上襦,下身只着一条单色的窄裤,裤脚挽起到膝盖,露出白净的双足。 在这荒郊野岭里,汲水浣足的年轻女人,如同从故事里走出来的精怪。 那女子像是没注意到他们的存在,洗干净了双脚,放下手里水桶,就转身离开。 “等一等——”郑彧驱马想要上前拦住她。 面前忽然一头浑身银白的小象跑过,恰好挡住了前行的道路,令他不得不止步。 等小象跑开,前方已经没有了刚刚那个女人的身影。 仆役骑着驴子凑近过去,“郎君,她不见了。” 郑彧回头看向仆役,吩咐道:“杜二,你去问问,刚刚那位女郎,是谁家的女儿?” 仆役一愣:“啊?” 郑彧催促说:“去问啊!” “晓得了,郎君,我这就去打听。” 杜二心中暗忖:这是又看上了? 回想起自家郎君养在家里的那三四十个美姬,杜二心里也是无奈。 要说容貌的话,刚刚见到的那位女郎,只能算是中人之姿,全然比不上自家郎君精挑细选的那几十个美姬。 但是,这可是从来没见过的类型啊! 同时,杜二心中,也有些犯嘀咕:出现在这种穷僻的乡野里,一眨眼就不见了,不会真的是什么精怪吧?而且,刚刚那只白象又是从哪儿蹦出来的? 他没敢把心里的困惑说出来,举目四望,忽然瞧见不远处几个小孩正拿着竹竿在放牧鸡群。 “那孩子,你过来!”杜二朝着那边招了招手,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干饼晃了晃,说,“我把这个给你,只问你几个问题!” 岑小荷警惕地看着那几个人,朝着身边的同伴们示意了一下,大家便全都站在原地,没有一个人上前。 杜二心生奇怪,这群孩子怎么不上前呢? 若是在自己家佃户的孩子,光是远远地瞧见他们,就已经懂事地上前磕头了。 郑彧不耐烦地催促:“他们不过来,你不会过去吗?” “是是是,我这就过去。” 杜二赶着毛驴小跑到了岑小荷等人的面前,坐在毛驴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你们可看到,刚刚,有个女郎经过?”杜二问。 岑小荷摇头不语。 杜二看着她瘦瘦小小的样子,皱了皱眉,又耐下心来继续问:“一个女郎,穿着……” 他连笔带划地叙述出刚刚那女子的模样。 岑小荷还是摇头,张了张嘴,正要说“不知道”时。 身后,一个声音忽然冒了出来:“那是仙姑!” 杜二讶然:“仙姑?” 岑小荷扭头一看,说话的不是别人,是她的弟弟岑盼雨。岑盼雨一边用力地点头,一边天真地说:“是仙姑,仙姑待我们可好了!” 片刻后,杜二骑着驴子离开。 岑盼雨双手捧着杜二给的饼,黑瘦的小脸上一片灿烂笑容。 岑小荷看着他,气的第一次动起了手,狠狠在他屁股上打了两下,骂道:“仙姑没给咱们吃的吗?你就这么缺一口吃的啊!” 岑盼雨第一次挨打,吓得哇哇直哭。 岑小荷打了两下,还是心疼地停了手,看他哭得鼻涕一脸的样子,呵斥道:“不许哭!” “吸——”岑盼雨用力地吸了下鼻子,居然还真的止住了哭声,就是人还一抽一抽,“姐姐,给你,嗝、给你吃……” 他打着嗝,将手里的干饼,往岑小荷的跟前递。 第50章 郑彧这人挺畜生的 “打听到了么?”瞧见杜二回来,郑彧便迫不及待地问出了声。 “打听到了。”杜二答了一句,但表情却有些微妙,吞吞吐吐,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 郑彧瞧见它的神情异样,心里有了猜测:“是……已经嫁做人妇了?” 他豪气地摆了摆手,一脸无所谓:“那也不要紧,问她丈夫多少银钱愿意典妻就是!” 杜二:“……”别说,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家郎君这个人挺畜生的。 但他是个卖了身的仆役,他不敢说。 郑彧看着杜二这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焦急问道:“到底怎么个说法?” 杜二这才说:“那群小孩说,那位女郎,是仙姑。” “什么?”郑彧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仙姑,”杜二抬起手,指了指他的背后,那里立着个牌子,“那口井就是仙姑带他们打的。” 郑彧回头一看,这才注意到,那口建造得非常的粗糙的井旁,立着一个石碑,刻出了“仙姑井”三个字。 “这倒是有趣……”郑彧摸着下巴,一脸若有所思。 杜二看了自家郎君一眼,见他神情,撇了撇嘴——得了,他这是更感兴趣了。 没办法,家里蓄养的美姬,都看腻了,出门难得看到一个乡野之间的美人,对方甚至还是“仙姑”这种特殊的身份,他怎么可能不感兴趣? 郑彧思索片刻之后,就招呼着杜二靠近:“杜二,这事你去办,你这样……” 李令皎洗干净脚后,套上了一双新买的拖鞋,转身往村里的方向走。 刚走出没多远,就见那一直在附近徘徊的小象亲昵地挨了过来,圆滚滚的大脑袋主动来蹭她。 李令皎无奈地一笑,抬起手,在它胖乎乎的脑袋上摸索了两下。 这只小象似乎格外亲近她,不知道是天生就如此黏人,还是什么别的缘故,总是怯生生地眨巴着一双眼睛看着她,一副想要上前又不敢的样子。 李令皎也纳闷,没感觉她在现代的时候有这么受欢迎啊,难道是穿越改变了磁场? 不过看着那么可爱乖巧的小象,她也总是忍不住心里的那点怜爱之情,手边要是有食物的话,就忍不住想给他吃。 久而久之,小象更是黏她。 摸了摸象头象耳,李令皎又拍了拍它的鼻子,温和道:“过来吧。” 小象尾巴摇得像是风扇,抬起象鼻子推着她的腰往前走。 一人一象走到村头田埂边,那些有损坏的红薯,都被分出来堆在一边。 李令皎从里面挑出一个坏的不厉害的,朝着小象递过去,“吃吧。” 象鼻卷起红薯,就往嘴里塞。 离开族群几个月后,它靠着自己也逐渐习惯使用象鼻了。一开始还需要李令皎从地上挑红薯喂,后面它就会自己用鼻子从地上卷起来吃了。 而且小象聪明得很,吃了几个之后,就知道什么样的红薯是坏的,会特意挑选好的地方吃,坏的部分不吃。 李令皎看在眼里,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拍着它皮糙肉厚的脑袋哭笑不得,“你还挑上了?” 也不知道小象听懂了没,扇子似的耳朵扇了扇,歪着脑袋在李令皎的身上蹭。 这样的荒年,地上的植物根本供不起一只小象吃的,村民们偶尔好心地投喂,也只是让它饥一顿饱一顿,不至于饿死。 也多亏了这一次的红薯丰收,总算是让它可以敞开了吃一顿了。 “仙姑……” 小象进食正香的时候,旁边,忽然传来一声怯生生的呼唤。 李令皎抬眸看去,只见岑小荷站着不远处,手里牵着弟弟岑盼雨,一脸忐忑不安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是鸡出什么问题了吗?”她不禁放柔了语气问道。 将鸡群交给岑小荷这么久,都没有出事,李令皎还是很信任她的。前几天这群鸡淋了雨,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也只能怪她运气不好,怪不到岑小荷。 岑小荷摇了摇头,嗫嚅着唇瓣:“不、不是……” 李令皎想不通她这么一副不安模样的缘由了,“那是发生了什么?” 岑小荷说:“刚刚、刚刚有人和我打听仙姑。” “嗯?” 岑小荷结结巴巴将杜二和他们交谈的内容说了,又一脸愧疚地说:“盼雨还小,不懂事……仙姑您怪我吧!是我没有带好盼雨!” 李令皎看了一眼被她牵在手里的岑盼雨。 这两个孩子,一个七八岁,一个三四岁,在现代就是个念小学、幼儿园的年纪,让她去怪他们,她真做不到。 “没事,不是什么要紧事。”李令皎露出个温和的笑容,安抚了他们几句,“别担心了,不会有事的。” 岑盼雨双手捧着那块没有人动过的干饼,咽了一口口水,朝着李令皎递过去,两只手举得高高的。 “仙姑、仙姑……吃!” 干饼颜色发黄,看上去是用混着麦麸的粗面做的。 如果是在李令皎来这个时代之前,放在这种在荒年,一小块就足够人争抢了。 倒也难怪那个人,会用这饼来贿赂孩子们。 李令皎摸了摸岑盼雨的头,说:“我不吃,你们分着吃了吧。” 将这些孩子安抚过,她又摸了摸白象的脑袋,“吃吧,今天多吃点儿。” 留下白象在原地继续吃红薯,她走回了村子里。 村里平坦的地方,都平摊开红薯晾晒。 念书最多的萧伯一,被她安排了登记红薯入库的工作,正在仓库里统计红薯到底有多少斤。 她走到仓库,找到了萧伯一,将刚刚岑小荷说的事说了。 “这次的人,似乎和上次前来收租的,不是一行人?”李令皎沉吟道。 萧伯一仔仔细细给听完了,又问:“小荷说,那人骑的是一头驴子,远处的骑的是马?” “对。” “应当和上次的不是一伙人,听她描述的做派,倒像是哪家的世家公子。”萧伯一道。 李令皎不禁问:“还没有问过你,这些世家大族,如今是怎么个情况?” 萧伯一就开始给她讲这几个世家的关系。 第51章 流行涂粉的男人 而今天下世家势大,皇权势微。北边有以“五姓七望”为尊,南边则以“江南八大家”为新贵。 其中,“五姓七望”指的分别是,琅琊王氏、太原王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兰陵萧氏、颍川陈氏、陈郡谢氏。 这七家都是自祖上起就功勋卓越,门生故吏众多,传承数百年,根基深厚。 但,近几十年来,北边胡人屡屡来犯,边境不断失守,这些在北部盘踞多年的世家,难免有所折损。 于是就给了不少南边的世家发展的机会,同时原本在北边的部分世家也顺势南下发展,“江南八大家”应运而生。 分别是,庐江李氏、姑苏王氏、广陵陈氏、建康苏氏、临川郑氏、绍陵上官氏、东阳海氏、章郡刘氏。 “我便是出身兰陵萧氏。”萧伯一提及出身,眉眼间的那份自傲难以掩饰。 李令皎却从他的话里发现了些许端倪,露出思索之色,问道:“照你这么说,兰陵萧氏既然是北边的士族,你怎么会到南方来担任乡长?” 萧伯一脸上的那份傲然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人艰不拆的尴尬。 他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这、既是世家,自然也免不了斗争……” 她却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连珠炮似得发问:“是吗?所以你是在权斗中失利,被放逐到这边的?来这边多久了?住的习惯吗?放逐到这儿就给一个乡长的职位,看上去是不准备让你回去了?” 萧伯一神情越发尴尬。 还真全都让仙姑给说中了。 当初将他赶到这里来的时候,家族应当真的没打算让他回去。 千里奔赴一路上颠沛流离,身边的护卫仆役都散的差不多,只剩下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忠心老仆。到了地方,他就因为水土不服病了一年,老仆悉心照料,好歹是将他从黄泉路上给拽回来了,刚过了没多久的好日子,干旱就来临了。 他出身士族,而今虽然是落魄了,但身上多少还是有些底蕴,供自己和老仆吃喝是没有问题的。却没想到,老仆身体太差,患上痢疾没多久就去了。 或许,家族也希望他和老仆一样死了算了吧。 但…… 萧伯一看着面前的女子。 她和他从书上读来的所有女仙形象都不一样,并没有出尘绝世的容貌,也不像传闻中那样餐风饮露。 但,他无比地确信,自己当初选择投靠这位仙姑,是正确的。 只有她有这个能力,帮他回去。 “已有些年头了,南北风俗迥异,适应起来自然是有些难,只不过住久了也就习惯了。” 萧伯一有些惋惜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人到中年,居然露出有些自怜的神色。 “只可惜,此地偏远,商品流通也是不便,就连脂粉也没有,我已有数年不曾擦过粉了。” 等等…… 李令皎捕捉到了他话里的重点,呆滞了一瞬,“擦、擦粉?” 萧伯一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 李令皎一脸便秘地将萧伯一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遍:没错呀,这就是个男人,而且是个长了胡子的中年大叔男。 脑海里浮现萧伯一对着镜子,擦着粉的样子,李令皎一阵恶寒,后背一层鸡皮疙瘩。 萧伯一却一脸怀念往昔之色,叹息道:“当年我也是风姿翩翩的儿郎,凡是我涂过粉,都能一日涨三次价……“ 李令皎:“……” 还真别说,她想起来了,历史上还真流行过男人化妆。 尽管从萧伯一的介绍里,她已经大致可以确定,这是个架空的时代。 但是,她也发现,这个时代,与历史书上记载的魏晋南北朝高度相似。甚至就连男人涂脂抹粉这点,也很相似。 想必,这个世界里,大部分百姓的生活,也与那个时代差不多吧…… 她的眉眼间,掠过一抹怅然。 …… 李令皎没想到的是,她才吐槽完萧伯一从前居然化妆这件事,没几天,自己的面前就真的出现了一个化妆的男人。 “拜见仙姑,我家郎君仰慕仙姑芳名已久,愿以此物相赠,请您近前相谈。” 村口处,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男人,双手捧上一个珠宝匣子,满脸堆笑地同李令皎说话。 李令皎有些警惕地看着他,一时之间并没有动作。 她刚刚还在指点村民们翻红薯,将收获的红薯晾在太阳下翻面,确定干燥了就收进仓库里去。 突然,岑小荷就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说,前几天那人又过来了,而且还请她代为传话,有一件礼物想要送给仙姑。 李令皎已经从萧伯一的口中,得知这人大概率是出身士族,心里不由得多想了些,难道是听说了自己在乡野间的贤名,特意来谒见,想招揽她做幕僚之类的? 走到村口的时候,她脑子里,已经从吕雉请商山四皓出山,演绎到刘备三顾茅庐诸葛亮的剧情。 结果,到了村口,就只有一个牵着毛驴的仆役。 远远的,可以看到有一匹白马正站在路边,上面坐着个白衣的年轻公子。距离太远,她近视眼,看不清对方的脸。 那仆役将手里的珠宝匣奉上,等了许久,还没有等到仙姑抬手接过,脸上的笑都有些僵了。 他只好压低了声音道:“便是仙姑娘娘无意,也请收下这份薄礼,看一看我家郎君的心意。” “不用,有什么事直说就好。”李令皎直言谢绝。 她看那匣子的大小,约莫放进去的是宝石珍珠一类,也有可能是耳环,总之不是她现在需要的东西。 杜二有些尴尬,依旧维持着捧上匣子的动作不变,改口道:“里面有郎君写给您的信。” 郎君来的时候,可是做了两手准备。 既然是仙姑,那就不一定能看上凡俗之物,不如以他的才华打动。 拿着笔琢磨了半天,郑彧没写出一句诗,最后翻了今年谢氏郎君的新出的诗集,从里面抄了一首。 杜二:“……”有这样的郎君,他也觉得丢脸。 只希望这位仙姑对谢望之的诗不熟,看不出来。 李令皎也很想知道,这里面写的,不会是什么请她出山之类的话吧。 于是打开了匣子,果真从里面看到了一张折起来的纸笺。 第52章 想要她做郑家妾 纸笺兴许是用植物染色过,呈现出淡淡的绯色,上面撒着零碎的金粉,拿起的时候,她甚至还嗅到了一阵清浅的幽香。 她打开纸笺一看。 片刻之后…… 李令皎面无表情地将纸笺团成一团,“抱歉,请回去告诉你们郎君,他的美意,我谢却了。” “女郎还是再考虑一下吧,”杜二劝道,“我家郎君出身临川郑氏。若是女郎愿为郑家妾,这样的珍珠,郎君愿奉上一斛之数。” 匣子里,柔软缎面上,一颗圆润的珍珠光彩如霞。 她看也没有看珍珠一眼,只是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讶然问道:“要我做妾?” 她念了这么多年书,在这里做了这么多事,她原本还以为,会有什么人慧眼识珠,请她做个幕僚什么的。 收到那张写着情诗的信笺的一瞬间,她也下意识地代入了现代思维,以为这就是普通的男人给女人写情书的追求手段,对方想和她谈了恋爱。 结果…… 一瞬间,一种既有些啼笑皆非、又不禁屈辱愤怒的心情,涌上了她的心头。 她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杜二还在说:“是。女郎请看,这样的一颗珍珠,在外价值数十金,我家郎君愿以一斛为聘……” “我不需要!”李令皎打断他的话,声音冷的像冰,“带上你们的东西,滚!” “女郎……” “可是不喜欢珍珠?”一个声音忽然插了进来,郑彧骑着白马靠近,他瞥了一眼杜二,“你怎么惹的仙姑动怒了?” 杜二没吭声。 郑彧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二人,笑吟吟地看着李令皎,语气轻浮:“是我这仆役不懂事,出言冒犯,惹恼仙姑了……如此乡野,彧能得见仙姑一面,实在是三生有幸,不知,可有机会效仿一次襄王神女?” 李令皎:“……” 襄王神女……这傻逼还想睡她呢! 她言简意赅:“不约、没空、滚。” “仙姑何必如此不近人情呢?若是不喜欢珍珠,还有琉璃、青金、美玉……足够你们一村人后半辈子吃饱喝足、衣食无忧了。” 骑在马上的郑彧,说到后半句的时候,猛地提高了声音,有些傲然地睥睨了周遭一圈。 村民们已经慢慢地聚集了过来,本是担心仙姑被欺负,突然,都听到了这句话。 还真有些人,露出了动摇神色。 他们穷怕了,饿怕了,若是后半辈子都能衣食无忧…… “啪!” 一个巴掌狠狠抽在他的后背上! “仙姑是缺咱们吃还是缺咱们穿了!”村民们对那些面露动摇的家伙骂道,“你看看你身上的新衣,还有咱们刚收上来的粮食!咱们不缺他们给的那些!” “可是……”一个声音弱弱响起,“如果仙姑做了有钱老爷家的妾,以后是不是就能吃好的、穿好的,出门都有人抬着了?” 仙姑总是舍不得吃肉,全都留给他们。 仙姑也不舍给给她自己穿好衣裳,总穿着布料稀少的上襦下裤,那许多的布料,都给了他们做衣裳用。 她还要帮他们收红薯、翻红薯…… 一时之间,大家都好沉默了。 “唰——” 一道凌厉风声,猛地从远处袭来。 日光下,只见一条闪烁着银芒的利器一闪而过。 “咴咴!” 马儿惊叫一声,迈开蹄子朝旁快速闪避,工兵铲擦着郑彧的发丝划过,“锵”的一声插在他身后的地上。 郑彧被吓了一跳,惊魂未定地朝着前方看去。 “仙姑说了不愿!” 苗高空着一双手,带着十几个壮年汉子走了出来,除了他,个个手里都抓着一把闪着寒芒的工兵铲。 很明显,刚刚的那一铲子,是他扔的。 他一双眼睛,有如鹰隼,满是寒意地盯紧了郑彧,衣服随时都会上前拼命的样子。 “郎、郎君……”杜二也被这虎视眈眈的架势整怕了,畏畏缩缩劝道,“他们这许多人呢……” 来的时候也没带部曲,就他们两个,面对这么多拿着武器的村民,他们两个,还真不一定打得过。 郑彧牵着缰绳,脸上有些挂不住,“哼,一群乡野无知的蠢货,如此蛮横粗野!” 他哼了一声,也不敢久留,飞快调转马头离去。 杜二喊了声“郎君等我”,也立刻骑上自己的驴子,追着郑彧而去。 等甩开了那群粗俗的低贱庶民,郑彧这才放慢了马,等待身后的杜二追上来。 他满脸的阴沉之色,显然是不爽极了。 杜二骑着毛驴靠近他,神情小心翼翼,“郎君,强扭的瓜不甜,要不咱们就算了吧?” “算了?”郑彧冷笑一声,面色鄙夷,“一群无知庶民,将一个乡野村妇当做仙姑供起来,哼,那女人居然敢拒绝做郑家的妾……” 杜二沉默不语。 忽然,郑彧叫了他一声,“杜二,你跟我去县城看看,我倒要知道,那女人是什么来头!” …… “没有?!”郑彧一脸诧异。 县长露出讨好的笑,点头哈腰:“是,没有……东宁乡的户籍都记在这儿了,没有能和您描述的那位女郎对上的。” 他顿了顿,委婉提示,“您是不是记错了呢?” 郑彧恼怒道:“这怎么可能,我分明就是在那儿见到她的,那些村人还称她是仙姑!” “仙姑!”县长一惊,讶然道,“郎君说的,不会是牛家村吧?” 郑彧斜眼看他,“怎么?你也听说过。” “是,”县长擦了一把汗,老实回答道,“上个月,我曾吩咐手下人去东宁乡收税租,他们就遇到了仙姑……” 说到这儿,他又忍不住骂了句:“这两个劣货!没用的蠢物!现如今已到了秋收的时候了,让他们再去收一次租,结果一个个抱病起不来身的!” 郑彧轻轻笑了一声,原本不耐烦的语气,添了几分兴趣盎然:“不急,你让他们同我说说仙姑的事……” “是。” 县长吩咐下去,没一会儿,那两个人就被带来了。 坐在高堂之上,听着下面两个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着上次收租的经历,郑彧脸上的笑容逐渐加深。 “哈哈哈哈,”听到一半,郑彧就忍不住大笑,“原来只是个连户籍都没有的女骗子!” 县长诧异道:“郎君此话何意?” 郑彧一脸拆穿玄机的得意之色:“什么蚂蚁写字?恐怕是事先用糖水在地上写好了的! 骗过这群偏僻小地方的人容易,想要靠这种变戏法的勾当骗他?可笑! 虽然不知其他几种,那女人是如何做到的,不过想必也只是更新奇点儿的戏法。 郑彧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县长大人,我家的一个逃妾跑去牛家村了,还要劳烦您给我配些人手,将她给捉回来。” 既然没有户籍,那他想说她是谁,她就是谁! 第53章 夜谈 夜间又落下了雨。 李令皎坐在村中唯一的大屋里,正指点着阿桃等几个妇人,如何将红薯蒸熟,然后摊开在火炕上烘成红薯干。 红薯的吃法很多,除了做红薯干,还可以捣成泥做红薯糕,或者碾成红薯粉做面条吃。 收获了这许多的红薯,后面一个冬天估计都要以红薯为食了,她想多开发几种吃法,省的吃厌了。 阿桃知道了她的心思,禁不住笑,说:“仙姑,能有口吃的,一年到头把肚子填饱,咱们就满足啦,哪会吃厌呢?” 现在他们一天三顿,光是吃烤红薯就能吃饱,倒是省下了她卖米面粮食的钱,也能存下一部分幸福值了。 她琢磨着,多存点儿钱,到时候买个大件的。 过了一会儿,阿桃等人终于将红薯干都在炕上平铺开了。 阿桃熄了锅灶,捡起搭在门边的斗笠,扭头说了句:“仙姑,我们走啦。” 火炕这东西真是神奇,也不用每天在下面烧着,只在煮饭的时候将灶烧热了,热烟自然而然就会进到炕底下,将整个炕面烘的热腾腾的,能暖和上许久。 现在还是秋季,天气不冷,多数时候他们都是用火炕来烘晒不干的衣服。阿桃已经可以想象,等到了冬天,天寒地冻的时候,可以躺在这火炕上睡觉,是多舒服的一件事了。 仙姑已经让砖窑那边继续烧砖了,也吩咐了砖瓦匠,继续建砖房。只要天气放晴,他们就干活不歇。 阿桃心里暗暗期盼着,到了冬天,自己能睡上这炕。 她戴好了斗笠,走进了雨中。 李令皎目送着阿桃几个离开,她靠着窗边坐,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水声,抬手摸了摸从自己脖子上挂下来的战术手电。 这只手电买了已经好几个月了,电量也终于消耗殆尽,在这种地方根本没有办法充电补充,如果再遇到危险的话,她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到什么别的防身手段。 今天多亏了村民们,都愿意站在她这边,苗高几个拿着武器,才吓走了那两个人。 可是……以后呢?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这么晚了,会是谁? 李令皎站起身,去开门。 借着屋内透出的微弱烛光,她看清楚了来人是萧伯一。 “这么晚了,萧郎君有什么事?”她侧了侧身体,朝着旁边让开一条道,放他进来。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萧伯一冒雨而来,身上被打湿了不少。 他进到屋里,借着微弱的烛光,走到炕边,抬手摸了摸炕面,触手感到一片温暖,便一屁股坐了下去。 “仆先去的庙里,不见仙姑,想来是在这里,就找过来了。” 萧伯一一边说着,一边挪了挪屁股,将自己整个人都塞到了炕上。他年纪大了,更怕冷些。 李令皎看着他的动作,提醒了句:“别把红薯干压到了。” 萧伯一捡起烘在炕上的红薯干,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问:“这是放在这儿烤干的?储存的时间如何?要怎么吃?” “比生的红薯更容易保存一些,直接吃就行。”李令皎补充了句,“如果是晴天,只需要放在太阳下晒干就行了,最近阴雨天太多。” 萧伯一盯着红薯干看了会儿,忽然笑了,抬起头道:“若是照仙姑这么说,将此物当做军粮,倒是最好不过。” “什么?”李令皎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萧伯一说:“产量高、易储存、可以饱腹,这不是最好的军粮吗?若是在野外行军,生火炊米必然会有烟火,容易被敌军发现偷袭,但若是吃的是这种红薯干,不就没了这种担忧?” 他说完,便微笑着望着李令皎,等着她的反应。 李令皎看着他,没说话。 气氛有些微妙。 随着时间在沉默中流逝,萧伯一脸上的笑逐渐淡去,最终他叹息一声,放下手里的红薯干。 “仙姑是世外高人,想来也对功名利禄不感兴趣,是伯一冒昧了。”萧伯一从炕上下来,整了整衣冠,拱手一揖到底。 萧家是战功起家,他看到红薯干的第一反应就是,如果能有这种粮食做军粮,军队的战斗力兴许还能再提高不少,萧家的势力也能更上一层。 李令皎问:“你希望我将这东西,交给某个世家,换取荣华富贵吗?” 萧伯一汗颜地说:“您是仙人,怎能屈居世俗权贵之下?” 李令皎却说:“如果将红薯交给某个世家,就能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让他们都能吃饱,我没什么不可以的。” 她念过书,她知道,如果红薯能在全国流通种植,百姓们的日子好过了,整体的社会经济才会繁荣,她也会比现在更有发挥的空间。 “但是,你和我都知道,任何一家得到了,都不会愿意将红薯苗分享出去。” 每个世家都有自己珍藏的农书,却没有一个想过,将农书里的技术传授给普通庶民,他们只想垄断所有知识、所有的上升途径。 前朝已经改进过造纸术,纸张远比从前廉价,但是普通人仍旧难以有读书的机会。为什么?因为生产力低下,他们只能将所有的时间放在田地里,余不下多余的粮食供养一个读书人。 “是,的确如您所言,这种粮食若是单独落入了某一个世家的手中,在全国推广开的概率微乎其微。” 萧伯一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子,问她, “但,仙姑既然知道,红薯是何等珍奇的作物。又可曾想过,如何保证它们可以留在百姓的手里,而不被侵占夺走?” 不待李令皎回答,萧伯一就继续说:“来的时候,仙姑还没有睡,想必也是在为白日里发生的事烦心吧?此次对方只是见色起意,但下次呢?他若是知道这里有什么呢?” 对方会做什么?烧杀抢掠?反正只是一群卑贱的庶民。 她自己,是自信有办法逃跑的,就算跑不成,也能找到保命的办法。 可是这些村民呢? 李令皎的声音沉了下去:“如此深夜,你来找我,应当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吧。” “是,”萧伯一直接道,“不知之前仆的提议,仙姑考虑得如何了?此地易守难攻,是个绝佳的地形,若是在此建立坞堡,对内自给自足,对外抵御强匪,也可不必向官府纳税,只是……需要一个人来做这个坞主。” 第54章 我不会走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你想要劝我自起一方势力的错觉?”李令皎在炕边坐下,忽然缓和了面色,带着几分笑意地戏谑了句。 萧伯一立刻说:“仙姑若是不愿受累,仆愿代劳,做这个坞主就是。” 所谓的坞堡,是一种在特定时代背景下诞生的庄园经济,通常是以宗族为纽带,当地豪强为核心,收拢大量的百姓,而形成的民间军事组织。 百姓们农忙时在庄园内耕种,有外敌时就拿起武器保卫坞堡,吃穿住行都在坞堡内解决,不必向官府缴纳租税。 唯一的问题就是,普通百姓很难搞到盐铁,也建立不起军事武装,只有豪强能解决这一问题。这也就导致,坞主基本上都是由当地的豪强担任,父死子继,坞堡内秩序井然,阶级分明。 依旧是一种地主与佃农的关系。 甚至,如今这些世家门阀,就是从最开始的坞堡文化,逐步发展而来的。 萧伯一会提出建立坞堡的建议,是出于自己的私心。 萧家既然放弃了他,那他干脆自立门户。 建立坞堡之后,仙姑必然会给他管事的权利,那些孩童们若是要念书,也需要仰仗他来教,大可趁着这种时候培养自己的心腹。 仙姑是世外之人,早晚有一天要离开,到时候的坞堡,大概率会落入他的手中。 再靠着仙姑留下的红薯苗、工兵铲等物,他有自信,只要自己能再多活个二十年,绝对能将坞堡发展成一个“凤宁萧氏”。 从上次遇到收税的起,他就在考虑这件事了,这次郑彧找过来,可以说是给了他绝佳的借口。 仙姑毕竟是仙姑,要是因为生气郑彧的冒犯,飘然离去也不是不可能。但,只要她还心系着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就不会离开得那么简单随意。 毕竟她离开了,郑彧可以将怒气发在百姓的身上嘛。 这群村民倒也没有让萧伯一失望,一字一句都在为仙姑考虑,要是他们轻易屈服了,还没这么好的效果呢。 如此天时地利人和,怎么能不把握呢? 李令皎当然也不是傻子。 她听了萧伯一那么多话,几乎每一句,都是将她往“占山为王”的方向上推。 萧伯一会这么提议,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她到底还是现代思维,想的没有萧伯一那么远,只以为他是想要做个管理层,于是出言试探了一句。 没想到萧伯一就那么直接地说了他想做坞主。 李令皎:“呵呵。” 萧伯一的提议,她采纳了。 但是萧伯一这个人,被发配去翻鸡屎了。 次日一早,李令皎召集了村里人开会。 “那二人兴许是临川郑氏的子弟,日后必然还会再来,你们可害怕么?”她端坐在神龛上,目光清透如水,扫过众人。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人说话。 苗公拄着拐杖站出来,脸上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的决绝,颤抖着声音开口:“仙姑、您……您回天上去吧,不用再管咱们了。” 仙姑本来就是方外之人,没有必要管他们这些灾民的死活的,如今居然因为他们受人羞辱,苗公实在是无地自容。 李令皎道:“若是我离去后,他们再来呢?” 苗公道:“就算是让他们将整个牛家村、苗家村,翻个底朝天,寻不到您,自然就会离开了。” 苗公嘴上说的轻松,实际上,心里也忐忑不安的很。 他知道他们这些贱民的命,在那些贵族老爷眼里算不得什么,就算对方恼羞成怒,一把火烧了这里,只怕也是有可能的。 苗高猛地超前迈出一步,冷声道:“大不了我和他们拼了!一命换一命,也不算亏!” 另外几个和他一起杀过狼的年轻人,身上也颇有血性,举起手里的工兵铲,大声道:“是!大不了和他们拼了!” “我是条贱命,要是能换了贵人的命,也不亏!” 牛沛比之苗高,要冷静上许多,思索片刻说:“咱们这里不止有仙姑,还有红砖、红薯、不碎瓶……便是仙姑离开了,被他们见到了这些,他们兴许也会杀了我们抢夺。” 牛沛的话一出口,顿时哗然。 “是,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 “我还记得,当初连家有个幺女长得好看,就是被人强抢过去了,连家所有的家资也被抢了,说是给他幺女做嫁妆!” “贵人只要看上了什么东西,就要抢!” 李令皎冷静开口,声音清晰,压过了喧哗讨论声:“我不会走。” “仙姑……” 李令皎说:“只要你们信我,我带你们过好日子,不再为吃穿发愁。若是有担忧回被郑氏报复的,也可以自行离开。你们在这里干了多日的活,离开的时候,我也会给你们些干粮。” 她话音落下,人群里,还真有好些个,露出了犹豫迟疑之色。 那几个很明显都是后来的,不是最开始的牛家村和苗家村的人。 如果是放在半个月前,他们兴许还真不会走,因为干旱,别的地方没有水喝。但是现在么……雨都下下来了,只要熬过这一阵,后面自己种田就是。 更何况,仙姑还说了,可以给他们干粮,足够他们多熬些日子了。 也有人是想走,又担忧很快冬季也要来了,自己没有余粮难以熬过的。 一时之间,大家的面色,被她尽收眼底。 李令皎继续道:“给你们的衣裳,也可以带走。” 衣裳…… 大家反应过来,摸了摸自己身上穿的布。 这衣裳的布料可不是普通麻布可以比的,要是卖了,也能换不少钱吧。 人群里,还真有几个声音冒了出来: “我……我、我想回乡了……” “我不是本地的……” “上次收税的老爷不是说了吗?要咱们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大部分人,还是不愿意离开的。 “在这儿能吃饱能穿暖,仙姑还给了咱们肉吃!我才不走!” 第55章 悬崖上别有洞天 留下来的人,不管是抱着何种心思,全都留下来了。 而选择离开的,李令皎也给他们装上了一筐红薯。 苗公站在牛家村村口,目送着这群人离去,良久不语。 李令皎走到他的身边,微不可觉地叹息一声:“不必再看了,接下来,该好好商讨一下,要如何面对后面的事了。” 这些人,都是苗公不辞辛苦,从别的村、别的乡带回来的,此时见他们毫不犹豫地离开,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苗公长叹一声,忽然转过头来,神情慎重道:“仙姑,老朽有一事要告知仙姑,仙姑请随老朽来。” 李令皎跟着苗公,一直走到了苗家村的村尾。 面前,是一面高高的山崖石壁,许是这些天落雨不停的缘故,沿着石壁有泉水潺潺流下,流淌到下方的河床里。 这条河,就是原本牛家村和苗家村共同饮水的河流。 苗公道:“当年我们苗家村的先祖,选择落脚在这儿,就是因为这条水源。之前因为干旱,水流断了,河床干涸,老朽实在是没有办法,就让高儿上去查探了一番……” 石壁险峻,也就只有苗高艺高人胆大,才敢上去一探究竟,结果发现上面居然有一片未曾有人涉足过的净土。 说是净土,却也不准确, 只能说上方居然有一处天然的开阔平地,足以建立一个村寨的大小。 “只不过,进出困难,与外界相连处只有这么一道山崖,实在是不便。加之当时上面也没有找到未干涸的水源,因而就没有打过这出地方的念头。” 苗公将当时的情况娓娓道来。 李令皎看着面前的这处石壁,高度约莫有十来米,接近105°的陡峭程度,想必当初苗高能爬上去也是不易。 萧伯一凑了过来,“若真的如苗公所言,这可是个绝佳的扎寨之处。” 他一身的鸡屎味,刚挨过来,大家都忍不住纷纷朝着周围散开了。 “让你去翻鸡屎,你翻完了?”李令皎斜着眼睛睨他。 萧伯一干笑了两声,抬起手挠了挠脑袋,道:“仆挂念仙姑,干完活就匆忙赶来了。” 李令皎:“行,一会儿我去检查一下。” 萧伯一:“鸡粪是腌臜之物,仙姑还是不要去了。” 李令皎“呵呵”笑了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抬手指了指面前的石壁,问他:“你可有办法进出?” 萧伯一见有了自己发挥的地方,立刻就说:“可让一个人先上去,然后垂下竖梯,便可借力攀爬。或者在上面建造滑轮,悬吊建材重物也不在话下。” 李令皎也是这么想的。 她买了一捆登山绳和消防云梯,先由之前已经上去过一次的苗高爬上去,将登山绳系上,然后放下消防云梯,其他人就借由登山绳爬上去。 李令皎将绳子拴在腰间,上面人直接一起合力将她拉了上去。 站上去的一瞬间,李令皎愣住了。 一切就和苗高描述的一样,上面地形开阔,光看大小,容纳下一个几百人小村寨不是问题。 而且此地有水源,之前干涸的河流的源头就在这里,李令皎观察之后,发现之前干涸是因为地下水下降,只要将上方的水源处再往下开凿些许,就不用担心上面的饮水问题。 唯一的问题是,上面的土地贫瘠,以山石为主,不适合种植。 从山崖上下来,李令皎将自己的打算和苗公等人商量了。 她准备以苗家村和牛家村为核心,在此地建立坞堡。 牛、苗两个村子相连,呈现出类似葫芦一般的地形。将苗家村与外界相通的道路堵住,只留下与牛家村相通的道路。 然后在牛家村外葫芦口处,设置第一道关卡,牛、苗两村之间设置第二道关卡,最后就是苗家村后的悬崖绝壁,是自然天险的第三道关卡。 李令皎准备将悬崖上的平地,改造为避难所与仓库。 如果外敌来犯,就算突破了前两道关卡,大家也可以全都退到悬崖上,只要斩断上下的云梯,就可以隔绝追兵。 以悬崖的高度来看,就算是下方的人进行火攻,也烧不到他们。 做完部署,李令皎也没忘记自己说过的,要去检查萧伯一的工作成果。 去往牛棚的一路上,萧伯一都在劝她:“仙姑没必要去的,别让鸡粪熏了您……” 到了地方,李令皎一把拉开了牛棚的门,一股鸡粪发酵的气味铺面而来。 她仔细一看,这些鸡粪居然还真的已经翻好了。 萧伯一居然动作这么快? 她怀疑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萧伯一一脸坦然地耸了耸肩膀,说:“仙姑您看,我就说没必要来看吧?” 李令皎盯着他看了会儿,走出了牛棚,关上门,将臭味全都堵在了身后。 直到傍晚时分,吃哺食的时候,岑小荷等一群孩子赶着鸡群从田埂上回来。 就在她们排着队打饭的时候,李令皎倏然发现了什么。 她抬手招呼了岑小荷一声,让她过来。 待小姑娘捧着碗靠近了,便问:“今天,萧郎君同你们说了什么?” 岑小荷咬着嘴唇,有些紧张地觑着她。 李令皎脸上笑容温和,问她:“你要骗仙姑吗?” 岑小荷连忙摇头。 “说吧,不会怪你。” 岑小荷只好说出了实情:“萧郎君说,只要我们帮他翻了鸡屎,就教我算积商。” 李令皎冷笑一声,好你个萧伯一,居然连这么个小孩子都利用! 但随即,她立刻反应过来什么,对岑小荷诧异问道:“教你算积商?加减法你已经学会了吗?” 积,就是乘法;商,就是除法。 她明明记得,自己不久之前才教的岑小荷算加减法,她这么快就已经掌握了? 岑小荷用力点头:“嗯!” 李令皎立刻报了两个数字,问她:“三百九十五加七百六十九,你算算加起来是多少。” 岑小荷甚至连拿树枝笔画都没有,就将答案报了出来:“一千一百六十四!” 卧槽,天才? 李令皎又自己算了一遍,发现完全正确,岑小荷一个小孩子,甚至算得比她一个成年人还快。 她摸了摸岑小荷的脑袋,“最近比较忙,等有空下来,我好好教你。” 她感觉未来的会计有着落了。 转头,李令皎就去找了萧伯一算账。 萧伯一见她过来,却一副早有准备的样子,先一步开口:“仙姑且容我争辩几句,仆并非有意偷懒,而是去忙别的了。” “哦?” “仙姑随我来便知。” 萧伯一带着李令皎去了村外山上的一处小屋。 这小屋破落,之前应当是山上猎户过夜落脚的地方。 打开屋子一看,里面是今早拿了干粮,说要离开的人。 第56章 郑彧再来 “他们……” 李令皎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的人。 一个个全都被困住了手脚、堵住了嘴巴,丢在地上,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 萧伯一是什么时候,把这些人全都抓回来关着的? 萧伯一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仙姑仁善,但人心险恶,若是放他们离开后,将此地的消息透露出去,反会引来灾祸。” 李令皎转头看向他:“所以你把他们都抓回来了?” 萧伯一拱手道歉:“仆擅自行事,还请仙姑恕罪。” 李令皎问:“你准备怎么处置他们?” 萧伯一说:“仙姑仁慈,想必是不忍杀他们的。” 李令皎不说话,但反应与表情都证明,萧伯一说的是对的。 她毕竟是在现代长大,被国家保护得很好,对于杀无辜的人这种事,心里还是过意不去。 甚至这个古代的很多严苛法律,对她来说,也是接受不了的。比如偷了东西,就要砍掉手什么的。 萧伯一叹息一声,他肯定是不会傻到和仙姑对着干的。 他说:“仆准备先将他们关押在这里,待到坞堡建成,尘埃已定,要不要留在这儿已经由不得他们了。” 李令皎说:“那就找你说的办吧。” 萧伯一心情复杂。 对这位仙姑的仁善,他既觉得庆幸,又觉得无奈。 庆幸的是,因为仙姑仁善,所以才容得下他这么多擅作主张;觉得无奈是因为,想要管理好一个势力,太过仁善,失去了铁血手腕可不行。 …… 砖窑日夜烧个不停,一批批的红砖被制造出来。一个砖窑不够,后面又多修建了几个,每日可以生产的红砖数量,稳定在了七八千块。 牛家村外,一堵防御的城墙,倚靠着山势,逐渐建立起雏形。 城墙的主要材料是红砖和水泥。 这段时间,李令皎仍然不放弃制造水泥,只是在专业知识不够的情况下,实在是很难成功。无奈之下,她只好花钱在拼夕夕上买,批发水泥倒也不算贵,一百斤只要六七十块钱。 有了水泥这种建材,城墙建造的速度极快。 苗家村后的山崖上,一个起吊装置也已经被制造好了。她花了一千多,从拼夕夕上买来了滑轮装上去,用钢丝绳穿过,吊起木质的轿厢,约莫可以承受两吨的重量。 村里人用这个装置,将砖头木料运到山崖上去,在上面的平坦处搭建了仓库。晾干的红薯,很大一部分都被运到了那里储藏起来。 大家干活卖力,在得知有危机的情况下,就连下雨天也不休息了。 李令皎看在眼里,下意识地就想起了,现代时候看到的工地标语: “抢晴天,抓阴天,牛毛细雨当好天,月亮底下当白天,晴天一天顶两天。小雨大干,大雨硬干,暴雨钻孔干,没雨拼命干!” 结果给萧伯一听到了,他觉得非常有道理,直接找来了一块木板,大手一挥泼墨写就,立在了村里最显眼的地方,人来人往都看得见。 李令皎:“……” 萧伯一还在感慨:“仙姑说的有道理啊!” 村民们也深以为然,反正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 其实往年,就算不做这些事,他们一年到头也没有闲着的时候,一年四季干活对于农民来说,是再正产不过的事。 就在坞堡的建设已有雏形的时候,有一天,在哨岗巡逻的人突然急匆匆地跑回来了,汇报说,外面有人来了。 而且不止一个,是一群。 李令皎登上建造好的哨岗,眯起眼睛远眺一看,真有一群黑漆漆的点点,朝着这边涌来。 她近视,也看不清具体是什么人,只能问旁边的萧伯一。 “萧伯一,你怎么看?” 自从见识了萧伯一那几次奇葩操作之后,她对这位曾经的乡长,就彻底失去了对待年长之人的尊重,直接叫起了他的名字。 萧伯一看了好半晌,道:“他们拿着武器,但颇有纪律,不似强匪。看样子,不是哪个大家族培养出的部曲,就是官府的人。” “诶对,”他一提,李令皎就想起来了,“咱们是不是说过,让那些收税的八月再来?” 算算时间,现在已经是八月下旬,再过几天都要到九月份了。 他们不会是来收税的吧? 李令皎立刻叫来苗高,让他们招呼起兄弟们,拿起武器守好城墙。 李令皎已经从萧伯一口中得知,官府军备废弛,根本没有强健的军力。朝廷甚至需要仰仗世家的部曲去对抗外敌,可以说是废物到极致了。 她若是在此地建立坞堡,就当自己是落草为寇了,只要能打退官府来剿匪的人,就不必向官府缴纳赋税。以官府的废物程度,估计在没有世家支持的情况下,也不可能三番几次来剿匪。 李令皎:什么梁山泊聚义。 没想到,她最后还是走上了这条违法犯罪的道路。 继《我在古代搞邪教》之后,剧情又发展成《我在古代混黑道》了吗? 不多时,那伙拿着武器的军队,已经兵临城下。 李令皎仔细一看,原本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 其实就三四十个人,一个个面黄肌瘦的,还不如村里的人长得健壮,手里拿着的武器都是什么破铜烂铁,刀都豁口了。 他们甚至连马都没有,全都是走路来的,唯一一个骑着马的,是李令皎的老熟人。 郑彧。 第57章 象象立大功 “请问,这里……是牛家村吗?” 郑彧在城墙下勒住了马,望着面前几丈高的城墙,眼神呆滞了一瞬,满脸茫然困惑。 这里什么时候凭空拔地而起了一座城? 难道……他们一不小心走错了路? 想到这儿,郑彧给身旁骑着驴的杜二使了个眼色。 杜二昂起脖子,提高了声音朝着城墙上喊道:“我家公子是临川郑氏,为捉捕逃妾而来,准备往东宁乡牛家村。请问这里是何地?牛家村如何走?” “捉捕逃妾?”城墙上,冒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杜二和郑彧,都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杜二应道:“是!若是尔等愿意提供线索,郑氏必有重谢。” “我日你个仙人板板的逃妾!” 下一刻,城墙上,一道愤怒的女声响起。 一把竹叉子从城墙上猛地被扔了出来,不偏不倚地朝着郑彧飞去。 “郎君小心!”杜二惊呼出声。 郑彧下意识地抬手去挡,身下的马不愧是良驹,当即一抬马蹄驮着主人朝旁闪避躲过。 竹叉子擦着郑彧的袖袍而过。 毫发无伤的郑彧一抬头,就城墙头上探出一张熟悉的女人的脸来。 李令皎自从穿越过来,还没飙过脏话,她也一直告诉自己要做个有素质的人,不然对不起自己念过的书。 但是面对上郑彧这个傻逼,实在是忍不住发飙了。 他居然,敢说她是他的逃妾? 造黄谣都造到古代来了! 一个封建地主阶级的余孽,也敢肖想她? 她祖上可是六代贫农,根正苗红,阶级成分毫无瑕疵! 她今天不过给他点儿教训,还真让他分不清大小王了! “是你?” 郑彧茫然一瞬,不知道为什么李令皎会出现在这里,却也没有多想。 面对自己看上的女人,他下意识地一甩袖袍,摆出一副风流公子的做派。 “原来你在这儿?现在随我回郑家去,我便不追究你潜逃之罪。”郑彧笑吟吟地仰头看着她,语气亲昵,像是在哄一只猫儿狗儿。 日光清透,洒在她的身上,发丝似乎也被镀上了一层金。 她像是整个人都飘在光里。 一开口就什么神仙气质都破功了: “你个傻逼嘴里喷的什么粪?今天出门脑子被驴踢了,还是被门夹了?你奶接生你的时候,是把胚胎丢了,留了你一个胎盘养大吧?让我跟你回家去?你还是先回家洗洗身上的鸡屎味吧!” 郑彧人都被骂得懵了半天。 好半晌,才终于从茫然无措的情绪里回过神来,他正要开口,忽然一股恶臭呛鼻而来。 哪儿来的臭味? 郑彧一脸迷茫地找了一圈恶臭的来源,结果发现是从自己的衣袖上传来的。 原来刚刚的竹叉子,是萧伯一用来翻鸡屎的,被李令皎随手抢过扔了出去。竹叉子上残留的鸡屎,全都擦在了郑彧的衣袖上。 郑彧看着在衣服上拖出了长长一道杠的鸡屎,脸都快绿了。 “你!” 他下意识地想要用力一挥衣袖,又怕把衣袖上的屎甩得到处都是,抬起的手僵在半空中,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最后气得把外袍脱了。 “你们别被这个女人骗了,她不过是我郑家的逃妾,连户籍都没有,在周边村子里装神弄鬼被当做什么仙姑,如今我便是带兵来追捕她的!” “尔等如若愿意行个方便,将这贱奴交给我们处置,郑家必有重谢!” 郑彧朝着城墙上大声喊道: “如若不信,大可去牛家村问问,这个女人是不是突然出现在牛家村的,身上也根本没有户籍!” “这儿就是牛家村!” 一道极为铿锵有力的声音,从城墙上传来。 苗高的脸,出现在郑彧的视野里。 “是你!你这个小子!” 郑彧一见苗高,就回忆起那天被他们一群人吓走的狼狈样,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这里是牛家村,怎么可能?上次我来的时候,分明不是这样!” 郑彧看着挡住前路的城墙,依山而建,足足有数丈之高,短短半个月,怎么可能建立的起,这样的城墙? 难道是凭空拔地而起?! 城墙上,也传来其他村民们高高低低的痛骂声。 “放他娘的狗屁,仙姑就是仙姑,不是骗子!” “是不是仙姑,我们能不知道吗?” “大旱的时候,官府都不管我们,只有仙姑给我们吃的,给我们水喝!” “日子好不容易好过点儿,你们就要来收租!” “你们哪里是官府!根本就是豺狼!是野兽!是强盗!” “别想带走仙姑!” 辱骂声越来越大,字字句句像是针一样扎进耳朵里,令郑彧脸色铁青。 “哼!妖言惑众!” 郑彧扭头看向身后跟着来的小兵,一声令下, “这些乡间妖民蛊惑人心,还不将他们拿下!” 几十个小兵抓着手里的武器,一个个都无精打采,象征性地朝前慢吞吞地磨蹭过去。 一路上跟着郑彧过来,他们早就又累又渴。 本以为真的像郑彧说的那样,只是抓一个逃妾,结果到了地方看到这么一座城墙。 难道要他们攻城? 他们就这么点儿人,饭都吃不饱,可没有为了一个世家郎君抢女人而拼命的必要! 为首的兵丁走到距离城墙几米的地方,就停住了脚步,抬头朝着城墙上大喊:“妖民还不快打开城门,束手就擒?” “休想!”城墙上传来一个声音,浑厚有力。 那个兵丁立马掉头了,对着郑彧说:“郎君,这群妖民不愿投降,我等实在是攻不下来,还是回县里搬救兵吧。” 郑彧:“……”不是,你攻了吗? 上行下效,县长是什么样的人,下面的兵自然也差不到哪儿去,当然是能糊弄就糊弄了呗。 “给我攻城!谁敢退后,县城里的父母妻儿都休想好过!我今日就不信了!这群贱民能反了天……” 郑彧眉眼间掠过一抹狠厉之色,高高扬起手里的马鞭,指向城墙。 但,他嘴里的话还没说完,倏然异变陡生! 眨眼的功夫,一头浑身雪白的小象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抻开两块蒲扇似的大耳朵,甩动着鼻子,就朝着郑彧冲了过去! “咴!” 胯下的马受了惊,高高扬起前蹄,就猛地窜了出去,将郑彧从马上摔落在地,化作一条白影朝着山间奔去。 “保护郑郎君!” 小兵们可是知道,偷奸耍滑不要紧,但是真让郑彧交代在这儿,他们回去就没法交差了。 但那小象皮糙肉厚,沉重的身体轻而易举地就将拦路的小兵撞飞,三两步就跑到了郑彧的跟前。 郑彧连滚带爬想要逃跑,腿上却传来一阵剧痛,让他站不起来。 小象已经奔至眼前,郑彧心头大骇,若是被这畜生一脚踩下,只怕要骨折断裂! 正在此时,小象忽然一个刹车,随后扭过身去,尾巴一甩,对着他露出了排泄的屁股。 “噗噗噗……” 伴随着一阵响动,大坨粪便接连不断地冒出,直直掉落在郑彧身上,顷刻就降之掩埋。 第58章 屎到临头 杜二:“……” 小兵:“……” 城墙上旁观了一切的李令皎:“……” 小象:( O????`O) 郑彧:“啊啊啊!” 杜二最先反应过来,忙说:“郎君别叫,小心它拉你嘴里!” 象象终于拉完了肚子里的存货,心满意足地扑扇了一下耳朵,屁股后面的尾巴像个小风扇似地旋转起来,将屁眼处残留的粪便甩得干干净净。 飞溅的粪便,将刚爬起来一点的郑彧又给打回去了。 城墙上,李令皎目睹完一切,沉默良久,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们最近是不是喂了它不少红薯?” 周围一圈村民纷纷低下头去,一脸的心虚。 象象虽然年纪还小,但是力气已经很大了,他们最近干活,没少使唤它。城墙能建造得这么快,也有他的功劳。小象驮着砖块土木来去一趟,能抵得过几个人。 看它干的好,他们也就奖励地喂了它不少红薯和地里收货的菜,隐隐约约有拿它当牛养的架势,还指望着来年兴许能让小象拖着犁耕地呢。 “算了,这次的事情解决之后,咱们就把它养了吧。”李令皎松了口。 其实她也想养这头小象很久了,主要是担忧对方太能吃,自己供养不起。不过村民们都如此接纳,愿意给出粮食,那就干脆顺水推舟好了。 一则,一头象养大训好之后,不仅可以耕种田地、驮运东西,若是遇到战争,还可以作为强大有力的杀器,对抗敌军。 二则,白象是祥瑞之兆,她如果想要继续扩大信徒,还是需要给自己制造点儿噱头的。 地上,被泡在一堆象粪里的郑彧已经快疯了。 屎, 好多的屎。 多到他前半生加起来也没见过这么多的屎…… 他现在甚至感觉,自己一张嘴,都能打出一个屎味的嗝儿。 一旁眼睁睁看了全程的杜二,呆愣了好半天,才“嗷”的一嗓子,反应过来。 “郎君!” 他无比凄厉地惨叫一声,捞起之前被郑彧脱在地上的外袍,就朝着郑彧扑了过去,不停擦拭着郑彧脸上的象粪。 但,不知为什么,越擦反而越脏了。 终于,郑彧忍不住骂出了声:“废物,你拿的什么给我擦脸?!” 杜二低头一看,坏了,他把鸡屎擦在自家郎君的脸上了。 “没用的蠢货!”郑彧气得胸口不断起伏,脸色又青又白,“居然敢如此羞辱我?给我冲城门,杀光这群贱民,踏平这儿……嗷!” 一不小心碰到受伤的腿,郑彧一嗓子嚎了出来! 杜二着急忙慌去检查他的伤腿,苦着脸劝:“郎君您少说两句吧,一会儿头顶的粪掉嘴里了……诶呦,您这腿都断了,赶紧的,回去找大夫最要紧!” 郑彧:“杀!杀了他们!” 杜二:“先找大夫要紧,郎君你这要是耽误了救治,瘸腿了可怎么办呀?” 不管郑彧如何地叫嚣,杜二都招呼着大家,赶紧一起将郑彧抬起去。 这可是临川郑家的小公子,要是真的将一条腿折在这儿了,他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一伙人兵荒马乱,抬着满身是屎的郑彧赶紧走了。 李令皎站在城墙上,人都懵了——这、这就结束了? 一旁萧伯一,面朝李令皎拱手一揖,笑着道:“恭喜仙姑,神兽助阵,眼前困局已破。” 怎么说不愧是读书人呢,居然把这件事形容的如此文艺。 事情解决得如此之快,甚至没有大动兵戈,她的心里不禁产生那一丝极为荒诞的不真实感,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心里始终还是有点不放心,迟疑问道:“他们……不会再回来了?” 萧伯一道:“只要这位小郎君家里有一个管事的长辈在,短时间内便不必担心他卷土重来。” 因为抢一个女人,被被马摔折了腿,又淋了满身的粪,难道是什么很光彩的事吗? 若是不想传扬出去,令郑家蒙羞,近段时间他必定是要低调行事的。 所谓的九品中正制,并不仅仅是看人的家世与才学,容貌、品行、举止,也属于考核的一部分。如果能被评定上一句“美风姿”,最后的成绩也能加分不少。 …… 郑彧摔断了腿的事到底还是传入了本家的耳中。 几个与他本就不睦的堂兄弟,趁此机会狠狠在祖父的面前,狠狠地给他上了回眼药。 郑母一向偏疼这个小孩子,得知消息后,亲自赶来照看。 在瞧见躺在床榻上养伤的郑彧后,郑母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问了问情况,得知大夫说至少要休养个半年, “怎么会伤得这么重?杜二是怎么办事的?” 总之在郑母的眼中,自己的儿子,堂堂世家公子,教养良好,是绝对不会有错的,定然是出生低贱的刁奴带坏了他。 当即便下令,将杜二抓起来,狠狠鞭打,直到她说停为止! “郎君郎君!”杜二惊慌失措,不断求饶,叫喊着郑彧。 他原以为郑彧会替自己求饶,他们虽然是一主一仆,但自小一起长大,情分深厚,平时郑彧有什么吩咐,他都帮着做的很好。 只除了这一次。 但郑彧只是不动声色地撇过脸去,脸上的表情甚至还有些烦闷。 杜二被拖了出去,就绑在门外的树上,扒开了衣服,一鞭鞭抽打到后背上,疼得他又哭又叫。 屋里,郑彧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外面的呻吟声,抓着母亲的手,一脸愤恨不已。 “母亲,你要帮我!彧儿受了这样的奇耻大辱,绝对不能放过那群刁民和那个妖女!” “对了,还有那天县长拨给我的那些兵!一个个都是废物!居然眼睁睁的看着我受欺辱!他们全都该死!” 郑母眼中含泪,握紧了儿子的手,“我的儿,你受苦了。母亲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是……” “可是什么?” 郑母垂泪道:“你父亲说了,近段时间要你收敛一些,北边……吃了败仗了。” 第59章 瘟疫 雨连绵不断地下,似乎要将之前三年没有下的量,一次性全都下个够。 起初还有些晴日,越到后面晴天越少。 李令皎在拼夕夕上买了些塑料布,带着村民们在田地里支起了雨棚,防止之前种下去的那些菜被雨打坏。 天色昏沉,雨脚如注。 苗公披着蓑衣,拄着拐杖,蹒跚步行在雨中,细密的水珠沿着蓑衣滚下,像是连绵不断的珠串。 “唉……” 抬头望了眼不远处,田地里,十来个村民正埋头疏通着沟渠,好,让水及时排出,不至于将菜根淹烂。 此时尚未入冬,但冰凉的雨水被风吹着打到脸上,已可以感觉到一种冰冷的刺痛,仿佛夹杂了绵密的冰渣子一般。 苗公长长的叹息一声。 这个冬天只怕是不好过啊。 他穿过泥泞的路面,走到了牛家村。 经过大家日夜不歇的努力,牛家村后已立起了两排砖房,是用红砖、水泥、三合土建的,坚稳牢固、风雨不侵。 这样的雨天,仍然有村民披着蓑衣、顶着雨在干活,忙忙碌碌地准备多建几间房。 仙姑已经说了,等屋建好之后,他们每户都能分到一间。 走到最先建好的那座大屋前,苗公抬手敲了敲门。 里头传来个声音:“谁呀?进来。” 推门进去,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淋过雨的寒意。 灶边,阿桃带着妇人们来回忙碌,将红薯放在锅上蒸熟,再切成条状,放在炕上烘成红薯干。 这样的红薯干,他们已经囤了许多。 “苗公来了呀,快靠到炕边去歇一歇,外面雨下得这样大,他都给您浇透了吧?”阿桃抬头看了一眼,见苗公身上湿漉漉的,急忙说道。 今日的雨下得实在是大,斗笠、蓑衣都快挡不住,身上叫雨一浇,再受了凉风吹,真怕他这把年纪会扛不住。 苗公说道:“老朽来找仙姑。” “在里头呢。” 这间屋子足够大,李令皎就让人用布隔出了个空间,暂时给她办公用。 原本的那破庙,屋顶破漏了,外头下大雨、里头下小雨,风一吹还冷得很,她实在是受不了,就先搬到这儿来住了。 萧伯一说,让人在山崖的空地上,给她建一个神庙,等建好了就搬到那儿去住。 李令皎答应了。 经过了这次郑彧的事,她的想法也发生了一些轻微的改变。 话语权是个非常重要的东西。 她其实早就想过,自己没有户籍这件事怎么解决。 原本的打算是,靠着在村民中积攒的声望,多少也能得一个“劝课农桑”的美名,到时候去县里补一个户籍,就不再是黑户。 却没有想到,还没等她有所动作,郑彧便先一步诬陷她为他的逃妾。 如果她足够强大,强到让郑彧不敢冒犯,兴许就不会有这次的事了。 李令皎心中,隐隐有一个计划成型。 现在的五百人,还不够。 她要让自己的声望高到,没有人可以轻视! “老朽拜见仙姑。”苗公掀开了帘子进来。 “苗公来了,快坐。”李令皎朝前方的椅子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下。 桌椅,是她给了让工匠们做的。 这地方,平日里大家都是席地而坐,只有一种到膝盖高的矮桌。 椅子更是没有。 只有一个见识多广些的木匠,听了她的描述后,说有一种叫胡床的家具,像是她说的椅子。 无奈之下,李令皎只好自己画了份图纸,交给了他们。 也幸亏她课余时间自学了点儿美术,画点桌椅板凳,不至于让人看不懂。 苗公在椅子上坐下。 起初他还有些不适应这坐具,后面逐渐习惯了,发觉比席地而坐更舒服。 至少挺照顾他屁股的,比坐在地上暖和。 “仙姑,”苗公坐稳之后,便开门见山地说,“老朽此来,是有一桩愁事。” 李令皎放下了手里的笔,正色道:“苗公请说。” 苗公叹息一声:“这些天来,落雨连绵不歇,天气也一日比一日寒冷,只怕这个冬天,不好过啊。” 阴雨天,屋内本就昏暗,再添了帘子,越发黑沉压抑,李令皎买了蜡烛点在桌角。 烛光拉长了两个人的影子。 李令皎歪着脑袋想了想。 的确,在这连棉花都还没有的时代,过冬是没有什么御寒的好办法。 但最重要的问题不在于这个,而是…… 苗公一脸愁苦地说:“大旱之后又是水涝,这样的天气人极容易受寒,一旦风邪入体,只怕……” 李令皎道:“苗公放心,这件事,我早有考虑。” 这是古代,医疗水平落后,就算是一场普通的感冒,也有可能夺取人的性命。 李令皎丝毫不敢有所怠慢,每日都让人熬了姜汤,给所有人喝下驱寒。 除此之外,最近这几天,她每天都在阅读,自己从拼夕夕上买来的那本《赤脚医生守册》,如饥似渴的汲取着里面关于医学的知识。 也幸好她早有准备。 第二日,村中就出现了有人咳嗽的状况。 李令皎不敢怠慢,现在大家群聚一块儿,又是容易感冒的季节,就怕会传染开去,连忙暂时停了工,将生病的人给隔开了治疗。 后面陆陆续续,又有几个人出现了感冒、鼻塞、发烧的症状,也都依照第一个那样,与其他人隔离治疗。 对照着书上说的,她给买了些抗生素的药,病人吃了几天,身体也就渐渐转好了。 这一次的处理及时,村中风平浪静,没出什么大岔子。 而他们所不知道的是, 在外界,一场瘟疫正随着大批的北方流民南渡,以令人惊骇的速度,飞快地蔓延开来。 第60章 衣冠南渡 北边战败,就连皇帝也不得不丢弃旧都,南渡逃难。 大批的贵族乘船南下。 无数受难的灾民混在其中,也盼望着可以跟随着世家的船只,逃到南边去。 这其中,甚至有从战场上战败逃亡的残兵。 河边渡口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尽是些面黄肌瘦的贫苦百姓,一个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 他们大多是从已经沦陷的城池里逃出来的,要是继续留在那儿,势必会沦为北边胡人的奴隶。 不过此刻的状况,与奴隶比起来也好不到哪儿去了。 若是有船过来,就一个个翘首以盼,争着抢着希望自己可以被船上的哪位贵人看中,收作仆役,带着一同南下。 人群里稍微长得标志些的女子,都仔仔细细地洗干净了脸,在手心里啐上两口唾沫,将鬓发往后抹得整齐。也甭管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看不看得清,对着那船上的窗口就搔首弄姿。 忽然人群里冒出一声惊呼。 原来是一艘船上,自那雕花的大窗里,轻飘飘落下来一张丝绸手帕,掉到水里去了。 霎时间,就如同鸭子下水一般,岸边的人,会游泳的、不会游泳的,扑腾腾地都往水里蹦。 为着争抢一张手帕,竟在水里打了起来。 一个个都希望自己是捡起那张手帕的人,能得夫人小姐的青睐,有个上船的机会。 然而还没等他们争出个结果,那艘雕花的大船就顺着水波开走了。 船舱里,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小丫头,朝外探头看了眼,一脸好笑地回过头来。 “女郎,那群人还在争呢!” 她将外面发生的事,当做笑话说给家中女郎听,笑得牙不见眼。 一个妙龄的少女坐在胡床上,也被她逗得笑了出来。 半晌,扭过头去,看身边一把年纪的嬷嬷,笑着道:“下次嬷嬷可要看好手绢儿了,别又掉在了水里。” 那引得大家争破了头的丝绸手帕,居然只是世家贵族里一个老妈子的。 而水里的一番争抢,只是这些郎君淑女茶余饭后的笑料。 船上的人也不会看见, 不会水的扑腾了几下后就沉了下去,再无一点儿声音; 会水的好不容易爬上了岸,浑身脱力地抱紧了双膝,裹着湿漉漉的衣服发抖,一旦遭了风寒,多半是活不下去。 直到半夜时分。 一艘小船从前方漂流而下。 埋伏在岸边的一群人,终于等到了机会。 为首的两个对视一眼,又朝着身后的众兄弟使了个眼色,便毫不犹豫地“扑腾”一声跳进水里,朝着那艘小船奋力游去! 他们要夺船! 只有从这些贵族的手里抢到船,他们才有活着回乡的机会! 小船的守卫不够森严,加之半夜时分,一个个昏昏欲睡,与这群上过了战场的人交手,很快落入了下风。 鲜血几乎将水面都染红,一具具尸体被从船上抛下去。 天色微明。 小船已漂泊在了江上。 一伙人靠在甲板上不住喘着粗气。 直到这个时候,才有人如梦方醒一般意识到他们做了什么,虚弱者声音胆怯问出声:“咱们、咱们杀了萧家的郎君,不会有什么事吧?” 刚刚杀人的时候,可是听着他们大喊,他们是什么萧家人…… 为首的那个啐了一口血沫:“又没有人看见,只要不说,谁会知道?” “现在知道怕了?你也不想想,咱们要是抢不到这艘船,这辈子都别想回去了!你不想见你娘了?” 提及母亲,那人露出了有些不安的表情,耷拉着眉眼,小声地嘟哝:“我们被抓来当兵这么久,我娘还活着吗?” 他们都是南边同一个地方出来的,同一年被抓去服了兵役,本来去的时候是几百号人,几年征战下来,就只剩下他们这几十号人了。 他们无时无刻不盼望着有一天的回乡,但做梦也没有想到,能有回乡的机会,是因为将军率先做了逃兵,他们这些小兵也不得不逃。 听说南边大旱了整整三年,也不知道家里还有没有人活着。 要是他们千辛万苦,好不容易逃回去,却发现家里人早已死光了…… 那场景,他们连想也不敢想。 “诶,”忽然有人问出声,“苗良,你阿耶也一把年纪了吧?你们兄弟两个都被抓了壮丁,家里可有人照顾?” 苗良低头将一块布缠在自己的伤处,“还有一个弟弟,他一定能把阿耶照顾好。” “还有个弟弟呀,真好……我家除了我,已没有人了……” 苗良垂下眼帘,没有吭声。 他也不知道,自己回去之后,还能不能见到父亲、小弟…… 大旱三年,他们真的还能活下来吗? …… “烧已经退了。再休息一天,观察一下。” 李令皎用温度计检查病人的体温,终于放下心来,笑着对她说道。 阿桃捧着个铝盒跟在她的身后,见李令皎放下温度计,急忙用铝盒里的酒精棉擦拭一遍消毒。 自打仙姑开始给病人看病,她就放下了厨房的工作,忙前忙后地追着仙姑跑。 李令皎看得出来,这姑娘对医学很感兴趣。 只可惜她自己也是个半吊子出身,大学学的是汉语言文学,辅修马列毛概,现在给人看病都是临时抱佛脚翻的书,属于摸着石头过河。 不然的话,她还真愿意多教阿桃一些。 继续走向下一个病人,对方应该是上呼吸道感染引发的咳嗽,李令皎给开了点儿止咳糖浆和感冒药。 药物,她没有直接给病人,而是交给了阿桃保管,让阿桃盯着他们服用。 因为她发现,这些病人经常舍不得吃药。 就比如止咳糖浆,病人第一次吃了一口后,发现是甜的,就开始舍不得吃了,说好的一大勺的分量,她就舔了舔瓶盖。甚至将瓶子藏在衣服里,想要打一整瓶止咳糖浆带回去,喂给家里的小孩儿。 毕竟,这可是糖呀! 李令皎发现了一两次之后,就不肯再将药给到他们手上了。也幸好阿桃人机灵,记性又好,每个病人吃的什么药,什么用法用量,她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继续走向下一个病人,这次没等李令皎开口,阿桃就说了:“他半个时辰前刚退的烧。” 李令皎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 阿桃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赧然,有些心虚地垂下眼帘,小声说道:“我摸着他不是那么热了,就试着也用了一下这个棍棍。” 李令皎问:“你看得懂上面的数字?” 阿桃有些迟疑地摇了摇头,说:“我记得中间那条线,停在哪个歪歪扭扭的符号下时,是不发热的……” 第61章 防患于未然 阿桃心思缜密,观察着她的动作,几天的功夫就弄清楚了温度计该如何使用 李令皎将信将疑,将温度计夹在了病人的胳肢窝里,等了半天后拔出来,盯着上面的水银柱一看,果然烧已经退了。 她转头看向阿桃,将手里的温度计朝她递去:“你记得是在哪儿?指给我看。” 阿桃接过后,很快就指出了上面标记着37的数字,有些怯怯地说:“我记得是在这儿。” 李令皎低头一看她指的地方,还真没有错。一般腋下测量体温36-37℃不算发烧。 “这样吧。”李令皎想了想,干脆说,“从今天开始,厨房那边就不用你负责了……” 没等她说完,阿桃脸色一变,眼神瞬间紧张起来,“是、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不是。”李令皎失笑地摇头,温和道,“是准备让你专心学习治病救人,以后好将这方面交给你。” “交给我?”阿桃睁大了眼睛。 李令皎耐心地说:“我会的东西也不多,只要你愿意学,全都可以教给你。不过其余的,就要靠你自己摸索领悟了。” 阿桃的脸在瞬间由紧张变为惊喜,她展开笑颜,重重地点了下头,语气无比笃定:“嗯,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念书写字也要学。”李令皎说,“以后总不至于连药方都不会写。” “知道啦,仙姑。” 看过一圈病人,见没有谁有病情加重的征兆,李令皎这才放下心来。 她可真的是太害怕,流行性感冒会发展为瘟疫了。 带着阿桃离开病房,两人一边撑着伞走在雨里,一边说着话。 得了仙姑要教自己医术的准信,之前许多不解的问题,阿桃也敢放心大胆地问了,就比如说: “为什么每次用过了那根棍子之后,都要用那个小白团子擦一擦呀?”阿桃问。 李令皎耐心地告诉她:“那根棍,叫温度计,是专门用来测量体温的。小白团子,叫酒精棉,是沾了酒精的棉花,擦拭东西可以消毒。” “棉花?那也是一种花吗?消毒?难道用了那根温度计人会中毒?” “棉花……”李令皎有些卡壳,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那应该是一种花吧? 她想了想说:“也是一种从地里长出来的,可以纺成纱、织成布,也可以填进衣服里保暖。” “那不就同丝绵差不多?难怪要叫棉花!” 李令皎又给她解释了消毒的意思。 病人的身上会有病毒,正常人接触了之后,很容易就会被传染上疾病,也就是古代所谓的“过了病气”。 只要经过消毒,那些病毒就会大大减少,其他人被传染的概率也会降低。 阿桃很会举一反三:“那咱们每次进屋里,仙姑您都要咱们带上那挡着脸的……额、口罩,也是为了防止接触到病毒吧?还有您平时让咱们喷在屋里的那种怪味的水,也是消毒的吗?” 李令皎点头,“是。” 阿桃又想到了别的:“热水也是可以消毒的吗?那些用过的口罩,您都让咱们放在热水里煮开了。还有,就连平时咱们喝水,您也说要喝烧开过后的。” 阿桃的问题多的数不清,李令皎只好一一解释。 但经常上一个问题还没有全部解释清楚,阿桃马上又提出了新的。 问得李令皎一个头两个大,感觉身边的这姑娘简直是一本《十万个为什么》? 终于,两个人走到了井边。 村人们爱惜这口井,尽管后面断流的河水又重新续上,他们吃的水还是更愿意从这口井里打。 井里水比河里的水要甜。村人都这么说。 也有人是觉得,喝了仙姑井里的水,多少也能沾点儿“仙气”,保佑他身体健康、平安顺遂。 为了好好的爱护这口井,他们甚至围着井建起了一座简陋的亭子,不让它受风吹雨打。 走到亭里,李令皎收起了伞,和阿桃两人合力,搬开了盖在井上的石板。 盖上石板也是为了防止脏东西会落进井里。 搬开石板之后,李令皎扯着挂在井口的一根鱼线,将那鱼线连着的东西,从井里给拉了上来。 是一个约五六厘米粗、二节相连的毛竹筒。 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些白色的粉末,此时已剩的不多了。 李令皎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白粉,从进粉口倒了进去,重新用绳扎紧了,再将毛竹筒放回井里。 “都看懂了吗?”李令皎回头看了眼阿桃,问道。 阿桃点了点头,这个程序并不复杂。 她探头望着井里的毛竹筒,又有些好奇:“仙姑,这个放进井里,有什么用?” “也是消毒的。” 这方法是李令皎从《赤脚医生手册》上看来的,叫做二节竹筒持续消毒法。每次有人打水,带起井水震荡,装在竹筒里的漂白粉就会溢出,起到消毒的作用。 她对阿桃说:“这件事也交给你来做,也省得我每天来回跑。” 村子里的防疫卫生工作做得很彻底。 除了井水消毒,还有粪便管理、虫鼠除害。 村里建了两个公厕,粪便统一处理,严禁随地大小便。李令皎还特意安排了几个小孩,每天就在附近巡逻,抓有没有人随地便溺,一旦抓到,就给关小黑屋里饿着。 大人倒还有些花花肠子,可能是会为了面子情分,相互遮掩一下。小孩子就不一样了,抓到之后,一点情面也不留地上报,就为了得到仙姑那一句夸奖。 唯一让李令皎觉得头疼的就是,养的那头象象,一天会被举报个二三十次。 没办法,大象是边吃边拉的动物嘛。 好在大象的粪便与人不同,他们的粪便里大多是未消化完的食物,甚至闻起来也不臭。可以直接将鸡赶过去,让这些鸡们在大象粪便里寻找能吃的东西。 至于灭杀虫子老鼠,一方面是因为李令皎害怕这些东西,另一方面是为了防止鼠疫。 古代的瘟疫总共就那么几种,其中,鼠疫的危害最大。欧洲历史上就曾发生过一次持续300年的大鼠疫,死亡人数约5000万。近现代时期,东北也发生过鼠疫,死了有6万人。 鼠疫可比流行性感冒难治多了,而且他们是通过老鼠、跳蚤传播,很容易就会蔓延开。 为了防患于未然,李令皎甚至在村里下了死命令: 所有人,只要见到了老鼠跳蚤,一只也不能放过,必须就地处理,格杀勿论! 村里人心里也犯嘀咕,看来仙姑是真的讨厌这些虫子老鼠,那必须不能让任何一只出现在她的面前! 第62章 疫病 江面辽阔,迷蒙在雨中。 船行了两三日,仍未抵达此行的目的地,船上的人却出现了上吐下、泻高热晕厥的状况。 他们逃得匆忙,船上也未带一个医师,年长的老妈子瞧见这许多人患了相似的症状,心里泛起了嘀咕。 “郎君、夫人,若再这样下去,只怕患病的人会越来越多,还是早做处理的好……”老妈子一脸愁云。 男人捻着胡须,站在船弦上迎着江风,垂眸沉思。 身旁的妻子已等不及,焦急催促着:“郎君,您快拿个主意呀……就算留着他们,跟咱们过了江,这病怕也是要带过去的。” 良久那男人长叹一声,似有万般的无奈,开口道:“也罢,便是为了大家考虑,也留不得他们了。将那些患了病的,都丢下船去吧。” “是。” 甲板上,患了病的仆役们撑着虚弱的病体,不住的挣扎求饶,呼叫声令人闻之凄然。 夫人低下了眉眼,手里捻着佛珠,念叨了句“阿弥陀佛”,便好似不忍再看,转身进了船舱里。 只留下身后一阵阵“扑通、扑通”的落水声。 进了船舱内,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问身边的丫鬟:“这两日怎的不见阿窈?” “女郎她说身体不适。”丫鬟答话。 夫人闻言心急,嗔怪道:“怎么也不早说?快带我去看看。” 匆忙赶到了大女儿的屋中,推门一看,年轻的女郎正病殃殃地捱在榻上,脸色苍白,唇瓣失了血色,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我儿……”夫人心疼极了,气得将身边的丫鬟都训斥了一遍,“女郎病得这样重,怎么也无人同我说一声?” 丫鬟小声地辩驳:“前几日看不出的,只说身上乏力,今日才突然这样来势汹汹……” 她话尚未说完,就叫夫人打断了:“巧嘴薄舌!掌嘴!” 噼啪的掌嘴声里,夫人攥住了女儿的手,一脸的爱怜:“我儿,你怎么这样傻?若是不舒服,早该让母亲知道……这伤口是怎么回事?” 摸着那娇养出的凝脂般的手,忽然觉察出几分不对,低头一看,夫人心中一惊。 丫鬟终于停下了掌嘴,白净的脸被打的红肿上寸高,含糊不清地答话:“上船前,女郎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竟然是从那些腌臜的贱民身上窜出来的!” 她说着话,眼中闪烁着鄙夷不屑的光。 夫人静默不语,只低头望着女儿的手背。 只见两个红红的血点,印在白皙的肌肤上,有种近乎妖异不祥之感。 “都别声张出去!”夫人握紧了女儿的手,“我儿放心,等过了江,母亲一定为你请名医医治。” …… 另一艘小船。 他们这伙人,没几个懂得驾船的,在江面上飘了数日,始终不见对岸。 船上人的状况,却已经不大对劲。 好几个发了高热的,昏昏沉沉倒在船舱里,浑身脱力到根本起不来身。 “苗、苗良……我是不是要死了?” 一个烧的满脸通红、嘴唇雪白的年轻汉子,抓紧了身边人的手,他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发出低弱的呢喃。 “我好像瞧见我阿娘了……还有妹妹……他们说,等着我去团聚……” 苗良紧紧抓住他的手,“坚持住,等到了对岸我们就给你找大夫!你还要回去和你阿娘妹妹团聚呢!” “团聚……我知道,我阿娘怕是已经没了……他们是要接我去天上团聚……” “别说这种话!”苗良将一碗清水凑到他的嘴边,“喝点儿水,给我撑住,咱们就快到对岸了!” “我、我不用……”年轻汉子将脑袋偏向一边,一边咳嗽,一边断续说着话,“别照顾我了,当心让你也染了病……要是我死了,就将我丢到江里去吧……” “胡说八道什么?当初一起出来的时候,你们跟着我苗良!现如今,我当然也要将你们带回去!不然我有什么颜面去见乡亲!” 忽然,从船舱外传来惊喜的呼喊声。 “看到对岸了!看到对岸了!” 房门被“啪”的一声撞开,一个和苗良长相三分相似的年轻人,闯进船舱里。 “大哥!终于看见对岸了!明日、说不准今日,咱们就能到了!” 苗良大喜过望,“你!你听到了吗?咱们就要到对岸了!我带你去见你阿娘和妹妹!” …… 天气越来越冷了。 好不容易雨终于停了,温度依旧没有升回去。 李令皎不得已,给自己在拼夕夕上买了件军大衣,便宜又保暖,里头是双层夹绒的。她将绒层拆了下来,穿着正好。 等真到了冬天,再将绒层给装上就好,秋冬两穿。 不过他自己裹着军大衣暖和舒适的时候,看见村民们还是穿着夏季的衣服,衣衫单薄的样子,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终于忍不住,叫了之前负责缝衣裳香绣过来,问她:“现在赶做一批冬衣,可来得及?” 香绣睁大了眼睛,一脸的不认同:“今年才做的新衣裳,哪里用得着再做?” “我看大家都冷得很……” 香绣笑了,说:“哪里会冷哟,这还没到冷的时候呢!冷了就多干点儿活,身上就热得都能冒汗了。真要是冷了,还能往大屋里炕边一缩,冻不着的!” 倒把李令皎给说住了,她忍不住反思:难道真的是她太娇气了? 不过,心里要准备一批冬衣的想法,还是没有打消。 军大衣便宜的,四五十块钱就能买一件,十分划算。但如果要买个几百件的话,那也得花个几万块钱了。 她每天能攒下来的幸福值只有400左右,一个月也才1万多,一次性还真买不起这么多件…… 要是这时候能来一批新用户就好了。 第63章 朝着苗家村相反的方向走 苗良已记不清,他们一行人自下了船之后,走了有多少天了。 他们没人会撑船,好不容易将船停到了一个岸边,却是荒郊野外,分不清究竟是在哪里。 一行人相互扶持着,谁也不肯将同伴丢下,轮流背着重病昏迷的同伴,走了许久才瞧见一座城池。 他们是从战场上逃回来的,身上没带户籍路引,也不敢随便进到城里,晚上只敢在城外的破庙里露宿。 眼看着同伴实在是快要撑不住了,苗良狠了狠心,冒险朝着城门走去。也许是近些日子的动荡,城门处的守卫并不森严。倒还真让他给糊弄过去了。 进到城里后,他用身上仅剩的些许散碎银钱买了些吃食,又到药铺里去抓药。大夫让他将病人背来,他心思谨慎,不敢冒这个险,只推说不方便将大致的症状描述了一番。大夫也没有办法,只能根据他说的病症理了一张退烧的方子。 抓完药,一结算药钱,发现比预料中的要贵上许多,苗良掏钱的动作不由顿住了。 药铺里的伙计见他皱眉,解释说:“近日常有人来抓这味药,所以价格就涨上去了。” 大旱整整三年,药材生长本就艰难,最近抓药的人又越来越多,价格自然而然就涨了许多。 苗良一咬牙,还是将药钱给付了,怀里揣着几包药匆忙离开了药铺。 走在路上,他听见周围人的交谈声。 “近日好多从北边逃难来的,在这置了宅邸、买了屋呢,一副要常住的样子。” “你这就不懂了吧,我已听说了,北边吃了败仗,连洛阳都叫胡人打进去了。” “呀,那可是洛阳……” “可不是么,皇帝都让胡人给赶到南边来了,这些人都是跟着一起逃到南边来的。” “逃吧,逃吧,来了就来了。这些世家逃来了这儿,免不了又要买许多奴仆……”那人叹了口气,又忽然想起什么,向对面人问道,“对了,你那女儿年纪正好,可有她也去做个使女的打算?” 对面人连连摇头,“不去不去!那都是要卖身的,怎舍得我的女儿吃那样的苦?” “这也不一定是吃苦哩,若是让主人家的小郎君看上了?那岂不是一步登天?” “听你鬼扯。你没瞧见么,昨日经过咱们这儿的那位,听说还是王家的人,那几个患了病的仆役,不是说丢就丢了?连大夫也没给请一个,现在人还躺在城门外边,连个去处也没有。” “你还真别说,近日得病的人好像不少?这季节的确容易受风寒……” 看来南渡的消息,早就已经传开了。 苗良垂下眼帘,拉低了头上的斗笠,步履匆匆地朝着城外赶。 他的心里沉甸甸的,装满着刚刚听到的消息。 近日患病的人很多么? 而且,似乎都与北边来的人,有些关联。 想到那两人交谈的内容,苗良步履匆匆地走到了城门外,在附近寻找了一番,又问了些人,终于打听到了消息。 他连忙朝着打探到的方向走去,远远便瞧见好几个人萎靡地靠着城墙,将身体蜷缩起来,艰难地用城墙突出的那点儿地方避雨。 苗良上前两步,又忽而想起什么,伸手扯过衣服上的一块布,捂住了口鼻,才靠近过去。 “你们……要不要紧?” 听到有人问话,靠着城墙的那几个人,好半晌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慢吞吞抬起了头。 “你——”她声音粗哑,眯着眼睛艰难地辨认面前的人。 苗良忙说:“我是路过的,看你倒在这儿,来问一问。” 那是个年轻的少女,只看她清丽的面容,和丝毫不似能干活的身段,苗良便知道,她之前兴许是世家大族豢养的歌舞姬之类。 连南渡都特意带着她,兴许之前十分的宠爱珍惜,可为什么到了这儿,却偏偏将她丢下了? 苗良心中已有了猜测。 因为这份猜测,他的心情越发沉重起来。 少女警惕地望着他,有些害怕地一步步往后缩,语气颇为抵触:“我没有事,不用你管……” 苗良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此时也没有多话,直接转身离开了。 少女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人终于走远,才慢吞吞松开了手心里紧攥着的石头。 苗良心情沉重地回到了同伴们中间,从包袱里取出买来的干粮和药,分给大家。 弟弟苗枫高兴地接过了一块干饼,就着雨水,大口的咀嚼起来。 “这个药也给煎上吧。”苗良说。 苗枫嘴里咬着饼,翻出了一个破了的陶罐,好歹底没有漏,直接就架在了火堆上,将药放在里面。 他看着火,一边吃饼,一边含混不清的问苗良,“可打听到凤宁县怎么走的? 苗良低低地“嗯”了一声,表情淹没在跳跃不定的火光中,有些微妙。 苗枫被马上就要回家的喜悦击中了,并没有注意到。 休息到雨停,给重病的伙伴们喂了药,他们就上路。 苗良望了望终于放晴的天,垂下眼帘,却是领着他们往与凤宁县苗家村相反的方向走了。 …… 天气越来越冷了。 苗家村后悬崖上的工程终于得以竣工,李令皎站在悬崖上,满意地验收着大家的工作成果。 贴着山壁挖了六七个洞,专门用于储存红薯。 另外还用砖块水泥建了一座平房,是新的仙姑庙。 悬崖前方,用木头做了个上下活动的起吊装置,中间安装的是她从拼夕夕上买的滑轮装置,用钢丝绳一端吊起运输的轿厢,钢丝绳的另一端可以绑在小象的身上,就成了一个粗糙的象力电梯。 她走上象力电梯,村民立马赶着小象慢慢的往后退,随着小象的后退,轿厢平稳向下运行,终于落地。 这段时间,运输人也好,运输砖块水泥好,运输红薯也好,小象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工作,从来没有出过什么意外。 李令皎环顾四周,脸上笑意盎然:“大家都做得很好。” 萧伯一看她心情很好的样子,微笑着走上前,一挥衣袖——军大衣太厚了,没给挥动。 他也不介意,笑吟吟地说:“此地日后就是仙姑的住所,还请仙姑赐个名。” 李令皎沉吟片刻,“那就叫……黑木崖好了。” 第64章 瘟疫逃难来的人 “黑木崖?”萧伯一对着这个名字也夸得出来,“好名字啊,仙姑!” 李令皎:“……”她忍不住斜了他一眼,“哪里好?” 萧伯一振振有词:“黑为水德。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这说的正是仙姑您啊!” “那木呢?” “木乃指万物生机,水生木,正是一幅生机勃勃的景象。”萧伯一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这正表明,仙姑您下凡为此地百姓带来了生机!” 李令皎:“……” 有点被这个人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能力震撼了。 莫非这就是世家精心培养出的贵公子的底蕴吗? 其实她取这个名字,完全就是自己的恶趣味。 小时候武侠剧看多了,她甚至有点羞耻地幻想了一下,将来信众发展地壮大了,站在这个下面喊“千秋万代,一统江湖”的画面。 她赶紧摇了摇头,将那中二的画面从脑海里甩出去。 此时,忽然急匆匆地跑来了几个人。 是巡逻队里的。 之前,她为了防止再有危险找过来,特意组织了两只巡逻队,每天轮流换班,站在坞堡的哨岗高台上,监视着远处的动静。 巡逻队的队长,分别是苗高和牛沛,队员们则是之前猎狼的人。他们不但要巡逻,还要每日加强身体锻炼,以及学习搏斗技巧。 李令皎也幻想过,自己能开一个像别的穿越前辈那样的金手指,能轻松搞来大炮枪械之类的热武器,那对这个时代简直是碾压式的打击,再也不用像今天这样提心吊胆。 但,拼夕夕上根本不可能买到枪支弹药,甚至就连防狼喷雾这种东西,也是被国家禁止售卖的。 不过她倒是想过,自己制造点儿土炸弹,办法也很简单,穿越小说里早就写烂了的“一硝二硫三木炭”,但考虑没有实验的场地,怕误伤到村民,暂时搁置了。 最后,就只是给这些巡逻队的队员们,一人配上了一把工兵铲。 此时,那个巡逻队员背着工兵铲,匆匆赶来,他跑得太急,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 “仙仙仙仙仙姑!”一个紧急刹车,让他差点儿没收住摔倒在地上,摇摇晃晃好几下才稳住身体。 李令皎看他一头一脸的汗,蹙了蹙眉,“是发生什么要紧的事了?” 巡逻队员急忙道:“又、又有人来了!” “什么人?”李令皎心里一惊,难道是郑彧那个瘪犊子回去之后仍然不死心? 她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小象,象粑粑现在可以用作鸡饲料,要是再浇郑彧一头,是不是有点浪费了?总感觉还便宜这小子了。 巡逻队员大口喘着粗气,说话也结结巴巴:“他、他们,他们是……” “你别急,慢慢说,是郑彧还是来收租的?”距离上次赶走郑彧,已经一个多月了,现在都要入冬了。 她嘴上说着别急,心里却开始盘算起来,如果真的是他们,要如何对付了。 再不济,买上几袋面粉,到时候朝着他们撒去,放上火一点燃,就是粉尘爆炸,威力甚至赶得上炸弹。 巡逻队员大口大口喘着气,好半晌才终于稍微平复了呼吸,能好好说话了:“不,不是他们。是流民,从别的地方逃过来的……” “从别的地方逃过来的?” 为什么要逃? 之前干旱逃荒倒还能理解,现如今连绵的秋雨下了一个月,干旱早已缓解。照理说应该会留在原乡,期待着来年重新播种庄稼。 难道是因为天冷? 巡逻队员道:“您、您去看便知……” 李令皎心有困惑地跟着去了,站上城墙一看,她顿时一惊。 来的人还不少! 看他们的衣着打扮,都是穷困潦倒的百姓,应当不是郑彧找来的人, 牛沛见李令皎过来,急忙上前,唤道:“仙姑。” 李令皎望着汇聚在坞堡外的百姓,不禁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牛沛这才将一切娓娓道来: “前日,咱们就见有人来到了城门下,萧郎君说,也许会是什么奸细,让咱们别开门,让他在外面呆着,观察上一会儿再说。” “结果,第二日来了更多的人,这才从他们的交谈中,听到他们是逃难来的这儿。咱们更不敢开门了。” 李令皎好奇问:“逃难?逃得什么难?” 牛沛沉默了几秒,最终低低吐出两个字:“瘟疫。” 李令皎心里一惊。 她早早的就为防止瘟疫做足了准备,村里人只有几个因为受凉感冒发烧,也很快就被治愈。 后面没出什么大乱子,她甚至还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大惊小怪、小题大作了?哪有那么容易就发展成瘟疫的? 今天忽然听到外界有了瘟疫的消息,她心里又是庆幸,又是一阵苦涩。 干旱刚过去,瘟疫就爆发了,除了她收留的这500多号人,外界还不知道有多少的百姓,正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既然是瘟疫,那就绝不能与他们接触!”萧伯一的声音,倏然从李令皎的身后传来。 李令皎回头一看,萧伯一沉着脸色,目光透露出几分肃杀:“仙姑,瘟疫之事不可小觑,必须要将这些人赶走才行!” 牛沛一脸的为难:“我们也说过,绝对不会收留他们,让他们赶紧离开,可是……” 李令皎问:“可是什么?” 牛沛小心翼翼觑了她一眼,说:“可是他们听说,这里有救苦救难的仙姑,他们不肯离去。” 李令皎闻言心中一沉。 他们怎么会知道,这里有“仙姑”?而且还如此笃定,她能救得了他们。 之前,让苗公去传教过一次,但那次已经将所有的知情人都带回来了。所以她的声名,正常情况下来说,不可能传播到那样的。 除了村里的这些人,还有谁知道她是“仙姑”呢? 看着乌泱泱的人头,李令皎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能是他,郑彧。 这些人不肯离去,那麻烦就大了。 如果是流行性感冒造成的瘟疫,病毒可以通过空气、水源传播,他们这么多人在这儿吃喝拉撒,粪便排的到处都是,就像是一坨巨大的病原体,病毒随时可以越过城墙,感染村里的人…… 第65章 发粮食与争抢 “仙姑!”萧伯一面沉如水,沉声说道,“这些人绝对不可以留!若是瘟疫蔓延到坞堡之中那就糟了!” 其余人也是一脸的赞同,牛沛道:“仙姑放心,我一定守好门,不会让他们进来的!” 李令皎垂着眼帘没有吭声。 强赶,要在没见血的情况下将他们赶走,根本不可能。 但是就这样让他们聚集在门口,也不是长久之计,现在人还不算多,以后要是聚集来的人越来越多,怎么办? 她不相信,他们会老老实实待在外面,说不准会在绝望之下,做出冲击城门的事。 李令皎狠了狠心,一咬牙,说:“留下他们!” “什么?!”萧伯一愕然。 李令皎心意已定,说:“先给他们点儿吃的,从城墙上丢下去就好了,不要和他们有太多的接触,我会准备一番,明日为他们诊治。” 萧伯一还想劝,“仙姑……” 李令皎瞥了他一眼,说:“你要是担心,可以离得远远的。如果真的出了事,以你的本事,逃跑总不是什么难事吧? 萧伯一没说话了。 李令皎转身下了城墙,叮嘱大家将门加固,巡逻的人也要增加,绝对不能让外面这些人闯进来,也不能让他们丢东西进来。 她虽然决定救人了,但还没打算将自己,和坞堡里这些村民,都折进去。 坞堡外,这些逃难来的百姓们,连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帐篷都没有。有些人捡了些木头,将破布挂在上面,勉强有了个可以歇息的地方。 一伙儿祖孙,就窝在这破布下,天气越发的冷,做爷爷的将小孙孙往怀里揽紧了,用身上的那点儿热气暖着他,怕他受冻。 “爷爷,他们说有仙姑在这儿,真的有仙姑吗?吸——为什么还没见到啊?”怀里,小孙孙瓮声瓮气地说着话,不时吸溜一下淌下来的鼻涕。 “咳咳……有的,一定有的,只要阿青乖,仙姑一定会来救我们的。”爷爷声音苍老,说不清是哄小孙孙,还是在说服自己。 小孙孙又用力地吸了一下鼻涕,将发烫的脑袋朝着爷爷的怀里缩了缩,低声喃喃:“爷爷,我冷……” 老人只能将他抱得更紧。 他抬起脸朝着城墙上看去,枯瘦苍老的双眼里满是哀恸。 前三年大旱,儿子和儿媳都被活生生饿死了,只留下这么一个小孙孙,可是,现在他好像连这个小孙孙也留不住了…… 这高热、畏寒的症状,和之前染上了瘟疫的,何其相似啊! 求求了,如果真的有仙姑的话,救救他们吧……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听到了他的祈求,城墙上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朝着他们大喊:“喂!你们!还还活着吗!” 下面的人有些麻木地抬起头,朝着城墙上看去,一张张毫无血色的脸。 只听那城墙上的人似乎彼此交谈了些什么,距离太远,他们听不清晰。 怀抱着小孙孙的老人心里一阵发紧:难道是要赶他们走了?可是,他的小孙孙还没有见到仙姑,该怎么办? 片刻之后,城墙上的人似乎终于讨论出了个结果,只听一个与之前不同的声音往下喊着: “你们听着,仙姑心善,说明日就会出来为你们诊治。” 仙姑? 居然真的有仙姑! 尚未等大家消化完这一消息,只听上面的人又喊道:“仙姑还说了,给你们发一些粮食,你们等着。” 没一会儿,就见上面探出个人影,用绳子吊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往下放。 麻袋还没有放到底,立刻就有两个离得近的男人,扑上去一把扯住麻袋,三两下撕开了个口子。 一大堆红薯干从撕裂的口子里往外掉。 一个女人眼疾手快地从地上抓起一根,也不管上面沾了多少灰尘,直接往嘴里塞。 “是吃的!是能吃的!”嚼了几下,发现真的是粮食,女人惊喜万状地大声叫喊出来。 他们也早已饿了多时,见有东西吃,一个个恶虎扑食般地涌上前去,人挤人。 甚至,就算有人跌倒了,后面的人也毫不犹豫地踩上去,只为了争抢那两口吃的。 城墙上的人,见下面居然乱糟成这个样子,心里也是一惊。 他们都排队排习惯了,居然忘记了这群新来的不知道这个规矩,一个恍神的功夫,就见刚刚放下去的粮食,已经被抢夺一空。 抢到的人拼命护紧了怀里的粮食,没抢到的人干脆上手去抢。 一个青壮男子一把揪住了个女人的头发,挥着拳头就是一阵殴打,嘴上骂骂咧咧:“交出来,把吃的交出来!” 也有人有样学样,从老人、孩子,以及身材比较瘦小的男女那里,争夺着刚刚发下来的食物。 “老东西,我刚刚瞧见你捡到了,快把粮食交出来!”两个年轻男人围住了老人,一脸的凶神恶煞。 老人惊恐地瑟缩着身体,努力想要护住怀里的那点儿红薯干,不住地哀求:“求求你们了,我家孙儿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了,再不吃他就要扛不住了……” “你孙子熬不熬得住跟我有什么关系?把东西交出来!”年轻男人暴戾地大喝一声,挥着拳头扑上去。 “啊!”老人被吓得跌倒在地,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用手护住脑袋。 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 只听男人一声惨叫:“啊!” 老人惊疑不定地抬头一看,只见男人胳膊上鲜血淋漓,一支竹箭从他的胳膊上贯穿了过去。 整支箭都是用竹子做的,箭头削尖,居然直接贯穿了一条手臂,可见是多么大的力! 原本还争闹不止人群顿时为之一静。 他们下意识地朝着箭矢的来源看去。 城墙上一个拿着弓箭的人的影子,他双手仍旧维持着拉开弓的姿势,一只竹箭正在弦上待发。 “再有争斗的,这支箭射中的就是他的脑袋!”一个声音随之响起。 原本还在争抢的人,纷纷露出了畏惧的表情,一个个慢吞吞地松开了手,放开被自己攥着的人。 那声音继续说道:“还有粮食会给你们,不许再争抢!” 随后,只见几个和之前差不多的麻袋,也被绳子吊着,从城墙上放下来。 第66章 我也想出城接触病人 害怕于刚刚射出的那一箭,直到那几个麻袋被放在了地上,也迟迟没有人赶上前。 许久,才有一个年轻的姑娘,饿的受不了,小心翼翼的凑上前去解开麻袋,里面是一些面和着菜做出的饼。 她赶紧拿起一张,不顾面饼的冷硬就往嘴里塞,嚼都没嚼碎,就赶紧往下吞,生怕吃的慢了,会被别人抢走。 见她上去拿了吃的,其他人这才敢上前,这次却不敢如之前那般争抢了,每人拿了一张饼就赶紧塞进嘴里,或是揣在怀里往回走。 不用抬头都能感觉到后脑勺一阵凉意,知道上面有人正用弓箭瞄准了自己,没有谁敢轻举妄动,回到休息的地方,就赶紧将拿到的粮食喂给身边起不来的亲人们。 之前有几个在争抢中摔倒在地上的,还被人从身体上踩了过去,受伤颇重,躺在地上一时半会都起不来。好半晌,才终于挣扎着爬了起来,赶紧凑到麻袋边去,从里面摸到了些散碎的残渣,也好歹是吃上东西了。 牛沛站在城墙上往下看,地上还残留着些许的血迹,是刚刚射箭留下的。 他想到苗高的所作所为,不禁担忧地发问:“你是不是有点太冲动了?我们这样做,仙姑要是怪罪下来,怎么办?” 苗高脸色肃然,还未回话,一旁的牛粟已开口解释:“要是我们不拦着,后果只会更加严重,那时候仙姑才要怪罪呢。” “唉,也是。”牛沛叹了口气,“仙姑心善,愿意收留救治这些人,至少也要教他们讲点纪律,不然明天开门,他们还像这样一拥而上,肯定会冲撞冒犯到仙姑。” 仙姑一向要求有秩序、讲纪律,之前对他们也是,看到吃饭的时候乱糟糟不排队,都要发火。 要是看见外面这些人因为争抢粮食,发生了流血冲突,定然会不悦,还是提前做点准备好。 等下面的人都吃过,牛沛就站在城墙上,向下面发话了:“你们听着,明日……” …… 回到了牛家村的李令皎,第一时间就找出了自己买的书看,逐条逐句地仔细阅读,不敢有丝毫的马虎懈怠。 从天明一直看到天黑,她甚至都忘了吃哺食,直到阿桃有些担忧地上前,怯怯地提醒:“仙姑,天已经黑了,您不要吃点什么吗?” 李令皎这才恍然回神,闭了闭酸涩的眼睛,在脑中消化着刚刚看到的内容。半晌,转过脸来,看向阿桃,“麻烦你了,烤一个红薯拿过来就好了。” 阿桃赶紧去忙。 虽然之前说过,让她不用再负责做饭这块,但是因为是跟着仙姑学习医术,她是将仙姑当做了师父看待。徒弟侍奉师父,天经地义。 昏暗的天色,已经影响到人的视野了,李令皎刚刚是几乎将脸贴在了书上去看,现在还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用眼疲劳。 在阿桃去忙的时候,她将书页倒扣在桌上,给自己做了会儿眼保健操放松眼部。 做完之后,阿桃还没回来,她又找出一根蜡烛点亮,照明周围。刚要将书翻过来继续看,阿桃终于捧着刚烤好的红薯,走进门了。 一见李令皎的动作,阿桃三两步上前,一把将手里的托盘放在桌上,“仙姑,您、您先吃!” 阿桃看过一眼那本书,她现在虽然有跟着学认字,但认的不多,那本书上的大部分她都看不懂。不过上面的字有多小,她是知道的。 那些字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看久了都觉得头晕眼花,仙姑看了这么久,多伤眼睛呀,还是多歇歇好。 李令皎被阿桃打断动作,不禁抬头看了阿桃一眼,望清她眉眼之间的担忧关切,失笑一声。 她垂下眼来,往阿桃端来的托盘里看。 除了一份烤红薯,还有一碗现做的蛋花汤,一块韭菜饼。 现如今物资并不丰富,除了红薯,就是地里种的韭、芫荽、赤苋、胡萝卜和菠菜。 阿桃能特意给她做这样一份哺食,想必是用了不少心思的。 之前,因为天冷,赤苋、胡萝卜和菠菜早在半个多月前就收获干净了,韭和芫荽倒是还种在地里,天冷了也能继续生长,还可以再割几茬。 她咬着韭菜饼,觉得照这样下去,粮食只怕也不够吃。 冬天能种些什么来着? 菠菜还可以继续种,冬天只是会长得慢一些,天一回温就会长得飞快。 萝卜似乎挺耐寒的,而且这玩意在古代叫芦服,是自古就有,都不用特意教他们怎么种。 还有大白菜,营养丰富还容易储存,炒着吃或者做成腌菜,都可以。 雪里蕻,这种菜只能在冬季种,只要能发芽出苗就能抗寒长成。 而且最近这些天,天已经转晴了,短时间内似乎也不会再长时间下雨了,趁着天气好赶紧把菜地拾掇拾掇也好。 李令皎打定主意,也不拖延,当场就买了一大堆的菜籽。 如今她已不像当初刚穿越来时那么穷了,攒下了几万的幸福点,买菜籽也肯下本钱。 看着突然出现在屋里的一堆菜籽,阿桃愣住了,“仙姑这是?” 李令皎说:“这些都是菜种,明日起,就让村里的人种下,这些都是可在冬日里生长的……这样,粮食应该不会不够吃了。” 阿桃默然,没有应声。 李令皎等了片刻,没等到她的回答,有些诧异,“阿桃?” 阿桃忽然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表情坚毅,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仙姑,明日你要去救那些人的话,就带我一起去吧!” “阿桃,”李令皎愕然,“你知道那些人是……” 阿桃大声说:“我知道!我知道他们可能是患了瘟疫的!” 李令皎定定望着阿桃,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自己敢去,也是因为她是身穿过来的,这具身体从小到大接种了很多疫苗,像那种天花、鼠疫、乙肝、荨麻疹、风疹……全都接种过,不用担心感染。 但是阿桃不一样。 李令皎张了张嘴想要劝说。 阿桃先一步开口:“仙姑要教我医术,正好外边有病人,您将我带在身边,我也好跟着学。如果我连靠近病人都不敢?将来又怎么能做好一个大夫?” 第67章 仙姑出城 “你知道瘟疫有多危险吗?你不怕死吗?” 尽管觉得阿桃说的话不无道理,李令皎还是不怎么认同,耐心规劝道: “你想清楚了,如果跟我过去,接触了病人,短时间内就不能再回这边住,到时候我们都要住在城门口,与村里其他人保持距离。” 阿桃看上去年纪轻轻,脾气却十分倔犟,心意一定之后怎么都劝不回来,当即说: “我不怕!如果我连这点苦都吃不了、不敢吃,我有什么资格跟着仙姑?” 李令皎对上她倔强的眼神,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劝不动她,也只好点了点头。 “那明日就一起去吧。不过要注意保护好自己,该有的消毒工作不能马虎,口罩也要戴好……” 她叮嘱了一堆,阿桃跟着“嗯嗯”点头。 阿桃说不怕,当然是假的。 其实她可怕死了,怕的要命。可她只要一想到,自己将来是要做大夫的,从仙姑这儿学到了本事之后,她要救很多很多人,如果因为害怕就不敢靠近病人,将来还怎么救很多很多人? 等到李令皎吃完了晚饭,阿桃收拾了碗筷,哼着歌儿端出门去,转头又将苗公等人叫到了屋里。 苗公被阿桃叫来,也没听阿桃说是什么事,进到屋里才看见满地的菜种子。 苗公眼睛都直了,哆嗦着嘴唇问:“仙、仙姑,这是……?” 李令皎说:“这些是新的菜种,这是芦服、这是菘菜、这是雪里红……都是可以在冬天种的。” 阿桃补充道:“仙姑怕菜不够吃,就又给了些菜籽。正好这几日天晴,可以将菜地再捯饬一番,让大家冬日里也有些事做。” 苗公听着这话,却是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神情有些为难:“仙姑,仙姑的意思老朽明白,但……而今牛家村的房都建造的差不多了,我们苗家村却还没怎么动工……” 砖头和水泥建屋极为方便,再加上人又多,又肯卖力吃苦,几乎整个牛家村的房都翻新成水泥砖房了,比原本的黄泥屋子更为结实牢靠。 苗家村的人看在眼里,一个个也颇为眼热。 给牛家村盖房的时候,他们也很卖力,可不是出于无私。而是想着,等牛家村的房都盖好,就能轮到他们苗家村了。都想着能赶在冬天大雪降临之前,住上结实牢靠的新房子。 可是现在,如果抽掉了一部分的人手去种地,烧砖的人和盖房的人不就少了吗?苗家村盖房子的进度,肯定会被拖下来。 苗公毕竟姓苗,第一反应当然要为苗家村争取利益。 听见苗公这番话,李令皎愣了一下,侧过脸看去,只见微弱的烛光里,苗公苍老枯瘦的眼里透着几分忐忑不安。 李令皎忽然反应过来——是她将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之前所有人都面临着生存的危机,因而可以拧成一股绳,不分你我地一切努力。而现在,仓库里已储存了足够吃到明年的粮食,生存的危机消失,每个人都开始顾及起个人的利益了。 这是非常正常的,她也说不出什么指摘的话,要怪只能怪她自己一开始想的不够长远。 李令皎叹息一声,心中做出了决断。 她知道,如果自己下命令,苗公肯定会顺从她的心意,将建房的事暂时延后,优先忙碌地里的活。就算苗家村的村民提出什么异议,苗公也一定会尽力安抚。 但,这样就够了吗? 如果这个时候不平衡好两个村子之间的关系,一定会在两村之间埋下巨大的隐患,对于将来大为不利,甚至可能会影响到后续的发展建设。 至少,在将来的挺长一段时间里,她需要所有人齐心协力做事。 “这些种子会留在这儿,交给苗公你来保管。” 李令皎在椅子上坐下,烛光映着她的侧脸,照亮她平静的面孔,恍惚间,眉目似有种可以包容万物的温敦柔和,甚至隐隐透着神性。 “从明天开始,我会出城去,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日子,我最多只会待在城门附近休息,不会再回这里。这里的事务,就交由苗公你、牛沛和萧伯一来管理。” 苗公愕然:“仙姑……” 他已经听说了,仙姑执意要出城救人的消息,却没有想到,她居然不愿回城里面住,甚至将所有的事物交给了他们来管理。 李令皎打断他的话:“出于安全的考量,既然出了城,为了防止将瘟疫传染给你们,就不好来回活动。你们自己也要记住,不要与外边的那些人有过多接触。” 苗公知道仙姑就是为了他们考虑,一时之间心中五味杂陈,更升起了一番浓浓的愧疚。 仙姑如此大公无私,他们却执着于一点蝇头小利…… 只听李令皎继续说:“至于留给你们的种子,是要种下去还是留着,就交由苗公你来决定吧。如今大旱的危机虽已解除,外面却瘟疫四起,我只希望你们能照顾好自己,大家一起齐心协力,才能度过这个难关。” …… 第二日,李令皎简单收拾了一番,带着阿桃朝着城门口走去。 身后,忽然传来几声呼唤:“仙姑!” 她回头一看,居然是岑小荷领着几个孩子追了上来。 “什么事?”她站定脚步,问道。 那几个孩子彼此对视一眼,忽然齐刷刷上前一步,朝着她摊开了自己的手。 每个人的手心里,都捧着一两颗圆滚滚的鸡蛋。 岑小荷说:“仙姑,这是今日捡的鸡蛋。” 李令皎笑了一声,摸了摸她的脑袋,说:“我知道了,拿去厨房吧。” 岑小荷摇了摇头,一双清澈的眼睛盯紧了她。 “仙姑能不能不要出去?我听说外面很危险。要是没有了您在,这些鸡可怎么办?”岑小荷的声音,带了些哭腔。 “交给你就好了。”李令皎笑着说,“小荷将鸡照顾得很好,交给你我很放心。放心吧,我就在城门外不远的地方。要不了多久,最多一两个月,我就会回来。” 岑小荷垂下眼帘,吸了吸鼻子,没有说话。 李令皎转过身要走,忽然再一次被叫住,“仙姑!” 岑小荷在她的身后,将手里捧着的鸡蛋,朝她递过去:“这个给你到外面吃!” 李令皎接过鸡蛋,每个小孩子手里都有那么几个,加起来足足10来个,全都被阿桃用衣摆兜住了。 岑小荷一脸的不舍担心,再三确认:“仙姑一定要回来哦……” “会的。”李令皎说。 她和阿桃正要继续往外走,又被突然出现的萧伯一给拦住了。 自从昨天她做了决定之后,萧伯一就挺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她还以为他是准备逃跑了呢。 眼下见了萧伯一,就忍不住调侃了一句,“怎么?你也准备出城吗?” “仆虽是年纪不轻,但还觉得自己能再活个三四十年呢,虽然爱惜性命的很,恕难伴仙姑左右。”萧伯一拱手说道。 “那你来做什么?” “仆来,是想问一句,仙姑就准备这样出去见他们吗?”萧伯一直起身来,问。 李令皎一愣,“什么?” 萧伯一朗声道:“既是仙人,自当有仙驾,仆已为仙姑备下仙驾,还请移步。 第68章 仙姑降世,美美装逼 “咳咳……爷爷,咳咳、今天真的会有仙姑来救我们吗?” 怀里,小孙孙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老人伸手一碰,就可以感觉到额头上烫人的灼热。 他用力地抱紧了怀里的孙子,哆嗦着嘴唇:“会的,一定会的!阿青再坚持会儿,爷爷一定会求仙姑救你的。” 别处,也是差不多的景象。 女儿抱着高烧不退的母亲,“娘,再坚持一下,他们说了,今日仙姑就会来的……” 妻子握着咳嗽不止的丈夫的手,“郎君,撑住身体,仙姑一定会救你的!” 相互扶持着的兄弟,“他们说了仙姑会来,一定会来的!” 每一个人,都朝着城门翘首以盼。 他们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神仙。 但是此刻那虚无飘渺的神仙之说,成为了他们此刻仅存的希望。 身患瘟疫,他们又能跑到哪儿去? 就算是跑到了城里,城里同样瘟疫蔓延,还是求告无门。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仙的话,请救救他们吧…… 似乎是听到了所有人的祈愿,突然,一个极为浑厚响亮的声音,在城墙上响起—— “真仙降世,泽被万民,释厄渡难,济困救苦——恭迎仙姑降临!” 那声音不知为什么,格外的响亮,像是从他们每个人的头顶炸开,离得远也听得清。 有如从天而降的神谕,无比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或是茫然或是惊喜,只要尚有余力的人,纷纷抬起了头,朝着城门望去。 “轰……” 开门声带着沉闷的回响,厚重的余音中,一个无比庞大的身影,缓缓浮现在众人的眼中。 一步一步,穿过那两扇厚厚的城门,朝着他们走来。 日光穿透云层,洒落在那身影之上,银白色的躯体如同霜雪仙玉堆塑而成。 那是一只通体银白的白象! “仙姑……真的是仙姑!”有人惊呼出声。 只见白象的后背上,背负着一个座椅,正端端正正的坐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绿色的裙裳,那鲜亮的颜色充满了勃勃的生机,宽大的衣摆和下裙,在日光之下,流动着微微的光晕,仿佛将星河也一并织进了裙子里。 乌黑的长发顺着肩头披散下,分明是将入冬的季节,却有几只花枝缠缠绕其中,白皙的脸上,一张形状怪异的面纱遮住了她的口鼻,露在外的眉眼却温敦而柔和,垂眸之时似乎真的有无限悲悯。 这就是神仙! 一瞬间,所有的人脑海中,都浮现了这个念头! 在这样的心情之下,他们甚至没有一个人敢冲上前去,唯恐冒犯了仙姑的仙驾。 李令皎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周围。 这样应该算是出场成功了吧。 之前准备出门的时候,萧伯一拦着她,非说已经给她准备好了仙驾,让她骑着白象出去。 李令皎看了象一眼,自己也有点心动。 萧伯一一本正经地说:“这些外来之人不过是听信了传言,对仙姑并无真心敬畏。仙姑若是再以凡人之态示人,只怕难以愿他们信服,若是因此致使就诊延误便不好了。” 李令皎觉得也是。 现代的时候,都有不少人医闹打大夫呢,更别说这还是教育落后、文盲遍地的古代。真要遇上一群不听医嘱的,她哭都没地哭。 还是从一开始就包装一下自己,整一个仙人教室的场面出来,将这群新来的给镇住比较好。 这样一想,她再看萧伯一准备的东西,就觉得有点普通了。 就这!连点儿配乐都没有! 她立马给自己买了身拼夕夕99块钱的古风裙子,关键词:仙气、大袖、烫金、闪光。 珠光欧根纱的布料,她就不信闪不瞎古代人的眼睛。 正好商家还送了一包永生花,本来是用胶水粘在扇子上做配饰的,她没空粘,直接缠在头发上,当做是装饰。 就这一套整下来,李令皎还没有出城门,就看见了萧伯一眼中的惊艳。 萧伯一也一把年纪了,年轻的时候好东西见过不少,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可以在日光下如此流光溢彩的布料,若说不是从仙界带来的,谁又肯信呢? “仆萧伯一再拜仙姑,请仙姑垂怜,济世间苦难百姓。” 萧伯一一挥衣袖,匍匐跪地,心悦诚服。 李令皎:“……”还挺像那么回事。 不过她还是纠正了萧伯一的话:“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真想把日子过好,还得靠你们自己。” 说完,李令皎又在自己心里回味了一番这话,十分满意:不愧是她,思想觉悟就是高。 不过说完这话,她又朝着一旁的牛粟招了招手,掏出一个15块6买的扩音器,叮嘱了一番。 让他们一会儿拿着喇叭在城墙上喊话,给她的出场造点势。 如此,一个注水的仙姑形象算是完成了。 城门外,李令皎端坐在白象的后背上。 在白象的身旁,站着阿桃,和她一样都戴着口罩和手套。 白象慢慢地蹲下身去,阿桃伸出手,将她从白象的身上扶下来。 第69章 能不能来个可以把话说清楚的 “仙、仙姑!拜见仙姑!” “仙姑,求您救救我娘……” “救救我兄弟吧,仙姑!” “只要仙姑肯救我孩儿,我愿意给仙姑当牛做马,下辈子、下下辈子也会报答您!” 呼啦啦,城门外的众人齐刷刷跪倒在地,匍匐在地,不住哭喊着求救,卖力的朝她磕头。 李令皎听着这声声泣血字字悲苦哀鸣,眸中掠过一抹不忍。 “肃静!”阿桃蓦然开口,声音清脆而响亮,“仙姑此来,正是为解救你们所受的疾苦,一定会治好你们的。” 一个妇人闻言,抬起头来,顾不得额头上刻出的血渍混着泥沙,一把抱住了身旁瘦小的孩儿,喜极而泣。 “孩儿,听到了吗?仙姑来救咱们了!你有救了!” 年迈的爷爷抱着孙子,高兴得老泪纵横,不住喃喃低语:“阿青,阿青你快睁开眼睛看看,仙姑真的来了!” “姐姐,仙姑来救我们了,你的病很快就会好的。” “兄弟,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到时候咱们一起去打猎!” “……” 听着那纷纷扰扰闹哄哄的说话声,阿桃不得不再次开口,大喊“肃静”。 奈何她的声音不够大,很快就被又哭又叫的说话声盖了过去。 就在这时候,城墙上一开始那个浑厚响亮的声音,再一次的响起: “仙姑面前,不得大声喧哗吵闹!若有冒犯仙姑者,罪无可恕!” 这声音一响起,下面果然为之一静,再没了之前的闹哄哄。 只余下一些人止不住的哽咽和轻微的抽泣声。 阿桃趁此机会赶忙开口:“不许吵闹,不许争执,大家都待在原地,等仙姑的吩咐!” 她微微侧过身,朝着李令皎恭敬唤了声“仙姑”,等待着她的吩咐。 李令皎朝阿桃点了点头,挺直的后背,仪态端方地一步步朝着距离自己最近的病人走去。 那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两人都饿得面黄肌瘦,做母亲的时不时发出断续的咳嗽,怀中的孩子更是脸烧的通红,也咳嗽不止。 见到仙姑优先朝着自己走来,做母亲的顿时大为惊喜,原本蜡黄的脸上立即迸发出光彩,结结巴巴开口:“仙、仙姑……” 李令皎低头看向她怀中抱着的孩子,微微弯下腰来,问道:“这孩子多大了?” “三、三岁。” 大概是自小便营养不良,孩子看上去只有两岁的模样,母亲也过分年轻,看上去才十六七岁。 李令皎问了问孩子的病症:“什么时候发的烧?烧了有多久了?” 孩子年纪还小,母亲抱着他絮絮说话:“求仙姑救救他吧,前天夜里就浑身发烫,到现在也还没有退下去,他会不会出事,会不会死?仙姑救救我儿,我愿意给仙姑当牛做马……” 年轻的母亲一脸慌乱之色,说话也颠三倒四,说着说着,又想抱着孩子跪下去磕头。 阿桃连忙拦住了她,皱紧了眉头呵斥:“仙姑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别说这么多没用的话!” 李令皎也算是有点理解医生的无奈了。 有时候和病人交流,真的是你问地、他答天,回答总回答不到点子上,无用的、冗杂的信息一堆。 想必就算是真正医学临床专业的大学生出现在这儿,都会觉得头疼,更别提她只是看了几本书的半吊子。 幸好还有阿桃在旁边协助,几声呵斥下去,果真让那年轻母亲惊慌地闭了嘴。 李令皎继续问,这孩子是否畏寒头疼?有没有咳嗽流鼻涕?有没有过嗜睡、昏迷、抽筋、口唇发青的症状? 年轻母亲一脸畏惧地答着话,只是时不时又会岔开说些别的,每每此时都会被阿桃厉声呵斥,让她只需要回答仙姑的问话。 问过了孩子的病症,李令皎又问做母亲的,身体有哪些地方不适。 那母亲练练摇头,不住地说:“我不要紧,我不要紧,仙姑救我的孩子就好!” 李令皎真的是有些无语了。 她得多问问几个人的情况,归纳总结一下症状,才好确定引起这场瘟疫到底是哪一种疾病啊! 阿桃沉下脸来,她戴着口罩,露在外的一双眼睛里满是厉色,“仙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再有隐瞒,这孩子就救不了了!” 一听自己的孩子可能救不了,那年轻的母亲立刻着急了,立即将自己身上不舒服的地方都说了出来。 她也同样的咳嗽流涕,咽喉肿痛,身上的关节也觉得疼。 让阿桃拿着温度计给她测了体温,一样也在发烧。 只是因为她是大人,病症看上去不像小孩子那样严重。 李令皎越过年轻母亲,又去看了看其他一些病人。 这些病人们大多与那年轻母亲一样,回答问题经常答不到点子上,有时候说着说着又会撇到十万八千里去,哭诉着自己是如何的凄惨,求仙姑救救他儿子/女儿/父母/弟兄/姐妹…… 她听着听着,甚至感觉自己脑壳都在发痛,被塞了一堆没什么用的冗杂信息,想从里面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简直如同大海捞针。 等问了一圈下来,已经差不多是天黑了。 “仙、仙姑……您,还好吧……”身后,阿桃亦步亦趋地跟着,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即便是她,也能感觉到,仙姑浑身上下越来越低的气压,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怨念。 李令皎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一句话叫“劝人学医,天打雷劈”了。 医生,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人能干的活!难怪要叫白衣天使!如果不是天使,她都难以想象他们这么多年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今天一天,她就没有遇到一个能将话说得条理清晰的病人。 她无力地朝着阿桃摆了摆手,说:“我没事。” 隔着口罩,阿桃无法窥见仙姑全部的表情,不过光是从她逐渐显得生无可恋的眉眼,就感觉到了一股压力。 阿桃心里发紧,觑着仙姑的神情,忐忑询问:“仙姑,这病是不是很棘手……” 第70章 仙姑能变出房子 李令皎看了她一眼,见她满脸紧张之色,不由出声安慰:“别担心,今晚咱们就开始煮药。” 刚刚绕了一圈,也问了一圈,所有人的症状都差不多:起病急,伴有高热、畏寒、头痛等症状,咽喉肿胀,咳嗽不止,流鼻涕。 对照从书本上看到的内容,她已经可以判断,这大致就是,普通的流行性感冒。 流感这东西,绝对算不上很难治愈,但要说很容易治疗的话,也不尽然,还是要看每一个人的免疫力如何。 有的人免疫力好的,仅靠自身就可以痊愈,但抵抗力差的,拖到后面病情越发加重,发展成肺炎乃至死亡都不无可能。 这是在古代,这些本就不营养不良的古人,抵抗力必然好不到哪去。 再加上缺医少药,甚至病了的情况下也要下地干活,无法得到充分的休息。 以上种种加起来,硬生生被流感拖到死,还真的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晚上的时候,李令皎就和阿桃在城门下休息。 她在拼夕夕上,花了七百多块买了个帐篷,户外工地防暴雨保暖加厚宽。 她下单的时候忽然灵机一动,直接后台敲商家,问可不可以搭好了送过来。 没想到的是,过了一会儿,商家真的回复了:【当然可以啦,亲亲!】 什么?这也可以? 李令皎不禁有些好奇了,自己下单之后,商家是怎么发的快递,快递又是怎么到自己的手上的。 她不禁提问:【你好,请问你们发的是什么快递?发到什么地址的? 发出去,又是一堆乱码,【你好,请问你们@#%¥……¥……&%@?】 商家:【?】 商家:【亲亲您好,商品已经照您说的搭好发出了,骂人是会被系统禁言的哦,如果对商品有什么疑虑,可以拍照反馈,这边会为您处理。】 李令皎:“……” 系统屏蔽导致的乱码,被商家以为是在骂脏话了。 半晌,她无比尴尬地回了一句:【不好意思,猫猫碰到手机了。】 商家:【[微笑][玫瑰]】 结束了和商家的交流,李令皎一挥手,将已经组装好的帐篷给放出来。 四周,数不清的眼睛,都在小心翼翼地觑着仙姑。 只见仙姑站在城门之下,丝毫没有走进去的打算,夕阳橙黄的晖光映照着她碧绿的裙裳,折射出霞光一般的柔辉,轻薄的纱衣被风吹起,飘摇不定。 她素手一挥,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随后,在她的面前,竟出现了一座简陋的小屋! 那屋子呈现出暗淡的灰绿色,四四方方,并不怎么大,但不可否认的是,仙姑凭空变出了一间屋子! “仙、仙术!”有人惊愕地叫了出来。 有人难以置信,怀疑是自己眼花,伸出双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看过去的时候,那房子依旧立在原地。 他不禁去拉身边的人,不住地追问:“你瞧见了吗?仙姑,凭空变出了一个房子!” “瞧、瞧见了。仙姑能变出房子,仙姑有这样大的能耐……她也一定会治好我们的!” 一瞬间,所有人都仿佛受到了鼓舞,被注入了几分希望! 仙姑有凭空变出一间房子的能力,一定也能治好瘟疫,他们只要听仙姑的,一定可以得救的! 李令皎特意让商家组装好再发货,主要是害怕自己不会组装,到时候在这么多人面前苦哈哈的搭一个帐篷,还搭不好,多有损她的形象呀。 现在见到这顶帐篷,果然是已被组装好的状态,发货到她手上的,李令皎就放心多了。 她朝着阿桃招呼了一声,“进来吧。” 阿桃还维持着那个被震惊了的表情,迷迷瞪瞪的回不过神来,只知道凭借着本能抬脚,同手同脚的跟着她走进了帐篷里。 进到里面一看,空空荡荡,家徒四壁。 这还真的就是只有外面一个壳子,里面一点家具也没有。 阿桃这才找回了点儿真实感,回过神来。 要是走进来之后,见到什么高床软塌、琪花瑶草,阿桃只怕自己真的会惊得走不动道。 这样朴素的风格,让她确信,这就是他们的仙姑无疑了。 李令皎要是知道阿桃在想什么,估计会吐血。 难道她不想要豪华装修吗?那不还是因为她买不起吗! 李令皎买了一个折叠桌,两个折叠凳,以及两个睡袋,帐篷里正好放得下。 她将桌子和折叠凳撑起来,自己先坐下,点起一支蜡烛,便拿出了纸笔,开始规划后续的防疫治疗措施。 好在这次的传染病只是普通的流感,不是鼠疫、结核病、败血症这类棘手的病。 流感的传染方式主要是呼吸道感染,只需要戴好口罩,就可以大大降低感染的风险。 她抬起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阿桃,着重叮嘱:“口罩一定要戴好,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轻易摘下来。” 阿桃弱弱问道:“那吃饭呢?” 李令皎:“……” 李令皎深吸一口气,“吃饭的时候可以摘下来,就在这里吃,不要和病人一起用餐。这个帐篷除了你、我,不要让其他任何人进。” 阿桃点了点头。 李令皎又赶紧买了几瓶消毒酒精,交给阿桃:“这个帐篷内部,每天用酒精喷洒消毒两次。” 阿桃连忙答应下来,这些活她之前照顾村中病人的时候也做过,并不算难。 随后便是外边病人的处理。 李令皎目测那些人约莫有200来个,心里暗自泛着嘀咕,难道郑彧是直接在城里宣扬她的大名了?城里但凡穷苦点儿、买不起药的人,都往她这儿跑了? 心里一边想着,李令皎一边在白纸上写下自己需要的药物。 对于流感来说,只需要喝板蓝根就可以起到预防的作用。除此之外,还可以服用莲花清瘟胶囊、扑热息痛片、奥司他韦胶囊,这些都是可以在拼夕夕上买到的。 她列举下自己需要的药物,对着清单看了半晌,慢慢呼出一口气。 不知不觉,阿桃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正盯着她手里的纸看。 李令皎抬头对上阿桃的视线,怔了一下,“你看得懂?” 阿桃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看不大懂,萧先生教的字和仙姑写的,有些不大一样……” 第71章 包治百病的板蓝根 李令皎恍然反应过来,古代的繁体字和现代的简体字自然是不同的,而且阅读方式也不同。 她自己阅读繁体字是没什么门槛,因为大学念的是汉语言嘛,古代汉语课本都是用繁体字写的,就连考试试卷都是繁体字出卷,但是让这些古人阅读简体字,就有些费力了。 如果想要用现代的教材来教这些古代的人,首先得让他们适应现代的阅读习惯。 “没事,以后慢慢教你。”她朝着阿桃安抚地笑笑,“我们今天先煮一些板蓝根,给大家喝下。” 阿桃好奇地问:“板蓝根?” 李令皎耐心地同阿桃解释:“板蓝根就是菘蓝的根。” 她随手扯过一张纸,在纸上画了一下菘蓝的大致形状,“喏,就是长这样。” 也多亏了她课余有画画的爱好,画个植物还是像模像样的,不至于看不出形状。 阿桃低头认认真真地看了会儿,忽然道:“这种草,我好像见过。” “真的?在哪儿?”李令皎心中一喜,连忙追问。 在现代的时候,有一个广为流传的电视剧梗——“我原本是山中一棵包治百病的板蓝根。” 虽然看上去沙雕无厘头,但是菘蓝这种植物,其作用的确多种多样。 叶子可以作为染料染色;种子可以榨油;而根部,除了可以治疗流感,还可以治疗肝硬化、腮腺炎等,对于大部分的病毒细菌都有抑制作用。 如果可以找到的话,直接采集根部煮水喝就行,可以省下一大笔买药的钱。 阿桃对上仙姑欣喜的目光,抿了抿嘴唇,有些尴尬地开口:“上次见已经是几年前了……这附近应该没有了。” “也是。”李令皎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 旱了整整三年,地上但凡有点儿草,估计早就被挖了吃了。 虽说前不久下了雨,解除了旱灾危机,但现在都已经是他要入冬的时候,草木凋零。 去哪儿找还长在地里的板蓝根呢? 李令皎只好认命地花了几百块,买了大量的板蓝根颗粒。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事,钱花了还能再赚,每天进账好几百块呢。 安慰着安慰着,又不禁咬牙切齿:花在哪儿的钱,她必须得从哪儿挣回来!这群人喝了她的药,就得给她留下,将来每天给她贡献幸福点!要是敢有一个病好了就跑的,哼哼哼…… 在心里打定了主意,李令皎又买了个大铁桶,用来煮药。 坞堡内,一伙人将几桶水送到了城门边,等着他们来拿。 之前仙姑有吩咐,就算是送物资过来,也只许放到城门处,不许他们与这些病人有接触。 甚至,就连送水、送吃的过来的时候,也必须全都戴着口罩。 这些人不敢不尊从,全都一一照办。 李令皎和阿桃在帐篷外边架好了铁桶,板蓝根一包一包地拆开倒进去,将桶底都铺了厚厚的一层才停手。 阿桃将城门处的水提来倒进了铁桶里,又在桶下面生了火,静静地等着板蓝根被煮开了。 铁桶导热很快,没一会儿水就被煮开了,板蓝根融化在里面,化作一锅可深褐色的液体,咕嘟咕嘟翻滚着气泡,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涩味。 李令皎先给阿桃盛了一碗,自己也盛了一碗,说:“你也喝点,可以预防患病。” 阿桃乖乖双手捧着碗喝了,药一入口,居然没有想象中的苦涩,反而有些微的甜味。 “仙姑,怎么是甜的?” 李令皎觉得她大惊小怪,“哦,这个啊,里面加了些糖。” 阿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阿桃觉得仙姑给的药都很神奇。 之前陪着仙姑给村里人看病的时候,有些药味道就很甜。 也有一些药丸,咬开之后苦得不得了,但仙姑说那不是咬开吃的,要直接吞下去。 直接吞下去倒是一点都不苦了。 似乎仙姑给的药,就很少有很苦的,大部分药吃起来,味道都不像药。 这次的药也是,它是仙姑凭空变出来的,那一定是天上的仙药。 仙姑生活的仙界,得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呀?连药都甜甜的。 难道说,仙人们也都怕苦,所以在所有的药里面都放了糖? 阿桃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将手里热腾腾的板蓝根喝了个干净。 她得听仙姑的,喝了这药可以预防自己生病。 可别没救几个人,就自己先得病了。 喝过药后,阿桃放下碗,招呼周围的病人也过来喝药。 周围的人早在仙姑动作的时候,就悄咪咪盯着看了,只是不知道仙姑这是准备做什么,不敢上前,现在听到了阿桃的招呼,立刻呼啦啦涌了过来! 他们一拥而上的样子,简直就像是闻到了肉香的野狗,就连好心通知他们喝药的阿桃,都给撞得一个趔趄,脚下不稳摔倒在地上。 “仙姑,给我!给我!” “仙姑,我儿烧的厉害,我儿先喝!” “让开你们,别和我兄弟抢!” “妹妹,妹妹你在哪儿……” 人声嘈杂,人群拥挤,好些个体型瘦弱的,因为挤不过别人,被撞到在地,又绊得其他人摔倒,一时之间乱成一团! “仙姑面前,不可造次!” 一个声音忽然从上方炸响,带着浓浓的怒意! 紧接着,李令皎甚至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听得几声惨叫此起彼伏:“啊啊啊!!” 争抢的最是厉害的那几个,惨叫倒地,疼的浑身抽搐不止,鲜血从他们的身上淌出,瞬间浸润了身下的土地。 鲜红的颜色似乎刺痛了李令皎的眼睛,她呆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阿桃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朝着李令皎跑过去,满脸焦急的关切:“仙姑,您、您没事吧?” 李令皎这才回过神来,看向她,摇头道:“我没事……” 声音忽然一顿,注意到了阿桃脸上被划出的伤口,“你流血了!” 阿桃只觉得脸上发痒,伸手一抹,低头一看才看到手指上的血。 她伸手又抹了两下,对李令皎说:“我没事,小伤口……” 李令皎看了看阿桃的伤口,应该只是被石子划伤,还好不深,血渗出些之后就干涸凝固了。 她放心了些,深深呼吸一口气,抬眸看向了周遭的病人,他们一个个都被吓得呆愣在原地,直勾勾地看着地上流血的几个人,再不敢轻举妄动。 第72章 施药 这样的情况,之前她刚来的时候,在牛家村也发生过。 当时分发粮食的时候也是,这些村民们总是唯恐晚了一步就轮不到自己了,拼了命地往前挤。 是她砸了一口陶釜,才喝止住了他们。 而这一次,阻止了病人们争抢的,是来自于城墙上射出的竹箭。 李令皎的视线扫过那几个倒地不起的家伙,刚刚便是这几个人争抢得最为激烈,一路上横冲直撞,撞倒了不少人。 竹箭插在他们的身上,或是大腿或是胳膊,都是不致命的地方,就是血流的有点吓人。 李令皎强迫自己将视线从他几个人身上挪开。 她不是傻子,知道这么做,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震慑住所有病人,让他们学会有秩序的排队。 治病防疫就如同抗洪抢险,片刻功夫也浪费不得,如果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稳定秩序,就能有更多的时间救人。 因此,她不会责怪城墙上的苗高等人射箭伤人。 “排队。” 李令皎收回视线,面色冷淡地站在装满了板蓝根的桶前,口齿清晰的吐出二字。 城墙上一个声音也随之传出,被扩音器扩得极响:“仙姑有令,你们还不照做?” 大家这才如梦方醒般,开始有所动作,再也不敢像之前那样争抢不休了。 他们大部分人从来没排过队,有些茫然无措的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 阿桃叹了口气走上前,开始忙前忙后地组织着大家将队排起来。 队伍弯弯曲曲地蔓延出去一眼望不到头。 第1个上前领药的,是个中年汉子,搀扶着他年迈体弱的母亲。 “拜见仙姑,仙姑这是我娘……”中年汉子磕磕巴巴说着话。 李令皎用竹碗给两人各成了一碗药,又额外给了那看上去病情更重的母亲一颗扑热息痛片。 竹碗是之前让村中的竹匠做的,做了许多,现在派上了用场。 李令皎一边往他们的碗里盛着药,一边说:“这个碗用过之后自己打水洗干净收好,不许同别人的混用,每人都有一个自己的碗。” 捧着碗的病人们连连点头,表明自己知道了。 中年汉子和他的母亲相互扶持着走到旁边。 “娘、喝药……这是仙姑给的仙药,喝了一定能好的……”汉子将竹碗递给母亲,让她喝下,“我的这碗也给您喝。” 老母亲摇了摇头,反而将手里的那颗扑热息痛片,朝着儿子递过去,虚弱地说:“仙姑给的丹药,我儿,你吃了吧,娘老了,用不着了……” 李令皎听着这两人的交谈声,只觉得头疼。 她给每个人发什么药,肯定是考虑到对方的病情轻重和体质,照这样互相推让下去,该吃药的没吃上,不需要吃药得到吃了一堆。 就在这个时候,阿桃提高声音喊道:“仙姑怎么给的药,自然有仙姑的道理,你们要是不听仙姑,随便换着吃,到时候就出问题了,谁也救不了你们!” 一听阿桃的话,原本还在彼此推让的汉子和母亲,顿时都愣住了。 李令皎朝着阿桃看去,赞许地点了点头,淡声开口:“正是如此。” 闻言,汉子和他母亲再也不敢互相推让。 汉子将药片往自己母亲的手里一推,急声道:“娘,你听见了,这是仙姑给您吃的药,我不能吃!” 做母亲这才罢休,然后手里捏着药片,还是一副舍不得吃的样子。 这可是仙姑给的药,是仙丹,她一个老太婆吃下去了,多浪费啊……说不准可以做传家宝…… 阿桃早在村里照顾了那么久的病人,知道这些人的心思。 再次提高声音道:“仙姑赐的药,要是不赶紧吃下去,药效就没了。你们现在不吃,就别怪仙姑救不了你们。” 抠抠搜搜的老母亲这才将药吃下了。 队伍慢慢地往前走,每个人都领到了一碗板蓝根冲剂。 根据不同人的病情轻重,李令皎酌情给其中一部分发了扑热息痛片。 她也不敢多发,成年人就发一片,若是小孩就发个半片或四分之一。怕用量多了之后,会引起不良反应。 而且这个药,有肝病的人,和对阿司匹林过敏的人,是不能用的。 而她作为一个半路出家的,很难分辨出,这些人是否有肝病,是否过敏。 只不过这种时候,她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只想尽快处理掉这场瘟疫,如果出于担心少部分过敏就不用药,只会导致更多的人病情加重。 不知不觉,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周围亮起了篝火照明。 李令皎不断地维持着往外舀出药的动作,累的胳膊酸疼。 阿桃几次想要上前代替她,却被回绝了。 直到终于给最后一个病人施过药,李令皎才终于放下手里的勺子,长长喘了一口气。 此时已是后半夜了,精神松懈下来,她才发觉困得不行,两只眼皮上下打架。 阿桃收拾着东西,劝她:“仙姑,您先去休息吧,这里我来就好。” “我与你一起。” 李令皎不肯放阿桃一个人忙,和她一起将桶给冲洗干净了,收回到帐篷里。 她买了两个睡袋铺在地上,招呼着阿桃钻进去睡觉。 睡袋隔绝了外界的寒冷,十分的暖和舒适,两人窝在睡袋里,很快便陷入了黑沉的梦乡。 第二日一觉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 李令皎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掀开帐篷的帘子,走出去。 刚一出去,就被面前的一幕震撼了。 “仙姑!” 将近两百个人齐刷刷跪在地上,一见她出来,激动地喊了一声,随后便重重地磕下头去。 “谢谢仙姑救了我!” “多谢仙姑救苦救难,昨晚我家小儿烧已经退了!” “我也好多了,昨日有些咳嗽,还以为也要染上瘟疫了,今日已经完全好了!” “我娘的烧也退了,我娘说整个人都精神了!” 病症比较轻,自身抵抗力比较好的,仅仅是一夜过去,感冒就痊愈了个七七八八。 如此立竿见影,怎么能让他们不欣喜若狂? 第73章 口罩 当然,痊愈的人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人依旧还病着没有好。 毕竟,板蓝根只是在治疗感冒方面有奇效,又不代表它是吃了就能好的仙药。 但,大家见到,身边有人在吃下仙姑给的药之后,只过了一夜就痊愈的,都纷纷将这药当成了仙药。 李令皎看着跪了一地人,眼中闪过一抹无奈之色。 这些古人总是动不动就跪,甚至里面不少是比她爸妈年纪都大的老人,她都怕折自己的寿。 “你们都起来,今日会继续施药。病好了的人站出来,我有事交代你们去做。”她站在帐篷前,望着这些人,朗声说道。 大家面面相觑一阵子,才终于慢吞吞站了起来,只是依旧一副缩手缩脚的样子,怯生生的。 好半天,才有人从其中走出来,嘴上说:“仙姑,我,我病好了!” “仙姑,我也好了!” “仙姑,我没有病!” 没有病个屁。 李令皎都听到他吸鼻涕的声音了。 不过对于这些人而言,留点儿鼻涕不算感冒,又不头疼脑热的,熬一熬就过去了。 李令皎只得给出了自己关于“痊愈”的标准:没有头疼脑热,没有咳嗽,没有流涕,没有精神不振,所有流感的症状全都消失。 这次站出来的人就少了许多,只有十七、八个。 李令皎一挥手,放出自己买的几百个口罩。 “砰”的一声,重物落地,大家都见到面前的地面上,多出了一堆蓝白色的东西,用绳子扎成捆。 李令皎在他们震惊好奇的目光里,走上前,三两下解开了绳子,拆出几个口罩。 她将口罩举起,展示给周围的病人们看,说:“从今天开始,你们每个人都必须戴上这个,只有用餐的时候可以摘下,其余时候,都必须戴着。” 说完,她给大家示范了一下怎么待口罩,然后就让那十七八个痊愈的人先戴上。 那几个人拿着仙姑给的口罩,回忆着李令皎刚刚的动作,有些笨拙地自己戴上了。 脸上挂着个东西,总觉得有些不大适应,碍于仙姑刚刚说的不能摘下,他们也只好忍下这份不适应,老老实实地戴着。 李令皎一一检查过,确认他们戴得严实,没有什么问题,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将那堆口罩都交给了这十来个已经病好的人,让他们去给其他病人分发,必须每个人都要发到,而且还要监督他们戴好。 流感病毒的附着物,主要是空气中的飞沫,通过呼吸道感染。 只要戴上口罩,就可以大大降低传染概率。 在这一方面,李令皎不敢马虎,甚至下了命令:“谁要是私下摘下口罩,便驱逐出这儿,不得再靠近!” 赶出去? 外边的瘟疫越来越厉害了,只有这儿有仙姑,会施药救他们。 如果被赶离开这儿,他们还能有活路吗? 原本还觉得被口罩捂住脸怪不舒服的众人,立刻下意识地将口罩往自己的脸上又按了按,确保自己戴牢了。 他们可不想被赶出去! 在大家分发口罩的功夫里,城墙上,也有今日份的粮食被绳子吊着放下来了。 李令皎指挥着几个病好了人,将装着粮食的蛇皮袋拖过来。 解开袋子口一看,大家惊喜不已。 “吃的!” “这个也是,里头是菜!” “这是什么,怎么都不认识?” 四个蛇皮袋,里面分别装着红薯、韭菜、菠菜、胡萝卜。 他们认得韭菜,红薯是之前就吃过的,看着绿绿的菠菜和红红的胡萝卜,他们心里猜测这也是吃的,没搞清楚之前,不敢乱动。 李令皎看了看今天坞堡里的人给送的吃的,怪高兴的。 现在这些的病人们,急需要补充营养,将身体养得强壮。身体好了,什么流感病毒都不怕,身体差了,就算是吃药治好了流感,还有可能会再次感染,病情反复。 送来的这些吃的,种类丰富,富含多种维生素和微量元素,对身体可大为有益。 她也不管口味好不好吃了,直接让人将所有的菜切了切,放在铁桶里煮汤喝。 一个铁桶煮的汤估计不够喝,她又多买了几个,一起煮。 反正铁桶这个东西,是可以重复利用的,多买几个也不算亏,到时候可以拿回去替换了原本的那些个陶釜。 大锅的蔬菜汤很快就煮熟了,黄的、绿的、红的蔬菜,在里面随着煮开的水翻腾,散发出一股蔬菜的清香。 李令皎想起昨天出城门的时候,岑小荷等几个孩子,还给了她十来个鸡蛋。干脆也交给阿桃,打散了蛋花加在汤里煮了。 许是有了昨天的前车之鉴,今天大家打汤喝的时候,就自觉地排起了队,一人一碗。 知道仙姑给的药有用,他们是真的怕得罪了仙姑,被赶离这儿。 结了霜冻的早晨,一碗热腾腾的汤水下肚,整个人都要舒服上不少。 更别提里面还有满满的菜,吃下去,贫瘠多时的胃被填饱,就算是脸色再差的病人,都因此面上添了几分血色。 吃过早饭之后,就开始煮板蓝根。 周围一圈病人们,满怀期待地望着那几口大桶,就像是在看灵丹妙药。 李令皎站在原地,视线扫过他们。 日头高照,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凝结在头发和身上的白霜开始融化,将身体打湿。 李令皎又看了看周围,荒郊野地里,连遮头片瓦也没有,顶多就一些破布用木支撑起来。 她垂下眼帘,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了。 在拼夕夕上浏览一番后,又下单了一批军用帐篷。 买呗。 这么冷的天,继续睡在野外,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很有可能会导致病情反复,难以治愈,甚至还有可能继续加重。 大不了现在在他们身上花的钱,以后全部从幸福值里讨回来。 如此想着,她狠狠心,一咬牙买下了五顶帐篷。 这种军用帐篷,一般是应急救灾用的,遮风挡雨,还可以保暖。 李令皎买了最大的一款,长十米,宽六米,挤一挤可以睡进去三十多个人。 第74章 军用帐篷拔地而起 李令皎看了看周围,选了个比较平坦的地方,指了指那里堆着的一片破布头子,朝着周围吩咐:“将那里收拾收拾,东西都拿走。” 原本占据了那块地方的人,不知仙姑要做什么,着实紧张了一阵。 一个个的,磨磨蹭蹭地上前,将东西收拾了拿走,面上虽不显,心里却唉声叹气。 他们来得早,才占据了这么一向阳的地方,白日里出的太阳将地方晒得暖和了,晚上睡觉也能比别的地方好受些。 可要是仙姑让他们搬走,他们也不敢不从。 谁也没有想到,只见下一秒,仙姑伸手一抬,一间平房便拔地而起,平空出现在了那被空出来的位置上! “仙、仙姑!”众人惊愕出声。 李令皎语气平和:“这屋子可遮风挡雨,允许你们暂住其中,但切记,不许划破了一点,否则……” 她的视线扫过周围,那目光其实称不上有多狠厉,但也足够震慑众人了。 现如今的仙姑,是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谁敢得罪呢? 周围一圈圈的难民们,全都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不止。 李令皎这才满意了几分。 这些人倒也不是很难教,只要愿意听话,她也不会对他们太差。 随后,又在周围找了几个还算平坦的地方,将帐篷给放出来,看上去就像是凭空拔地而起了几座平房,给这些人住。 众人看在眼里,不禁发出一阵阵地惊呼,望向李令皎的眼神越发的敬畏、不敢冒犯。 城墙上,牛沛等人目睹了下方发生的事,脸上都有些复杂。 苗高冷哼一声:“也不知道这群人走了什么狗屎运!” 仙姑居然对他们那么好! 他们苗家村现在住的还是从前的旧屋呢,新房子没建起来几栋。 昨天仙姑出村之后,苗公深思熟虑一番,居然说,先不急着盖屋,将地翻一翻种一种。 如果是往年,种地当然是头等要紧的事,可是看着牛家村先他们一步盖好的那许多房,他们心里又羡慕又着急,只想尽快盖好砖房。 可是苗公却说:“咱们村后就是仙姑亲自命名的黑木崖,上头是两个村子种出来的粮,还有仙姑的仙姑殿……还怕晚一步建屋会受冻吗?” 大家想了想,也被苗公说服了,先去紧着地里的活干了。 牛沛看了苗高一眼,就知道他心里有不满,也不挑破,只是低下头,重重地叹了口气:“唉!” “你也觉得仙姑对这些人好过头了吗?”苗高看向他,问。 牛沛一脸无奈地开口:“你我都知道,仙姑仁慈心善,当初见到咱们没吃没喝,没计较过我们的冒犯,给了咱们吃的喝的。 “如今这些见了这些难民们,自然也是和从前对我们一样,也怜悯这些人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才施展神通变出房子来的。” 苗高听了他的一席话,不由得抿了抿嘴唇,显然是想起了自己曾经去牛家村抢水的事来,也多亏了那次仙姑没有计较…… 牛沛瞥见他的神色,继续说:“其实我是担忧仙姑……” “什么?”苗高眯起了眼睛。 牛沛说:“我们都知道,仙姑施展法术,是要消耗自己的,如今她变出了这么多的平房,得是多大的消耗啊?”说着,又重重叹息一声,满脸的忧愁之色丝毫不作假。 “是,”苗高也想起来这一茬,脸上不由沉了下去,声音更为凝重了几分,“仙姑为了他们消耗了这么多的法力,也不知对她自己是否有妨害。” 牛沛说:“仙姑自己也说过,只要她的信众多了,就可以补充消耗的法力。咱们也得帮忙,让这些人全都信仙姑才好。” “你说的有道理。”苗高点头表示赞同。 牛沛摸了摸手里握着的扩音器喇叭,心里不禁感慨一声:这玩意可真好用啊。 可以将人的声音放的那么大,有了这个,不怕底下的人不信仙姑。 几个帐篷都被安置好了之后,李令皎叮嘱道:“这帐篷你们挤一挤住在里面,不得争执,也不得抱团欺凌他人,记住了吗?” “记住了!”大家都点头。 回去之后,板蓝根已经煮好了。 和昨天一样,每个人都去领一碗喝了。 分发了板蓝根冲剂之后,李令皎并没有让大家停下休息,而是让他们继续用铁桶煮热水。 “不得再喝凉水、生水,若是口渴了,就都来这里舀热水喝。”她朝着大家吩咐。 感冒本来就是要多喝热水才能排毒,喝了凉水、生水,也有可能会加重病情,还有可能感染寄生虫,腹痛,腹泻,李令皎可不打算在这种小事上自己的努力白费。 水烧开之后只留两个人看着,添减柴火就行。 一直烧着热水,也挺费柴火。不过这是古代,漫山遍野都是树木,再加上之前因为大旱,枯死了不少,都被伐了来做柴火,倒也不缺柴烧。 随后,李令皎将折叠桌在外面架好,自己坐在折叠桌后面,就开始依次诶病情比较重的病人们看病了。 感冒太严重了的话,光喝板蓝根可是不够的,尤其是发烧厉害的,必须要吃退烧药。 当然,打退烧针比吃退烧药见效更快,书上也有教怎么打针的。 但,一来李令皎还是不敢,二来拼夕夕上没有人用的药水卖,那些青霉素、安乃近之类的注射液,都是兽用的。 她怕打针把人给打死了。 第一个上前的,还是昨天那个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 “仙姑,您昨日给的药,我已经给我儿吃下了,他今日还是热的不退烧……您看,要不要紧?”做母亲的着急的几乎要落下泪来。 李令皎自己心里也发虚,却还要摆出一副冷静的姿态:“不急,你抱过来,给我看看。” 女人小声地啜泣着说:“我今日摸他,哪儿都热热的,仙姑,这可怎么办呀?” 李令皎拿着温度计伸出手去,正要给那个孩子测量一下体温,忽然碰到了女人的手,动作不由一顿。 第75章 小产的女人 好烫! 即便只是碰了一下女人的手,都能感觉到肌肤散发着热烫的温度。 李令皎看向面前的女人,眉头紧蹙。 她感觉不到吗?她正在发热? 李令皎转而将温度计朝着女人递过去,说:“夹腋下。” 女人茫然地看着她,眼中凝着泪,一副不止所措的样子。 阿桃及时走上前来,伸手帮忙接过了她怀里抱着的孩子,又教她将温度计夹在咯吱窝里,不能隔着衣服。 “那我儿?”女人一脸紧张地看着被阿桃抱走的孩子。 阿桃熟练地又取了一只温度计出来,用酒精擦拭了,给那孩子也夹在腋下,仔细叮嘱了不要乱动。 古代的孩子懂事的早,才三岁大,就已经足够乖巧听话,老老实实地夹着温度计没有动。 不出意料的,母亲和孩子都在发烧,四十度的高烧。 孩子也就罢了,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本来就很容易发热,但是成年人高烧就比较危险了。 李令皎记得昨天她好像病的还没有这么重,“怎么一个晚上过去,烧的这么厉害?” 女人连连摆着手,啜泣着低语:“我没事,我不要紧的,仙姑救救我儿吧……” 李令皎沉下面色,打断她的话:“我会救你的孩子,也会救你。告诉我,昨天你做什么了?” 昨天她发了板蓝根,照理说,就算治不好感冒,也能起到预防的作用,怎么这个女人一夜之间还突然病情加重了? 女人摇头,怯生生地回答:“没有的,我没有做什么……” “给你们发的药,你们都喝了?” “吃了……都喝了。” 女人吸了吸哭的发堵的鼻子,一双红彤彤的朦胧泪眼看着李令皎,低声地不断哀求:“仙姑,救我儿就好了,求求您了,我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了……” 忽然,怀里的孩子仰起脸来,“阿娘,妹妹没有了吗?” 李令皎愕然,“妹妹?” 怀里孩子说:“阿娘说,带着我和妹妹一起来,可是,妹妹没有了……” 妹妹没有了,什么意思? 李令皎下意识地,就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东西,看向女人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审视。 难道说,这一路上,因为养不活两个孩子,这个女人将小女儿给卖掉了? 古代穷人卖儿卖女的的确很多,可是现在被女人抱在怀里的这孩子才三岁大,那妹妹应该多大? 就算要卖孩子,一般也是要卖至少六七岁大的,已经能干些活儿的吧? 只见那女人连连摇头,一脸的凄惶之色,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话也说不清楚:“不是的,不是的,没有的……” 李令皎深吸一口气,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老老实实说出来。” 女人哆嗦着肩膀,这次连话也不说了,咬着嘴唇不吭声。 她只好将眼神望向那个孩子,问他:“你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说出来。” 孩子有些害怕,但年纪小,哄一哄就全都交代了:“阿娘说,要带着我和妹妹一起来这儿,仙姑会救我们,可是……可是前两天,阿娘突然流了好多好多血……之后就说,妹妹没有了……” 听着孩子说的话,李令皎和阿桃一时默然无声。 孩子眨了眨眼睛,望着他们,含糊不清地询问:“仙姑,妹妹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吗?” “你小产了?第几天了?”李令皎看向女人,问道。 孩子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却很清楚。 这个女人本来就年纪不大,只有十几岁,肚子里怀着孩子,还要带着一个三岁大的娃儿,一路奔波至此,身体根本撑不住,导致了流产。 照理说,女人流产之后,是要好好休养身体的。 可,放眼看去,如果不是她今天给了帐篷,所有人连个遮风挡雨的落脚地儿都没有,怎么可能让她好好坐小月子。 李令皎看向女人的眼神,不禁更多了几分怜悯与不忍。 谁料在她问出话之后,女人的肩膀却猛地哆嗦了一下子,一副无比恐惧的表情,“噗通”一下,抱着孩子跪了下去! “仙姑、仙姑!我不是故意隐瞒的,我知道错了!求仙姑饶恕!”女人声音嘶哑,整张脸都哭花了,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我会走的,只求仙姑不要赶走我儿,救救他!” 李令皎人都懵了,“饶恕什么?你做错了什么,要我饶恕?” 她觉得奇怪极了,这个女人说话颠三倒四,流产了也不肯说出来,现在又一副跪地求饶的姿态,到底是怎么了? 女人一副天塌了的表情,啜泣着,“我,我身上不干净,冲撞了仙姑……” 不干净? 李令皎扫了她一眼。 那是挺脏的,头发都打结了。 不过周围大家都这样。毕竟是逃难过来,能有什么讲究呢? 等等……! 她忽然反应过来:“你说的不干净,是指你小产了?” 她脸色难看,带了几分难以言语的微妙。 年轻女人怯怯地点头。 庙里都是这样的,女人身上不干净,不可以去参拜神佛,会有冲撞。 仙姑也是神仙,她怕自己会玷污了仙姑。 可是,只有仙姑可以救她的孩子,她为了让自己的孩子得救,只好隐瞒下自己刚刚小产这件事,盼望着仙姑不会发现。 但,还是被发现了…… 滚烫的眼泪,有一次盈满了眼眶,女人心里无比自责: 仙姑一定会生气的,如果她早点儿离得远远的就好了,只留下孩子在这儿,也好过和她一起被赶走! 却听李令皎开口:“你跟我过来。” 女人一愣,怔怔地回不过神。 李令皎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奶糖,剥开了外层的糖纸,朝着孩子递过去,“这个糖给你,乖乖的在这儿等一会儿。” 孩子舔了一口手里的糖,发现真的是甜的,不禁睁大了眼睛,“阿娘,糖!阿娘,你吃!” 孩子将糖捧在手心里,朝着女人的嘴边举过去。 女人还是一副茫然的表情,像是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李令皎掀起眼帘看了她一眼,语气平淡地吩咐道:“眼泪擦一擦跟我过来吧。” “诶!”女人这才如梦方醒,低下头回了孩子一句,“阿娘不吃,你吃吧。” 放下孩子,拜托阿桃照看会儿,就赶紧跟上去了。 第76章 医生不够,扫盲是项困难工作 李令皎找了个帐篷,让其他人先出去,清空了场地之后,放下帘子,就对跟在自己身后的女人道:“脱衣服吧?” 女人一脸为难:“仙姑……我……” 李令皎声音带了几分命令:“脱衣服。” 女人不敢违逆仙姑的意思,解开了身上衣服。 李令皎背过身去,取出了那本《赤脚医生手册》查看,里面有专门的妇科病分类,甚至还有讲如何接生婴儿,只是关于流产的部分不是很多,她只能判断,女人应当是不小心感染了。 “你……呃,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已经将衣服完全脱下,站在帐篷里,有些冷地双手抱住了自己,“回仙姑,我叫符娘。” “符娘。”李令皎转过身来看她,视线扫过她脱下的衣服,落在了一团破布上,上面还有暗褐色的血迹,尚未干涸,“那是?” 符娘一脸难堪地回答:“孩子掉了之后,一直流血,怎么都不干净……我怕让您看到,所以就……” 李令皎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个女人年纪还轻,放在现代也就是一个念高三、大一的年纪,她能懂得些什么? “流产之后,要注意照顾好自己,这些布不干净,不能再用了,会感染的。” 李令皎觉得,符娘大概已经感染炎症了,不然怎么会高烧的这么厉害? “可是,”符娘的声音低低的,“如果不用布堵着,血会流出来的。” 李令皎道:“我会给你开一些药,先试着吃吃,看看能不能排干净恶露,注意多休息……你穿着这个,就不用担心血渗出来了。” 她拿出从拼夕夕买的成人纸尿裤,教符娘怎么穿上去,符娘乖乖地照做了。 李令皎又翻了翻书,这种情况应该吃益母草颗粒,促进子宫收缩排出恶露,同时还要吃点青霉素之类的药物,消炎抗感染。 她脸上虽然表现得胸有成竹,其实心里也挺发虚的。 怕就怕吃了药之后,恶露还是排不干净,那就代表流产后子宫里依旧有异物残留,那还得手术刮宫。 救命啊!她一个文科生,真的做不来这种专业的活啊! 虽然书上连怎么刮宫都说的清清楚楚,但是她只要想一想那个场景,就觉得头皮发麻,是肯定不敢上手的。 现在也只能盼望着,符娘的身体素质强一点,吃点儿益母草颗粒就能好。 解决了符娘的事,李令皎重新又让她穿上衣服,走出了帐篷。 回到桌前,阿桃正带着符娘的孩子乖乖等着。李令皎将一小包生姜红糖给了阿桃,让阿桃拿点儿热水冲泡了,给符娘喝下。 符娘未曾想到,自己隐瞒了这么多,最后非但没有被赶走,还能得到医治,有红糖水喝。 她双手捧着碗,感动得热泪盈眶,泪水啪嗒啪嗒掉进碗里,原本甜味的红糖水,喝起来都有些咸了。 至于符娘的孩子,照例是给开了退烧的药,又给了块棉布,交代说:“身上烧的实在是厉害的话,用棉布打湿了擦拭身体降温。” …… 解决了符娘的事,李令皎继续看其他的病人。 类似符娘那样的状况,其实不在少数,大部分病人除了患有流感,身上或多或少还都有些其他的毛病。 例如一个瘸着腿的年轻人,说是两年前将腿折了,之后找了人来接骨,长好之后还是跛的,而且没到阴雨天,之前骨折的地方就疼的厉害。 李令皎推测他是之前接骨没有对好,里面骨头还是错位的。她在小说里也看到过这种病的治法,要打断骨头重新长好才行。 不过她也不敢这么做。 让她搞点儿药给这些人吃吃就算了,真要动外科手术,她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要是这个时候,出现一个类似华佗那样的人就好了,那位可是中国外科手术的鼻祖。 也正因此,对与大部分人身上的毛病,她都是没有办法的。 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给每个人分发合适计量的感冒药,帮助大家早日痊愈,克服瘟疫。 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时分。 李令皎折腾了一个白天,也没有看过多少个病人,这效率实在是太低。 她从桌前站起身,放松了一下久坐的屁股,长长叹了口气。 “仙姑怎么叹气了?是有什么不妙的地方吗?”阿桃给她收拾着桌面,听到叹息声,不禁问道。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叹息道:“我是觉得,我一个人的力量还是太薄弱了,要是这个时候再多几个大夫就好了。” “仙姑可以多教几个人呀!”阿桃蓦然出声,她看着李令皎,眼里亮晶晶的,“多教几个人医术,这样可以治病的人就变多了。” 李令皎没想到阿桃会这样说,下意识打趣道:“那你可就不是唯一的了,我就不止教你了。” “那有什么要紧的?”阿桃笑盈盈地说,“只要能救的病人更多就好。” 李令皎定定地看了阿桃一会儿,将阿桃都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微微低下头去。 忽然,李令皎开口:“你会成为一个好医生的。” 阿桃欣喜不已,“真哒?” “当然。”她笑着回了一句,视线却不由得朝着旁边挪去,看向那本《赤脚医生手册》。 在曾经医疗技术不发达、医疗系统不完善的年代,几千万人靠着这本书成为了“赤脚医生”,他们的足迹遍布全国的每一个偏僻山村,救活了无数的人。 如果将这本书大量地传播开去,是不是可以制造出大批的医生? 可是,没那么简单,大部分人都是文盲,识字扫盲就是个困难的工作。 还有,这本书用的是简体字,而且阅读方式也和现在完全相反。 她是该以这个时代的文字和阅读习惯为中心,将这本书用这个时代方式誊写呢? 还是该干脆普及现代教育,教周围所有人学简体字呢? 第77章 番茄牛腩一定是一种神兽吧 李令皎仔细地想了想这个问题。 现如今村里还没有学堂,顶多就是萧伯一有空的时候,教孩子们一点算术,又或者是教他们几个简单的字。 不过,将来肯定是要办学堂的。 基础教育的普及很重要,认识字、会算术,将来才能胜任更多的工作岗位。 不然的话,将来连个统计造册的人都没有,管理肯定会乱成一锅粥。 李令皎决定将这事安排在明年春天,中间这么长时间,她也好考虑一下,具体是按照现代的模式教学,还是按照古代的模式。 哺食已经煮好了,还是几桶蔬菜汤,病人们都乖乖排队,一人盛了一碗。 阿桃也准备去打两碗汤,给自己和仙姑喝。 李令皎却拉住了她,低声道:“你跟我来吧。” 阿桃有些茫然地被仙姑拉到帐篷里,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仙姑掏出了两个大大的碗,里面似乎还装着一些东西。 “这是?”阿桃望着那东西,露出了困惑好奇的表情。 李令皎低头捣鼓,眼皮也没抬一下,“这个啊,叫做自热米饭。” 只见她揭开了上面的盖子,拆开一包袋子,倒出来,居然是粒粒分明的白米。 再拆开一个袋子,里头是一些干巴巴的绿色、黄色、橙色的小粒,有些像是切碎的蔬菜,可是蔬菜怎么会这么干巴? 阿桃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就见李令皎又拆开一个小包,这次从里面倒出来的,居然是大块的肉块! 一块块肉有拇指大,裹着红褐色的浓油赤酱,看着就十分美味! “咱们今晚就吃这个吧,番茄牛腩饭。”李令皎道。 阿桃不懂什么是番茄牛腩,难道是什么一种生活在仙界的神兽?这是神兽的肉? 她下意识地就要推辞:“不、不用了,仙姑,我不用吃这么好,我和他们一起吃就好了……” 李令皎摆了摆手,“难得吃一顿好的嘛,在这儿呆了这么多天,嘴里都快淡出鸟味了。你也一起吃。” 她是真的憋得太久了。 虽说后面大家种地收获了不少蔬菜,平时还有鸡蛋吃,但是这样的日子比起现代五花八门的美味,是真的清苦啊! 她做梦都想着学校门口的烤串、水煮鱼、手抓饼、卤肉卷、肉夹馍、牛肉火锅…… 越想越痛苦,甚至觉得,只要给她一个回家的机会,她爬要爬回去。 现在她和阿桃两个人出了村,又从事的这么危险的工作,心里就觉得,怎么也要奖励自己一下。 于是,终于下定决心,买了几份自热米饭。 这玩意属于预制菜,放在现代的时候,是人人喊打的。 但是放在这儿,李令皎只觉得,这玩意儿真是救了她的老命了。 鬼知道她有多怀念现代科技!她的嘴疯狂想吃点狠活! 阿桃推辞不过,答应了一起吃。 她伸手摸了一下饭盒,见是冷的,立刻道:“我拿去热一些。” “不用不用。”李令皎道,“加点儿水就好了。” 说着,她就将饮用水加到米饭和蔬菜里搅拌均匀,然后往下层的盒里倒了些水,拆开了加热包放进去。 按照说明书上的步骤捣鼓完之后,盖上盖子,等了大概一刻钟的样子。 再揭开时,阿桃便惊讶的发现,原本还是生的米饭,此刻已经煮熟了! “吃吧!”李令皎直接将那份番茄牛腩饭,朝着她的手里一放。 阿桃双手捧着饭盒,整个人还有些懵懵的回不过神,只能感觉到,手里的饭菜的确是热的。 李令皎又拆了筷子递给她,催促道:“你快尝尝呀,好不好吃?” 阿桃拿着筷子,难以置信地拨了两口进嘴里,咀嚼了两下,居然真的是熟的! 明明刚刚放进去的时候,还是生的。 没有生火煮就能变熟吗?这是什么神奇的法术吗? 还有里面的蔬菜,阿桃已经认出来了,那就是之前放进去的干巴巴的东西,原来煮熟之后真的是蔬菜。 她能认出来那绿色的应该是切碎的蔓青,橙色的是胡萝卜,还有一种黄色的,一粒一粒的东西,认不出来。 “仙姑,这是什么?”她用筷子将那黄色的豆粒挑起来,问。 “这是玉米呀,你不认得?” 阿桃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李令皎倏然想起来,玉米是原产自美洲,后来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给带欧洲那边去了,大概明朝的时候才传入的中国。 时代的科技水平,与中国南北朝时相似,阿桃没有见过玉米也是正常的。 明年可以考虑种植些玉米,这种作物春夏秋三季都可以生长,而且照料起来也很容易,随便种种就能结果。 李令皎心里盘算一番,见阿桃用筷子一粒一粒挑着米粒吃,连肉也不碰,不由得催促道:“你吃点儿肉呀!” “仙姑吃吧……给我吃也太浪费了……”阿桃小声道。 李令皎继续去拆第二盒自热米饭,头也不抬地说:“我自己有的吃,你多吃点,看你瘦的。不吃肉,人脑子会变笨的,变笨了你还怎么跟着我学?” 阿桃这才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肉,放进自己的嘴里。 “唔……” 李令皎已经给自己的那份里面注了水,只等着它热了。 她抬起头来,见阿桃嚼着嘴里的肉,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被美味征服了了惊讶。 不由得会心一笑:“好吃么?” 阿桃连连点头,含糊不清地答话:“好、好吃!” 味道酸酸甜甜的,但是不是食物放坏了的酸,反而是令人胃口大开那种。 总之她不知该如何描述,只觉得是从来没吃过的美味。 这就是那种叫做“番茄牛腩”的神兽的味道吗?仙人们平时都是吃这种神兽的肉吗? 对比起今天吃到的这份滋味,阿桃心中倏然升起一股黯然,看向仙姑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愧疚。 他们平时上供给仙姑的吃食,都太粗糙了,比不上仙姑在天上享用的美食的十分之一。 仙姑为了他们,实在是吃了大苦了…… 李令皎不知道阿桃在想什么,热好了自热米饭之后,就开始大快朵颐。 天知道她有多怀念这口味道呜呜呜呜…… 正吃到一半,忽然,从帐篷外传来一阵喧哗。 第78章 一碗菜汤引发的血案 怎么回事? 那喧哗声非但没有很快平息下去,反而越闹越大了。 似乎逐渐演变成了恶性的斗殴事件。 阿桃皱着眉头听了几耳朵,站起身来,说:“仙姑,我出去看看吧。” 李令皎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干脆放下了吃到一半的番茄牛腩饭,说:“一起出去看看吧。” 她带着阿桃走出帐篷。 众人一见仙姑来了,立刻有人大声喊道:“仙姑来了!仙姑来了!” 人群分开,让出一条道来,容李令皎通过。 她走过去,才看清楚,几个人倒在地上,身上明显有斗殴的痕迹,原本装着蔬菜汤的铁桶被掀翻到一边。 没有喝完的蔬菜汤从里面淌出来,流到了地上,散落一地。 浪费粮食? 这些蔬菜都是从城门上吊下来的,是几百个村民辛苦耕耘的结果,就连她自己也下了好几次地。 现在居然被打翻在这儿。 李令皎心里的火气腾一下就翻上来了。 她的脸色在一瞬间阴沉下去,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火:“怎么回事?这是谁做的?” 抬起头,视线扫过周围,希望他们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个目光扫到的民众们,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身体,他们意识到仙姑许是生气了。 “不、不知道,我来就看到这样了……” “不是我,我来的时候汤就打翻了。” “是、是他们……他们说了几句话,然后突然就打起来了!” “对对对,我记得也是,打起来之后不小心打翻了汤!” 众人七嘴八舌说着话,好几个人伸出了手去指地上的那几人。 倒在地上的几个人慢慢地爬起来,低垂着脑袋,不言不语。 李令皎眉心紧蹙,好不容易吃顿好的,还被打断了美妙的用餐时间,出来就见到这一幕,她的心情可谓是差到了极致。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都跟我说清楚!” 听到仙姑的低喝,人群顿时为之一静,呐呐地不敢说话。 这时候,之前负责打汤的那个人站了出来,他一手捂着自己的腮帮子,似乎那儿被人揍了一拳,伤得不轻。 “仙姑……”打汤的人一脸委屈,“是这几个人,他们一言不合,但把我打了,还把汤桶掀翻了!” “你胡说八道!”坐在地上的人猛地抬起头来,声音里满是愤怒。 打汤的人眼睛一瞪,“那你说,汤桶是不是你打翻的?” 那人的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十分心虚不敢看李令皎的眼睛,嗫嚅着唇瓣:“是、是我,可那是……” 打汤的人没给他继续说的机会,截口道:“仙姑你看,他都认了!” 李令皎瞥了打汤的人一眼,低头看向地上的人。 他的脸上满是压抑着的愤怒,原本抬起的头又低了下去,脸色阴郁极了。 李令皎此刻心情已经逐渐冷静下来了,朝着那人抬了抬下巴,“你说吧。” 打汤的人出声叫嚷:“就是他,仙姑!” “没有问你。”李令皎斜眼冷冷瞥了打汤的人一眼,低头继续看向那人,对他道,“现在你来说。” 地上的那人抬头看向李令皎,还带着些犹豫,不大肯定地确认了一遍:“仙姑,让我说?” “你说。”李令皎现在感觉,自己就像是学校里的老师,在处理纠纷,“我总要听听你们每个人的证词,还好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实这种事,想要敷衍过去也很容易,直接将打翻汤桶的人处罚了就好。 可她也不想冤枉了谁,宁愿多花点时间,多盘问上几句。 “他不给我打菜。”坐在地上的人瓮声瓮气地开口了,“一碗汤,里头都是水,没几片菜叶子!” 李令皎朝着打汤的人看去,“他说的是真的?” 打汤的人有一瞬的眼神游移,又立刻挺直了腰板,“我给打菜了!说我没给打,有什么证据?” 坐在地上的人看了看自己身边另外几个人,大声道:“我们几个的碗里菜都很少,水稀薄得能当镜子照!” “你倒是拿出证据来!若是没有证据,就是污我清白!”打汤的人毫不畏惧地嚷嚷回去。 坐在地上的那人还真的拿不出证据,因为汤碗和汤桶都打翻了。 他也只能气短地嘟哝:“他们都能证明的,你给我们打的就是少……” “你说我给你们打的就是少,莫非我是在针对你们吗?我又不认识你们,为甚要针对你们?”打汤的人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腰杆也越发挺直了起来。 李令皎看向其他的人,“你们呢?可有看到什么?” 其他人都呶呶地答不上来,他们不清楚仙姑的意思,也不想得罪人,都推说没看清楚。 李令皎低头看向地上那几个人,问他们:“你们都是给的汤里菜很少?” 有的人弱弱地点了点头,也有的人凑到那人的身边,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压低声音:“算了吧,这事……” 李令皎沉吟片刻,低头看了看散落在地上的汤碗和散落的蔬菜。 她抬手叫来阿桃,拿了个碗来,装了水洒在地上。 试了几次之后,她将视线落在了打汤的人身上,问:“我也很好奇,你们既然不认识,为什么要苛待他们?” “仙姑,我没……” 李令皎指了指散落在地上的汤碗,“我看得出来。” 控制变量对比实验了一下子,如果一碗汤里一半都是菜,剩下的汤水泼出来,不会打湿那么多的土。 打汤的人说不出来了。 李令皎摸着下巴问:“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仙姑!”坐在地上的人蓦然出声,“剩的菜,他可以自己吃了!” 这是分发了上午那顿朝食之后,这几个分发蔬菜汤的人悟出来的,只要最后有剩的菜汤,肯定第一个轮到他们吃。 怎么剩呢?给每个人打汤的时候,少打那么一点点,不就可以控制剩下来的量了吗? 他们都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也的确这么做了。 但是没想到,他们中居然有个人如此贪心,为了最后可以多剩点儿菜,拼命克扣其他人的。 现在,其他几个打汤的人站在旁边,听到自己的打算被叫破,心里都要骂一句““晦气!” 这小婢养的蠢货,剩那么多菜下来,他是能一个人吃完吗?! 第79章 惩罚 这个时候的人都比较朴实,又没念过多少书,整日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一年到头地里忙不完的活,也没多少功夫琢磨点儿那些花花肠子。 他们顶多就是有点儿自己的小心思,对待别人的时候比较自私、抠门,这也是人之常情,因为物产不丰富,每个人都要省吃俭用,才能将日子过下去。 只是一般情况下,不会将事情做的这么绝。 因为通常来说,一个村落里的人基本上都是同一个姓氏,出自同一个宗族。有这层血缘关系在,打断骨头连着筋,就算是有争执,也不会互相闹得太难看。 甚至,一个村子里要是谁家的儿郎不孝顺、游手好闲,同村有威望的长辈也会出言教训。 古代天灾人祸频繁,这种恶劣的情况下,也只有这样抱团取暖日子才好过一些。 至于那些外姓的人在村里落脚,则是少不了是会被排挤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之前在牛家村、苗家村分发食物的时候,就没有闹出今天这样的事。 大家相互之间都认识,也有那么层亲缘关系在,当然不会为这点儿蝇头小利闹得不愉快,甚至彼此之间多的是守望相助。 若是谁做出了不利于整个宗族的事,也会被其他人排斥唾弃,甚至直接赶出去,都是有的。 总体而言,以血缘为纽带的宗族关系,在这个时代起着非同一般的作用。 而今天会闹成这样,也正是因为,这些人来自不同的地方,彼此之间无亲无故,当然也就没有了那份顾忌。 李令皎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那几个人,又看了看周围的人。 刚刚打汤的人脸上血色尽褪,脸白的像是纸,在对上李令皎眼神的一瞬间,“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仙、仙姑饶命!”那人哭天喊地地求饶起来,“我、我不是有意为之的……” 刚刚被他苛刻的人立刻叫嚷出出声:“你怎的不是有意!倘若不是你有意,我们的汤怎么会那么稀!” 那人立马改口:“仙姑,我、我只是一时糊涂……求仙姑饶了我吧……” 李令皎垂眸看向他。 今天这事已经闹得如此大了,若是没有个合理的解决办法,只怕后面管理起这么一大波人来,更是一件难事。 其他人也屏气凝神,等待着仙姑的处置。 一声微不可觉地叹息,在暮色中响起。 “你的病既然已经好了,那便离开这里吧。”李令皎看向那人,平静地开口说道。 那人一惊,惊惶不已地抬头:“仙姑!仙姑不要!我再也不敢了!” 他怎么可能愿意离开。 这瘟疫就算是一时好了,也有可能再染上,外边多的是患了瘟疫的人。 更何况仙姑这里,给吃的,还有房子可以遮风挡雨,他要是离开了这儿,马上就是冬季,只怕会饿死冷死在外面…… 这么想着,他开始用力地在地上磕头,磕得砰砰作响,“我知道错了,仙姑!仙姑宽恕过我这次吧,日后我一定会改过自新,再也不敢这么做了!” 倏然,只听得上方仙姑淡淡的话语传来:“你果真知道错了?” “是!是!”打汤的人不住说着,“我已经知道错了,求仙姑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李令皎也不想继续听他磕头,当下道:“那我便惩罚你,受二十鞭笞,你可愿意?” 她其实不大喜欢用暴力手段解决问题,之前处理问题,定下的刑罚一般都是关进小黑屋里饿上一顿。 不过随着在这个时代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她已逐渐意识到,普通的饿上一顿恐怕很难对别人产生威慑,想要命的人记住教训不敢再犯,恐怕还是要靠暴力手段。 就如同昨日,从城墙上射出的那几箭。 听到李令皎说的话,打汤的人磕头的动作停下了,脸上浮现了一抹惧怕。 挨鞭子,二十鞭……那得多疼呀! 然而上方仙姑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你若是不愿意,也无妨,自行离开便是。” “不!”在挨鞭子和离开这儿之间,他还是忍痛选择了挨鞭子,“仙姑我不走,鞭子……我、我受着就是!” 李令皎微微颔首,又将视线投向了地上那几个被克扣的人,说到:“那二十鞭子,就由你们几个动手吧。” “果真?” “仙姑!” 几个人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 打汤的人瑟缩着肩膀发抖,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已经将这几个人得罪的彻底,只怕他们打的时候,根本不会手下留情。 而之前抗争的最为厉害的那位,眼中已浮现了几分惊喜,显然对于这样的安排,感觉到了几分畅快。 李令皎不动声色道:“当然是真的,我既然说了由你们几个来动手,便不会作假。明日午时便开始吧,我会在旁看着。” 听到仙姑要在旁看着,那人眼中的惊喜之色收敛了几分,面上浮现一抹深思。 仙姑说了鞭笞二十,又说了会在旁看着,那他们自然也不可能多打,又或者是下太重的手,将人给打得半残。 想必如此安排,只是为了有个合理的渠道,让他们发泄一番心中的怒火。 又听仙姑开口:“另则,此事虽然是因他的过错而起,你们几个毕竟太过莽撞,还打翻了汤,同样该受罚。” 一码事归一码事,打翻了汤这种浪费粮食的事,李令皎是绝对不会轻纵。 不然以后,谁受的委屈,都可以摔碗砸锅、掀桌摔凳,这点儿东西还不够他们糟蹋呢。 听着仙姑这么说,那几个人顿时也脸色一白,眸中流露出几分惊慌失措? “仙姑,我们……” 没给他们求饶的机会,李令皎直接打断道:“你们几个今夜就别睡了,有一件事就交由你们来做。” 只是一个晚上不睡,多干点儿活,这点而惩罚相比较挨鞭子或是被赶出去,几乎可以算是没有。 几个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的人,听到了仙姑这话,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第80章 消毒水 这件事便如此解决了。 看着翻倒在地的铁桶和散落满地的蔬菜,李令皎的眼中闪过了一抹心疼之色。 这些菜都是他亲眼看着如何被种下去,一点一点长出来,又收割的,知道得来的不易,被这样浪费当然不舒服。 这时候人群里,突然有人出声:“仙姑,这些菜捡起来洗一洗,还是可以吃的……” 李令皎抬眸看去,是抱着孩子的符娘。 符娘经过了白天的事,对仙姑可谓是无比地信任臣服。 而且她觉得,仙姑作为一个神仙,竟然不嫌弃她小产污秽,还特意给了她药,以及遮掩恶露血水的东西,可见是一个十分温柔可亲的仙人。 由此,符娘说话的时候也大胆了几分。 “仙姑,不如就由我来将地上的菜收拾收拾,洗干净了再重新煮上吧……”她主动请缨。 李令皎望向符娘,颔首道:“你有心了。” 她话风一转:“不过,你的身体应当多休息才是,这样的活不便操劳,还是歇着吧。等你好了,我还有别的事交由你做。” 今日经历了符娘的事,李令皎也意识到女性特殊时期的困境。 外边的这两百来人和村里的五百来人,加起来约摸有三百人是女性,这三百人里不知有多少身患病痛却不敢言说的。 遇见符娘是意外巧合,李令皎准备,等符娘身体好了之后,就安排她去同其他女人交流,看看里面还有多少人不舒服又不敢说的,让符娘劝说那些人来找她。 符娘不知仙姑的打算,只是听着仙姑关心自己的身体,不由心中一暖,乖乖点了下头说:“是。” 李令皎让那几个打翻了汤桶的人,将菜都捡起来洗了,然后再重新煮一煮。 她又将视线落在另几个负责打汤的人身上。 还没等她开口,立即有人惊慌出声道:“仙姑!仙姑饶恕!我、我们……” 他结结巴巴,一脸的羞愧之色。 李令皎面上没有什么波动,语气平淡得堪称冷漠无情:“我知道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几人面色惶惑,担忧自己也会如之前那人一样,被罚鞭笞。 “你们几人生火煮汤,也是劳累,比旁人多喝上半碗汤也不是什么大事。”李令皎道。 那几个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李令皎沉声道:“有过当罚,有功当赏,我们这儿一向是这样的道理。你们竟然在这儿落了脚,日后也要遵守这里的规矩,倘若有屡犯不改的……” 她说到这儿顿了一下。 赶出去吗? 赶出去倒是个一劳永逸的轻松法子,不过很多东西对方见过了,离开这儿之后又到处宣扬出去的话怎么办? 但是也不好直接将人杀了,毕竟对她来说,死刑,那得是犯了重罪才能判的。 那就……劳改? 嘶,似乎是个主意。 有些活又脏又累,可以交给这些人做。 既然都已经组建起坞堡了,脱离了官府的统治,那他们坞堡内完全可以有一套自己的法律体系啊。 可以回头将就是同萧伯一、苗公等人商量一番,看看如何制定律法。 律法、学堂、医疗…… 每一项都极为重要,不可疏忽,等着她去处理。 李令皎想一想,又觉得要头痛了。 “唉……”她叹了口气,感觉接下来一段时间,就算是治好了瘟疫,也有的忙的了。 暂时将烦心事放一放,李令皎拉着阿桃回到了帐篷,继续去吃没吃完的晚饭。 在外面折腾了那么一阵子,自热米饭都凉了。 阿桃忧心道:“仙姑,饭菜冷了,我去给您热一热吧。” 她自己吃冷的是没什么,更别提这里面还有肉呢,放在往年,别说是冷了的,就算是馊了的肉,也多的是人抢着吃。 只是怕仙姑受委屈…… 李令皎摆了摆手,无所谓道:“没什么,赶紧吃吧,一会儿我还有事要安排。” 她将凉了的自热米饭和番茄牛腩随便地拌了拌,就开始大口地吞咽起来,现代工业佐料的香味实在是下饭,太久没吃这样的荤腥,就算是冷的,她也吃的津津有味,没一会儿就干完了一碗盒饭。 阿桃也将盒饭吃得干净,里头一粒米也不剩,就连肉汤都被她用舌头舔干净了。 李令皎看在眼里,不禁笑了一声:“好吃吗?” 阿桃脸上浮现一抹羞赧之色,却还是乖乖点了点头,“嗯。” 李令皎笑着说:“还有的,明日我们继续吃,一会儿陪我去做些事。” 阿桃应下,将东西收拾了一番。 阿桃便乖乖跟着李令皎出了帐篷。 外头,已经吃完了饭的人,正在水坑边清洗自己的碗。 这些水都是之前落的雨水,积攒成了水洼,仙姑不让他们喝这些水,只需他们用这些水来洗衣洗碗。 喝的水都必须是烧开过的。 李令皎找到之前被克扣的几个人。 为首的那个,叫做赵峰,性情颇有些毛躁,只不过为人很讲义气,心思也正,要不然之前也不可能第一个出头。 见到仙姑过来,他们立即站起身来,赵峰一脸老实认错的表情:“仙姑,有什么事要我们做。” 他挺着胸脯,一副任劳任怨的神态,似乎此时无论李令皎说什么,为了赎罪他都会去做。 李令皎要的就是他这样。 立刻掏出了自己之前就准备好喷雾器。 一共八个,可以背在后背上那种,容量很大。 随后,她又拿出了几大桶次氯酸消毒液。 “将这些灌进这个里面来。”她指了指消毒液,又指了指喷雾器。 赵峰茫然上前。 这是……水? 不对,一靠近,一股刺鼻味道就传来,很明显不是水,倒像是什么药。 既然仙姑这么说了,他们也就老实地照做了,将消毒水都灌进了喷雾器的容箱里。 随后,李令皎指挥了赵峰将喷雾器背上,又教他如何压下按钮,将里面的消毒液喷洒出来。 赵峰试了几次,着实被这神奇的机关给惊住了,要不是仙姑在旁边,他简直恨不得按个不停地玩。 “你们用此物,将这些药水,在周边都洒一边。” 见他们应当学会怎么用喷雾器了,李令皎吩咐道。 第81章 赤脚医生手册 大家也都纷纷照着仙姑的吩咐做,将喷雾器背在身上,握着喷头,开始笨拙地在周围喷洒消毒水 李令皎盯着看了一会儿,又叮嘱:“角角落落都要喷洒到,尤其是大家平日里睡觉吃饭的地方。” 阿桃在旁盯着看,也喷洒出来的消毒水颇有几分好奇,便直接问:“仙姑这是什么?” 李令皎说:“消毒水。” 阿桃吸了吸鼻子,嗅着空气里那不大好闻的气味,“这也是消毒的呀。” 仙姑总说,病人接触过的东西,以及他们活动过的地方,会有病毒残留,要时时消毒才行。 阿桃全都默默记在了心里面,平日里尤为注意消毒卫生。 看大家逐渐熟练了使用,李令皎就不再盯着了。 看天也逐渐黑了,她就拉着阿桃进到帐篷里,点了一只蜡烛,对着光继续看书。 阿桃在旁边双手捧着脸看她,眼神时不时的就往那本书上瞟,求知若渴,偏偏又读不懂书上写的东西。 李令皎注意到了阿桃的眼神,微不可觉地弯了弯嘴角,将书翻到了封面的那一页,指着字给阿桃看。 “可认识这是什么字吗?” 阿桃拧着眉头看了好半晌,才犹犹豫豫地在那字上虚虚点了一下,迟疑着念出来:“手、生……” 又转回头点了点那个“册”字,有些不大确定地,“仙姑,这好像是个‘册’字。” 跟萧先生教给她的字有些不一样,萧先生教的“册”字,上头是连在一起的。 至于其它的字,阿桃就一点也认不出了。 李令皎笑着纠正了她从右往左读的读法,从左往右地,一个字一个字地点过去,念给她听:“这六个字念,赤脚医生手册。” “赤、脚、医、生、手、册。”阿桃也一个字一个字地点着念,忽然有些讶异地睁大的眼睛,“这个字是医?” “是,”李令皎说,“这是一本医书,这个字便是‘医治’的‘医’。” “不、不是。” 阿桃想要说什么,又忽然有点儿笨嘴拙舌的,不知该怎么说好,脸上硬生生憋出点儿焦急之色。 好半晌,她才挤出一句话来:“与萧先生教我的不一样。” 李令皎一愣,不禁问她:“萧伯一教你的是什么样的?” 阿桃拿手指沾了点水,在桌面上写了起来,笔画多,她写的也慢,“是这样的。” 李令皎低头一看,是个繁体的“医”字。 赤脚医生手册这几个字,写作繁体的就是,赤脚医生手册。 阿桃有些忐忑地搓着手指,这个字写起来复杂,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写错。 怕写错了,让仙姑见了发笑。 却见仙姑盯着那个字久久没有说话。 李令皎沉吟片刻,点了点手里的书页,问阿桃:“你是觉得学这个字更容易些,还是觉得萧伯一教你的更容易一些?” 阿桃垂着眉眼,小声道:“仙姑书上的字写起来更简单。” 这是自然的。 当初国家选择普及简体字,就是因为简化字的笔画较少,结构简单,易于学习和记忆。在建国之后,为全国的扫盲工作做出了不小的贡献。 李令皎继续问:“若我要教你们都学这种字呢?” 阿桃忍不住又看了李令皎手里的那本书一眼,眼中是不容忽视的惊喜,“真的吗,仙姑?” 仙姑的书都是从天上带来的仙书,书上的字肯定也都是神仙们用的字吧。 她这样的凡人,有资格学神仙们的字吗? 只听李令皎说:“只是,如果你们学了这种字,以后要想走到外边去,还要再另学外边的字。” 李令皎是觉得,这样又要学简体字又要学繁体字,太麻烦,太折腾了。 但还没等她话说完,接听阿桃无比欢喜地喊道:“我愿意学的!仙姑!” “不觉得麻烦?” “不觉得。”阿桃道,“再说了,其实村里能走到外边去的人能有几个?仙姑交给咱们这样的字,日后我们都用这种字就是了。” 李令皎本来还想问,既然有机会念书,他们就没有想过去外边考取一个功名吗? 转念一想,这个时代肖似魏晋南北朝,“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这些小老百姓哪有出头的机会? 科举制,那都得是隋唐之后的事了。 这么一想,在村里普及简体字,其实比普及繁体字好处更多。 李令皎脸上露出笑来,“行,那我先教你。” 她直接将书翻开,翻到了传染病的那一章,就开始重头教给阿桃。 书上的字小,李令皎自己本来就有点儿近视,看书很累,干脆就花几块钱买了个放大镜,念到哪儿就用放大镜比到哪儿,倒是让阿桃看得清清楚楚。 阿桃本就细心,记忆力更是出奇好。之前同时照顾好几个病人,每个人吃什么药什么分量都记得清清楚楚。 现在,这份好记性放在识字这种事上,也展现出优越的天赋来,很快就记住了不少的字。 而且,她原本是没有念过书的,对于李令皎这种从左往右读的习惯接受良好。 如果是换成萧伯一这种,早就习惯了从后往前从右往左竖着念书的人,反而适应起来没有她快。 教了前边的一点内容,包括瘟疫的成因、预防和应对方式,夜就已经很深了。 李令皎有些犯困地打了个哈欠,忽然听到外边有声音传来,“仙姑……” 声音轻轻的,带着小心翼翼地试探,似乎怕打扰了她。 “什么事?” 李令皎放下手里的书,掀起了门帘,走出去。 只见外头站着的是赵峰几个,手里都捧着用过的喷雾器。 “我们已经将药都喷洒完了。”赵峰道。 他们几个,不敢敷衍了事,全都遵照着仙姑的吩咐,老老实实地将每个角落都撒上了这种药水。 现在整个营地里,都充满了浓烈的次氯酸消毒液的味道。 他们做完之后,不止该将东西放在哪儿,正好仙姑的帐篷透着点儿亮光,就猜想仙姑应当是还没有休息,干脆过来问问。 李令皎“哦”了一声,随手指了指旁边,“放这儿吧。” 几个人排着队上前将东西放下,又一齐转过头来,看着她。 她摆了摆手,也困得不行了,“都回去休息吧。” 几个人这才离开。 次日,如常地吃过了朝食,很快就到了中午,该轮到昨日的那个人受鞭笞之刑了。 为了让所有人都长个记性,李令皎吩咐了,除了十岁以下的小孩,其他人全都要看着。 第82章 二十鞭笞之刑 她不让小孩子看,是想照顾一下小孩子的心理健康,怕吓到他们。 不过她属实是想多了。 这是个菜市场杀头,都有全城百姓去看热闹的时代,不需要她吩咐,大家就都来了,凡是病得没那么重的小孩子,也被大人牵着手走了过来。 一群人乌泱泱地围城一个圈。 中间是昨天那个打汤的人,被捆了双手绑在树上,上半身的衣裳剥干净了,露出赤条条的后背。 “仙姑,可以开始了。” 阿桃绕着打汤的人转了一个圈,视线扫过他浑身上下,确定人已经绑了,便走到李令皎的面前,低头说道。 李令皎坐在折叠凳上,距离不远不近,确保她可以看得清楚。 听了阿桃的话,她轻轻点头,朝着一旁的赵峰等人看去,淡声道:“开始吧。” 赵峰几个人此刻已经等了许久了。 听到仙姑开口,赵峰率先走上前去。 他的手里握着一根竹子编成的竹鞭,是取了毛竹的竹条,将叶子都摘干净,余下的细枝就编在一起,拧成一股。 这种竹鞭子打人尤为的痛,轻轻抽下去就是一条红棱子,充血鼓起。 但,就算是打得再用力,将竹鞭子给打断了,也不会伤筋动骨,顶多就是破皮流血的皮外伤。 在乡间,经常有大人们用这种竹条子来抽孩子。 李令皎扫了一眼赵峰手里的竹鞭子,什么都没说。 赵峰心里放心了些,行刑的刑具,仙姑没有提供,让他们自己决定。 有的人觉得不应该让打汤的人这么轻松,“要我讲,就应该用皮鞭子,抽下去能打得皮开肉绽的那种!” 说话的时候,还一副恨恨的表情。 “倒也不至于,他就是扣了点儿菜吃,这不也只是第一次犯么?而且也没成事。” 有的人就觉得,不至于为了这点儿事,处罚得太重。 世上许多事就是这样,你不追究,别人会觉得你太好说话,追究过了呢,又容易被打上“吹毛求疵”“为人苛刻”的标签,其中尺度很难把握。 也幸好赵峰心里有数,才在权衡一番之后,最后和大家敲定了用竹条子。 他握着竹条子,走到了那人的身后。 手里握着下半截,上半截在对方后脊背上点了点,选着位置。 倒是让双手被绑着等待行刑的人,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后背一层单薄的肌肉绷得紧紧的,警惕着不知何时会落下的鞭子。 猝不及防的,“咻”一声,竹条带起划破空气的声响,一鞭子结结实实落在了他的后背上。 赵峰用了十成十的力道,那一鞭子打下去,那人的后背顿时鼓起了充血的红痕,他疼得忍不住叫出声来,浑身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裸露在外的皮肤渗出了冷汗。 赵峰丝毫没有因此而手下留情,他扬起胳膊,再一次地用力抽打下去。 “咻!咻!咻!”又连着打了三下。 打完了这四下之后,他这才放下胳膊,盯着那人的后背上的伤痕,感觉到了扬眉吐气。 紧接着,他又将手里的竹鞭子,给了其他几个一起被欺负的人。 那几个人也都上去,一人抽了几鞭。 打到后面,竹鞭子抽破了后背的皮肤,渗出点儿腥红的斑驳血迹。 李令皎看在眼里,有些不适地微微撇过头去,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而赵峰几个人,出了口恶气之后,在那人身上被打出了血,下手也就不知不觉地轻了许多,最后的几鞭子只是轻飘飘在对方后背上扫过,敷衍了事过了。 毕竟,他们的确是气这个人的所作所为,但还没有气到要打死对方的程度,更何况事情已经得到了解决,心里堵着的那股戾气疏解出来也就觉得没什么了。 二十鞭笞之刑结束。 阿桃叫了几个人上前,解开了那被绑着的人的双手。 他已疼得浑身脱力,一被解绑之后,身体就不自觉地紧贴着树干,慢慢地往下滑了下来。 在他跌坐在地上之前,几个人上前搀扶住了他。 李令皎坐在折叠凳上,视线扫过周围,此时的她已逐渐有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你们,还有什么事要说吗?若是平日里在此处遭遇到什么不平,也尽可提出来。”她沉声说道。 大家都静默着,没有人吭声。 他们都是从外地来的,相互之间也并不熟悉,多数人心里还是比较警惕的,相处起来也都十分客气,不会故意挑事。 既然没有人出声,李令皎也就默认没有什么事需要她出面解决的了。 她从口袋里取出一瓶碘伏,交给了阿桃,说:“这药是用来涂皮外伤的,一会儿给那些受了皮外伤的人涂上。” 阿桃也都一一应下了。 受了皮外伤的,不只是今天受罚的这个人,还有之前被竹箭射中的。 他们知道自己是因为坏了仙姑的规矩,才受了这样重的罚,甚至都不敢来找李令皎求医问药,只将自己缩在帐篷里,胡乱地用布包扎了伤口就作罢。 阿桃主动拿着药找到了他们。 “您、您这是……?” 他们知道阿桃是仙姑的弟子,对待阿桃的时候,也颇有几分敬重,此刻见到阿桃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还拿着药要给他们用,都有些受宠若惊。 阿桃说:“仙姑仁善,这药是仙姑让我拿来给你们用的。” 听到这话,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仙姑不怪我们了?” 阿桃说:“你们都吃了教训了,总不能连个改过自新的机会都不给你们。只要日后记住这儿的规矩,以后定会有好日子过的。” 大家听到都高兴不已。 当场就有几个人直接跪在地上了,朝着仙姑帐篷的方向磕了两个头。 “多谢仙姑!多谢仙姑!”一个个感激涕零。 阿桃说:“你们都起来吧,仙姑不喜欢被人跪着的。” 大家一听仙姑不喜欢,急忙地从地上爬起来,“是、是,我们这就起来。” 阿桃说:“把包着伤口的布解开,我给你们涂药。” 大家都老老实实地解开了裹着伤口的布。 那些布头看上去全都脏兮兮的,也不知道是弄脏的,还是原本的颜色就染得杂乱。 阿桃想,应该是前者吧。因为离得近的,她都能从那包伤口的布上闻到一股臭烘烘的气味。 第83章 仙姑一张符纸镇压瘟神 对于伤口包扎,阿桃是有些基础知识的。 此前,牛粟为了救仙姑被狼给抓伤了胸口,当时她是看着仙姑如何做的。 她知道,处理这种外伤伤口,必须要保证包扎的东西干净无菌,像这样脏兮兮的布,非但不利于伤口愈合,还有可能造成感染。 果不其然,她低头一看那人胳膊的伤,边缘都已经肿的老高,流淌出黄白色的脓液。 “你们这……”阿桃皱起了眉头。 那人还未察觉有什么不对,将胳膊举在阿桃的面前,一脸的讨好之色:“您请!” 阿桃不禁问:“你们就没觉得伤口有些不对劲吗?” 那人道:“昨天的时候还疼的特别厉害,火烧火燎的,像有人拿了烙铁在烙。今天就觉得没那么疼了,就是胳膊沉沉的。” 那肯定的,都感染成这样了,估计是都已经疼麻木了。 阿桃又扫了一眼其他人的伤口,全都感染发炎了,无一幸免。 她叹了口气:“你们跟我去见仙姑吧。” 听到要去见仙姑,大家都露出忐忑不安的表情。 举着胳膊的人放下了手,下意识的将伤口朝自己身后挡了挡,讪讪地说:“这就不必了吧……” 他们几个人是典型的欺软怕硬。 在面对比自己更弱势的其他病人的时候,全都表现得凶狠,敢争敢抢;但是面对强于自己的仙姑,那就像是耗子见了猫,没来由的情绪。 阿桃也懒得好声好气地劝,冷笑一声,说:“随你们的意,若是不去,拖延的更厉害了,还能不能保住这条胳膊,那就是另说了。” “这、怎会如此严重?”大家心中一惊,面露骇然,“连胳膊也有可能保不住吗?” 这时,从旁路过的人里,有人发出了一声冷笑。 “你们是为了仙姑的罚,岂有那么轻易逃脱的道理,要是老实去仙姑面前认错,兴许还能保住哩。” 其他的人,也不懂得什么叫做细菌感染。 只不过扫了一眼,他们身上那越发狰狞的伤口,就觉得是脱离不开天罚。 想必,如果这几个因为伤口感染而死,被这些病人们见了,怕也只会理解为,是不敬仙姑的惩罚。 这种蒙昧的时代,迷信可比科学更能说服别人。 几个受伤的人一合计,都觉得这人讲的有道理,他们一刻也不敢拖延,全都催促着阿桃: “快,咱们这就去仙姑那儿!我必须要当面和仙姑认错!” 此时,李令皎正指挥着大家烧热水。 这些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她都已经说过去,生了病之后,不能再喝生水,全都来这边打热水喝。 但她发现,烧了热水之后,没几个人过来打热水喝的,大部分人宁愿忍着口渴,还有小部分人会偷偷的自己去打生水喝。 怎么说话就不听呢? 李令皎不能理解,正好见符娘就在附近,干脆叫了符娘过来问话。 符娘听了她的好奇,低垂着眉眼,小声道:“大家许是,不敢吧……” “这有什么不敢的?”李令皎道,“我已经说了,想要喝热水就来这里打,烧都烧好了,他们不过来打水喝不就浪费了吗?” 符娘连连摆手,依旧是一副柔弱怯懦的模样,畏畏缩缩的,声音细的好像蚊子哼:“不是这个意思,我们不敢浪费仙姑的心意的……只是,连喝的水都要特意烧,这也太金贵了……我们都皮实的很,哪里用得着这样?” 说来说去,其实是一个不配得感的意思。 一个个都觉得,为了喝点儿水,还要费柴火费力气地烧,实在是太奢侈了,他们用不着这样金贵的。 喝药的时候倒是人人都喝了,喝热水,他们就不太好意思上前。 李令皎回头看了眼那几个铁桶,又看了看桶里逐渐烧开的滚水。 她眯起眼睛思索了片刻,随后,掏出一张薄薄的黄纸来,在手里随便折了几折。 附近活动的其他人,都注意到了仙姑的动作,下意识地视线朝她撇去。 李令皎有意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她特意站在那口铁桶前,随手摆了几个假装施法的动作,然后就将那张符纸往水里丢。 只眨眼的功夫,符纸便迅速的消融在了热腾腾的滚水中,无踪无影。 她垂着眼帘,目光似无悲无喜,就静静的盯着那翻腾不休的沸水。 “此乃百邪不侵神符,饮下此符,可避瘟神疫鬼。” 在她话音落下之后,没几秒,就有一群人一拥而上。 一个个,手里都捧着碗,要去铁桶里打热水喝。 喝热水,他们觉得太奢侈了,没有那个必要;喝仙姑的符水,那可是仙姑给的天大恩惠,绝对不能错过! 李令皎就看着,一个个人从那桶里打了热水,端到旁边去喝。 水太烫了,就将嘴贴在碗沿,一下一下地吸溜,是绝对不肯浪费一滴的。 有不明所以的人见了,也跟风地拿了碗去打热水喝。 排着队的时候,还问身边的人:“怎么都来打热水喝呀?” “什么热水?这是仙姑给的符水!”当即有人纠正,大声道,“仙姑说了,饮了她的神符,可以百邪不侵!什么瘟神疫鬼都不敢找上门来!” “是,这可是仙姑从仙界求来的神符,只要喝下去,就能驱逐瘟神,病很快就会好的。” “仙姑在仙界,可是瘟神都不敢惹的,一张符纸就能治好瘟疫!” “仙姑打得过瘟神,一张符纸就把瘟神赶跑了,咱们很快就能全部好起来的!” 一番话传到后面,越传越是离谱。 等到李令皎晚上的时候听到,最新版本已经变成了—— “仙姑昨夜为了救百姓与瘟神大战,一张符纸就将五瘟神与千百疫鬼镇压!” 李令皎:“……” 她现在怀疑这群人里是不是有说书的。 第84章 兽用药可以给人用吗 “仙姑……”阿桃带着那几个受了伤的人,来到李令皎的面前,“这几个人的伤,可否请您看看?” 怎么回事? 李令皎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不动声色地看向那几个人。 “噗通”一声,男人跪了下来! “仙姑!仙姑饶命啊!求您老人家开恩,饶了我我吧!” 当下,几个男人全都跪在了地上,一阵哭天抢地。 李令皎微微朝后仰了仰脖子,眼神给到旁边的阿桃,带着几分问询之意。 阿桃连忙解释:“仙姑,这几个人都是之前中箭受伤的,我刚看了一下,他们的伤口都已经感染化脓了。” 男人们全都哭着喊:“仙姑,我们知道错了!日后一定守仙姑的规矩,再也不敢闹事了!” 李令皎闻言便知道,他们一定是之前争抢的太过厉害,被城墙上的苗高一箭给射伤了,留作了一个教训。 她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的伤患处,基本上都在胳膊大腿这种地方,不会伤及性命。 此时天气虽然不热,但那伤口还是因为没有得到良好的处理,已经显出感染腐烂的征兆,甚至隔了些距离,也能嗅到从伤口里散发出的似有若无的恶臭。 李令皎眉心蹙起,终于开口:“你们先从地上起来,将伤口亮出来给我看看。” 大家这才从地上爬起来,一点也不敢耽误的,纷纷将伤口露出来。 最靠近前面的那个,是伤在了胳膊上,可以看到以原本的伤口为核心,周边大片的皮肤都红肿起来,伤口处呈现出些微的溃烂,往外流淌着淡黄色的脓水。 伤得这么深,李令皎有些担忧,这伤口会不会感染破伤风? 她拿起桌上的书,翻到了关于破伤风的那一页,对照着书上的内容,便问他们:“可有觉得怕冷、头疼、脸颊酸痛、咀嚼不动东西、四肢痉挛的症状?” 男人眼神中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结结巴巴的问道:“仙姑,可是有这种症状,就是代表着没救了?” 李令皎双手合上书本,却是朝着他莞尔一笑,带了几分意味深长:“你觉得呢?” 男人被吓得浑身一个哆嗦,一瞬间面色惨白,几乎要哭出来:“那、那我完了,仙姑,我觉得头疼、我还怕冷……呜呜呜,仙姑我知道错了!求求您救我!” 其他人也都跟着哭天抢地,一个个哀嚎不已:“我、我也觉得头疼怕冷……仙姑您大慈大悲,救救我们吧!我还年轻,还不想死!” 李令皎仔细端详了一下这几个人。 还真别说,都挺年轻的,而且身体也算健壮。 想来也是,要不是他们仗着自己年轻体健,又怎么敢从其他人手里争抢东西,以至于被苗高射箭警告。 这么几个身体健壮的年轻人,放在村里也是挺实用的劳动力,想必担水耙田不在话下。 “放心,还有的救。”李令皎开口了,声音淡淡的。 这几个人觉得头疼怕冷,应当是伤口感染导致发烧所引起的。 并不是破伤风。 苗高用来设置几个人的箭,都是竹子削的,而导致破伤风感染的,通常是泥土、铁锈。 他们还没那么容易被感染。 不过,倘若这几个人真的得了破伤风的话,那李令皎还真的要头疼一阵子了。 因为拼夕夕里,并没有人用的破伤风针剂出售,只有兽用药。 兽用药到底能不能给人用,她也不清楚。 不过她知道,两者的生产卫生标准不同,兽用药肯定没有人用药卫生,里面应当掺杂了不少的杂质,而且兽用药的剂量浓度与人用药也有很大的差别。 但是,换个角度想想,针对同一种病症,兽用药的核心成分与人用药是一样的…… 想要搞清楚,兽用药到底能不能给人用,恐怕还是需要用人来做实验。 如果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势必还是会试上一试的。 …… “大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呀……” 一行人相互扶持着,慢吞吞的往前走着,脚步几乎是在地上拖着挪。 苗枫的脸已经惨白,嘴唇一点血色也无,他还重重的喘了口气,朝着走在前方的兄长,问出了声。 “已走了许多天了,怎的还不见家乡?” 与他们同行的其他几个人,也都个个面无血色,虚弱不堪。 “咳咳咳……”趴在苗良背上的那人,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好半晌才终于平复过来。 “苗良……”他声音虚弱,游丝一般,“带着我太拖累了,你们还是就将我放在这儿,自己走吧!” 苗良没有吭声,甚至将人又往自己的背上托了托。 俨然一副要将人背到底的态度。 苗枫在他们身后,声音有气无力,态度却十分坚决:“咱们一起从军,一起从战场上活了下来,又一起抢的船渡江,现在都走到这儿了,怎么可能将你放下?要回就一起回去!” “唉,你们不必——咳咳咳!” 话没说完,那人再次剧烈咳嗽起来,一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只感觉一股温热腥味在自己的嘴里蔓延开。 好不容易停下了咳嗽,他一看手心,居然一手的血。 苗枫也见到了,心里一惊,“你怎么病得这么重了!” 忽然他瞧见前方有个破庙,连忙叫住自己的兄长,“大哥,我们在前边的庙里歇一歇吧!” 一群人好不容易挨到了破庙。 里头之前应该也是有其他人来过,有生火的痕迹。 他们连忙坐下休息,重新将火堆给生了起来。 苗枫拿出之前路上捡的破罐子,“大哥,之前的药可还有剩下的?再煮一点吃了吧。” 苗枫不明白,为什么同乡吃了药还没好。 苗良声音沉了下去:“没有药了,昨天最后一包已经吃完了。” 苗枫说:“大哥,那还有没有银钱,再去寻一个大夫吧。” “不必了,不必了。这荒郊野岭哪里请的来大夫?咳咳咳……”病得厉害的人看向苗枫,对他说,“药罐子里还剩一点点药渣,你去接点水再煮一遍吧。” 苗枫拿着药罐子出去。 见苗枫离开,那病人这才抬眸看向苗良,声音轻轻的,只有他们二人听得到。 “苗大哥,你同我说实话……我们这根本不是回家的路吧?” 第85章 绝对不能将病带回村子 苗良愕然愣在当场。 那病得最重的人,也是苗家村的,叫做苗常。 此刻,他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苗良,苍白消瘦的脸上透着股沉沉的死气。 “我们走了这么多天,也没见到东宁乡,这根本就不是回东宁乡的路,是不是?”苗常声音虚弱,却无比地笃定。 苗良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去,“怎的突然这么问?不是回去的路,是去哪里的路?” 苗常苦笑一声,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咳咳,我都知道了,苗良,我的这病,是不是好不了了?” 苗良没吭声。 苗常说:“我知道,我是回不去了……这病是瘟疫吧?” 苗良否认道:“你别胡说,估计是这几天走岔了路了,才迟迟回不去,等过两天,我再去城里问问路。” “你莫要再诓我了,我这病就是瘟疫,治不好的,会死人的……大虎和阿羊,一定也是叫我给传染的。”苗常朝着旁边看了一眼。 那里,另几个人正找了能靠着的地休息,也是和他们一道的同乡。 这几天里,他们中就有人陆陆续续地晕倒、发烧,醒来之后又都咳嗽不止,和苗常差不多的症状。 那时候,苗常就怀疑自己得的不是普通的病,而是害了瘟疫。 他看着苗良,一脸知道自己就快死了的认命,想要问出一个真相:“苗良,你比我们都聪明,那天你去了城里抓了药回来,是不是就看出来,我得了瘟疫了?” 对上苗常的眼睛,苗良知道自己无法隐瞒,终究还是轻轻点了下头。 苗常长长吁出一口气,似乎尘埃已定,他终于放下了心头的重担。 “所以,你这才故意带着我们往反的方向走,是不想我们回去了,将病染给乡里其他人,是不是?”苗常问道。 苗良点了点头,垂下眉眼,低声说:“我对不住你们。” “你带着苗枫走吧。”苗常说,“趁着你们两个都还没有染上病,带着他回去,我、是回不去了……” 苗良摇头,坚持道:“我们一道出来的,我不会丢下你们任何一个。” “你继续和我们待在一起,你也会得瘟疫!你会死的!” “啪——” 苗常话音落下的瞬间,陶罐落地碎裂的声响倏然响起。 苗枫就站在苗良身后不远处,陶罐摔碎在他的脚边,彻底裂成了几瓣,里头的水混合着煮剩下的药渣,淌了一地。 他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愕然,看了看苗常,又看了看苗良,“哥,你们在说什么?什么瘟疫?什么会死?” 其他人也都被这动静吸引了注意,纷纷从地上爬了起来,凑近过来。 “苗良、苗枫,你们在说什么?” 苗枫只将一双眼睛,盯紧了自己的兄长,满脸的难以置信,想要从兄长这里,得到个确切的答复。 苗良陷入缄默。 良久,苗常长叹一口气,咳嗽着开口了:“咳咳,是我、是我害了大家……我对不住你们!” 一个人率先反应过来,“苗常,你这病,得的是瘟疫?” 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明白了过来,“那咱们呢?咱们也染上瘟疫了?” “咳咳,我这些天身体越来越差,是害了瘟疫的缘故?” “我昨日昏倒,也是染上了瘟疫?” “咳咳咳、那我……” 大家的声音交杂在一起,站在中央的苗枫,脸色越来越难看。 “够了!”他们的出生打断所有人的话,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苗良,质问出声,“哥,你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面对着弟弟的诘问,苗良掀起眼皮,目光极为平静,“是,我早就知道了。我第1次进城的时候,就知道了。” “为什么呀!”大家都是不解,“你早知道了,为什么不说出来?” “说出来,然后呢?一起将病带回村子里吗?”苗良声音微冷。 大家一时沉默。 慢慢的,这一片沉默中,有了低低的啜泣声,一个人小声说道:“你早说出来,咱们分开来走,兴许现在已经回了家了……我不想死,我阿耶和阿娘,都等着我回去……” 苗良说:“这瘟疫,是从北边带过来的。就连那些从南渡的大户人家里的奴婢,直接丢在了路边。就连这些豪强都如此畏惧这病,更别提咱们平头百姓,没钱也没药,有能怎么治呢?” “我不知道我们中多少人患了这病,我不敢带你们回去,从知道的那一日,我带你们走的就不是回东宁乡的路……要怪你们都怪我吧。” 他合上眼睛,蓦然膝盖一弯,朝着众人跪了下去。 众人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苗、苗良,你这又是何必?” “起来!咱们从北边这一路走过来,都是你做主!你要是早早说出来,咱们也不会不听!” “是啊是啊,我们跟了你一路,这点儿信任难道还没有吗?” 苗枫上前一步,想要将苗良从地上搀扶起来。 苗良却用力地推开了他,朝着大家重重磕了一个头,声音沉重:“是我苗良对不住各位弟兄,你们这么信我,我却……” “苗良,你别这样说!”一声断喝打断了苗良的话,“你只是不想咱们将病带回村子,咱们都懂。” 大家也都七嘴八舌说着话。 “是,苗良,我们都懂的……要怪就怪这病,怎么,偏偏让咱们染上了……” “你去哪儿,咱们就跟去哪儿,只要这病绝对不会传回村子就好……” 村里那样穷,又没有好的大夫,若是他们将病带回了村子,那整个村子就都没得救了。 第86章 真仙姑手术从来不打麻药 “仙、仙姑,”男人躺在看病的床上,浑身都被绑住了,一双眼睛瞥这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刀锋,声音都在抖,“这、这胳膊我还想要啊,求仙姑手下留情啊!” 李令皎握着手术刀的手,抖得比他更厉害。 他以为她很想动刀子吗?! “少说废话,”阿桃一巴掌拍在男人的后背上,提醒道,“你别乱动,捣乱了仙姑的救治。” 李令皎握着刀柄的手用力收紧了。 这几个人的伤口都呈现出严重的感染,必须要将要腐肉给挖去,然后再用双氧水冲洗干净伤口才行,不然感染加重,说不准真的大半截胳膊都保不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自己的语气放稳,不知是为了说服病患,还是为了说服自己。 “这片肉都已经坏死,必须要挖去,不然会感染到旁边的好肉,让他们也跟着烂掉的。” 男人弱弱地点头,声音里止不住的害怕:“可、可是仙姑,活生生挖掉一块肉,这也太疼了吧?” 阿桃没有好气,“你是怕疼,还是怕没有命?” 说着,她拿着一根粗粗的木棍要往男人的嘴里塞,准备让他咬住,怕一会儿疼的受不了会咬伤舌头。 男人几乎要哭出来:“就不能不疼吗?” “你还挑三拣四上了!”阿桃骂道,将木棍在男人的嘴里压住了舌头,塞严实了,然后抬头看向仙姑,“仙姑,好了。” 李令皎微微颔首。 这是白日,没有手术灯照明,她只能借助自然的光源观察伤口。 伤口有些地方已经呈现出泛着红的乌黑色,蒙着一层湿漉漉的水光,那是渗透出皮肤组织的脓液。 她一咬牙,狠了狠心,手术刀往伤患处一划! 此时,不得不庆幸起手术刀的锋利,轻而易举就切开了人体肌肤,没有来得及排出的脓液瞬间溢出。 阿桃眼疾手快,拿起双氧水便冲了下去,冲了两下,脓液少了些的,伤口也看得更清晰了。 李令皎便握着手术刀,贴着那腐烂的肌肉,一寸寸地将之削去。 “这是烂苹果,这是烂苹果……” 一边削着腐肉,她一边在心里默念。 将眼前的伤口,当做是自家买到的烂苹果,要用水果刀将坏掉的部分削掉。 念了几下之后,好像还真的有了催眠的效果,她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伤口,脑子里似乎也只剩下了那伤口,需要她一点点的将之清理干净。 没有用麻药,男人痛的浑身都在抽搐,但是他的身体已经被紧紧绑住,只有脑袋可以扭动。 木棍撬开了他的牙关,压着他的舌头让他叫喊不出声,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痛苦呻吟。 一张脸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毕露,疼得受不了了,就拼命地用后脑勺撞击床板,发出咚咚的声响。 疼! 他是真的疼! 这个疼痛,比受伤的那一瞬间,还要疼上数倍不止。 但是,无论他如何的挣扎呻吟。 仙姑都没有停下割肉的动作,闪烁着寒芒的锋利手术刀,被她握在手心里,一下一下地削去腐肉。 被削下来的腐肉堆在一旁,散发着腥臭味。 其他人有些受不了这个残忍血腥的一幕,但是又克制不住内心那份猎奇的天性,不远不近地站着围观,不敢直视,只敢斜着眼睛去乜。 仙姑居然是在割人肉! 那么个青壮男人,像是一头待宰的活猪似得,被绑在那儿,怎么挣扎都逃不过,被一片一片的将肉剜下来。 这得是多么惊悚的一幕! 偏偏,因为做这一切的是仙姑,他们就觉得,也没那么可怕了。 阿桃都说了,仙姑这是为了救人,要将那腐肉削去了,才能保住他的命! 李令皎也不确定自己削肉削了有多久。 她又不是专业外科医生出身,只有那么点儿理论知识,实践都是对着书上照猫画虎。 手术刀直接往伤口里钻,将烂肉全都挖出来,一直挖到底下的肉都呈现出健康的鲜红色,才终于停下来。 当然,因为她不够专业,所以,也有一些鲜红的好肉连带着烂肉一起被挖下来。而且为了防止自己挖的不够干净,她还特意多剜了点儿。 鲜血止不住地往外流,阿桃拿着双氧水,直接往伤口上倒。 伤口被双氧水刺激到,又是一阵剧烈疼痛,要不是男人四肢都被绑住了,只怕已经打起滚来了。 李令皎可不管那么多,伤口用双氧水冲洗干净之后,又用生理盐水冲,然后将干净的纱布堵进去,将里头的积液全都吸出来,最后撒上一层干净的白砂糖,用纱布包裹起来。 伤口撒白糖可以杀菌,促进伤口的愈合。 终于,确定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之后,阿桃解开了男人身上的束缚,拿下他嘴里的木棍。 “好了,你可以走了。” 手术床是用木板现拼出来的。 这个时代的床主要是用来坐的,也可以用来躺;而用作睡觉的,叫做“卧榻”。贫苦人家,床和榻其实区分不大,几块木板一搭起来,就是个睡觉的地方了。 李令皎一开始想找个床,找不到,干脆就画了个图纸,让他们给自己做一个。 手术床的四角,都有几条粗粗的麻绳,是用来绑人的,为了防止人躺在上面乱动。 经过刚刚的事,可见效果还是不错的,木棍上都咬出深深的牙印了,男人也没能挣脱麻绳的束缚。 将男人从手术床上赶下去,阿桃又看向了其他几个同样受伤的人,喊道:“下一个,过来吧。” 一瞬间,众人无不两股战战,摇着头,拼命朝后退。 太吓人了! 真的太吓人! 刚刚的画面,在他们每个人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这可是要割他们的肉啊! 没看到刚刚那个人吗?疼的都用脑袋撞木板了,浑身上下冷汗涔涔,简直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太阳穴鼓起的青筋到现在都没消下去呢! “不、不……我、我不治了!” 一个男人尖叫一声,扭头就要往外跑。 谁料身后传来仙姑一声断喝:“抓住他!” 立即,一伙儿人一拥而上,顷刻就将男人给抓住了,像是拖一头嗷嗷嚎叫的猪一般,拖到了李令皎的面前。 “仙姑,这个也绑上吗?” “绑上!”李令皎毫不犹豫地下令。 大伙一齐应声:“是!” 七手八脚地将人给牢牢地捆在了手术床上。 男人还想求饶,结果一张嘴,一根木棍就塞进了他的嘴巴里,将未出口的话堵得严严实实。 李令皎带着白手套,手里抓着一把崭新的,寒光闪闪的手术刀,朝着男人一步步靠近过来。 第87章 圣水有毒 不熟练没关系,后面多做做也就熟练了。 李令皎握着手术刀,割了六七个人,渐渐的,居然也觉得自己从中寻到了点儿下刀的诀窍。 如何将腐肉削去,如何刮干净残留的脓液,她似乎还真的逐渐掌握了点儿要领了,一开始会连带着好肉一起剜下来,后面剜下的好肉越来越少了,伤口处理的也更为精细干净。 四周观看的人已经换了好几拨,前面的看了一会儿实在是有些受不了,就退到看不见的地方,后面的人好奇,就到前面来。 如此,几乎整个营地,都看到了仙姑拿着刀子给人割肉的画面。 消息越传越离谱,以至于等到傍晚,李令皎回帐篷休息的时候,甚至听到外面的人议论说: 这是因为有小鬼寄生在那些人的伤口里,导致伤口化脓腐烂,仙姑是用刀子在割小鬼,将小鬼从伤口里切割下来,病才能好。 李令皎一时汗颜。 阿桃给那几个人的伤口重新包扎了,清理干净腐肉脓液后,撒上白糖包好,后面再吃点儿抗生素,应该就不会出什么大毛病。 她交代好那几个人注意事项,转头往回走,却看见几个人,在仙姑刚刚给那几个人动手术的地方,埋头不知道做些什么。 “你们做什么?”她快步走上前去。 那几个人正埋头专心做着活,忽然被这个声音叫住,吓了一跳,骇然抬起头来。 见是阿桃,又不由得呐呐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阿桃目光审视地扫过他们几人,落在了其中一人的手上,只见那手里正握着一个瓶子,瓶塞已经打开,里头似乎装了些什么。 她微微眯起眼来:“那是什么?” 那人下意识地要将手里的瓶子往背后藏,但是阿桃已经看见了,藏也来不及了。 在她的再三追问下,这几个人终于唯唯诺诺地将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我们、我们是想接一点圣水……” 阿桃错愕问:“圣水?” “是,”答话的人一脸不好意思,磕磕巴巴地说道,“仙姑用这水给那些人清洗过伤口,那几个人的伤就能好,这一定是能杀病邪的圣水吧……” 其他人也说:“是,我们看地上还有一些,就想要接一点,日后家里要是有人受了伤,也好拿来用。” 阿桃看了一眼地上。 之前为了将伤口清洗干净,双氧水用得多,都是整瓶整瓶地浇下去,以至于现在地上都积了点儿小小的水洼。 这几个人就是从那里面盛的水。 她回忆起那几个人流淌着脓液的伤口,心里一阵恶心。 “这水,你们不能带回去。”阿桃忍着作呕,对那几人说道。 他们还不明白缘由,一个个露出不大情愿的表情,低声祈求着阿桃:“这些都已经落在了地上,仙姑既已不要了,女郎就赏与我们吧……” 阿桃望着那几个人,脸色沉沉的,声音冷冷的:“这里头可都是毒,你们若是要带回去,害得自己染上了毒,可莫怪我没有说过。” 那些人一听这话,被吓了一大跳,其中一人更是忙不迭地将手里的容器给丢了出去。 “什、什么毒?女郎这话是什么意思?”其他人也紧张追问。 阿桃道:“你们都已瞧见,那几个人的伤处溃烂流脓,这圣水冲洗过了伤处,定然是将毒素都带了出来,带出来的毒素能在哪里?自然是在这圣水之中!” 若是要跟这些人解释什么病毒细菌,他们兴许还听不懂。 但若是同他们说,拔除了毒素之后,圣水里头也有了毒素,他们自然是一个个避之不及。 纷纷将手里装着水的容器倒过来,把里头好不容易从地上接的点儿水,全都往外倒了个干净。 “女、女郎,那咱们这盛过了圣水的器皿,还能用吗?” 大家看着手里的器皿,都露出了有些不舍的表情。 他们逃难来的这儿,身上自然也没带多少东西,一个瓶儿罐碗儿碟儿的,都珍贵的很,可舍不得丢了。 阿桃无奈道:“你们将它放在煮沸了的水里,煮过两刻钟的时辰,就能继续用了。” 同这几个人说完话,阿桃便开始收拾起这是临时搭建出的手术台。 她将用过的手术刀放进了铁盒里,加入凉水,架在火上煮沸消毒。 用过的纱布也全都收集起来,先用凉水将上面的血迹搓洗掉,然后再放在热水里煮沸消毒。 这方法也是之前仙姑交给她的。 起初是照顾牛沛的时候,阿桃看那些纱布又轻又软,也不知是什么织成的,是上好的布料,舍不得浪费,就全都偷偷的收集起来。 她将布料上的血迹都清洗干净,还没想清楚要拿他们来做什么,就被仙姑看到了。 她怕仙姑责怪,吓得全都交代了。 仙姑却没有说责怪她些什么,只是告诉她,这些布光是洗过还不够干净,得放在沸水里面煮上一两刻钟才行。 自那之后,阿桃就大大方方的收集起用过的纱布,清洗干净血迹之后,用沸水煮开消毒。 这纱布兴许还能再拿来包扎别的受伤的人,就算是不能做包扎用,冬天里絮在衣服里面保暖,想必也是很好的。 阿桃做完了一切,脏东西都收拾好了,拿回帐篷。 里头李令皎以及将晚饭都给准备好了,是和昨日一样的自热米饭,只是不再是那种叫做“番茄牛腩”的仙兽的肉,而是换成了一种黑漆漆的菜和肉。 “来,你也饿了吧,快点儿吃,这是梅菜扣肉。”李令皎笑着拉阿桃坐下,将一副筷子递给了她。 阿桃诚惶诚恐地接过,一脸的不自在,不断地低声说着:“仙姑,这本来是我应该做的,怎么还让您……” 这是古代,不管她是作为信徒伺候仙姑,还是作为徒弟伺候师父,都是天经地义,哪有让仙姑给她做饭的道理? “没什么,我就是饿了,忙了一天了,你也赶紧吃,吃完了还有事做。”李令皎催促道。 阿桃被她拉着在折叠桌前坐下,视线扫了一眼帐篷角落里,那里不知道何时,多出来了一堆东西。 第88章 萧伯一永不放弃搞事 还没到第二日,当天半夜里,就下起雨来。 李令皎被外头风雨声惊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周围黑黢黢的,只有阿桃平稳的呼吸声。 她重新合上眼睛,又朝着睡袋里缩了缩。 第二天醒来,不知是什么时辰,天黑沉沉的,雨一直没有停下。 刚从睡袋里钻出来,李令皎就感觉到冷,她没有再穿自己那身仙气飘飘的衣服,直接裹上军大衣,掀开门帘就走了出去。 也幸好之前买了军用帐篷,可以遮风避雨,不然这雨落下来,又不知道多少人会受凉感冒。 因为雨始终未停,外头也没有可以生火的地方,几个汤桶还放在一边,没有人煮药。 她觑着天色,远处的群山也雾蒙蒙的,像是泡在了乳白色的牛奶里,短时间内没有雨停的迹象。 “阿桃,你跟我把里头那东西拿出来。”她招呼着阿桃,去拿她昨天晚上买的东西。 那东西沉的很,又大,她一个人拿可太费劲了,叫上阿桃一起才方便些。 东西拿出来之后,李令皎选了一处空地,与阿桃两人一起合力,终于将那东西给撑开。 居然是一把直径三米的大伞! 将下面插进事先准备好的底座里,大伞便稳稳地立了起来,遮挡住了一片风雨。 “叫几个人来,在这儿将药给煮上吧。”她朝着阿桃吩咐道。 阿桃立刻去叫人。 没一会儿,来了几个人,在大伞下面支起铁桶,开始煮药。 只是,这时候,又发现雨天柴火淋了水,湿哒哒的,燃不起来了。 好不容易生起了点儿火,结果烧出了一堆呛人的黑烟,没燃着一会儿,又给灭了。 李令皎心里发愁。 忽然,城门处传来些许的动静。 “仙姑!” 一个声音倏然自城门处响起。 牛沛推着一辆手推车,从里面走了出来,车上盖着一层油布,看不清底下是什么。 李令皎一惊,见他要朝着这边走过来,忙出声喝止:“你站在那儿!” 她赶紧带着阿桃朝着那边走过去。 “不是让你们别靠近吗?放下东西就走。怎么还靠过来?”一走过去,李令皎便忍不住后皱眉嗔怪,“这里可都是得了瘟疫的,你要是将病带回了村里,可怎么办?” 牛沛将油布掀开了一个角,露出下面的东西给李令皎看。 居然是干燥的柴禾! 只听牛沛说:“仙姑,昨夜就听到雨落下来了,我们怕您在外面,没有干柴禾生火,连夜装了这么一车柴禾出来,一早就给您送出来了。” 李令皎未曾想到,他们居然想得如此体贴细致,一时心头微暖,不禁叹道:“你们有心了……” 只是, “柴禾送到,放在城门处就好了,我自会来取,你又何必送出来?若是不小心染上病了怎么是好?” 阿桃也说:“是呀,你这样冒冒失失地出来,别将病给带回去了。” 谁料,牛沛居然将胸脯一挺,大声说道:“我不回去了!” “什么?” 牛沛说:“村里大家都担心仙姑呢,怕仙姑您在外面吃苦。您来的时候就是饥荒景象,好不容易熬过去,本以为能为您建祠立庙,好教您也享享清福,谁能料到居然出了瘟疫这样的事……” 李令皎听他说着“享清福”几个字,有点儿幻视老太君了,忙打断说:“这病我已经找到遏制的办法,他们不必担心。” 牛沛脸上露出点儿笑模样,由衷说道:“是,仙姑亲自出马,当然任它什么病也猖獗不了多时。只是……” 他话音一顿,脸上露出点儿迟疑来,压低声音继续道:“外头这些人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从前做的什么营生,怕里面有心思不良之人,我这次出来,想留在仙姑身边护卫您。” 李令皎闻言,却没有吭声,视线扫过他全身上下,忽而微笑着开口:“这些是谁教给你的?” 牛沛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脑袋,“呃、仙姑……” 李令皎直接挑破,问他:“我不在村里这几日,你们多少人去上了萧伯一的课?” “也就十几来个吧,其他人都忙着种地呢。”牛沛下意识地就将话全都说了出来。 李令皎冷笑一声。 她就知道,萧伯一这人出身世家,而今虽是落魄了,但心里那股傲气可没有的变。 居于她这个仙姑之下也就算了,再居于苗公这样的乡野老头之下,他可忍不了。 只是他是后来的,在村内没有根基,身上也没有多少银钱,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那些在这个时代被世家垄断的教育资源了。 天地君亲师,在这个时代,师生关系还是极重要的,如果能成为村里几个说的上话的人的老师,将来他的话语权也会很大。 李令皎继续问道:“萧伯一说,让你出来保护我?” 牛沛知道隐瞒不了,老老实实地回答:“没,萧先生没有说,只是提了外面人心险恶,这些人还有可能是那个郑家郎君派过来的……我们,是自己打得主意,要来保护仙姑。” “你们?” “我们,除了我,还有几个也想来,只是怕您生气,就让我先来了。” 李令皎面露无奈,只好说:“算了,你都已经出来了,就留下吧。” 其实萧伯一说的不无道理,她自己也怀疑,这么多人聚在这儿,是有姓郑的那个人的原因。 甚至,这些人里,还真的有他的人。 只是,她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什么证据,只能自己小心了。 想到在村里搞风搞雨的萧伯一,李令皎也没打算让他轻松,掏出几本书来,朝着牛沛的怀里一塞。 “等一会儿,让人将这几本书拿回去,给萧伯一研究研究,让他做出里面的东西。” 不给他多找点儿事情做,他还真的要搞事嘞。 李令皎补充:“等我结束了这里的事,回去之后,至少要看到其中两样东西被造出来,否则……” 她莞尔一笑,“不只是鸡粪,明年养猪的猪粪,也交给他来翻。” 第89章 开垦新的田地 “猪、猪粪?”牛沛听了这话,脸上反而露出浓浓的兴奋来,惊喜问道,“仙姑,明年我们能养猪吗?” 李令皎扶额,这人怎么抓不住重点呀? 她无奈点头,道:“是,等到年过了,会给你们一批小猪苗,来年就有猪肉吃了。” 至于今年,是养不成了。 主要天气也渐渐冷了,再过几个月就要过年,冬季天冷空气湿度又大,小猪的保暖防寒工作难做,怕猪容易得病养不活。一般来说,农村里都是等到来年开春的时候,天气渐渐暖和了,才会买小猪回家养。 猪粪也可以沤制成肥料。 古代很长一段时间用的都是刀耕火种的方式,所谓的火种,就是将地表的植物用火焚烧成草木灰作为天然的肥料,然后再进行种植,只不过这样的种植方式,会使得田地一年比一年贫瘠。 至于将粪便作为肥料,这个时代的人也并不是不会用,只是他们对于粪便的处理非常简单,通常都是直接收集起来撒到田地里,这么做很容易烧苗,同时也不卫生。 李令皎处理鸡粪的方法叫做自然腐熟法,这项技术是到中国明朝时期才被提出的,一方面可以防止烧苗,另一方面更为干净卫生。同时,腐熟过的粪便作为肥料施在地里,就不必担心田地会越种越贫瘠,长期耕种之后甚至还会使得地力有所提高。 就是自然腐熟法比较麻烦,时间也长,至少得放个半年才能用。这中间需要有人去翻动粪便,好让底下的粪便充分接触氧气,是个又脏又臭的活。 像萧伯一这样的世家出身,让他去干这种活,简直是精神肉体的双重折磨。 李令皎想一想那个画面,就觉得心情好了许多,她招呼了几个人,将盖了油布的手推车推过去。 有了干燥的柴禾,火终于升起来了,铁桶里照旧煮的是板蓝根。 煮开之后,李令皎先递了一碗给牛沛,让他赶紧喝下,预防流感。 其他人,经过了几日的排队之后,已熟练了这种模式,老老实实的排着队伍去舀药喝。 头发花白的老翁舀了药来,给自家小孙孙喝下。 那孩子脸上烧出的潮红已经褪去,脸还是有些发白,老翁要扶着他在自己怀里靠起来,他自己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朝着老翁伸出手:“阿翁,阿青自己喝。” “阿翁喂你。”老翁不放心道。 “阿青有力气了,不用阿翁喂了。”孩子的声音虽还虚弱,但多了几分精神。 老翁伸手在孩子的额头上摸了摸,已经不烫了,是退烧了吗? “阿翁,阿翁,我能自己喝了……阿青自己喝嘛……”小孩子扯着老翁的衣角,一定要自己喝药。 老翁让他缠得没办法,只好将手里的药碗递过去,“好好,阿青自己喝。” 小孩子接过了药碗,凑到嘴边,一仰头,“咕嘟咕嘟”几下就将药喝干净了。 仙姑给的药不苦,甚至还有淡淡的甜味,他不讨厌喝。 老翁接过碗来,抬起手背给小孙孙擦了擦嘴,重新将口罩给他戴上。 “阿翁,我好多了,身上也不痛了,”小孩儿用力地吸了一下鼻涕,嗡声嗡气地问,“阿翁,我是不是快好了?” “是、是!”老翁摸着他身上已经不再发烫,又见他比前两日更多了几分精神,一双凹陷的眼中老泪纵横,又惊又喜,不住地呢喃着,“阿青就快好了,再吃几日药,一定能好的。” 他将药碗放在一旁,拉起自己的小孙孙,“来,阿青,给仙姑磕头……都是仙姑救了你啊!” 小孩子提起一股劲,一个机灵从地上爬起来,跟着老翁一起跪了下去,朝着仙姑的方向郑重磕了几个头。 仙姑不喜欢他们在她面前磕头,可是他们不知道,除了磕头,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表达对胸部的感激,所以会隔空对着仙姑磕头。 李令皎自然是不知道这些。 她坐在伞下,身上裹着厚厚的军大衣,浏览着拼夕夕里的商品。 收留这么多人,她钱也花得不少。幸好这些人在吃过了她给的药之后,全都被系统判定为了她的“信徒”,每日都会给她创造二百来点幸福值。 这200点用来买每日要喝的板蓝根,倒是绰绰有余。 但若是要长期收留这么多人,粮食、衣物、住房,每一处都是开销,光靠村里的那些供给,只怕是不大够。 还是要叫这些人种地才行。 李令皎叫来牛沛,吩咐他说:“一会儿你去将这些人登记造册,记一下他们都会些什么,擅长种地的、做陶的、会编竹子的、做木匠的,全都记下来。” 这样的事,牛沛之前也做过,当即应了声,戴上斗笠,拿上纸笔,就一个帐篷一个帐篷地找过去了。 因是下雨天,大部分人在吃过了药之后,也都缩在帐篷里,没有出去,倒是方便了牛沛登记。 跑了一天下来,也都将这些人都统计完了,牛沛回到李令皎的面前,开始汇报成果。 共计二百一十三人,里头五十岁以上的老人有十七人,未满五十的成年男子有八十九人,成年女子七十七人,其余的都是未成年的孩子。 他也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不少人都是有手艺的,尤其是那几个上了年纪的老翁,要么是烧了多年的陶,要么是做了多年的木匠,其中一个人年轻的时候,还会造龙骨水车呢。” 牛沛知道这是多么难得的手艺,即便是从前没闹灾荒的时候,他们这儿人还多,十里八乡也没听说谁会造龙骨水车。过去村里的木匠也只会打个柜子、做个澡盆,顶多造一个手推车。 牛沛同李令皎说起这事的时候,语气里抑制不住的欢喜。 除此之外,其他的几个老翁,虽然没有这份手艺,但也是种了几十年地的,侍弄田地的经验丰富,也是李令皎此刻需要的。 次日雨停了,天还阴阴的,李令皎就让牛沛去将那几个种地经验丰富的人都叫过来,问他们能否在附近开垦田地。 第90章 失踪的四个人 几个老农检查过附近的土地,脸色有些为难。 这里地形崎岖,平坦的地方不多,想要开垦田地并不容易。 “可以依据山势高低筑成一层层梯田,”一个老农说道,“只不过,修筑梯田耗时耗力,短时间内怕是种不下什么粮食……” 另一人道:“此地与地力贫瘠,大旱过后又无草木可以焚烧肥田,即便是修筑成梯田,庄稼种下去,一年怕也收获不了多少粮食。” 其他人也是一样的看法。 李令皎只是问他们:“你们可会修梯田吗?” “会倒是会的。”老农说。 修筑梯田是项麻烦的工作。 先是要选择合适的地方,清除山上的杂草林木,随后破土垦耕、开拓田块,根据山势高低筑成有层次的台阶,从山顶到山麓,把整座山开成层层的梯级。再在每阶的边缘筑起高于田面的阶埂,这样就可以包裹住农田,有效防止水土流失,最后,便可以通过平整土地、开沟起垄等措施,浇灌和种植农作物了。 老农将这些步骤一一与李令皎说明白。 李令皎听他说的条理分明,心下安定不少,便说:“你们只管放心去干,在这附近开垦梯田,地力贫瘠与否,不必考虑,本仙姑自有安排。” 她一直有让人在村里收集粪便沤肥,等梯田开垦好之后,将这些肥料施在田里,就可以增肥地力。 自这一日起,营地里的众人,就知道了仙姑定下的新规矩。 青壮年男女,无身体残缺者,若无五岁以下幼儿要照顾,每日都要去垦地干活四个时辰(即八个小时),才给饭吃。 那几个经验丰富的年长老人,不用亲自劳累,只要在旁看着他们干活就行。仙姑管这叫做“技术指导”。 至于十六岁以下的男女,一律被算作是未成年,不必同他们一样做开垦田地的重活,只要留在帐篷里照顾年纪更小的孩子,煮汤熬药的工作也交给了他们。 大家听了这安排,不禁有人窃窃私语:“仙姑这也太娇惯他们了,别说十六岁,十三四岁就能下田了……” 明面上,却没一个敢说出来的,全都服从安排地去干活。 仙姑喜欢孩子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长个两年成年了,不还是要干活?又不是一辈子不让他们干活。 而且,对于古代社会而言,孩子的确是一个家庭非常重要的资源,仙姑看重这些年轻的小辈,他们也没觉得有什么稀奇的,只在心里猜测,仙姑兴许是个管“子嗣繁荣”的仙人。 倒是和曾经牛家村、苗家村的那些人不谋而合了。 也不知是李令皎运气比较好的缘故,还是古代这些人身体里没什么耐药性的缘故,喝了将近一周的板蓝根,再加上扑热息痛片、连花清瘟胶囊、阿莫西林这些药,配合上每日的消毒,以及勒令每个人都要戴口罩等举措,瘟疫已经被彻底遏制,营地里病愈的人越来越多。 只不过,断断续续的,每日都会有从外地来的人找过来。 问及缘由,都是听说了这里有仙姑可以治病的消息。 反正就一个也是救救两个也是救,李令皎干脆照单全收了,每来一个就让刘沛登记在本子上。 为了安顿这些新来的人,她不得已又买了顶帐篷。 先前来的人,会同这些后来的,讲这里的规矩。 若是有不驯服的,只要将对方领去,看看之前几个因为不听话被挖了肉的汉子,对方自然而然就会收敛原本的脾气,老老实实地低头在这儿讨生活。 倒也算是相处和谐。 随着一片片梯田被开垦出来,更多了些欣欣向荣的气息。 不过,李令皎也发现了一件不对劲的事。 她每天收获的幸福点数,似乎和牛沛记在本子上的人数,不大吻合。 这是怎么回事? 她每日给吃给喝地供养着这群人,还为他们提供治病的药,不就是想从他们身上收获点而幸福点吗? 是系统出现了bug,还是牛沛统计的数字不对? 李令皎正要去找牛沛问个清楚,牛沛就自己找过来了,“仙姑,今日发现,营地里少了四个人。” “什么?”李令皎错愕。 牛沛拿出手里的册子,说到:“因怕有人偷奸耍滑,就做了这个名册,每日勾画他们有多少人做了活。今日发现少了四人,以为是病了,去帐篷里寻也没能寻着。问了问其他人,都说不知这几人去了何处。” 李令皎拿过他手里的册子一看。 牛沛因为父亲是亭长的缘故,倒也学的几个字,会做个名册,字是丑了点儿,也不妨碍她看懂。 这就是个签到表差不多的东西。 上头牛沛用笔在人名后面画了圈,就记作一天的工。 有四个人后面没圈,这四人的名字还都是连在一处的。 李令皎手指轻轻在那名字上点了点,语气沉郁了几分:“可记得这四人是什么来历?” 牛沛仔细地回想,却还是无奈摇头,“我不知道,可要我去问问和他同帐篷住的人?” 李令皎想了想,说:“叫那些人过来问,我也一起听。” 过了会儿,牛沛带回来几个人。 那几人不知仙姑为什么要找自己,都显得有些惴惴不安。 牛沛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他们,可知道那几个失踪的人的来历。 “不、不知……我们不是一起的。” “就只是一起住了几日,我不认识他们。” “那几个人,他们都只自己聚在一起,不理咱们的。” 大家七嘴八舌地答话,生怕自己回答的慢了,会给仙姑留下不好的印象。 “说来也奇怪,他们连睡觉都不爱与我们靠得近,非要在中间留处空地。”一人纳闷道。 被这人的话提醒,其他人也想起一些奇怪的事来了,“他们也不爱干活哩,垦地翻土这样的活,非说累的很,还说‘从前哪吃过这苦’之类的话……这算什么苦?” 他们这些人,谁不是一年到头地在地里忙碌? 第91章 郑彧与杜二 这些人毕竟互相之间不熟悉,纵然偶尔听到了这样的抱怨,也不会多嘴说些什么,顶多就是在心里暗自犯嘀咕,睡一觉就将这事给忘在脑后了。 若不是今日被闻起来,只怕还想不起来。 “是啊是啊,他们几个干活也是最偷奸耍滑的,干一会儿就叫累,躲到一旁歇着。”又有一人说道,“还不大爱搭理我们,总是昂着个脖子,斜着眼睛看人哩。” 好似和他们待在一块儿,是多委屈这几个人似得。 营地里的众人虽不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彼此之前也不怎么相识,但随着吃住都在一起,渐渐的也都说上了话,隐隐呈现出了些许抱团的架势。 倒是那四个人,一副懒得与他们说话交流的模样,也不主动地融入其他人,甚是奇怪。 李令皎听着这些议论之言,心下隐约对那几个人的身份有了猜测。 她微微勾起唇角,眼中浮现了一抹讥讽的笑,喃喃自语:“原来如此……” “仙姑?”阿桃有些担心地叫了她一声。 李令皎侧过头,对阿桃安抚地笑了一下,语气温和:“我已经知道了,让大家都散了吧。” 牛沛摆了摆手,驱赶众人回去继续劳作:“走吧走吧,回去干活去,仙姑没什么要问你们的了。” 这些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去田地里干活了。 “仙姑,您都知道了些什么?那几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阿桃想不明白,仙姑给吃的给喝的,还帮他们治病,这些人为什么要走。 倘若是她,就算是仙姑要赶她走,她都不愿意离开。 李令皎目光落在远方,似乎在看远处群山,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 她的声音淡淡的:“那几人,怕是从大家族里出来的。” “咦?”牛沛最先反应过来,眉头一皱,面露愤慨,“又是那郑家郎君捣鬼是不是!那几个人也是他派来的吧?可是想趁机败坏仙姑的名声?” 李令皎却摇了摇头,说:“不一定。” 即便是郑家人,也没必要为了讨好主家郎君,故意染上瘟疫,就为了混进这儿,瘟疫可是会死人的。 退而求其次,即便是已经染上了瘟疫,郑家的人也不大可能来她这儿治病。 毕竟,郑彧那家伙想必根本不信她这仙姑是真的,也不相信她能救这么多人,这才敢放心大胆的将换了瘟疫的人往这边引,想害他们。 她顿了顿,继续道:“不过,想来也是哪家的仆役,随在主人身边,有点脸面的。” 不然的话也不会嫌干活累,看不起其他平民百姓。 只不过,会流落到这儿,想必也是因为患了病,被主家给赶了出去,跟随着听到仙姑名头的病人们一起流亡至此。 但即便如此,在病好之后的第一时间,竟然也是选择回到主家去。 …… 郑家。 杜二自从那日被郑夫人责罚之后,伤情便一直反复,始终没有痊愈。 因他曾经是陪伴着郑彧长大的,在整个郑家的奴仆中,也算得是身份高贵的那一等,有一间独属于自己的狭窄屋子。 但因他病得久久起不来身,屋子里已久无人打扫。 “咯吱——” 门被打开了。 浑浊的气息扑了门外的人一脸,呛着对方连连咳嗽几声。 “咳咳咳,杜二,你可好些了吗?”挥着扇子扇了扇,才驱赶走这股肮脏臭气,但郑彧已经不想进门了,站在门口处就朝内问了一句。 简陋的屋子里,只有一扇极小的窗,光线落入室内,也被昏暗一并吞没了,什么都看不清晰。 良久,才听得里头传来一阵极虚弱的声音。 “郎君恕罪,我如今起不来身。”杜二声音虚弱,“病情反复,始终不见好。” 那一日他挨了打,郑彧没有出言为他求情一句。 郑夫人也没有说打多少,鞭子就一下一下的落在他的身上,他疼得晕厥过去,又被硬生生地抽到醒来。 后背血肉模糊一片,甚至感觉那鞭子几乎要砸进骨头里。 刑罚一直持续到天黑,他已经彻底昏了过去,气息虚弱。 直到这时,才有一个相熟的侍女,大着胆子去郑夫人面前,询问郑夫人是否可以停下了。 奴婢的命在主家眼中不过是草芥,郑夫人气头上有些想说将他打死算了,但是转念一想,杜二到底是跟了郑彧这么多年,还是留他一条贱命罢了,日后郑彧若是问起来,也好有个交代。 就这样,杜二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他像是一条死狗,浑身血肉模糊地被几个人拖着身体扔回了房里,醒来之后,身边只有那个相熟的侍女给他送来了饭菜。 杜二想知道郑彧有没有来看自己,哪怕只是问上一句呢?侍女左顾右盼地不愿回答。杜二就知道了她的意思。 整整四五日过去,郑彧一次也没有来看过他,也没有过问一句,更不曾为他送来伤药。他拿自己攒下的银子,请侍女代为请来大夫医治,然而兴许是大夫医术不精,又或是这点银子买不来什么好药,他的病情始终反复,不曾见好。 但是即便如此,杜二心里,始终对这位自己一直陪伴长大的郎君,是存着几分期待的。 这样拖着熬着,躺在幽闭狭窄的屋内,已不知过了多少时日,终于等来了郑彧来看自己。 杜二趴在床上,后背的伤愈发的痛了,他甚至感觉自己能隐约闻到从后背传来的腐烂的臭味。 杜二此刻多么希望郑彧听了自己的话后,能看在多年来的情分,为他请来大夫瞧瞧。 然而,门外郑彧的声音却令他的心瞬间凉了下去。 “啊,这么久了还起不来身吗?就挨了几鞭子,整的还将你打金贵了?” 杜二眼中的光骤然熄灭。 郑彧却不管杜二是怎么想的,他来找杜二,主要是想和杜二分享一下自己做下的事。 他被母亲拘在家里,又不能出去玩闹,身边也没有如杜二这样知道他所有事的人,和那些人聊天,对方也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怪没劲的。 只听门外,郑彧声音带了几分欢喜:“杜二,你猜我拿那仙姑怎么了?” 第92章 杜二的报复 郑彧出声之后,便等着屋里杜二的回应,毕竟他一个人光说也很没意思。 聊起自己做过的坏事,身边总要有个狗腿子捧哏,才显得有趣呀。 但他等了许久,屋内一点声响也没有,郑彧等得不耐烦了,声音里也带了几分火气,直接朝里头喊:“喂,你在听没有?” “郎君,我、我在听着,”屋里那声音听着有些嘶哑,“您拿那仙姑怎么办了?” 郑彧这才有了几分满意,冷哼一声:“什么仙姑?那就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我让人在外头散布消息,说那地方有仙姑能治瘟疫,让人将那些得了瘟疫的贱民都引到那边去了。” 杜二愕然道:“瘟疫?” 郑彧冷笑:“当然是瘟疫,倒是上天也在助我。我在那女人跟前丢了那样大的脸,必然要让那些人都不得好死!” 杜二只觉得门外的郎君分外可怖,下意识的便叫了出来:“那可是瘟疫啊!” 郑彧道:“正因为是瘟疫,那些贱民们过去之后,必然会将瘟疫传遍那牛家村,当日看我出丑的人,一个也别想活下来!”他是声音阴冷。 杜二浑身一阵发冷。 他曾经陪着郑彧这么多年,知道郑彧为人心眼小,睚眦必报,平时仗着家世也做出了不少混账事。但他从未想过,郑彧能将这么多人的性命,都不放在心上。 瘟疫何等可怖? 若是一地有一人得了,就要将其他人与那人隔开,以防止瘟疫蔓延开去。 郑彧此举,唆使那些患了瘟疫的人,一路走动到牛家村,会被传染的又何止是牛家村的人,还有这一路上遇到的其他人呀。 门外,郑彧还在得意洋洋地自言自语,觉得自己的这主意,实在是妙极了。 “母亲说,北边打仗输了,许多人南渡过来,拘着我不许出门,本来还以为便宜那群贱民,没想到……”他哈哈笑了几声,语气里满是得意,又说,“也不知道那瘟疫是不是从北边带过来的,不过倒是方便了我。” 杜二已经听不下去。 好在郑彧来此也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找个熟悉的人聊聊天,他说了会儿,过了一把瘾,就离开了。 杜二靠在床头,甚至已感觉不到后背的伤口在痛,只觉得心里一阵说不上来的不适。 当晚,那相熟的侍女又来了,给他带了些饭菜来。 杜二看着她将已经冷的菜从篮子里拿出来,静默了好半晌,终于,仰起头问道:“外头,是不是闹起瘟疫了?” 侍女愣了一下,也不知道一直病着的杜二,是从哪儿得来的这消息,“是……不过你放心好了,瘟疫是传不到咱们的。” 她说:“原先田里的佃户是有人得了,夫人有所察觉,让人将所有患了瘟疫的,都给赶到远远的一间小屋里,不许他们出来,说怕传染给别人。” “可有让人医治?”杜二继续问。 侍女低垂着眉眼,暗淡烛火下,她带了点儿恬静的笑意,“有,夫人给请了大夫,还开了药,每日让人送去。” 侍女如此说着,带了几分对夫人的敬仰,由衷说道:“夫人真是菩萨心肠。” 杜二忧愁的面色终于缓和了点儿,“这就好。” 侍女将饭菜送到了他的面前,催促说:“你快些吃,吃过了,我好将东西给收拾了,厨房还有活呢。” 她是背着人给杜二送吃的的,要是被发现没有在做工,怕是要被管事的追究。 杜二打起精神,将冷了的饭菜吃了大半。 侍女收拾了东西离开,临走前,又给杜二留了一点药。 之前大夫开的药,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她今日又去找大夫拿了些。 杜二握着药瓶:“这是用你的银钱买的?” 他没给她多余的银钱。 侍女笑着道:“你好好养伤,等你回到了小郎君身边伺候,有的是银钱还与我。” 说了留下这么一番话,她便离开了。 然而,一日过去,两日过去,三日过去……杜二迟迟没有等到相熟的侍女。 甚至他等来了郑彧的第二次到来。 这一次,郑彧的语气听上去极其差,毫不掩饰自己的怒火:“仙姑仙姑!难不成那女人真的是仙姑!竟然到现在也没听到那边死人的消息!” 杜二有意迎合,讨好道:“兴许是死光了,所以没有消息传来。” “啪——” 外头一阵物品碎裂的声响。 是郑彧气得扔了东西。 “你可知道我听说了什么?!外面居然有了传言,那里是真的有仙姑在!得了瘟疫的人过去,全都给治好了!”郑彧冷笑,“哼,不过是懂点而岐黄之术的乡野妇人!她算的什么仙姑!一群贱民!” 杜二熟悉郑彧的脾气,安抚了他许久,终于令郑彧的火气稍微减轻。 杜二在屋内叹息一声:“只恨我现在病得起不来身,也没个大夫瞧,若是我能爬起来,一定要为郎君一雪前耻!将那个仙姑捆来郎君面前,任由郎君处置。” 他这话一出,倒是让郑彧想起来了,杜二还病着迟迟没好呢。 郑彧骂道:“没用的废物东西,怎么挨了几鞭子,还将你打得金贵了!也罢,我让人给你请个大夫。" 杜二在屋里感激涕零:“多谢郎君,郎君大恩大德,来世我再给郎君做奴婢!” 郑彧果真请了人来给杜二看病。 几剂猛药下去,杜二的病虽然没有痊愈,但已经起得来身了。 他回了郑彧的面前,郑彧也觉得还是这个从小伺候自己到大的奴仆,用得更为顺手。 那个相熟的侍女始终没有出现,杜二不得已,托了人打听。 被问到的厨娘一脸的可怜惋惜:“前些日子得了瘟疫,被夫人送去别处了,一直没见她回来。” 顿了顿,厨娘又说:“不过你放心,夫人心善,给大家施下了药,她定然不会有什么事的。” 第93章 倒卖药材 侍女此前也是这样说,夫人心善,给病了的人请了大夫开了药。 杜二告别了厨娘,心中仍旧是有些放心不下。 他又寻去了那负责煎药送药的人那儿,想多打听些关于侍女的消息,问问她病情现在如何,何时才能病好回来。 找到地方,是距离主人家宅邸远远的一处偏僻小院,院子里几个人生了火炉,正在炉子上煮着些什么。 兴许是给那些病人们熬的药吧。杜二如此想着,走进了院里。 院子里正凑在一起闲聊的几个人,听到动静,一齐望了过来。 瞧见杜二,其中一人警惕地站起身来,张口便问:“你是何人?” 他一双豆大的眼睛,目光精明地上下打量着杜二的周身。 杜二虽是仆役,但却是在郑彧身边伺候的,身上衣着倒也算得体,只颜色半旧,倒不见什么补丁破漏。 那人脸上立即堆出点儿笑,问道:“您来是为了甚事,可有什么需要咱们效劳的?莫非是夫人有什么吩咐吗?” 杜二本想直接道出那侍女的名字,拖着几人打听一番,知晓她的下落。 但,听到这人问及夫人的吩咐,鬼使神差地就将原本准备说出的话给收了回去,转而说道:“我替夫人来看看,你们可有好好煎药?” “有、都有。”那人急忙应了一声。 他说着,又忽然想起刚刚杜二来的时候,他们并没有照管着炉子上的药,而是聚在一处闲聊,急忙补救道,“每日都有煎药送去那里。” 杜二自己也是做奴仆的,心里面知道点儿这些奴仆的阴私。 他扫了一眼灶上正煮着的药。 为了方便一次性多熬一些,药罐子极大,足足有双手合抱那样宽,一个圆形的器皿。 那人见杜二看向了药罐子,脸上不由得闪过一抹心虚之色,有些紧张地动了动脚尖。 这神色稍纵即逝,却还是被杜二及时觉察。 杜二眯起了眼睛,“这药……你们动过?” “不不不、我们不敢!”那人连连摆手,脸上心虚之色却更加浓了。 杜二一把推开他,三两步上前走到那烧着的药罐边,抓起一旁的麻布帕子,就掀开了药罐。 “噗通!” 只听得身后接连几声,负责熬药的几个人全都吓得跪倒在地,双肩瑟瑟颤抖不止。 “我、我们不敢了!求您千万别告诉夫人!”还没等杜二问话,那熬药的人就吓得全都招了,“我们、我们没敢盗窃太多,只取了一点……偷偷卖给了外头……” 他们几个又不是郑家得脸的奴仆,只是随手被夫人身边的侍女指派了这样的活,甚至之前连主人的面都不曾见过,做下了亏心事之后,根本没有那个敢抗住的心理。 “你们偷了这些药?”杜二低头看了一眼药罐,难怪这熬出来的药颜色清淡,里头的药渣看着数目也不对。 那人结结巴巴道:“是,是只偷了一点……” “只是一点?” “半、半数。”那几人脸色惨白,如丧考妣。 领头的那人忽而想到什么,连滚带爬地上前,抱住了杜二的腿求饶:“求您,别告诉夫人,咱们再也不敢了……对、对了,卖药得来的钱物,都在这儿……小的愿全数交给您!” 他在自己的怀里摸索着,终于摸出一个贴身藏着的口袋,从里头倒出两个黑黑的银角子,只有指甲盖大,还有一些散碎的铜板。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粗糙的玉镯玉坠子、满是牙印的铜平安锁之类的小玩意。 一看,就是外头的贫民百姓们,取了自己身上仅有的财物同他们交换药。 “这、这些,都给您!” 领头的那人,满脸讨好之色地双手捧着那些东西,将他们往杜二的跟前递,求着杜二收下。 然而杜二看着这些东西心中,生不出丝毫的占有之意,只觉得怒火中烧。 他们偷了这些药,卖给外边,那宅邸里面病了的人怎么办!吃不到足量的药,他们的病还能好吗? 杜二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难怪……难怪他说,为什么至今未曾听到,郑家有哪个家仆病情痊愈的消息! 他眼中骤然闪过一抹厉色,狠狠一脚就踢在了那人的胸口,将对方踹出一米远。 “你们好大的胆子!” 哗啦啦—— 那人手里捧着的银角子、碎铜板,还有那些零零碎碎的玩意儿,全都散落了一地。 杜二挽起袖子,正欲上前抓着这人理论,忽然,外头响起一个声音。 “庞四,你这可太不地道了!卖药换来的财物,我可是按照说好的给了你,一点儿都没有贪你的,你给我的药怎么还掺了假?” 只见,从外头走进来一个部曲打扮的武人,身材健壮,胡子拉杂,一脸的不悦之色。 “救、救我!”庞四大声叫了出来。 武人一听这求救声,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马上反应过来,急忙冲进院子里,就瞧见一个陌生人站在院子里,而与自己合作的庞四以倒在了几米开外,胸口上还留着一个黑漆漆的脚印。 “你、你是什么人?!”武人刚要上前动手,忽然注意到对方衣着整齐,不像是强盗流寇,不禁止住了脚步,警惕地问道。 庞四哭着说:“是、是夫人派来的……咱们倒卖药材的事,他全都知道了!” 武人顿时一惊。 杜二此时,却有些冷静下来了。 他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庞四,又看了看武人,冷声问道:“就是你们倒卖的药材?” 武人没吭声。 杜二说:“想要我回去,不将此事禀告夫人,倒也不是不可以。” 武人听出他的弦外之意,忙问道:“那您要想要如何呢?” 杜二问:“你们如何分的账?” 武人说:“五五分账,我取一半,他们一半。” 将药卖到外头,是一个风险活,武人一个人占一半,倒也不是不合理。 杜二直接说道:“我要取八,你们一人各取一。” 他站在那儿,眼神便无端地带了几分睥睨,颇有主人身边狗仗人势的奴才味。 武人惊叫道:“你要八成!” 杜二只是冷笑:“不可么?” “这、这也太多了!”武人和煮药的,都是一脸的肉疼。 杜二沉吟片刻,似乎勉为其难地做了让步:“那好吧,那我就只要六成好了,余下的你们分。” 武人和煮药的,这才勉为其难的答应。 他们双双长舒一口气,知道杜二不会将此事告知夫人,心里放松许多。 “对了,”杜二好似忽然想起什么,似不经意一般问道,“你刚刚说这药卖到外头掺了假,是怎么回事?” 他看向武人,眼眸中带了些审视。 第94章 是药材,还是树皮? “是,此事我还要问你呢!” 提及这件事,武人的眼中燃起一抹怒火,看向了倒在地上的庞四,厉声诘问, “你给的药材是怎么回事?为了多卖些在里头掺了什么?也有人来我这儿买过许多次药,喝下去非但一点没见好,病情反倒更加严重了!” 庞四被这厉声的呵斥吓得肩膀一个哆嗦,却是一脸的委屈:“没,我没在里头掺假呀,偷出来多少我就给你送去了多少!” “可这药吃下去,人怎么一点也没好?”武人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因着你这药没有效果,今日被人带着尸首找上来,说是假药,险些坏了我的生意!” 坏了生意倒还是其次。 就是怕动静闹的大了,乃至于惊动了府邸,让郑夫人发现了他们倒卖药材的事,那可就得不偿失。 庞四委屈地说:“我怎么敢往里头掺假?那药吃了没有用,兴许是那些人吃错了呢?” 杜二看了庞四一眼,语气却是比之前温和了许多,从中打起圆场来。 “也别先急着怪他,我看他倒不像是扯谎。”杜二说着,朝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先将人扶起来。” 庞四被搀扶起来,一脸感激地看着杜二,“是,我怎么会拿这事扯谎?” 又转头望向了武人,“再说,药材怎么卖?还不是看你,是不是你带里头掺了假?” “我可做不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收了别人的东西,自然要给他真正的药材!”武人挺起胸脯,一脸的正义凛然。 杜二从中道:“我看都不是从你们俩这儿出的事端,兴许是那买了药的人,自己吃了些什么不该吃的,这才病情加重致死。” 武人和庞四都觉得有道理。 杜二又对武人说:“既然不是你们俩的错,你今日就先回去吧,别在这儿耽误久了,让人发现端倪。” 武人让他三两句话给劝了回去。 杜二又看向庞四,问道:“这药,你们真的没有往里面掺假?” “冤枉啊!我、我虽然是偷了药材,但、但我也不是敢做出伤天害理的事的人!”庞四大呼冤枉,忽然道,“兴许、兴许是买了药的人,没吃对分量呢?” “哦?” 庞四露出几分思索之色,觉得自己猜测的没错:“是!就是这样!咱们这药熬了许多天了,也没听说家里有哪个奴婢病治好了……兴许是我们偷了一半的药,他们喝的分量少了?” 杜二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得收紧了,他垂下眼帘,遮掩了眸底的一抹暗色。 “是么……” 意味不明的一声呢喃。 …… 没有一个人病好。 就算是药的分量不对,只要药对身体有效,总会起到些作用。 怎么会没有一个人病好呢? 杜二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解开了怀里抱着的那一包药。 是他趁着庞四没有注意,从那儿偷来的。 当将药材包打开,对着窗外的光线看去,在手中仔细的辨认。 杜二愣住了。 即便他跟随在郑彧身边多年,已经长久地不事农桑,也依旧认得出,这根本不是药!只是树皮木屑! 好好的药材,怎么会变成树皮呢? 是他们偷了药材之后,将原本的药材换成了树皮木屑吗? 不,不是! 杜二的脑海里,倏然闪过一个人的身影—— 郑夫人! 有没有一种可能,从一开始,郑夫人就没有让大夫开有效的药,只给了一些树皮木屑,说是可以治瘟疫的药,还令人每日熬着。 如此一来,郑夫人的好名声传遍郑家,甚至还有可能传到外头去,博得一个人善慈悲的美名! 至于这些奴婢们…… 郑家仆婢万人,死去几十个,又有什么打紧的? 更何况,人是最不值钱的,缺人再买就是。 若是事情败露,那也无妨,那几个熬药的人都是郑家最低等的仆从,连主人的面都不曾见过,只需要将事情推脱到那几个人身上,自然与主人无关。 更何况,那些人是真的做出了倒卖药材的事,证据确凿,只需要说他们将原本治病的药材卖了出去,家里患病的仆婢们喝的都是替换过的木屑树皮,便可以。 杜二的心头,一阵发冷。 这些公子女郎,何曾有一个将他们这些奴仆的命放在心上?! “杜二!杜二!” 外头,又响起了郑彧的叫嚷声。 “你去到哪儿了!害得我好找!” 杜二将头深深地低下去,声音恭敬:“是我不好,忽然腹中疼的厉害,便去解决了一下,让郎君好找。” “哼!病好了也寻你寻不着,真是没用的蠢物!”郑彧没好气地骂。 “是我的错。”杜二低着头认错。 郑彧冷哼一声。 杜二倏然说道:“郎君,适才我蹲着方便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一个对付那仙姑的好主意。” “哦?”郑彧来了兴趣,眼中一亮,兴致勃勃地问道,“是什么好主意?与我说说!” 他的目光又忽然暗淡了下去,带了几分烦闷:“算了,什么好主意也用不上,而今母亲拘着我,不许我出门,什么也做不得。” 杜二说:“夫人也是担心你。” “有什么好担心的?不与那些从北边来的人有接触就好。”郑彧闷闷不乐,“母亲说,外头的瘟疫,兴许是那些北边来的人带来的。” 杜二鬼鬼祟祟地凑到郑彧的面前,压低了声音:“郎君,虽说仙姑能救患了瘟疫的人,但,死了的人她总归是救不活的吧?郎君干脆寻几个病的厉害的,给他们银钱,承诺替他们照顾家里人,让他们去仙姑那儿,换掉仙姑给的药,再死在那儿,不就能坏了那女人的名声?” “那么多的病人,若是知道仙姑给的药是假的……” 郑彧眼睛一亮:“好主意!” 杜二又补充:“最好还是选那些北边逃难来的人,他们是生面孔,且,家眷无处安置,只要您稍稍给一块遮头的瓦,就能使唤的动。” 第95章 营地里风波又起 营地里每日收留的病人,还在不断地增多,最开始那四个人病好之后逃跑的事,逐渐地被淡化了去,李令皎也没有再提起。 只是,营地中的秩序在不知不觉中被建立起来,逐渐隐约地有了一个基地的雏形,管理也日趋严格,不再似之前那般放松。 与外界相接的入口处,用削尖了的木头竹子并荆棘一起,设置成了关卡。 凡是新来的人,必先通过这关卡才能入内,在关卡处哪儿,他们需要登记姓名、来路、年龄,以及之前是做的什么活,可懂得什么手艺。 而今的基地内,最早来的那一批人,已经病愈,病好之后全都投入了生产中,每日里开辟梯田。 后面来的这些人,若是病好了,就也跟着他们一起。若是病没好,就在帐篷里休息,每日还是照常的送去板蓝根冲剂和其他一些药物。 而今李令皎站在帐篷门口,已经可以看见不远处的山上被开垦出的阶梯一般的田地。 天气越发的冷了,甚至于每日早晨起来,都可以看见帐篷表面覆盖了一层白色的霜。 李令皎看了眼不远处正在干活的孩子们,他们衣衫单薄,黄色的肌肤被冻的发红,在风里瑟瑟发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烧热水的时候,尽可能地将自己往火源边上靠,借着火取暖。 远处的大人们倒还好些,他们干的是体力活,没一会儿就累得身上冒汗,汗水被蒸腾出白色的水蒸气,倒是一点儿也不冷了。 要不再买一些布头来,让人给这些孩子们做些冬衣? 李令皎打开了自己的拼夕夕查看。 虽然说每日都有几百的进账,但是随着来的人越来越多,解决住的问题就是个大麻烦,买帐篷花费的钱不少,一顶可以容纳三四十人居住的帐篷,就要几千块。 要不是每次来的新用户可以帮忙砍价,李令皎都怕自己攒的几万幸福值,要花个底朝天。 她正算着账,忽然见阿桃急匆匆地朝着这边跑来,语气带了几分惶急不安:“仙、仙姑!” “什么事?”李令皎微微皱起了眉头。 平时阿桃跟在她的身边,因为有一个仙姑弟子的名头,也不免会端着几分,怕自己表现得不够好,会堕了她仙姑的名头。 很少露出这样惊慌失措的神态。 阿桃脚步匆匆,跑到李令皎的面前,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眉眼间满是慌张:“仙姑,今日发下去的药不起作用,有人、有人病的更厉害了,她、她还吐血了!” 李令皎愕然:“吐血?” 不应该呀,就算是感冒药没起效果,也不至于将人吃到吐血吧? 还是说,这药有问题? 李令皎下意识地就打开自己的拼夕夕订单看了看。 今天买的板蓝根冲剂,与之前买的都是同一家,如果有问题,肯定早就出问题了,怎么会拖延到现在? 难道是熬药的人动了手脚,在药里下了毒? 李令皎扭过头,朝着正在铁桶旁边生火烧着水的未成年孩子们。 她的脑海里,立即浮现了曾经在小说里看到过的众多内容,什么恶毒配角为了陷害主角,故意在主角给灾民们吃的粥里下毒,又或者是在主角开的饭馆里放死老鼠…… 难道她收留的这些病人里,还真有郑彧进来的间谍,故意在药中下毒,想要毒死人,毁掉她好不容易经营起来名声? 李令皎眸光闪烁。 阿桃显然也与她怀疑到一处去了,立即就问:“仙姑,要不要我们将今日接触过药的人,都先给抓起来?” “不。”李令皎沉吟几秒,开口了,“先去看看病人再说。” 不管是不是有人下毒,都不应当轻易打草惊蛇。 不过她还是对阿桃吩咐了句,“让人先去关卡处守好了。” 阿桃立刻点头应是,半点不敢耽误。 走进帐篷里,李令皎就看到人躺在地上,不时的剧烈咳嗽出声,一个个咳的面色潮红,好似要将肺炎一并咳出来似的。 “口罩呢?”李令皎扫过他们几个,顿时皱起了眉头。 帐篷里的是十来个人,竟然只有三个带了口罩的。 她不是已经吩咐过,在营地中活动,不论什么时候,都必须要戴口罩吗? 有人注意到了仙姑的到来,顿时眼睛一亮,撑着病体上前,往地上一趴,便哭天抢地。 “咳咳咳!仙姑、仙姑救救我们吧!咳咳咳!仙姑我、咳咳——” 那人没戴口罩,每说一句话都要伴随着剧烈的咳嗽。 在他越发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中,李令皎眸光一定,忽然注意到了什么,霎时间瞪大眼睛,快速地朝后退了两步。 “仙、仙姑……”那人还想追上前。 李令皎忽然出声喝止:“别乱动!”她的视线凌厉,飞快地扫过周围一圈人:“全都不许动!” 所有人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愣愣地望着她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只有抑制不住的咳嗽声,仍在此起彼伏地响起。 “仙姑。”帐篷外忽然响起了阿桃的声音。 李令皎下意识地就要叫阿桃别进来别靠近,又忽然想起阿桃早就已经进过帐篷了,顿时泄了气。 她伸手压了压脸上的口罩,确保它的确戴好了,“戴好口罩,进来。” 阿桃走进帐篷里。 李令皎扫了她一眼,阿桃的口罩正好好地戴在脸上,挡住了呼吸的口鼻。 她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问:“阿桃,你的口罩有没有摘下来过?” 阿桃摇了摇头,她戴了这么久的口罩,早就已经习惯,而且跟在仙姑身边这样久,她知道口罩在防瘟疫的过程中有多重要。 李令皎这才放心,然而看向那些正在咳嗽的人,稍微缓和的脸色再次阴沉下来。 “你们……为什么没有戴口罩?” 在关卡的地方,她特意让人给每个进入营地的病人分发口罩,并且叮嘱了他们必须要将口罩戴好,即便是睡觉也不能摘下。 “咳咳……那东西,那东西我们戴着不舒服……咳咳咳、喘不上来气。”一个头发花白的瘦老头磕磕巴巴地说道。 第96章 鼠疫蔓延 舒服? 舒服能有命重要吗? 李令皎被这些人气得头疼,同时,更有几分恐慌。 他们摘了多久的口罩了?接触了多少个人了? 兴许是瞧见仙姑越发阴沉冰冷的目光,没戴口罩的这些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自己的身体,有些心虚。 他们进营地的时候,的确是听说了,要每日将那口罩戴着。 一开始也照做了,只是后面实在是闷得很,觉得口罩戴着怎么都不方便。 而且他们也听说了,之前来了这儿的病人们,无论病得有多重,在吃了仙姑给的药之后,那病都会很快就好起来,至今为止,还没有一个因病死掉的呢。 那他们应该也是吧? 只要吃了药,病很快就能好起来,这叫做口罩的玩意儿,无论戴不戴,都没什么大不了吧? 怀着这样的想法,率先有人偷偷地将口罩摘了。 他摘了之后,也没见有什么事发生,大家瞧在眼里,陆陆续续地更多的人摘了。 直到现在他们仍旧觉得,只要仙姑赐下仙药,他们的病很快就能好起来。 一个个跪在地上,开始朝着站在帐篷中央的女人,不住地磕头。 “咳咳咳……仙姑我们知道错了,仙姑。咳咳咳……我们不该将口罩摘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咳咳咳……” “求仙姑救救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咳咳!” “咳咳咳,仙姑……求仙姑赐药,救救我……” 咳嗽声不断,几乎每个人都在声音嘶哑地认错恳求。 他们都觉得,仙姑如此心善,之前那么多的病人都能治好,现在只要自己认错,这病绝对有治好的转圜。 然而…… “你们等死吧。” 站在帐篷中央的女人,眉目冷淡,声音平静。 她现在甚至连生气的精力都没有了。 满地的病人愕然抬起头来,“仙、仙姑?!” 李令皎连眼神也没有多给他们一个。 如果每个人都戴了口罩,兴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但是整个帐篷十几个人,只有三个人仍旧戴着口罩,这并想必早就通过空气中的飞沫,传染给了他们每一个人。 已经没得救了。 李令皎侧头看了一眼阿桃,说:“这些人不能再留了,全都赶出去。任何与他们接触过了的人,也全都集结起来。” 赶出去? 仙姑要将他们全都赶出去? 众人惊愕不已。 “仙、仙姑!” “为何要赶我们走啊仙姑!” “仙姑,我知道错了,我这就将口罩戴上!求求您别赶我们走!” 大家急忙从自己的衣兜里翻找起进来的时候发的口罩,着急忙慌的要往自己的脸上戴。 孩子死了你来奶了,大鼻涕到嘴你知道甩了? 李令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最终也只化作一句话:“病入膏肓,再想预防,晚了。” “什么?”大家没能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李令皎冷声道:“你们患的病,没得治了。” “怎么会,您是仙姑!您连他们都能救活,怎么救不活我们?!” 有人匍匐上前几步,跌坐在李令皎的脚边,想要伸出手去抓她的裤脚。 李令皎后退一步让开,声音微厉:“阿桃!” “是!” 阿桃急忙应了一声,她不知道仙姑为什么要赶这些人走,但是既然是仙姑的吩咐,她照做就是。 阿桃立刻就要叫人来,驱赶这些家伙离开。 几个人拿着木棍冲了进来。 他们原本也是病人,后来李令皎为了维护营地的运行,将他们提拔做了巡逻队,专门负责维持秩序。 这还是他们组建成巡逻队后,第一次被仙姑使唤着要做什么,一个个握着手里的棍子,跃跃欲试。 为首的一人,更是直接上前一步,挡在了李令皎的面前,将李令皎和病人们隔开。 他冷眼扫过一帐篷的病人,“仙姑,可是他们敢对你不敬?” 他话音刚落,满帐篷的病人便跪倒在地磕起头来,口中连连道:“不敢,我们不敢!” 李令皎冷声道:“将他们赶出去,一个都不许留!” “不要啊,仙姑!咳咳咳……我知道错了仙姑,咳咳咳……仙姑,至少,至少救救我闺女!咳咳咳!” 忽然,人群里一只手,将一个瘦弱的姑娘推了出来。 推她的是个有些年纪的汉子,衣衫褴褛,脸上挂着刚刚胡乱戴上去的口罩。 他一双眼睛通红:“仙姑,咳咳……错都是我的错,与我这闺女无关,是我劝她摘的口罩子……咳咳咳,仙姑若要怪罪,赶走我一个人好了咳咳……求您救救我这闺女吧!” “我和她娘,带着她一路赶来,就是想让她能活下去……咳咳咳,她娘走到半路,就病死了。临死前,握着我的手叮嘱,让我一定要将闺女送到地……至少,一定要让她活下去!” “仙姑,咳咳咳……求您,救救她吧!” 汉子声声泣血,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阵猛烈咳嗽,甚至有点点殷红从口罩里渗透出来。 李令皎看向那女孩。 女孩身材极其瘦弱,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身上只裹了几块破布遮蔽身体,就连那破布上也是缀满了补丁的。 她脸上脏兮兮的,看不清容貌,只一双露在外头的眼睛,格外的清澈透亮,好似含了泪珠一般,惊慌失措地望着李令皎,眼中满是祈求。 李令皎沉默了几秒。 救,还是不救? 她垂下头来,浓长的睫毛如同黑压压的鸦羽,飞快地颤动个不停。 良久,终于轻轻地问出了声。 “何时开始觉得身体不适?可有觉得浑身发热,寒战不止?可觉得头疼?咳嗽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胸口疼不疼?” 她的语气比之之前,不可谓不是温和上许多,对着那女孩细细询问。 女孩神情仍旧有些怯怯,但仙姑问话,她还是老老实实地一一作答。 “前天夜里就有些……昨日胸口开始疼,忍不住咳嗽……还有些喘不过气来……咳咳咳!” 她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喷出些淡粉色唾沫。 分明是染了血。 这病症,是鼠疫。 第97章 仙药岂是凡人可以承受 李令皎站在简陋的帐篷里,静静凝视着面前的女孩。 帐篷不透光,仅开了小窗,即便是白日里,也显得光线昏暗。 即便如此,李令皎仍旧看清楚了。 胸痛、发热、气喘不过来、咳出了血沫…… 这一切都是鼠疫的表现。 四周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不安,久不流通的空气中,似乎还夹杂着丝丝不易察觉的腐败气息。 她的心中不禁沉了又沉,如同被千斤巨石所压。 鼠疫有多可怕? 14世纪时,欧洲曾有将近三分之一的人口,因为患有鼠疫而死。 这病和普通的流行性感冒不同,传染性极强,致死的可能性也极大,尤其是在这种本就缺医少药的古代,患上鼠疫,无疑是被打上了“必死”的标签。 她穿越之前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大学生,又不是专业的医生,她能拿这病有什么办法? 女孩跪在地上,泪如泉涌,不住地低声哀求:“仙姑,仙姑救救我……” 那将她推出来的中年男人,也是一脸的哀求之色:“仙姑,我与她娘,就只得这么一个女孩儿,她娘就算病死,也惦记着要将她送来这里,求仙姑开恩,留下她吧……” 李令皎深吸一口气。 “你们这病,不是寻常的瘟疫。”她开口。 众人顿时一愣:“什么?” 李令皎说:“寻常的瘟疫,服用了我的药,不日便可痊愈。但你们的病,服用那种药,是治不好的,且……” 她的视线扫过所有人,声音越发地沉了下去:“即便是我,也不一定能治得好你们?” “怎么会?仙姑,您、您的药……咳咳,他们吃了您的药很快就好了,我们的病怎么会没有的治?咳咳咳!” 众人皆是面色惊惶,想要多追问几句,却又抑制不住咳嗽。 “他们所患之病寻常药物便可医治,你们这病,却是必死之症,须得取天上仙药,才能有一线生机救命。” 她站在那儿,虽然只裹了一件军大衣,但整个人都仿佛散发着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女气质,字字句句落入人耳中,如洪钟大吕震得他们脑中空白。 “你们不过是凡人之躯,仙药的药力,不是你们可以轻易承受。若是熬过去了,自然是病愈,若是没有熬过去……” 她没有继续说些什么,但意味深长的语气却已经透露出足够的信息。 没有熬过去,还能怎样? 自然是一个“死”字。 大家一时都面色惨白。 有人忍不住喃喃:“怎、怎么会,我们怎么会患上这病?” 他们想不明白,为什么别的病人,吃了仙姑让人熬煮出的药水,病就好了。 而他们却…… 阿桃在旁听着仙姑说了这么多,又看地上那一个个面色茫然的病人,忽而冷笑一声,骂道:“为什么?你们说是为什么?仙姑之前早有吩咐,让所有人都必须戴上口罩行动,谁叫你们不听!” 阿桃知道,口罩手套是可以隔绝病毒接触的。 这么多病人聚在这儿,附近肯定有瘟神疫鬼在作祟,空气中不知道叫那些小鬼们撒了多少病毒。仙姑让他们每个人都戴上口罩,就是为了防那些瘟神疫鬼。 这些这几个人,竟然是因为没有戴口罩,中了那些个瘟神疫鬼下散播的病了。 阿桃是真心这么想的,她后面也是这么同其他人说,以至于,在李令皎不知道那不情况下,大家都知道了,仙姑给他们每个人发的口罩是可以防小鬼的。 当然,这些已是后话。 此刻,李令皎看着这些惶惶不安的病人们,心里飞快地思考着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鼠疫的传播途径,首先是老鼠、跳蚤等动物的叮咬,其次,就是患有肺鼠疫的人,咳嗽的时候,大量携带了鼠疫病毒的飞沫喷洒到半空中,被其他人吸入呼吸道。 从刚刚这些人的咳嗽不止,以及咳出了血沫就能看出来,他们得的就是肺鼠疫。 必须要将他们与其他人隔开才行。 李令皎当即下达了指令,所有没有进入过这个帐篷的人,不得再靠近这个帐篷,令人在附近把守,不许里头的人出去,也不许外头的人进来。 除了她和阿桃,其他所有人不得进入这帐篷。 至于已经进入过这个帐篷的人,立即控制起来,同样与其他人隔离,观察他是否有染上鼠疫的症状。 一道道命令被下达下去,营地内的众人早已习惯了遵守仙姑的旨意,当即令行禁止。 之前进入过帐篷的,除了阿桃,还有两个送饭的小男孩。 李令皎将所有与病人有过直接接触的人,都划分为了“密接”,而与“密接”有过接触的人,则被称作“次密接”,全都被与其他人分开单独管理,观察是否有患病症状。 鼠疫的潜伏期较短,一般在1~6天之间,多为2~3天,个别病例可达8~9天。其中,肺鼠疫的潜伏期更是只有1~3天。 那两个孩子的耶娘得知了自己孩儿要被单独关起来的消息,一个个惊慌不已,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 “仙姑,我儿向来乖巧,从来不敢犯事,是做了什么要被关起来?”孩子的父母扑上来想要追问个明白。 巡逻队的人赶忙上前一步挡住了他们。 阿桃说:“你们闹什么?仙姑是在救他!” “你们的孩儿没犯错,只是,他进过这个帐篷,怕他因此得了鼠疫,来不及医治。” 李令皎并不准备隐瞒鼠疫的事,这种危急关头,更需要大家一起努力。 至少这些人要知道,他们即将对抗的是什么。 她说:“看管起来后,一旦发生了什么事,也能及时出手医治。” ”鼠、鼠疫?” 古代管这种传染性极强的病,一律叫做瘟疫,尤其是这些普通百姓们,他们你可能一辈子都没看过一次大夫,可分不清楚“伤寒”“疠疾”这些病症区别。 李令皎扫了一眼周围越来越多聚过来的民众。 他们全都被巡逻队拦在外边,不许靠近。 但每个人脸上的惶恐不安之色,如出一辙。 李令皎提高声音,朗声朝着众人说道:“你们放心,今夜本仙姑便会神游出窍,前往仙界,取得仙药来解此病。” 第98章 仙药?兽药! “仙药?” 听到这两个字,大家惶恐不安的面色才终于好了些。 那可是仙药,仙姑要去天上取的,必然可以治好这叫鼠疫的病。 李令皎心中却是苦笑。 什么仙药?其实她就是去买点儿兽药。 书上关于如何治疗鼠疫的篇幅并不多,因为这种疾病在建国之后已经历了一次大扫灭,已经绝迹。 唯一提到的就是,治疗这种病的特效药是链霉素。 李令皎在拼夕夕上搜索了链霉素,好消息是,的确可以买到这种药,坏消息是只有兽用药。 而且,还是针剂注射用。 没办法,反正都是链霉素,只能试一试了。 此时此刻,李令皎唯一庆幸的就是,自己曾经在村子里实行过一次老鼠跳蚤灭杀。 那些仍旧待在乌堡内没有出来的村民们,应该是不会患上鼠疫的。 “你们听着,接下来有些事要你们去做……” 村子里虽然进行过大规模的老鼠跳蚤灭杀,但是这片临时建起的营地里,却还没有来得及开展卫生运动。 她也不知道,在这些人中,究竟潜伏了多少的老鼠跳蚤之类的感染源。 她开始一条条的下令,所有人,必须保持个人的干净卫生,一旦看见老鼠跳蚤当场灭杀干净,尤其是…… “我知道你们缺肉吃,可若是打死了老鼠,不许将老鼠吃了。” 古代的老鼠对于贫苦百姓而言,都能算是一顿肉。 可食用携带有鼠疫的动物,有可能会患上肠鼠疫。 将有关防疫的知识全数交代下去,她仍旧是不放心,又特意嘱咐牛沛,这段时间需要他多盯着些。 牛沛算是走运,他没有和帐篷里那些人直接接触过,而今也正好方便为李令皎办其他的事。 牛沛低头应下,“仙姑只管将事情交给我!我一定不会辜负仙姑的期望!” 李令皎又给了他一些硫磺粉,说:“让他们用这粉清洗身上,若是可以的话,最好连身上的毛发也一并剃去……” 她顿了顿,觉得自己这要求,对于古人而言,可能有些太难了。 古代有一种刑法,叫做髡刑,就是将犯人身上的毛发剃去。 这算是一种极其屈辱的事。 这些人怕是没几个愿意听的。 她缓和了语气,说:“尽可能吧,若是能做到最好。除此之外……” 她又仔仔细细同他交代了,鼠疫病发的症状表现,一旦发现其余的人里有患有这病的,必须要在一日内上报,甚至与患者一同接触过的其他人也必须严密监管起来。 牛沛一一应下。 目送牛沛离开后,李令皎站在原地,久久出神,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仙姑……”身旁,阿桃声音有些怯怯。 李令皎终于回过神来,侧过头,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阿桃。 阿桃看上去不安极了。 李令皎弯了弯眉眼,笑容有些疲倦,声音却是温和的:“而今,真的是干系到性命了,你可害怕?” 就连李令皎自己都不大确定,她有没有接种过鼠疫疫苗。 至于阿桃,那是绝对不可能接种过疫苗这玩意的。 阿桃却摇了摇头,那原本还有些怯的目光,陡然间冷静坚定了不少。 “仙姑,我不怕的。”阿桃声音很轻,甚至还有点儿发抖,“仙姑,你出村子的时候,就问过我了……我说了不怕的。” 李令皎莞尔。 “怕也来不及了,”她叹了口气,“接下来,我们学怎么打针吧。” 《赤脚医生手册》不愧是一本神书,就连如何打针输液都有教学。 她找出书,翻到讲述注射技术的那一页,开始对着书上一点点地学。 一开始出现在这个时代的时候,她心里还有点儿侥幸,总觉得,自己就算是遇到了病人,靠着从拼夕夕上买来的药,总能将人给治好。 而现在,她要学的东西越来越多。 就连注射这种技术活也不得不学。 似乎无形之中,有什么力量,推动着她不断学习,前进。 该不会到了以后,真的连接生都要学吧? …… 李令皎没有什么意外地,从拼夕夕买到了链霉素。 拿着到手的链霉素注射液,她又忍不住问了问商家,这药可不可以给人用? 商家简洁地回了二字:【不能。】 隔了会儿,又补充:【建议您不要尝试这样危险的事,兽用药的生产和人用药的生产环境不同,如果给人注射的话,无论出了什么问题,我们概不负责。】 李令皎苦笑出声。 问题是,到了现在,她还有的选吗? 又在拼夕夕上下单了注射器,随后就拿着这些东西,去见了病人们。 “仙姑……咳咳咳,仙姑救我……” 病人们一见仙姑的到来,顿觉欣喜不已,一个个扑上前去求救。 李令皎将注射器和药水摆出来的,目光没有一丝温度地扫过他们,语气平淡:“昨夜,本仙姑已回了天上,取来了仙药。” 大家的眼神都落在那药瓶和注射器上,他们认不出这是什么。 只是瞧着透明的玻璃瓶,都觉得那里头装着的东西,应当是宝贝,不然缘何要用这么剔透、一看就不是凡物的瓶子装着? 那,就是仙药吗? 但,没有一个人敢立即上前。 因为,他们还记得,仙姑说过的话。 仙药,不是凡人之体可以承受的,有可能,用了药之后,反而死得更快。 李令皎掀起眼帘,看着他们,缓缓问出声:“你们,谁先试药?” 人群一时静默。 李令皎也不催促,就站在那儿,等着他们的反应。 但,只有阿桃注意到,她垂在身侧的手,在微微地颤抖着。 仙姑说,昨晚神游回到天上取药,她天上人间地来回忙碌,想必早已体力不支,再加上法力消耗,也不知道要不要紧…… 阿桃心中一阵焦灼。 见这些人还是一副你推我我推你,没有一个敢上千的样子,阿桃不禁怒火中烧。 “你们推三阻四个什么?仙姑废了多大力才为你们取来仙药,若是都不愿意,那就全都病死好了!倒也省的一桩麻烦!” 第99章 仙姑只是想打针,真的不是变态 仙姑早就已经千叮百嘱,一定要戴好口罩。 若非这些人从一开始,就没有将仙姑的吩咐放在心上,随便地摘下口罩,又怎么会有如今的状况。 现在仙姑好不容易取来了仙药,也不知道仙姑为了这仙药付出了多少代价,这些人还是这么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真是辜负仙姑的一片苦心! 阿桃忍不住骂出声来:“若是不愿意用药,那干脆就离开这儿,死在外边就是,也省的脏了这片地!” 良久,人群里,一个弱弱的声音冒出来:“仙姑,这药……这药用了,真的有可能会死啊?” “自然。”李令皎声音清冷。 这是兽用药,一来肯定没有人用药干净,里面有些杂质;二来,剂量也与人用的有所不同,注射过少治不好病,注射过量则有可能导致人死亡。 李令皎之前特意说自己手里的药是凡人承受不了的仙药,就是为了提前给他们打个预防针,让他们心里有个数,省得到时候别人没救过来,自己先惹得一身骚。 还有人不死心问:“仙姑,就没有种,凡人能吃的仙药吗?” 李令皎摇了摇头。 人群里,一个眼熟的汉子,一把将身边的女孩儿推了出去。 “仙姑,我闺女……咳咳,我闺女病得厉害,先给我闺女用吧!”那个汉子大声地说道。 这画面如此熟悉,与昨天几乎一般无二。 李令皎扫了一眼刚刚那个汉子。 奇怪。 照理说,他若是真的这样爱护他的女儿,不应该提出自己先试药吗? 怎么反而先将这女孩儿推出来了? 女孩身材瘦弱,被推搡了一下,立即跌跌撞撞地从人群里扑了出来。 “仙、仙姑……” 她在李令皎面前站稳,低着脑袋甚至不敢抬头朝她看,弱弱地喊了一声。 李令皎垂首看着面前的女孩,微微眯起了眸子,眼神中带了几分审视。 “把衣袖卷起来吧。”她说。 女孩紧张地抬起手,慢慢地将双手的袖子都给捋了上去,露出沾满了黑灰的胳膊,瘦弱得骨骼关节都清晰可见。 这个时代大部分的普通百姓,都是这样的消瘦,甚至瘦得比他更厉害的人也有。 李令皎见多了,已经不觉得奇怪了。 就是有些发愁,身上瘦成这个样子,一点儿肉也挂不住,打针可不好打。 昨天晚上,她买了一块猪肉,拿着注射器学习了很久了注射。早知道就不买猪臀肉了,买排骨。 她也就是在心里这样想想,面上仍然是端起些世外高人的淡漠高冷,回忆着书里描写的步骤,开始给女孩做皮试。 除了注射器和针头,她还准备了消毒锅,针盆,橡皮带,消毒镊子,酒精棉球。 嗯 看着瓶子里未开封的兽药,李令皎犹豫良久,还是用注射器吸取了部分。 不管是不是兽药,只要有救人的可能,还是要用。 她既然让这些人留下来,那就要想办法对他们负责。 她握着女孩的手腕,取了酒精棉花擦拭,来回擦了好几遍,才终于将表面的灰黑擦掉,露出底下蜡黄的肤色。 “可能会有一些疼。”李令皎感受着被自己握在手中的嶙峋腕骨,瘦的太厉害了,几乎摸不出肉,她的出言安慰,“忍耐一下,不要乱动。” 女孩轻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她将注射器的针头贴上对方的肌肤,开始试着扎针…… 半晌。 李令皎深吸一口气,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昨晚对着猪肉练习了那么久,还以为自己可以拿稳针了,没想到,真切地面对上一个活人的时候,还是害怕。 真不知道那些在医院工作的护士们,是联系了多少次,才能拿针拿得那么稳。 她不断地在心底说服着自己,脑中一遍遍地回忆着昨晚的练习。 拉紧皮肤,针头斜面向上与皮肤呈15~30度角刺入皮内,针头斜面进入皮内时推动针筒塞,局部可见半球形白色隆起,注射药量一般为0.1毫升,即可拔出针头。 她的脑海里不断重复着这段被她背诵了无数遍的内容。 终于,手上一抖,将针尖刺入了对方的皮肤内。 很好,没有出血。 现在推送药液。 只需要一点点就好…… 仅仅是做个皮试,李令皎就觉得自己的手心被汗给打湿透了,滑腻腻的差点儿抓不稳注射器。 她将注射器的针头拔下来,放进利器盒里。 直到这时并在胸口的那口呼吸,才终于被徐徐吐出。 女孩仍旧捧着自己的手腕,不敢乱动。 李令皎抬头去看她胳膊上的针孔,皮试针头很细,针孔处只渗出了颗小小的血点子。 过了一会儿之后,注射过药剂的地方,一切如常,并没有产生红肿发痒的不良反应。 看来这药剂里面,应该是没有她会过敏的东西的。 李令皎仍是无法彻底放下心来。 这才只是过了第一关。 而后面,具体的一个人要用多少药量,仍旧是无法确定。 她犹豫片刻,用注射器吸取了瓶中四分之一的链霉素药量。 她宁愿用得少一点,也不敢用多了。 “跟我过来。”她朝着女孩说道。 帐篷里,视线已经用布隔出一片空间,用以隔绝其他人的视线。 打针是要打在臀部,这些人有男有女,总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他们脱裤子。 女孩跟着李令皎进到布隔出的空间里,就听到仙姑要自己把屁股露出来。 她顿时大为震惊,脸都白了几个度,“仙姑?” 看着女孩尤为惊恐的眼神,李令皎也是头疼。 难道她很想看人的屁股吗?! 主要是,注射从屁股上打针,最为简单和安全啊! 好在这个时代,贫民百姓们若是难得有身衣服穿,不论男女,穿的都短褐与袴。只需要将袴稍微往下脱一点,就可以露出足够打针的半拉屁股,不用担心会看到什么不雅画面。 这让李令皎稍微有了点心理安慰。 做仙姑做到她这个份上的穿越者,想必也是很少见了…… 泪目。 第100章 这年头,连爹都有人冒充 折腾良久,李令皎硬生生在人家小姑娘屁股上,扎出好几个血窟窿,才终于成功地将药给推了进去。 没办法,她实在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手抖。 做皮试那个针又细,推入得又浅,还算是容易一些。 这肌肉注射,实在是要了她的老命了。 要垂直迅速地将针头刺入肌肤内,然后还要抽吸观察有没有回血。 尝试了许多遍,才终于有了一次的成功。 等将针头拔出的时候,李令皎才注意到,眼前咬着牙一声不吭的女孩,脸上已经满是疼出来的眼泪了。 她用止血棉团压着对方的针口,一阵心虚尴尬。 刚刚没有听到女孩出声,她还以为没那么疼呢…… “疼的厉害,怎么不说?” 女孩声音轻轻细细的,一副怕人的模样,“仙姑说,有点疼,忍一忍就好……我忍着了。” “真乖。” 李令皎伸手在口袋里摸了摸,终于摸出一颗之前吃剩的奶糖来,拨开了外头的塑料纸,朝着女孩递过去。 “这个给你吃,是甜的。”她笑着说。 女孩犹豫着不敢接过。 李令皎又朝着她跟前递了递,语气温和:“别怕,给你的,就拿着吧。若是你阿耶问起来,就说,是我给的。” “他不是我阿耶!”女孩蓦然出声,喊道。 李令皎一愣,“他不是?那他是谁?” …… 帐篷里,一伙人等得心焦。 仙姑带着那个女孩进到帘子后面多时,始终不见他们出来。 “你、你闺女,不会出什么事吧……你不担心么?”终于,有人忍不住朝着那个汉子问出了声。 旁边有人小声的嘀咕:“又不是亲闺女,有什么好担心的?” “什么?”那人愕然。 旁边人冷哼一声,说道:“那小娘子阿耶阿娘早就死子在路上了,哪儿来的阿耶?” “那为何……” 汉子白了旁边人一眼,显然是不高兴被拆穿。 “若是不这么说,又怎么能打动得了仙姑,让她留下我们?”汉子说道。 大家一时黯然下来。 他们差点儿就被赶走了。 倒也多亏了那个汉子脑筋转得快。 他来这个营地的时间不长,听别人提起过好几次仙姑的脾性。仙姑喜欢孩子,心疼孤儿,兴许是自身也为女仙的缘故,对待同为女士的凡人也格外优待些。 基于以上种种,他才一把将那女孩推出去,编造了一个了娘病死了的故事,希望可以获得仙姑的怜悯,将他们给留下来。 但是,即便是没有被赶走,运气又能好到哪儿去呢?不还是得了这种的治不好的病? 也不知道那女孩用了药之后,还能不能活下来…… …… 晚间时分,女孩陷入了高热,病情丝毫没有减轻的迹象,甚至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李令皎觉也不睡了,开始尝试急救。 然而急救哪里是那样容易的? 鼠疫这玩意儿就算是放在现代,也能让医生头疼,更别提这是古代,她自己都是一个半吊子,给人治病拿的还是兽药。 她折腾了一个晚上,女孩最终还是哇哇吐血,一副快死了的样。 “仙姑,咳咳咳……仙姑,我、我是要死了吗?” 女孩握着李令皎的手,浑身上下烧得滚烫,肩膀却在反常地打着寒战。 她每说一句话都无比的艰难,伴随着从肺里发出的摩擦声,听上去极为诡异。 李令皎握住了她的手,试图安慰:“没有,不会的,你能活下去的。” “仙姑……是、是我没有福气……”女孩吸了吸鼻子,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滚,她其实怕死怕极了,但偏偏此刻还在安慰李令皎,“仙姑的药,是仙药……我用了之后,就觉得好多了……是我自己,我自己的命不好……才会这样的……” “你再坚持一会儿,别说这种话。”李令皎道。 女孩摇头,她瘦削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可是仙姑,这病真的好痛啊,全身都痛……胸口痛的喘不过气了。咳咳咳,仙姑,我阿耶和阿娘都死了……我死掉的话,就能见到他们了。” 她又说:“仙姑,我死之后……能不能去你的坐下做童子呀?我阿娘说了,给神仙做童子,是最快活的,想吃什么都有的吃。” 终于,天色微明的时候,女孩的身体还是彻底地冷了下去。 她没能抗过去。 李令皎看着女孩的尸体,久久沉默不语。 终于,阿桃试探地叫出声:“仙姑……您,还好吧?” 李令皎抬起头来看向她,“没事。” 她站起身,声音听上去极为的平静淡然:“今日继续试药。” 病了的人不止一个,若是能早一点试出来正确的剂量,就能早一点救活更多的人。 还没等李令皎有所动作,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声响,居然是牛沛有事求见。 李令皎走出帐篷去,她熬了一夜,眼下都是黑青的,却还是打起精神来问话,“什么事?” 巡逻队挡在她和牛沛之间,隔开了他们的直接接触。 牛沛汇报时,声音不得不大声些,才好让李令皎听见:“仙姑,昨晚有人想要离开这儿,已经被扣留下来了。” 也幸好他晚上的时候有所提防,让人将进出的关卡处看紧了,才抓住了这些想要趁乱逃跑的。 “哦?”李令皎诧异。 之前这些人还赶也赶不走呢,现在居然想跑。 牛沛问:“可要让他们带过来?” “不必了。”李令皎说,“告诉那些人,留在这儿,得了病或许还能有药治,离开了这儿,外头是什么光景,可就说不准了。” 牛沛低头应下:“是。” 解决掉这桩烦心事,李令皎重新回到帐篷里。 她刚一进去,忽然就有一个身影闯入眼帘,“扑通”一下,在她的面前跪下了。 “你是……?” 李令皎愕然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 那是一个年轻女人,她对她有印象,是最初进入这个帐篷的时候,仅有的三个戴了口罩的人之一。 只听女孩开口,声音因为咳嗽得太久已经嘶哑,但是说话时的腔调却意外的娓娓动听,有种唱歌般的韵律。 “贱妾有一事想要禀告仙姑……” 第101章 北边出了什么事了? 这个女人与其他人不同。 这是李令皎的第一反应。 寻常的村男村女,通常都是称“你”“我”,鲜少有用“贱妾”这种自称的。 这就跟你在一群说方言的人里,突然听到句普通话差不多。 更何况…… 李令皎微微低头端详,这女人她虽戴了口罩,看不清楚面容,但从她裸露在外的一双手来看,也不像是普通的村妇。 那双手十指纤纤,极为细嫩白皙,用一句“软如柔夷”来形容也不为过。 莫非她也是出身世家? 可是,世家中娇养出的女郎,何至于落魄到要来这儿? 李令皎心下稍一思量,面上不显露分毫,淡淡问道:“什么事?” 年轻女人眉眼间闪过一抹为难之色,下意识地斜眼瞥了眼四下里,犹豫着说:“仙姑,可否另选一处无人的地方?” 李令皎同意了,带着她出了帐篷,绕到了帐篷后,这儿没什么人。 “你可以说了。” 年轻女人再一次地跪了下去,俯身一拜,整个人匍匐在地上,声泪俱下:“仙姑,此病是因贱妾而起……是贱妾将病传染给他们的。” “是你?”李令皎还在思考传染源是哪儿呢,没想到居然有人主动出来认领了。 年轻女人娓娓说道:“贱妾不知此病的厉害,听闻此地有仙姑,便一路跋涉至此,想求仙姑治病。谁曾想……” 她哽咽一声,微微抬起头来,仰起脸看向李令皎,泪眼朦胧。 “贱妾虽非有意为之,但终究是铸下了如此大错,心中惶恐,实在难安,恐日后病死将会下无间地狱,因而据实相告。” 她生的极为美丽,细长的眉,水盈盈的一双眼,梨花带雨的模样,让李令皎看着都不自觉有一瞬的惊艳。 简直可以比得上电视明星了。 李令皎心中对她的身份有了猜测,却又不太能拿得准。 便静静的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也不说些什么。 年轻女人哭了半天,也没等来仙姑的一句话,实在是有些哭不下去了,只好开口:“贱妾生如微尘草芥,自知此身卑贱,愿跟在仙姑身边侍奉您,为奴为婢,以赎罪过。” 主要她长得实在是漂亮,如果李令皎是个男人,听到这样一番恳切言辞,说不准还真的会心动一下。 “为奴为婢?”李令皎慢慢念着这4个字,语气中似带了几分玩味,半晌轻轻地笑了一声,问她,“你原先是哪家的奴婢?” 是的,奴婢。 李令皎怀疑,面前这个女子,是某一个世家的逃奴。 世家大族,会豢养美貌的女子作为歌舞乐伎,用以待客或是供主家亵玩。 这些美貌的女子当然不会像佃农那样劳作,她们的吃穿用度也不会很差,因而养得出一身肌肤娇嫩,通体风姿绰约娉婷。 年轻女人先是一惊,而后知道自己隐瞒不过,便老实回答道:“贱妾是清河崔家豢养的歌姬。” 清河崔家…… 李令皎记得很清楚,萧伯一曾同她说过,清河崔家是北方“五姓七望”之一。 她既然是北方的崔家人,怎么会出现在南方? 须知道,南北之间,有黄河相隔。 再回忆起前不久,从营地里逃走的那四个人,他们应当也是世家的奴仆。 将这些事联系在一起,仔细想想,李令皎便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意味深长的问起那女人:“北方,发生了什么?让你们都往南边逃来。” 她最初是以为,那些家仆是患病之后,被主家赶了出去。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世家大族根基何其深厚?何至于这点小病就要将人赶走? 那四个人患的不过是普通的流感,对于穷苦百姓来说,难以医治,但是对于世家而言并非难事。 更何况,即便是为了面子,这些世家想必宁肯将人拖得活活病死,也不会将人给赶出去。毕竟,赶出去后,若是被其他家族看见,对他们而言,势必是一件极为丢脸的事。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 发生了一件更为急切要紧的事,以至于赶走家仆这样跌份的事,对他们而言,都不算什么了。 一切果然如李令皎猜测的那样。 年轻女人咬着唇瓣,犹豫了两秒,便开口据实相告:“贱妾曾是清河崔氏家小郎君的心头爱妾,对外头发生了些什么,知道的并不多。只是离开清河时,曾听小郎君提起过,北边战败,上至帝王下至百姓,不得不难逃渡江。” “北边战败了?!”还未等李令皎开口,就听见阿桃惊诧不已地出声。 “是。”年轻女人虽然只是歌姬,但自小生活在北边,视那边为故乡家园,提及之时,不免也流露出几分真切的难过,眉眼间尽是哀愁。 阿桃急切问道:“那那些将士们呢?那些当兵的,怎么样了?” “听闻,前线将军早就临阵脱逃,直至我渡江那日,仍旧是下落不明。”年轻女人答道,“至于那些当兵的怎么样了,贱妾不知。” 阿桃脸色悲痛。 李令皎对年轻女人道:“你们一路逃来,图中都发生了些什么?同我说个清楚。” “是,”年轻女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贱妾身份卑微,但因受小郎君喜爱,逃亡之时有幸被带上,从北边渡江……” 她仔仔细细地将自己一路行来的遭遇说个清楚。 渡过江之后,崔家小郎君本想一路带着她,谁料她中途突然晕厥,经过大夫检查,知道是瘟疫,小郎君立即将她半路丢下了。 这些北边的士族逃难南渡,自顾不暇,外头早已是兵荒马乱,丢下几个奴仆,也不是什么只得说道的大事了。 更何况他们南逃之时,丢在家里没带上的奴婢更多,也不知那些人能否从北边胡人的铁骑下生存下来。 年轻女人想到那些曾经与自己一起生活的姐妹们,眉目间满是怅然之色。 原来外头是这样的光景,那倒也说得通之前发生的事了。 李令皎心头的疑惑得以解开,摆手让那个女人先离开了。 她转头看向身旁的阿桃,对方脸上的难过根本逃不过她的眼睛。 “阿桃,你怎么了?” 第102章 试药 “仙姑……”阿桃的声音,隐约带了一丝哽咽。 李令皎还是第一次看他露出如此悲伤难过的表情,试探着问道:“是因为听说北边的仗败了?” 阿桃点了点头,蹙进了眉头,一脸凄惶不安之色,结结巴巴说道:“几年前,村里的人被征了兵役,就是说去北边打仗……” 李令皎明白过来,“你是怕他们,回不来了?” 阿桃说:“我哥哥也在里面……打仗败了,他们要是被胡人抓了,还有活着回来的机会吗?” 李令皎抿了抿唇。 其实就算不打败仗,光是被征了兵役去,只要上了战场,就是九死一生。 不过,她还是握住了阿桃的手,温言安慰:“会的,说不准他们已经逃回来了,就在路上……” 安慰了会儿阿桃,见阿桃终于不再难过了,李令皎就带着她继续去试药。 她扎针还是不怎么熟练,注射器握在手上,总是发抖打颤。 今天给每个人都做了皮试,运气比较好的是,没有一个人对链霉素过敏。 然后就是注射药剂。 她让阿桃拿了本子记录,给每个人注射了不同的分量,最少的只有八分之一,多的注射了四分之三。 有几个人,很快因为注射过量,产生了不良反应,出现了肌肉抽搐痉挛的症状,最严重的那个甚至出现了呼吸衰竭。 李令皎心慌极了,赶紧给他们喂生理盐水。 她自己也不知道注射过量要怎么解决,书上没有说,她也没学过。只知道,多喝一些水可能可以稀释掉血液中的药量,促进身体循环,兴许能将药排出去…… 被她这么一通折腾下来,那几个人居然短暂脱离了危险,只不过还是一副病殃殃的样子。 结束了注射后,李令皎将针筒和针头全都收了起来,准备统一进行处理。她怕随处乱丢,会有小孩子捡去玩。 走出帐篷,李令皎长呼一口浊气。 呼吸闷在口罩里,热热的,黏黏的。 但是她不敢摘口罩。 她有些疲惫。 她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放弃呢?给那些病人们注射兽药,和做人体实验有什么区别? 她本来就不是医学专业的,胡乱行医,难道不是在害人吗? 如果有人因为她注射的药过量而死…… 甚至,李令皎想到了昨天死去的那个女孩儿。 那女孩是病死的?还是因为她给的药过量而死呢? 李令皎只要一想到有可能是后者,就觉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那样的话,她算不算是,亲手杀掉了一个活人呢? 之前她觉得,只要给这些病人们打好预防针就好,可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才发现最难度过的是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仙姑,您在想什么?”耳边,忽然传来阿桃的声音。 李令皎垂下眉眼,说道:“我在想……这药,要不还是不用算了。” “为什么?仙姑,您不是说只有这药才能救他们吗!”阿桃上前两步,“你好不容易取来了仙药,怎么能说不用就不用呢?” “那若是用了药,非但没能治好病,反而还因为承受不住药力死了呢?”李令皎问。 阿桃说:“可是不用药,得了这病,人还是会死呀!” 李令皎沉默不语。 阿桃说:“若是我得了必定会死的病,只要是有一丝活下去的机会,我一定会用。” “其他人也这么想的吗?” “我不知道……”阿桃犹豫片刻,低声道,“其实,我想,他们兴许会想,能有一个人替自己先试过药吧……” “是啊。”这就是人性嘛。 到了第二日。 昨天夜里,又有一个病人没能扛过去,死在了帐篷里。 对于这些死者,李令皎知道他们的尸体不能随便处理,否则的话会形成新的污染源。 火化焚烧是最有效的处理方式,因为它能最大限度地降低传染病扩散的风险,这些染病而死的人,身边并没有真正的亲人。 即便,火葬在此时,并不符合这些古人们入土为安的理念,也不会有人出来阻拦,倒是进行的十分顺利。 “仙姑!”在检查过昨日注射了链霉素的几个人之后,阿桃露出了惊喜之色,抓着手里的本子,朝着李令皎冲了过来,“有人的症状有所减轻!” 本子上阿桃的字迹歪歪扭扭,她的字还是李令皎教她的,用的笔就是一只木棍,前端烧成了炭,削尖了书写。 她将本子往李令皎的面前递,一双眼睛都亮了起来,满是神采,“仙姑您看,这几个人,这几个人的症状比昨天明显有所转好!” 他们高热的体温下降了些,其他症状也有所缓解。 有用!仙姑的药是有用的! 李令皎亲自给那几个人做了检查,确定他们的病情的确有所好转,看来书上说的没错,治疗鼠疫的特效药就是链霉素。 原本昨天她还在犹豫要不要放弃,此刻仿佛被打了一剂强心剂。 “照着这三个人昨天注射的分量,将剩下的人分为三组,按同样的分量注射。” 李令皎自己学习注射的时候,也没有忘记带着阿桃一起学。 然后她就发现,阿桃学起来似乎比她快多了,好像没有任何将针扎进别人身体里的心理压力,手都不怎么抖。 有了阿桃在旁帮忙,注射链霉素比之前更快,很快便为今日所有的病人注射了链霉素。 那个眉目秀丽的崔家歌姬也在其中,她有意要讨好李令皎,结束之后,凑上前帮忙收拾东西。 李令皎看了她几眼,说道:“你跟我过来。” 女人眉眼间闪过一抹喜色,跟了上去。 出了帐篷,李令皎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道:“贱妾名叫观云。” “观云。”李令皎叫出她的名字,又问,“你认识字吗?” 女人脸色有些尴尬,咬着唇,迟疑了半晌,才摇了摇头:“贱妾不知……” “不过!”她立即道,“贱妾懂得音律,知晓舞蹈,若是仙姑身体疲乏,还精通按摩纾解之道,只求能侍奉在仙姑左右,铺床叠被,扫洒庭院。” 第103章 郑彧死了 观云就叫观云,没有姓。 李令皎听她说,她阿耶和阿娘,从前都是崔家的佃户。 她七八岁大的时候,容貌便已经隐隐出落的是个美人胚子,于是被耶娘送到了管事的那里,然后又被管事地送去了学习歌舞。 这种世家大族里歌姬舞姬,往往都是从小就开始养起,教导才艺,精细饮食,将人按照时下流行的模样精心雕琢,养出来之后,十二三岁便可以待客。 观云说,也有一些歌姬舞姬是认字的,只是她比较笨,学得慢,怎么挨打都不见成效,管事的便放弃了让她学认字,另教了她些别的。 总之都是迎合主人家的喜好的东西。 观云自小学的就是讨好人,现如今来了这儿,知道仙姑在这些人中地位非凡,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讨好仙姑。 她想,倘若仙姑愿意收她在身边做个侍女,那些铺床叠被、端茶倒水的事她绝对能做好。 更何况,仙姑是个年轻女子,伺候她,肯定比伺候崔家小郎君要轻松多了。 回想起崔家小郎君痴肥的体型,几乎有她的两个宽,稍微活动一下就浑身汗如雨下,而且他还喜欢涂脂粉,汗水和脂粉合在一起都要成灰浆了。 观云直到现在,每每想起来,都觉得嫌弃。 如果她有的选,宁肯选一个漂亮的做她的主人。 她跪在地上,抓着仙姑的裤脚,仰起一张精致漂亮的脸,楚楚可怜地哀求:“仙姑,贱妾无处可去,只求仙姑垂怜……求仙姑就让贱妾跟在您身边吧。” 李令皎看着她,心中不期然想起了那四个逃走的人。 “你当真想跟在我身边?” “是。”观云露出一副可怜的表情,一字一句,无比的恳切,“贱妾只想服侍在仙姑身边。” 李令皎淡淡道:“你不必说这些话,我也会尽力想办法救你们所有人的。病好之后,你要去何处,与我无关。” 当然,她也就是嘴上这么说说。 她花费了这么多心血救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放他们走,至少要劳作到将她花的那些幸福值都回本才行。 之所以这么说,其实不过是想试探一下观云。 “贱妾不会离开!”观云眼中顿时滚下两行清泪,低低啜泣道,“观云本是将死之人,承蒙仙姑赐药才有一线生机,如此大恩,不啻再造……贱妾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奢求其他,便是给仙姑做个婢女,也算是报答。” 李令皎沉默不语。 观云一咬牙,干脆说:“再者,贱妾生的貌美,在这乱世之中,命如草芥般微末,实在是难以自保,仙姑心善,求您与贱妾寸许落脚之地,夜间可以安眠,便已经足够了。” 这片营地虽然人员众多,但是明显被管理得不错,这许多人聚集在一起竟然没有出多少矛盾,可见是一处较为安宁的落脚地。 她留在这儿,可比离开了这儿更安全。 “你既然是歌姬,又得主人家宠爱,想必锦衣玉食,难道就没有动过回去的念头?”李令皎问。 观云垂下眼帘,一滴泪顺着她的睫毛落下,无比的柔弱哀愁:“正因贱妾是家中歌姬,才知晓,贱妾这样的身份于主人家何其卑贱。即便贱妾回去,想必主人家身边也已经有更为宠爱的新欢了,届时又哪有贱妾的立锥之地呢?” 她一番话说得无比真诚。 听得李令皎不禁莞尔。 的确是这么个道理,想必那四个家奴逃回去之后,主人身边也早就没了他们的位置吧。 李令皎道:“你既然要留下来,就应当知道,日后的生活需得每日劳作,才有的饭吃,再不能如从前一般松快。” 观云脸色僵硬了一瞬。 干活……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远处。 起伏的山脉之间,正有上百人在山间劳作,将原本不平坦的地势开垦成可以种植的梯田。 泥巴沾了他们一身,肉眼可见的辛苦。 观云光是看着,就感觉手心在作痛了,她要每天这样干活,岂不是会出一手心的水泡?说不准脚底也会磨出血泡。 她再一次试探着开口:“贱妾愿侍奉在仙姑左右,伺候您。” 她只想做端茶倒水服侍人的活,不想下地啊。 李令皎只是微笑,说:“我不习惯人的服侍。” 观云:“……贱妾,知道了。”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 药物虽然起到了效果,但有些人还是因为病得太重,没能救回来。 陆陆续续地,又死了两三个。 死掉的这些人,主要是因为肺部呼吸困难。 如果有呼吸机的话,或许他们还能救回来,但是拼夕夕没有的卖。 人工呼吸也不大可能。 对方患的是肺鼠疫这种会通过呼吸道感染的疾病,总不能让一个正常人去给患病的人做人工呼吸吧? 让同样患有肺鼠疫的人,去给患者做人工呼吸也不大现实,他们自己就咳嗽的厉害,呼吸困难。 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因为没得到救治死去,尸体被运输出去焚烧。 但药物对大部分人还是有效果的,不少人在注射了药物之后,都出现了病情减轻的症状,随着一天天的对比实验,李令皎也终于确定了合适的计量。退烧之后的病人,所用的分量可以减少到二分之一。 此时,注射这种工作,已经完全被阿桃接手了。 阿桃扎针可比她扎得好多了。 终于,十天之后,第1个痊愈的患者出现了。 他不再发烧,身上也不再痛了,更不会再咳出血沫。 李令皎又买了一顶小一些的新的帐篷,让看上去已无症状的病愈患者住进新帐篷里,与其他人隔开。 如果在观察一周后,他的病情没有反复,那应当就是彻底好了。 这个好消息,让整个营地的人都不由得为之振奋一番。 仙姑给的仙药,真的治好了这些人的病! 但令李令皎没想到是,一个不速之客来到了营地,并带来了一个让她为之震惊的消息…… 郑彧,死了。 第104章 杜二带来的消息 “小人拜见仙姑。” 隔着巡逻的人,多日不见的杜二,朝着李令皎拱手作揖。 李令皎上下打量着他,“你来这里做什么?” 上一次见面时,他还是跟在郑家郎君的身边,事事以自己的主人为先。 今天见面,他的身边却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郑家那人没来? 难道是想让这人带些什么话给她? 李令皎在心中暗自思忖着。 杜二看了一眼周围,心中也在暗自心惊。 初次见面之时,这里还只是两个较其他地方稍微更显安宁点的村庄,田间有人劳作,一派景象祥和。 隔了月余,第2次见面时,这里就建造起了抵御外敌的城墙,已有了一个坞堡的雏形。 现如今是第3次相见,在坞堡的外围,已经成了一片颇具规模的营地,人员虽多且混杂,可管理上却丝毫不马虎,井井有条。 杜二来的时候,甚至在外面的关卡被拦了一下,要他登记信息才能进来。 守在关卡处的牛沛,认出了他是郑彧身边的仆人,想要将他驱赶离开。 他叫嚷出声,他有要紧的事必须要告诉仙姑,说完了他就会离开。 牛沛这才放他进来,领着他来见了仙姑。 …… 杜二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禀告仙姑,郑彧死了。” 李令皎第一反应,都还没想起来,郑彧是谁。 他们一向是称呼他为郑家的小郎君的。 半晌,她恍然,“你的主人死了?” “是。”杜二道。 李令皎有些茫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特意跑过来同自己说这番话。 不过,她也很好奇,郑彧是怎么死的。 不必她问出来,杜二便自曝说:“是我害死了郑彧。” “啥?”李令皎懵了。 她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杜二垂着眼帘,肤色微深的面孔看上去极为的老实憨厚,只是不知是不是李令皎的错觉,总觉得那张脸上透着几分死意。 “以奴害主,是天大罪过,我自知罪无可恕,当一死以谢其罪。”杜二的声音听上去无比平静,像是一潭死水不起,丝毫涟漪,“但,死之前,我当将这些事告知您。” 李令皎还有些懵懵地沉浸在上一个消息里,回不过神来,“什么?” 杜二说:“是郑彧将消息传播出去,说您是可医治百病的仙姑,这才有大量患了瘟疫的人朝这里涌来。” 李令皎“哦”了一声,“我知道。” 这点是事,她早就猜出来了。 杜二哽了一下,旋即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也是,仙姑都治好那么多病人了,怎么可能连这点都想不到? 不过,还有一件事…… 杜二沉下声音来,继续说道:“仙姑有所不知,而今不止一种瘟疫……还有一种是自北边带来的,比先前一种更为危险,难以治愈,患病之人会浑身高热,皮肤紫黑,若是救治不及时,两三日便会死亡。” “哦,鼠疫是吧……我也知道了。” 刚刚将病人该用的药量给实验出来呢。 之前问过观云之后,李令皎就怀疑这病是从北边带过来的了。 前后两波瘟疫症状却大不相同,前面一波很明显是在南边的病人里传染开的流行性感冒,而后面一波的源头则是来自于这些从北边逃难而来的人。 杜二深深吸了口气,“既然仙姑都已知道,杜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告知您的了,这就离开。” 说着,他干净利落的一转身,就要离开营地。 “诶!等等!”李令皎急忙出声叫住他。 杜二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却没有回头。 “仙姑……还有什么事?” 李令皎微微皱起眉头来,望着杜二的背影,感觉到了一丝古怪。 别的暂且不提,这人现在的状态…… 李令皎忍不住出声问道:“你不会是准备去寻死吧?” 杜二后背一僵,随后又飞快地放松下来,声音有些哑:“郑彧因我而死,我身为奴婢,却谋害主家,罪孽深重,已经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李令皎:“……” “你有胆子杀了郑彧,怎么现在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她冷冷地笑了一声,反问。 杜二是郑彧的奴仆,照理说就算郑彧死了,他也应该称郑彧一声主人或者郎君。 现在却直呼起名,可见,杜二与郑彧之间定然有所龃龉。 据杜二所说,郑彧又是因他而死,这里头要是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就是杜二因为一些事情蓄意谋害了。 不过,想到郑彧想要强抢她做小妾的嘴脸,李令皎非但没有觉得此事错在杜二,甚至有点儿怀疑他是不是被郑彧迫害的太厉害奋起反抗替天行道了。 也不知道郑彧这个人祸害了多少人家了。 于是她说道:“既然特意来了这儿找我,那不妨就将事情经过也都说个明白吧。” 杜二抿了抿嘴唇。 或许,她真的是天上下来救苦救难的仙姑吧? 最让杜二无法释怀的,是那次任务失败后,主人非但没有给予丝毫安慰或鼓励,反而冷酷地将责任全部推到了他的身上,甚至不顾多年的情分,当众对他施以严厉的惩罚。那一刻,杜二的心仿佛被寒冰封冻,所有的忠诚与热血都化作了冰冷的恨意。 夜,越来越深,四周静得只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和心跳。杜二的眼神在黑暗中闪烁,那是被压抑已久的怒火在寻找出路。他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指甲几乎嵌入了掌心,疼痛却远不及心中那份刻骨的愤恨。 “为何如此待我?”杜二在心中嘶吼,声音虽未出口,却仿佛已化作一股无形的力量,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激荡回响。他开始反思,开始质疑,甚至萌生了前所未有的念头——逃离,或是反抗。 夜风轻拂,似乎也在为这不公的命运低语。杜二缓缓站起身,身影在月光下拉长,显得格外孤寂而决绝。他知道,这条路一旦踏上,便再无回头之路,但他已无所畏惧。因为在他心中,那份对主人冷血的愤恨,已化作了他前行的动力,驱使着他去追寻属于自己的正义与自由。 此刻的杜二,仿佛脱胎换骨,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棋子,而是即将掀起风暴的勇士。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而这场由愤恨点燃的变革,必将在这寂静的夜中,绽放出最为耀眼的光芒。 第105章 加入我们吧,杜二同志 这病,和之前郑家的那些仆役们得的不大一样。 病发得又快又凶,郑彧开始高烧不退。 他疑心自己是被传染了,可这些病人都是他自己偷偷找来的,也不敢让郑夫人知道,于是只拿了些许银钱,让杜二替他寻大夫来医治。 大夫来过了,也给开了药。 杜二去熬药,却默默地将那一包包药拆开,倒进了池塘里。 最后捧着树皮草叶煮出来的水去见郑彧。 郑家的人是如何对待他们这些奴仆的,他就如何对待他们。 等到郑彧病得更重,一开始咳出血来,终于不敢再隐瞒,让杜二去告诉郑夫人。 郑夫人闻讯赶来,见到病重咳血的郑彧,险些哭晕过去。 “我儿年纪轻轻,怎会患上如此重病!莫非是天妒我儿?”郑夫人悲恸不已。 杜二奉上茶,劝她:“夫人还应当顾惜身体呀,有您在,才能请人来救郎君。” 郑夫人饮了茶,又被身边的侍女们劝着,终于有些冷静下来。 杜二默不作声地收走茶具。 刚刚郑夫人饮的茶,是郑彧用过的杯盏,连洗都没有洗过。 郑彧病得厉害,郑夫人说是杜二服侍得不周,又要让人将他拖下去打。 杜二跪在地上磕头,“求夫人留小的一命,就让小的留在郎君身边伺候吧……郎君病得厉害,小的怕其他人服侍不好郎君。” 杜二跟在郑彧身边多年,连他喝茶喝多烫的温度,擦洗身体要用什么样的毛巾,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的确不是其他人所能比得上的。 郑夫人扶着疼痛不已的额头,疾言厉色:“我儿要是死了,你这贱奴就下去给他陪葬!” 杜二连连磕头发誓,一定会照顾好郑彧。 陪葬? 呵呵,他敢做出这样的事,还会害怕陪葬吗? 要是能用他一个奴婢的命,换郑彧这个主人的命,是不是说明,他们奴婢和主人的命同样的贵贱,不分高低呢? 在杜二的静心照顾下,没几天,郑彧就死了。 然而杜二却没有等来郑夫人要他陪葬的命令,因为郑夫人也病了,高烧中听闻了郑彧的死讯,当场惊厥昏迷,醒不过来。 郑家上下乱糟糟的,杜二趁着这个机会,离开了郑家。 他走到街上,不用给郑彧陪葬,可他又不知该往哪里去。 忽然,脑海中就闪过了仙姑。 之前听郑彧说过,仙姑救了大量患了瘟疫的病人。 倘若当时那个侍女不是待在郑家,而是待在仙姑的身边,想必也就不会因为救治不及时而死了吧? 临死之前,干脆做一件好事好了,将郑彧做过的恶事说出来,给仙姑提个醒,说不准仙姑能救更多的人呢。 也不枉费他在人世间活这么一遭。 于是杜二来找了李令皎。 听着杜二说的这些话,李令皎属实是震惊了。 他的意思是,他不但把郑彧给搞死了,连带着郑彧的妈也一并收拾了? 说完一切之后,杜二迎上李令皎惊愕的双眼,苦笑一声,平静地说到:“我知道,以奴害主,我罪孽深重……” “别、你这怎么叫罪孽深重?”李令皎立即打断了他的话,“你这叫做反抗阶级压迫呀!” “啊?”杜二懵了,瞪大了一双眼睛,一脸迷茫,“什么?什么阶级……压迫?” 他听都不曾听过这个词。 “咳咳,”李令皎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没听过不要紧,总之你知道自己做的没错就行了。” “我没错?”杜二愣住。 李令皎对上杜二迷茫的双眼,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诌: “郑家眼睁睁看着奴仆重病,非但不施以医治,还以假药蒙骗,此为不仁;你与郑彧虽是主仆,但自小一起长大,你因他受到无辜牵连,他却丝毫不施以援手关心,此为不义。如此不仁不义之人,你杀了那叫替天行道。” 李令皎说完,有些紧张地吞咽了口唾沫,盯紧了面前的人。 她知道,以杜二从小接受的教育来说,“伤害主人是重罪”就像是一个烙印一般深刻的落在他的心底。甚至,他们可能早就已经被洗脑,认为主人天生就应当凌驾于奴仆之上,仆人想要害主,简直就是有违天理。 从杜二出现在她面前,她就隐约能感觉到,杜二想要求死。 杀害主人的压力也好,离开郑家之后无处可去的迷茫也罢,都像是无形的手推动着他去寻死。 李令皎特意说出这么一番话,就是想要打消杜二寻死的念头。 杜二会想到报复主人,已经属于一种意识觉醒,超越了这个时代的部分人了。就比如那四个病好之后还逃跑的奴仆,明显是被主人丢下的,但还想着要回去继续给主人当奴才。 李令皎道:“杜二,难道你还觉得,主人的命天生高于奴婢么?” 杜二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犹豫良久,喏喏地说:“主人都是贵人,奴婢们的命是贱命……” 这是他从小到大被教育的。 可……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如果真的如此想,又何必为了那些卑贱奴婢们的死,去谋害尊贵的主人呢?”李令皎问。 杜二沉默半晌。 终于,他再一次开口:“我也一直在想,倘若奴仆的命与主人的命是一样的,那为什么主人杀了奴婢无罪,而奴婢伤主却是最大恶极? “若我们的命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他生来就是高高在上的主人,而我们却要跪在地上服侍他们? “若我们的命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他能从我的耶娘手里买下我,而我却连再见一次耶娘都无可能?”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 良久,一声叹息响起,“世道如此。” 李令皎忽而莞尔一笑,“世道如此,但世道不公,我疾天下贫富不均,今欲为汝均之!……杜二同志,加入我们吧!” 她看着杜二,一双眼如明镜拭去微尘,匣开剑光乍泄。 清澈雪亮。 第106章 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均之 世道不公。 最初穿越到这个世界来,李令皎只想着解决眼前的危机,救一群难民,然后安稳下来种田种地。 她没有户籍也没关系,只要到时候村中有声望的人为她做担保,再加上她劝课农桑的功绩,想必日后置办一个户籍并不算难。 她的计划很简单,心愿也很朴实。 最开始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要组建自己的势力。 但是不知不觉之间,却被世道推着往这个方向走了。 横征暴敛的官府,逼她为妾的郑彧,凡是有权有势之人,就可以随意欺压贫民、鱼肉百姓。 过去看小说的时候,她曾经看到一个问题,“不过是一个穿越女,怎么斗得过世家贵族培养了十几年的大家闺秀?” 在小说里,穿越女似乎永远都是愚蠢的。 她们不懂得隐藏锋芒,仗着有穿越这个最大的金手指,就开始大肆买卖弄那些现代带来的知识技术。 然后,如同烟花一样,在短暂的绚烂之后,飞快地凋零在古代的黑暗中。 每一个穿越到古代的穿越女,就像是突然降临在一群猴子里的唯一一只猩猩,要么同化为猴子,要么因为融入不了猴群被猴子驱赶凌虐致死。 似乎只有让自己适应这个时代的游戏规则,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最开始的时候。 李令皎也曾小心翼翼,她只敢收拢小片的流民,装神弄鬼,蒙骗百姓。 她连从系统里兑换盐铁,兑换淡水珍珠,兑换注胶翡翠,拿着这些东西去贩卖经商的勇气都没有。 生怕被这个时代的权贵们,发现她的与众不同。 她天然地对那些权贵们有着滤镜,觉得,蒙骗百姓们容易,蒙骗权贵很难,以此说服自己苟在这个小角落里猥琐发育。 太可笑了。 凭什么要她去适应这个时代的游戏规则?凭什么不能让这个世界依照她的游戏规则? 这个时代的规则,本身就是腐朽的、恶臭的,早就应该被推翻才对! 她此时施医救病治活的不过牛了数百人,而外面还有更多的成千上万的百姓,得不到医治活活病死。 想要救活更多的百姓,唯一的办法,就是从根本上改变这个时代。 “杜二,如果你想死,我不会拦着你。但是,你的死是毫无价值的,而你活着可以救更多的人。” 李令皎站在那儿,轻微的风吹拂过她的发丝,她像是整个人乘风欲去。 杜二猛地朝着李令皎跪了下去,大声说道:“仙姑,我愿意跟在仙姑身边,听仙姑的!” 仙姑说了,他没有做错。 他也不必因此去死。 他要活下去,去救更多的人。 “很好。”李令皎微微低头,看着他,叫他起来,“日后你没有主人,你就是你自己,杜二,你也不用再跪任何人……当然,也不用跪我。” 杜二从地上爬起来。 他又忽然想起另一件要紧的事。 “仙姑,我离开的城中的时候,发现瘟疫似乎已逐渐蔓延开……这瘟疫是从北边带来的,也不知道传染了多少人了。” 更重要的是,“郑煜和郑夫人患病之后,都有请过大夫来医治,只是他们似乎也对这病有些束手无策。” 前头一种瘟疫,治愈起来不是很难。 在那侍女病死之后,杜尔还特意问过了大夫,大夫说只要药物对症,好好休养,这病治好的机率还是很大的。 至于后一种瘟疫,就属实是令人棘手了。 杜二想到这,心中不由有些焦虑。 他是见过那发病的人什么样子的,患病之后要不了多久就会死。 只听见仙姑轻轻“哦”了一声,说:“鼠疫的确是很难医治,不过,前些天我们已经研究出合适的药物分量了。” 杜二一怔,“已经研制出药物了?” 这时候,一直在旁边插不上嘴的阿桃,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了:“是啊,都已经治好几个人了。” “果真?”杜二眼中倏然闪过光亮,已被喜悦之色浸透。 阿桃哼了一声,“当然是真的!仙姑可是辛苦自天上取来的仙药,还能有假?” 虽然仙姑说什么“同志”之类的,她听不懂,但是还是理解了仙姑要将杜二留下来的态度。杜二说是杀了郑彧那个罪魁祸首,可她还是看杜二不爽,觉得杜二从前和郑彧是一伙的,现在也不是什么好人。 李令皎却想到了杜二说的那些话里,别的一些东西。 “你说,瘟疫如今蔓延得厉害?” 杜二点头:“是,离开郑家的时候,已听闻,县城里的县长都开始搜户了。” 所谓搜户,是将各家里疑似患了瘟疫的人全都抓起来,不管男女老少,尽数关在专门处理瘟疫的地方,通常是由官府出面准备的空房子。 理论上来说,是会为这些病人配置医药的,甚至朝廷还会减免这地区的赋税,官员也需要巡视疫区。 但是…… 杜二很清楚,那些患了瘟疫的人,被关起来之后,就不会再有人管他们,多半是个死。 只要瘟疫得到控制,不会扩散开,对于县长来说,就能算是政绩。 李令皎的眉眼间,掠过一抹黯色。 阿桃注意到了她的神情变化,忙问出声:“仙姑,您不会是想……?” 如果要救那些人的话,肯定是要去县城里的,但是县城里是县长老爷的地盘…… 李令皎回头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淡:“先去照看病人,只有这么几个人,得出的数据不够精确,还要多加观察才好。” 阿桃没有吭声,拿着本子去帐篷了。 她注意卫生,口罩手套都戴得齐全,还不忘记多多用酒精消毒,和病人接触得多,也没被传染上。 一开始的时候李令皎还颇为担心,但是现在看着阿桃给病人打针都比自己更有模有样,终于是放下了心来,甚至怀疑阿桃是不是天生学医圣体。 目送着阿桃的身影消失在帐篷处,李令皎继续看向杜二,问道:“你再同我仔细说说,而今县城里的环境如何。” 第107章 县长幕僚给出的馊主意 如今的县城里,县长简直是着急得火烧眉毛。 “县长大人,不好了!”下属急匆匆地冲入大堂,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打破了原本沉闷至极的氛围,“患病的人又增加了!” “怎么又增加了?本官不是反复强调过,将所有患有瘟疫的百姓,全都抓起来,驱赶到城北那片荒废之地吗?”县长眉宇间闪过一抹厉色,出声呵斥。 “是,咱们是照您吩咐的做的。”手下的人苦着张脸,也是万分地无奈,“可是谁能料到这病传播的如此之快,昨日看着人还没什么事,今日就病倒了……一个接着一个的,咱们抓都抓不过来。” 县长闻言,勃然大怒:“废物!没用的东西!本官养着你们难道是养着一群饭桶吗?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谁和病人接触过,也一并抓了关起来!” 下属一脸为难之色,抬起手背,抹了把额上的汗,唯唯诺诺地开口:“县长大人,咱们……咱们自己也有些人病了……” “什么?!” 县长闻言大惊失色,下意识地便从坐席上跳了起来,迅速朝后退了几步,与那下属拉开距离。 “来人——” 他下意识地就要出声,叫人将这下属拖下去,然话刚出口,又梗住了。 他怕叫进来的人也有病。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县长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他来回踱了几步,眼中浮现一抹深色。 “加派人手,不论昼夜,挨家挨户排查,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染了病的人。”县长对着那下属吩咐道,“连带着那些病人的家属也一并抓起来,凡是接触过的,全都驱赶到城外!” 光是将他们放到城北,县长还是不放心。 干脆全都驱赶到城外好了。 到时候紧闭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入,守着城里的粮仓度日,他也能扛过个一两年,到那时瘟疫总能结束了吧? 也不枉费他从前的未雨绸缪,从百姓那儿搜刮来的存粮,足够城中人吃上五六年了。也幸好之前大旱的时候他没有开仓放粮,不然的话,现在粮食说不准会不够吃哩。 县长捻着自己的胡须,觉得曾经自己做的决定,果然没有错。 下属仍是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只垂在身侧的手收得紧紧的,似乎内心正在为什么事陷入两难。 县长仍旧沉浸在自吹自擂里,并未注意到下属的异常,见他久久没有动作,将眼一瞪,呵斥道:“你还不快点去!” “是!”下属匆匆离开。 一旁,幕僚旁观了全程,微不可觉地叹息一声,主动上前两步。 “县长。” 县长看看向他:“朱先生何事?” “大人,这瘟疫之邪,远比我们想象的更为狡猾凶猛。昨日我也在城中走动,那些看似康健的百姓,一夜之间便纷纷倒下,症状急转直下……如此骇人景象,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幕僚低声叹息道。 县长眉头紧锁。 县长对这位朱先生,可谓是极其信任。 多年之前,朱有序就同他说过,这官往上升倒是不难,但是升上去了,日子未必能好得过如今。 他现在是这地方的县长,山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他,底下的百姓又畏惧于他,待在这儿简直就如同土皇帝一般,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这么多年来,朱有序一直在他的身边,为他经营筹谋,让他能坐在这个县长的位置上稳稳当当吃喝不愁。 见如今朱有序都如此为难,心里对那瘟疫也更生几分惧怕:“果真如此邪性?” 朱有序不但是他的幕僚,也懂得几分医术,而今朱有序都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实在是很难令县长不害怕。 他倒不是害怕死的人太多,他主要是怕死的人会是自己。 “朱先生,”县长转身面对朱有序,声音带了几分焦急与恳切,“不知先生如今可有什么高见?我已吩咐下去,让他们将人赶到城外,这病……有没有可能感染到我?” “对了!对了!”县长低头呢喃了两下,又忽然想起什么,大惊道,“刚刚那蠢货说,他们中也有人病了!适才他与本官靠的这样近!不会已经感染到本官了吧!” 县长惊慌失措,着急的脸红脖子粗。 朱有序连忙安抚,“县长莫急,仆也略懂得岐黄之术,并不会让您出事的。” “这便好,这便好……”县长松了一口气。 “只是……”朱有序摇着羽扇,沉吟片刻,缓缓道,“而金城中患病之人众多,便是衙差们中也不乏患病之人,县长要将他们全都赶出去,只怕是一件难事……就怕他们会狗急跳墙,做出些什么以下犯上的事来。” “他们敢!” 朱有序轻摇羽扇,声音听上去轻飘飘的:“人若被逼到了绝境,会做出什么,也未可知呀。” 县长听他一说,也是有些害怕了,拉下一张老脸哀求道:“朱先生救我!求先生赐我锦囊妙计!” 朱有序面上浮现一抹淡淡微笑,曼声道:“回县长,仆此时的确有一计。” “哦?”县长大喜,立即说,“先生请说!” 朱有序说:“县长可还记得,曾经东宁乡牛家村附近,出过一个仙姑?” “嘶……仙姑?”县长神色犹疑。 他当然是记得的,东林乡那块税还没收上来呢,之前郑家郎君还找他借调了人手去那里捉拿逃妾,只是后来听说郑家郎君中了埋伏,受了伤回去休养了。 那些乡野刁民,连郑家郎君也敢埋伏,实在是胆大妄为。 也让县长有些不敢轻举妄动……毕竟都没见到郑家的人追究,他一个小小县令,何必去招惹那些恶匪一般的刁民呢? 朱有序道:“咱们放出消息,称此病只有仙姑能救,患病的百姓们闻听此言,自然会往仙姑那儿去,城中危机岂不是可解?” 县长还是有些犹豫:“这,这……” 朱有序道:“县长不必担忧,此病若是那仙姑可以医治,那便是遏制住了瘟疫蔓延,是县长您的功绩;此病若是那仙姑医治不得,那也是她妖言惑众,百姓们愚昧追从,非您之过错。” 此举简直是对县长百利而无一害。 县长仔细一想,笑逐颜开:“先生大才!” “只是,”朱有序并未因这句恭维而露出笑容,脸色仍旧有些严峻,“此病实在是邪性,仆只怕仆一人力有不逮,仆还有一位师兄,医术计谋皆在我之上,欲传信一封,请他来此,不知县长可方便?” “当然是方便!”县长连忙答应下来,又问,“不知这位先生名姓几何?” “复姓诸葛,单名一个真字,字登仙。” 第108章 仙姑传教到县城 城门外,依然是哀鸿遍野。 无数患了病的百姓们,有的拄着拐杖步履蹒跚,有的怀抱婴儿泪眼婆娑,全部都被身后的官差们拿着长矛从城里驱赶出来。 “求求你们……我儿还小,他才刚出生没几个月……他没有患病,让他留在城中吧,待在外面他会活不下去的!”怀抱着婴儿的女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身旁,一个年轻人大声地喊叫:“我没有得病,我没有得病,我没有患瘟疫,你们凭什么将我赶出来?放我进去!” 也有老人颤颤巍巍地哀声恳求:“我患了病,只要赶我出去就好……为何要将我的儿女们也一并赶出来?留他们在城中吧!” 手持长矛的官差冷哼一声,“你说他们没病,他们就没病?县长大人有吩咐,举凡是与病人接触过的,全数赶出城去,宁可错杀不得放过!” 说着,手里尖锐的利器对准了老人的脖子,只差一点就能捅下去,将其捅个对穿,“还不快滚!” “阿耶,阿耶你年纪大了,别再跪了……”连忙有儿女上前将其搀扶,生怕他惹怒官差被捅死。 老人霎时间老泪纵横,“咳咳咳,是阿耶对不住你们!阿耶年纪大了,早知如此早早死了,也省得拖累你们!咳咳咳!!” 他一阵剧烈地咳嗽,几乎要将肺都咳出来一般,倏然,“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 将周围人都给吓了一跳。 “阿耶!” “……” 四处哭声不断,官差们一一执行着县长下的命令,将这些人驱赶在城外,禁止他们入城。 只要城中没有了病人,瘟疫便不会蔓延,他们也能活下来…… 忽然,身后一阵响动。 正举着长矛的官差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忽然瞧见,面前正扒着自己的长矛拼命想要往回挤的百姓们全都瞪大了眼睛。 “城门,城门关了!”百姓探出手去,指向官差们背后的城门,一个个惊慌不已地叫喊出声,“别关,别把我们关在外面,让我们进去!” 百姓们越发激烈的往前挤去,甚至,不惜有主动往长矛上撞的,只为了给身边的亲人们开辟出一条道路。 他们不要被驱赶出城! 被赶出了成就,真的一点活下去的希望都没有了! 没有大夫也没有药物,只能在外边等死! 官差们下意识地回头看去,这才发现,那扇敞开的城门此时正在飞快地闭合。 霎时间,所有的官差脸上一白,惊慌失措,“等等!别关城门!我们还在外边!” 他们甚至顾不得阻拦这些患了瘟疫的百姓,急匆匆地回头朝着城门处奔去,人流涌动,无数人都疯狂的想朝城门处挤。 “快!快关城门!”城门处,只听得急促催促声。 终于。 “嘎吱——”一声沉闷而绵长的重响之后。 那扇门彻底的闭合了。 城门后的人,飞快地运来重物抵在门后,仅凭这些百姓是无法击破城墙,打开城门的。 …… 天彻底地阴沉了下去。 城门外,风声呼啸而过。 “不、不要……” 带血的手,拍打在城门上,留下暗褐色的掌印。 “别将我们关在外边……求求你们,放我们进去吧……” “我没有病,我没有病啊!” 哭嚎哀求声不断。 却也有人已彻底麻木地靠在了城墙边,脸色绝望而平静,无声无息地等死。 “阿娘,我们是不是回不了家了?”面色苍白的女人怀中,一个梳着垂髫的年幼小童,茫然地抬起头来问道。 女人将她往怀中用力的抱紧了,垂下眼帘的瞬间,泪水滚出眼眶落在女孩的脸上,“阿娇别怕,阿娘一定会救你的……” “阿娘别哭,”女孩伸出手,擦拭女人脸颊上的泪,“就算回不了家,也没关系,阿娇不怕的,有阿娘在就不怕……咳咳咳!” 一阵猛烈的咳嗽,女孩的嘴角溅出些许的血沫。 女人急忙伸手擦拭着女儿的嘴角,“阿娇、阿娇别怕……” 她喃喃地自语着,眼中泪如珠子滚落,不断地念叨着“别怕”二字,已不知是想要安慰女儿别怕,还是想要劝自己别怕。 忽然,不远处,一个年轻的女声响起。 “咦?怎么这许多的人聚在城外?” …… 李令皎站在距离县城有些距离的地方,茫然地看着城外密密麻麻攒动的人头。 莫非,是城门还未到打开的时候,想要进城的人全都候在门口? 但这些人也太多了吧…… “这是还没到开城门的时候么?”李令皎回头,看向身边的杜二,疑惑问道。 营地里,那几个患了病的已经陆陆续续全都治愈了,通过在他们身上的实验,李令皎也大致确定了兽药链霉素的人用剂量。 所以,她在留下了大批的备用药物之后,将营地内的所有事物暂时交给了阿桃牛沛等人,紧跟着,带着人朝着县城来了。 从杜二的口中得知,而今瘟疫蔓延肆虐,李令皎便决定,干脆前往附近的州县施医救人。 一来,她是无法再确定自己有药物的情况下,眼睁睁的看着众多人病死。 二来,她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发展一波属于自己的势力。 阿桃最初是不愿意留下的,她想要跟着李令皎,仙姑去哪儿她就去哪儿。 但是仙姑说,而今阿桃已经学了不少东西,至少对于流感和鼠疫都有了医治的经验,也知晓如何遏制瘟疫、隔离病人,将营地交给阿桃打理,她才能放心。 阿桃只好留下了。 而李令皎带着杜二,还有苗高等人,首个赶往的目标就是凤宁县城。 第109章 她如观音渡世而来 “这孩子,病了多久了?” 女人的声音轻柔,如温凉的月光,轻飘飘落在人的身上,熨贴过肌肤。 怀抱着孩子的母亲愣愣地抬起头来。 只见从不远处,不知何时来了一行人。 他们全都穿着干净的衣裳,身上打理得整齐,仿佛拱卫一般拥簇着中间一只形状奇怪的猛兽,那猛兽长着长长的鼻子与蒲扇似的耳朵,浑身上下通体银白,在日光下仿佛会发光一般。 最重要的是,猛兽的后背上正端正坐着一个年轻的女人。 如画中观音一般,她微微低下头来,莲眼低垂,莹白如玉的面庞上仿佛承着无尽的悲悯。 这是……天上来的神仙吗? 抱着怀中孩子的手不由得紧了紧,母亲悲痛绝望的眼中猛地迸发出几许星火,整张脸也涌上一股血气,像是拼尽了全身力气一般,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抱着孩子跌跌撞撞地朝那观音一般的女人跑去。 “救救我的孩子……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她、她在咳血!”母亲的声音凄厉,满是惊惶无措。 苗高猛地上前一步,拦在了白象的身前,手里的工兵铲伸了出去,抵在对方胸口,硬生生将对方逼退几步。 他目光警惕地望着那母亲怀中的孩子,厉声喝道:“退后两步!” 仙姑说了,咳出血沫的,说明是患了这种叫做“肺鼠疫”的瘟疫,是会传染给其他人的。 这些人都没有戴口罩,被传染的概率极大,他可不愿意因他们而染上这病。 抱着孩子的母亲被吓了一跳,匆忙后退了两步,又忽然一咬牙,猛地朝着他们跪了下来,膝盖触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求求各位大人,求求各位大人发发善心,救救我的女儿!我我愿为奴为婢,一辈子侍奉大人……只要能救我的女儿!” 终于,端坐在白象上的女人开口了,声音还是那样的轻柔:“我问你,这孩子病了多久了?” 母亲张了张嘴,说起病情,也是磕磕巴巴:“昨夜就开始咳嗽……不不,昨天、前天……对,从前天便开始浑身发热!” 她说着,眼泪又滚了下来,“我什么法子都试过了,我给她擦了身体,烧怎么也退不下去……她说冷,我将家里的被褥全都翻出来给她盖上……可是、可是什么用都没有……” 女人涕泪连连。 李令皎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象背。 白象慢慢地俯下身去,让她从象背上下来。 她举步朝着那怀抱着女儿的母亲走去,刚走出两步,一旁的苗高便紧张地靠上前想要劝阻:“仙姑——” “嗯?”她微微侧头,发出了一丝问询的鼻音。 苗高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母亲,抿了抿唇,说:“至少、至少让她们先戴上口罩。” 李令皎微微颔首。 很快苗高就翻出两幅口罩,朝着那跪在地上的母亲递过去:“先将口罩戴上再说话。” 那母亲看了看苗高等人。 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戴着一副白色的面罩子,就连那疑似观音的女人也是如此。 那母亲小心翼翼地接过苗高递来的口罩,伸手一摸,便感觉这材质是之前从未见过的,也不知是什么布料做的。 她对着那口罩看了许久,才终于研究出该如何戴在脸上。学着苗高等人的样子,严严实实地将自己的口鼻给盖住了。 “那孩子也带上。”苗高冷声道。 母亲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又将口罩给孩子戴上了。 “让我来看看。”李令皎走到那母亲的面前,蹲下身来,视线垂落,望向被她抱在怀中的女孩。 高热、寒战、咳出血沫。 已可以确定,就是肺鼠疫的症状表现。 她沉吟片刻,又问道:“可有呕吐腹泻症状?” “有有!还在城中的时候,我想给她吃点儿好的病才能好得快,将家里唯一一只母鸡宰了煮汤,她喝了多少便吐出来多少……”母亲哭着说。 只见面前那观音一般的女人缓缓开口:“我有药可以医治她,其他同样病症的人,也可以医治,只是……” 母亲只听得了她有可以治病的药,没等听完后半段,便急忙哀求道:“求您救救她!求您救救她吧,只要能救她,我什么也愿意做!” “这位娘子,您冷静一些。” 此时,被李令皎带出门的观云,忽然从人群后面窜了出来,她上前几步,扶住那抱着女儿不停磕头的母亲。 “仙姑此来,就是为了化解这场瘟疫而来,自然会救你的女儿,只是你先听见仙姑将话说完。” 观云声音柔婉动听,同人说话的时候,如同春风拂面,一番话说出,果真让那母亲给了进去,停止了不断的哭求哀嚎。 “仙姑?”母亲睁着一双哭红的眼睛,有些茫然地与观云对视了几秒,又愣愣地抬头看向李令皎,“仙姑,您、您请说……” “只是,这药是自仙界取来的仙药,凡人之体恐怕难以承受……尤其她如此年幼,身体虚弱,只怕受不住这药力。”李令皎低声说道。 她的确已经通过多次的试验,确定了成人用药的药量,但是孩子的药量,还是不清楚。 她也怕自己会控制不好用药。 “年幼……受不住药力?”母亲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颊上满是湿润水痕,整个人几乎要晕厥过去了般绝望,“那可怎么办?” 观云适时开口:“你要是肯尽力一试,兴许她还有的救。” 尽力一试…… 那不就是将女儿送去试药吗? 可是,低头看着怀中高烧不止的女儿,是在是走投无路,母亲一咬牙,便要喊道:“求仙姑,救救我儿……” “宋娘子!你可别犯糊涂!”身旁一声断喝,倏然打断了她的话,“我看这几人形貌怪异,上来便说要你女儿试药,莫不是要抢童男女炼丹的妖人!” 这一声大喝,终于将母亲从蒙昧中惊醒,猛地一下抱紧了怀中的女儿。 她回头一看,刚刚出声的,是县城里的屠户家娘子。 第110章 仙姑特来济世 宋娘子见到她,也是不由得一惊,“赵娘子,你、你怎么也被赶出来了?” 屠户娘子许是因家里卖肉的缘故,自己也吃的好,长得人高马大膀大腰圆,腰间还别着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此刻一只手正按在刀柄上,警惕地望着李令皎一行人。 听到宋娘子的询问,她晦气地啐了一口痰出来,骂道:“还不是家里那个瘟星!平日里也没见得带我享多少福,病了倒是要拖累我!说什么,我与他住在一个屋檐下,说不准也得了瘟疫了,害的老娘被赶出了城!” 说着,她又忍不住提醒宋娘子:“宋娘子,这可是你唯一的女儿,你可别犯糊涂,让贼人给害了!” “什么贼人!你们竟敢如此污蔑仙姑!仙姑可是为了救你们才来的!”屠户娘子的话音一落,观云便忍不住争辩出声。 仙姑这一次出门特意带上了她,而平时跟在仙姑身边最紧的阿桃被留在了营地里,这不是上天给她谄媚仙姑的机会么? 观云当然要好好抓住,在仙姑面前表现一番,最好可以让仙姑将她收在身边做个侍女,她可不想跟着那些农人们去地里种田。 只是,这倒是让李令皎有些诧异了。 她下意识的看了观云一眼,没想到之前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的观云,在面对别人时,居然有如此呛人的一面。 观云朝着李令皎讨巧卖乖地露出一个笑,口罩遮住了她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弯弯的眉眼。 那屠户娘子也是个性情爆裂的,听了观云的话,当即冷笑一声。 “什么仙姑,我怎的不曾听过?”她冷声道,“你们别瞧着他们孤儿寡母便以为容易诓骗!若是仙姑,挥挥手不就能治病?哪里需要试药!” “这药是仙药,当然可以治病!怎知你们是不是凡人福薄,受不得仙药呢?”观云语气也刻薄起来。 她虽然是世家教养出来的歌伎,但身份低微,平时不在主人面前服侍的时候,也没少同其他的家奴们打嘴仗,此刻丝毫不虚。 更何况,这药能不能治病,她还不清楚吗?她自己就是被这药给治好的。 “走,宋娘子。”屠户娘子弯腰将地上的女人给搀扶起来,拉着她要离开,“你别信这些妖言,我寻了处可以避风的地,趁着其他人还未占去,我们过去歇着。” 这屠户家平日里出摊就在宋娘子的对门,两家倒也算是十分熟悉。 相比较李令皎一行人,宋娘子内心的天平还是偏向了屠户娘子,抱着孩子要跟着她走。 观云急得要跳脚:“等等——你女儿病得那样厉害,你真的不打算治?” 屠户娘子非但没听,甚至还从腰上抽出那把杀猪刀,威慑地朝着他们晃了晃! “仙姑……”观云泄气地回头,看向李令皎,眉眼都耷拉下来了,又显出几分从前楚楚可怜的熟悉模样,“她们、他们怎么能这样污蔑于你……” 别说是观云,就连其他人也以为,仙姑只要出现,立刻便会有大群人纳头便拜。 毕竟仙姑能徒手变出粮食,还能治好他们的病,他们早已见过仙姑带来的神迹,对仙姑自然是心悦诚服,无比信任。 只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外头的这些人又不曾见过仙姑施法,怎么会轻易信任? 苗高冷哼一声:“这群蠢物,实在是不值得仙姑离开牛家村,特意前来救治。” 李令皎眼底闪过一抹尴尬。 额——她能说吗?对方非但不蠢,反而还很聪明,一眼就看出了她这个仙姑是注水的。 不信邪教,挺好的。 至少不用担心老了被人卖保健品。 “无妨,先在此地驻扎下来。”李令皎淡声说道。 苗高低头应下,“是。” 说着招呼着一群人开始原地搭帐篷。 帐篷是离开营地的时候,从营地里拆了带出来的。 既然营地中的人大部分人,病已经好了,于是便从村子里运输了些木料砖块出来,让他们自己搭下可以遮风挡雨的临时住所。 那些帐篷则被拆了带出来。 毕竟这些帐篷不便宜,让李令皎每到一个地方就买一批新的,她也实在是买不起。 而就在苗高搭着帐篷的时候,李令皎让其他人将他们带过来的铁桶找出来,吩咐他们打些水架在火上煮。 “仙姑要煮药?”有人疑惑问道。 李令皎神色淡淡,只是说:“先煮便是。” …… 日头渐渐西沉,夕阳如熔金般倾泻,将天际染成了血一般的猩红。 终于有人注意到,就在城门外的不远处,空旷田野上,一栋四四方方的建筑,突兀地出现在那儿。 他们记得那儿原本是没有那间房子的。 是在刚刚的片刻功夫里,倏然间拔地而起吗? “那是什么?”倏然,有人困惑出声,抬手朝着前方指去。 只见在那栋奇怪房屋之前空地上,立着一口半人高的铁桶,此刻正袅袅往上冒着热气。 有几人相互携手,小心翼翼地摸上前去。 他们尚未来得及靠近,倏然从旁边冒出个身材健壮的男人,手里抓着并锋利的武器,就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放肆!”男人的厉声呵斥他们,“仙姑在前,你们还不退后?” 那几个人眼中都闪过一抹迷茫之色:“仙姑?” 他们看了看那冒着热气的铁桶,又看了看面前这个怪异的建筑。 这些都是仙姑做的吗? 几个人里,年纪最长的那个,蹒跚着脚步走出来,“不知是哪位神仙?” 苗高还真让他们给问住了。 他也不知道仙姑是哪路神仙。 一直都是称她为仙姑,对于她管的是什么的猜测也众说纷纭,始终没有一个定论。 正在他迟疑之间,蓦地,身后观云的声音响起:“闻听此地百姓受瘟疫之苦,仙姑特来济世,渡百姓出病痛苦厄。” 她一双妙目扫过众人,纤瘦的脊背挺直了,居然也多出了几分凛然不可侵犯的高贵姿态来。 “仙姑已取来天上仙药,可医治此次瘟疫。” 第111章 仙姑是来救我们的 “大人!大人!”一个人影匆匆跑进来。 “又是何事?”县长神情烦躁极了,一拂袍袖,不耐烦道,“不是让你们将那些患病的人驱赶出城关在外边吗?可都照做了。” “是、是……是照您吩咐做的!”他跑得太急,上气不接下气,,说起话来也磕磕巴巴,“仙、仙姑……” 县长皱起眉来,“让你们将牛家村有仙姑的事散播出去,你们没说?” “说、说了!” 一下子赶了那么多人出城,县长心里也颇为不安,如果这些病人们暴动,他也怕城门拦不住这许多人。 告诉他们牛家村有仙姑可以治病,给他们个希望,也能安抚灾民,至于他们到了牛家村那儿,能不能治好病,那就不是他这个县长该管的了。 至于这些病人们,要是发现病治不好,再想跑回来……呵呵,到那时他们只怕,也病得起不来身,走不回来了。 想到这儿,县长捻了捻特意留长的美髯,“那些病人们,可是已经往牛家村去了?” 那下属好半晌才喘匀过气来,抬起一张跑得涨红了的脸,额头上汗珠细密,终于将话完整地说了出来:“大人,仙姑来了,就在城外!” “什么?”县长茫然。 下属说:“大人,仙姑真的已经来了,她骑着瑞兽下凡,带着人来了这儿……一个眨眼的功夫,地上就变出了房子……她还说能治好所有人……” …… 城外。 李令皎正带着人,给这些病人们分发热水和食物。 之前经历过几次争抢的事情之后,她终于学会了该如何在短时间内指挥一大群百姓们有序排队。 百姓们依次排着队,端着碗来接热水喝。 这样的冷天,一碗热水下肚,也能令身体舒服不少。 更别提,那热水里还加了仙姑的神符。 符纸,是薄薄的一张黄纸,折成鼓囊囊的一个三角形,化开在水里,一碗水就成了稀薄的汤。 这是来之前,李令皎连夜折的。 糯米纸,里头包着晒干的肉粒、一点点碎米碎面、烘干的蔬菜、还有补充人体能量的葡萄糖粉。 百姓捧着热腾腾的一碗水上前,她不需动作,身边的观云就便自觉地拾起一枚折好的符纸,放入碗中,热水一触便化开。 这样的一碗稀薄的汤,将入冬的冷天里,喝上一碗,好似熨帖了整个身体的四肢百骸,着实是令人舒坦上不少。 观云有些奇怪,“仙姑,不是说要施医救人吗?为甚要先给他们吃的?” “便是要救他们,也要他们先信了我们能救他们。”李令皎声音淡淡。 就连卖保健品哄大妈的,都知道要先给每个去听讲座的大妈,发两个鸡蛋呢。 这些百姓又不是主动去牛家村找她治病的,怎么可能轻易相信她?她总要展现出点儿神迹,才能让他们相信啊。 否则的话,她真怕自己刚把针筒拿出来,这些人就给吓跑了。 “阿耶,您先喝点儿热汤,这是仙姑给的。” 几个中年男女围绕在一个老人的身边,其中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女人捧上了汤碗。 “咳咳咳……”老人被儿子扶起来,垂眸看着捧到嘴边的汤碗,摇了摇头,“我不用喝了……这把年纪了,死了就死了。你们喝吧。” “阿耶!”身边的家人们忙劝阻,“别这么说,我听仙姑身边的人说了,这病,仙姑能治得好。” “果真?” “当然是的,一会儿我们就去跪求仙姑。”儿女们都说,“仙姑心慈仁善,一定会救您的。” “是呀是呀,阿耶您先将这碗汤给喝了,仙姑那儿还有,每个人都能领到,咱们也有的喝……” 老人这才在儿女的劝阻下将汤给喝了。 类似的事还在周边不断地上演。 “仙姑?可是真的仙姑?我听闻牛家村附近,出了一位仙姑,治好了不少人的病呢……” “是呀是呀,听闻牛家村附近的那位仙姑,就连快死的人也能救回来!” “若真的是从牛家村来的那位仙姑,那咱们岂不是有救了?”英语 原先县长散布出去的谣言,也在此刻起到了作用。 汤尚未彻底分发下去,就有病人彼此相互扶持着走到了帐篷外不远处,朝着李令皎的方向跪了下去。 “求求仙姑救救我们吧!” “仙姑,求您……我、我还年轻,我不想死!” “求仙姑救救我娘……” 起初只是一点微弱的声音,三三两两的人。 后面其他人,不知是跟风相信了这位是能治病的仙姑,还是实在是走投无路,只能寄希望于此,也陆陆续续的加入其中。 人越来越多,渐渐的声音,便不可忽视,汇聚如铺天盖地的洪流。 “求求仙姑救救我们吧!” 还有一些正捧着汤碗来打汤的人,也不知所措地愣在了原地。 人是极其容易从众的群体,甚至有些人尚未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这气氛感染着,放下了手里接汤的碗,跪在地上开始跟着哭求。 “求求仙姑救救我们吧!” 观云捏紧了手里正要散发下去的符纸,视线扫过这些在地上跪下的百姓,侧头看向了身后站着的李令皎。 “仙姑?”观云试探地开口。 李令皎微微颔首,示意她开口。 观云放下手里的符纸,仰起头,提高声音,朝着众人说道:“你们放心,仙姑仁善,必不会不管此事。” “来此之前,仙姑已自天界取来仙药,必然可以医治此病!” 她的声音清亮婉转的,在秋风瑟瑟的季节里,如同唤来春光的第一只鸟。 过去曾经被主人夸耀婉转的歌喉,如今,去说出了给所有人带去希望的声音。 “太好了!太好了!孩儿他娘,这病有的治了!” “阿耶你听到了吗?仙姑真的能治这病!” 李令皎也不休息,当即让人再支起一个帐篷,作为用来给病人看病的医馆,准备从今夜就开始熬夜给病人诊治。 可惜带来的帐篷的数量,不足以容纳一整个县城的病人 李令皎站在帐篷前,视线却穿透涌动的人群,看向了城门的方向。 若是可以进城里就好了……至少有现成的房子住。 第112章 观云:我真的不想种地啊 “仙姑、我……我、我还是出去继续分发麸质吧,还有许多的人没有喝到您的符水呢……” 帐篷里,观云摆着双手,一脸抗拒之色,说什么也不愿意跟着仙姑看病。 李令皎此刻已经让观云替自己用襻膊将宽大的广袖挽起,好方便动作,她正整理着自己要用的药水、注射器等物,听见观云推辞的话语,不由得抬起头看去。 “你不想学?” 观云咬了咬唇,露出有些讨巧卖乖的神色,语气带着几分讨好:“仙姑,观云愚笨,只要跟在您的身边伺候您就心满意足了,有什么铺床叠被、按摩消乏的事,只管交给观云……治病救人这样的事,观云怕是不配……” 李令皎眉头也未曾皱一下,垂下眼帘继续准备手里的东西,语气平淡:“能有什么不配?” 观云只好说:“我怕自己太笨,学不会。” 自然,这些都是借口。 观云也没少看阿桃跟在仙姑身边学医的过程,她自己的病都是阿桃给治好的,屁股上挨了阿桃不知道多少针了。 她也是眼睁睁地看着阿桃从早忙到晚,除了要给病人打针,还要观察病人的状况,记录信息,早晚各一遍,晚上还要跟着仙姑学认字和辨认药材。 这也太累了! 更何况,观云也不大想和那些病人接触过多,他们都脏兮兮的,谁知道身上有没有跳蚤虱子? “若是学不会,回去之后,就跟着下地种田。”李令皎的声音,在观云的耳边响起,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我不养闲人的。” 观云傻眼了,“啊?” 李令皎抬起头来,露在口罩外的一双眼睛似乎弯了一下,露出点儿笑意,“你自己选吧。” “那、那……我还是跟着您吧。” 下地,她也不想下。 现在快入冬了,大冷天的,还要在山间干活;等到来年开春,更是要下到水田里插秧种稻,谁知道水里有没有水蛭,会趴在她的腿上吸血;至于夏天呢,太阳那样酷烈,也没有办法休息,顶着日头晒,估计要不了多久,她这一身雪白的皮肤就要给晒黑了。 观云想想就觉得可怕。 相比较起来,观云还是觉得,跟着仙姑学医好一点。 至少不用在外面顶着太阳晒,也不要赤着脚下田。 不过,若是日后看到病人血刺呼啦或者屎尿失禁的模样……她再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对于观云的识相,李令皎很满意。 “行了,去叫外头的病人们依次进来吧。”她朝着观云抬了抬下巴,示意道。 观云应了一声,出去叫人了。 帐篷里点满了蜡烛,烛光将每个角落都照得清晰可见。 过多的蜡烛,甚至让气温都有所上升,暖融融的。 外头候着的病人们,在仙姑的吩咐和苗高等人的镇压下,不敢造次,规矩地将队伍排了起来。 他们也戴上了仙姑给发的口罩——因为仙姑说,这口罩可以防邪气入体,必须要时时刻刻带着,将口鼻遮掩,不戴口罩便不予医治。 观云出了帐篷。 仙姑不在,观云在独自面对这些平头百姓们的时候,身上还是带了几分傲气的,后背挺得笔直,下巴微抬,自然而然便透着股高傲的盛气凌人。 “你们几个随我进来。” 手指点了几下,也不多废话,观云吩咐完,便转身进了帐篷,看都没多看他们一眼 那些病人们,倒没有因此而觉得心里不舒服。 里头的是自天上下凡的仙姑,跟在仙姑身边服侍的女子,肯定就该如此美貌傲气啊。他们都这么想。 跟着进入帐篷后,里头数量众多的蜡烛就先将他们震惊了一下。 整个帐篷内部被照得明如白昼,一支支蜡烛都是匀称白皙,燃烧起来丝毫不冒黑烟。 这得多少钱呀…… 须知,寻常百姓家,是点不起蜡烛的,最多只能省下一些菜油用来点灯,但也不敢点的太久。 便也只有那等世家大族,才能如此奢侈了吧? 李令皎还嫌蜡烛有些不太好用呢。 点这么多的蜡烛,要是一不小心碰到了,很容易失火,但是不点多了,她又怕看不清楚。 要是可以用电灯就好了。 一块太阳能发电板,大概也就几百块钱吧,可以考虑整个几块,然后接上电灯泡…… 李令皎叫上观云在旁看着,便开始给这些病人诊治。 不出意外的,他们患上的都是鼠疫。 照旧还是用注射链霉素治疗。 李令皎取出皮试针来,先给其中一人做了皮试,而后便将针筒递给了旁边看着的观云,“你来试试?” “啊、我?”观云战术后仰,一脸的为难之色,“这是不是太快了……仙姑,我还没有看清楚。” “实践是学最快学会的方法。”她坚持要观云来做皮试,“我会在旁看着指点你。” 这么多的病人,如果靠她一个人来救,估计累死她也救不过来。 只能尽快地培养出一些助手。 再也没有比直接上手实践更快捷的途径了。 反正皮试针也戳不死人。 观云实在是推辞不过,为了不下地种田,只好捏着鼻子上了,接过了李令皎手里的注射器。 深吸一口气,观云本想耍点儿小聪明,随便戳一下,就假装自己学不会,放弃算了。 她要是学会了,不会跟阿桃一样,从早忙到晚,一刻也不得休息吧? 但,身边的仙姑似乎已看透了她心中所想。 那双点漆似的深黑眼眸,亮如星子,一瞬不瞬地盯紧了她。 甚至,好似不经意般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来:“学不会打针,那就去学种田吧。” 观云:“……” 观云稳了稳自己手里握着的注射器,看向了病人的手腕,估摸了一下位置,便在手腕上戳了进去。 针头位置只进去了些许,推动注射器,将少量药物注射入对方的手腕表皮,抽出注射器后只见一个细小的针孔。 “不错。” 李令皎夸赞了观云一声,又教她如何取下针头,替换新的针头。 第113章 仙药就是不一般 观云能怎么办? 不想种地,只能跟着学呗。 李令皎瞥了观云一眼,观云学得倒也不慢,并不像她自己说的那样笨。 试了几次,观云便也熟练了,不需要她在旁出声指导,也能很好地做完皮试了。 进来的五个人轮流做过皮试,很好,没有一个对链霉素过敏的。 然后就是臀部肌肉注射。 观云自己挨多了针,使唤起别人来也驾轻就熟,一抬下巴就让那几个人脱裤子。 反倒是需要打针的那几个人不好意思了。 双手捂紧了自己衣衫,一脸的为难之色,“这、这不好吧……” 尽管他们与仙姑都一样,都是女子,但怎么能当着仙姑的面做出脱裤子这样不敬的事呢? 岂不是会污了仙姑的眼睛? “别废话了,让你们脱就脱!”观云语气又多了几分不耐烦。 她知道,后面多半也要她给这些人打针,一想到外头那么多的病人,她都不知要重复这样的扎针动作多少次,心里就油然生出几分打工人的怨气。 看她态度强硬便是不好意思,也只能勉为其难地背过身去将裤子脱下了,刚褪到屁股,就被观云叫停,又让着往上提了点,只露出了小半拉屁股。 “这样就足够了。”观云道,“你们记着,日后打针也是这样。” 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打针是什么意思,李令皎便已经准备好了注射器上前。 打针时若是病人肌肉僵硬,可能会导致药物不好推进去,为了防止出现意外,观云特意交代:“一会儿若是疼痛,不得挣扎,也不得绷紧身体,竭力放松就是。” 她交代完,就见仙姑拿着注射器,率先朝着其中一个病人走去。 观云默不作声地往旁边稍了稍,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让仙姑注意不到。 但李令皎却回过头来,视线巡睃过帐篷,精准地锁定了她,道:“观云过来。” 观云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上前,脸上却还是堆出几分笑,声音甜甜软软地说:“仙姑,我怕遮了您的光。” “不会。” 蜡烛点的多,像帐篷里照得很清楚。 李令皎一边将手里的注射器稍稍推出来一些药水,把里头的空气排空,一边对观云吩咐:“你仔细看着,接下来你来试试。” 在营地里,李令皎已经给病人们打过不少次针了,注射技术虽然算不得很好,但至少不会干出将针头怼在病人屁股里折断的事,马马虎虎也算合格吧。 她给第1位病人注射过链霉素之后,就开始让观云来尝试。 后头的也是如此。 观云最开始手还稍稍有些抖,后面便越发熟练起来,毫无意外的给剩下的几个人注射完了药剂。 “每日都需注射,直到病好为止。”李令皎对这个病人说道。 病人们此时,还不知发生了些什么,就是屁股上一阵剧痛之后,仙姑就说已经诊治过他们了。 药呢? 仙姑不是说从天上带了仙药吗? 怎么没给他们每个人喝药? 观云看出这几个人的困惑,直接道:“这药不是用嘴喝的,是仙姑用法器打入你们体内的。” 几人神情越发茫然。 观云朝他们晃了晃手里的注射器,解释:“你们不是觉得屁股痛吗?那是因为这法器就是将要从屁股打入你们体内的。” 李令皎在旁听着都有些汗颜。 真是神奇又合理的解释。 病人们勉强接受了这样的答案,提起裤子走了出去。 光是教会一个观云还不够,李令皎又走出帐篷,走到苗高的身边,问道:“可有人愿意跟着学习治疗这个瘟疫的?” 苗高愣了一下,才说:“仙姑要收弟子?” “不是。”李令皎摇了摇头,直言不讳道,“病人如此之多,靠我一人之力,只怕救治不过来,想多招几个帮手。” 就教授一个注射技术,那顶多算是招聘了一批男护士。 “仙姑,我可能跟着您学吗?”没等其他人开口,一旁帮着煮热水的杜二,倏然出声。 杜二想救人。 救很多很多的人。 过去,那些在郑家因为郑夫人的拖延而死去的奴仆,他没能力救下。但是此刻,他有了可以救更多人的机会,是否可以稍稍弥补过去呢? “行。”李令皎点了点头,干净利落地答应了。 稍后,便是一批男性患者进入帐篷。 她照旧是如同教观云一般,给杜二示范了一遍,就让杜二学习。 杜二能在郑煜身边混出个样子,人也是极为聪明的,被李令皎点拨了几下之后,很快便找到了其中的技巧,不论是皮试还是臀部注射,都学得很快。 几个人便开始分工。 地上支起两个帐篷,一个女患者专业,一个男患者专用,这样也不必担心臀部注射的时候,会产生什么龃龉。 杜二与几个跟随李令皎出村的男性,在男患者专用帐篷里给男性病人们打针,观云则专门负责接待女病人。 这个时代的男女大防并不如后世那样严苛,甚至特别穷的时候,还有男女因为穿不上衣服,将私密器官裸露在外的。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没有羞耻之心,至少在能穿衣服的情况下,他们是不会随随便便让异性看到自己的屁股的。 这样让男女分开打针,主要也是照顾到病人们的心情。 已打过针了的病人,出了帐篷之后,便会被其他还未进行过注射的病人围住,询问起情况。 而这些接受了链霉素的病人,便会开始神乎奇迹地讲述,仙姑有一种神奇的法器,可以将先要从屁股推入他们体内。 “咦?竟然不是口服,而是从屁股进入?”众人都觉得十分惊奇。 又看他们捂着疼痛不已的屁股一脸忍耐的模样,全都下意识地菊花一紧。 不愧是仙药,就连服用的方式都如此奇特。众人心生感慨。 城门外汇聚的百姓过多,一夜过去,乃至忙碌到次日清晨,天边已升起朝阳,晨曦如金,仍旧是未能给所有病人都注射完药剂。 第114章 仙术显灵 观云已经累得手都在抖了、 那张分外俏丽的面容,也在熬了一夜之后,变得憔悴苍白,一双眼睛从最开始的灵动逐渐失去了神采,变得麻木的死鱼眼下还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她后悔了,她真的后悔了…… 观云的心底漫上微微的死意。 现在选择种田还来得及吗? 劝人学医,天打雷劈啊! “好了,暂时停一停。” 终于熟悉的轻柔女声响起,这声音落在观云的耳中,仿佛从天而降的甘霖,滋润了她已经彻底干枯的大脑。 她终于可以放下注射器了。 观云拖着疲惫的步伐,朝着李令皎走去,一张脸了无生气。 “你们累了一夜,一会儿吃过饭,就去睡一会儿吧。”李令皎扫了一眼观云、杜二等人,明显可以看见他们脸上神态疲惫。 杜二眼中泛起一抹光彩,不等其他人开口,便大声道:“不,仙姑!我还可以继续……” 观云懵了。 下意识地看了杜二一眼。 不是,杜二,你也是从世家大族出身的,用得着这么背刺她吗? 如果观云是生在现代,此刻恐怕会骂上杜二一句:卷NM呢卷! 李令皎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们现在精神不济,继续劳累反而适得其反。尤其是,你的手抖成这样,还能拿稳注射器吗?” 她瞥了杜二的手一眼。 杜二垂在身侧的时候,此时还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手抖,如果一不小心将针头折断在病人的身体里,取出又是一件麻烦事。 而且,以他们此刻的精神状态,李令皎是真害怕他们会忘记些什么,比如将针管里的空气排出之类的。 见仙姑态度强硬,杜二也只得作罢。 随后,他们便见仙姑凭空变出了一堆花花绿绿的盒子,上头画着颜色鲜亮的画,似乎是食物的样子。 “这是……?”观云好奇地睁大了眼睛,颇有几分跃跃欲试想要上前拿起仔细看的样子。 这是仙姑变出来的,难道也是仙姑从天上带来的? 下一刻,李令皎的话,解答了她心中的疑惑:“这叫自热盒饭,不需要煮饭,便可以吃上热乎的,你们一人拿一盒吧。” 居然是饭?! 观云早已饿得肚子咕咕作响,迫不及待地最先上前,她也不认得上头写的字,直接从里头挑了图画画的最令自己垂涎欲滴的一副。 只是握在手里,双手捧着,掌心感受一番,仍旧是冷的,并不像仙姑说的那样是热的呀? 李令皎也拿了一份盒饭,示意大家都看向她学习,“你们看着,此物,是要这样用的。” 说着,她就给所有人示范了一番自热盒饭的用法。 观云学会了,立即照做,没一会儿,手心里便多出了一份热腾腾的盒饭,浓烈的香味扑鼻而来,令她腹中越发觉得饥饿难耐。 这热好之后的盒饭,虽然看着和图片上并不怎么相似,但是扑鼻而来的香味,实在是令人食指大动。 观云自认为也是吃过好东西的。 她得到过家里小郎君的宠爱,平时小郎君吃些什么东西,也会用筷子挟了调笑着喂她一口;若是运气再好一些,小郎君吃的菜有剩的,她还可以与其他服侍在旁的侍女们,互相分食了。 尽管各地灾乱不断,但丝毫不影响“五姓七望”的奢侈生活,北海的鱼、江中的江豚,西域的葡萄酒……驼峰熊掌、猩唇象拔,她也都是尝过的。 但是,此刻捧在手心里的那份卖相一般的盒饭,却滋味鲜美到令她惊叹。 酸甜微咸,肉汁鲜美。 “仙姑?这是什么肉?”观云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声。 李令皎扫了一眼她手中盒饭的包装,“番茄牛腩。” 番茄牛腩…… 听上去多么玄之又玄的四个字,这一定是某种在天界生活的神兽? 观云发出了和曾经的阿桃同样的感慨。 要是可以一直吃到这么好吃的肉就好了…… 彻底被现代的科技狠活征服,观云原本打算和李令皎提议回去种田的打算,又情不自禁地咽回了肚子里。 毕竟,要是回去种田的话,就不能跟在仙姑身边吃这么好的了。 那要不,就再忍一忍? 盒饭的香味飘散开,周边游荡的病人们,也不禁为这气味所吸引。 他们吞咽着口水,一双双眼睛不自觉的望向了李令皎等人。 李令皎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 这些人是直接被赶出了城的,想必身上也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 之前的三年大旱,再加上如今又快入冬,地上也没有多少野菜,供他们挖掘食用。 看来,还是要她来提供粮食。 已经不是第1次做这样的事,她甚至感觉自己都有些驾轻就熟了。 施施然地站起身来,依旧是那副微垂着眼,一脸悲悯众生的神情,一只手抬起,挥出的瞬间地上便多出了好几袋面粉。 面粉比大米饭更便宜扛饿。 “将这些粮食煮了吃吧。”李令皎扫了一眼众人,声音淡淡。 总不能病还没治好,就让他们饿死了。 更何况…… 她抽出精力,扫了一眼自己的拼夕夕后台,幸福值正在持续地往上增长着。 多救儿人,也能多攒点儿钱……虽然目前花钱如流水,但是一旦病人治好了,能种地干活了,后面就是纯进账了。 几个人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七手八脚的打开了,装着面粉的袋子,露出里头精细的白面来。 “白面……是精细的白面!”打开袋子口的人,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有人带着胆子将手伸进去,在面粉里摸了摸,惊喜万分地睁大了眼睛:“没有一点儿麦麸!这、这是,上好的白面……” “天哪,这么多……” 这几袋子的白面,得多少银钱呀! 他们住在县城里,不像乡下的百姓那样吃不起饭,但精细白米白面这种东西,真不是他们能享用得起的。就算是县长老爷,也不能敞开了吃白米白面呀! “仙姑……这、这些真是给我们的?” 李令皎已经习惯了他们的大惊小怪,摆了摆手,“都煮了吃吧,不得争抢,每人均分,男女老幼都是一样。” 第115章 白象还是个宝宝呢 面粉加水搅一搅便可以煮成糊糊,用以果腹。 如果是放在现代的话,这东西怕是家境稍微好一点的都吃不下去。 但是在古代,精细白面煮成的食物,里头没有沙子,没有剌嗓子的麦麸,已经算是只有世家大族的贵人们才享用得起的食物。 苗高怕这些人争抢,尽管已熬了一夜,此刻却还是经你打起精神维持秩序,让他们有序地排队,一人领取一碗面糊。 好在,这些人倒也不是饿了许多天的灾民,不会如饿鬼抢食般扑上来,昨日傍晚领符水喝,已经让他们知晓了,在仙姑面前该守的规矩。 仙姑最是厌烦人群喧嚣吵闹、毫无组织纪律。 他们还指望着仙姑能为自己治病,当然不会在此时触她的霉头。 人数众多,等将所有的面糊糊都分发下去之后,已是将近正午时分。 苗高一双眼睛熬的通红,全靠自己身强体健支撑着,才没有倒下。 李令皎买了瓶脉动饮料递给他,“喝点水,然后去帐篷里睡下吧。” 苗高接过饮料,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有些诧异地睁大了眼睛,愕然道:“这是……桃的滋味?” 李令皎扫了瓶子一眼,上头水蜜桃的图案分外清晰,“是,多喝一点,可以补充营养和糖分。” 苗高盯着瓶子看了会儿,凑到自己的嘴边,又喝了两口就不舍得再喝了,将瓶口舔了舔,重新盖上了盖子。 还真别说,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仙姑给的琼浆仙液本就如此神奇,喝了几口之后,苗高还真觉得疲乏的身体舒服了些。 他将瓶子揣好,走进了帐篷里,里头横七竖八的躺着他们这次来的人,旁边有个位置是空出来留给他的。 苗高在那个位置上躺下,拿过一旁的毯子盖住身体。 这毯子是仙姑给他们的,叫什么“法兰绒”,薄薄的一条,也不见得多厚,盖在身上却分外保暖,他们睡觉只要裹上一条毯子,睡一夜过去,也不会觉得冷。 将毯子裹在身上,四角压的严实了,苗高合上双眼,开始睡觉。 帐篷外,李令皎停在白象的身边,抬手摸了摸它的鼻子,“你也饿了吧?” 这只白象还未成年,幼年小象本来是不适用于乘骑的,李令皎只坐过它两次,都是为了装仙姑。每次她也不敢坐得太久,怕影响到发育。 不过小象似乎并未觉得驮人疲惫,甚至在那之后还多次饶有兴趣地用鼻子去勾李令皎的胳膊,似乎想让她再骑一骑自己。 李令皎从拼夕夕上买了满满一箱打折处理的香蕉,拆开其中一个箱子,从中取出一串香蕉,喂到白象的嘴边。 又摸了摸它憨态可掬的脑袋:“乖,这几天辛苦你了,来吃点儿东西吧。” 这只白象自收养起,还没吃过香蕉呢,好奇的用鼻子碰了碰那串黄黄的东西,许是嗅到了香蕉的清香,鼻子一卷就从整串香蕉上卷下来一根,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李令皎看着它熟练地使用鼻子,却不由的想到了最开始遇见的时候,那时候小象还连怎么用鼻子都不太会呢。 一眨眼的功夫,时间飞逝。 清香甜软的香蕉一入口,白象的眼睛都亮了几分,垂下来的长长鼻子愉快地甩了甩,又要去摘香蕉吃。 只是它摘下来了一根,却不急着自己吃,而是朝着李令皎递过去,在她的嘴边晃了晃。 “要我吃?”她有些诧异地接过。 白象点了点脑袋,鼻子一晃一晃。 “好,一起吃吧。”李令皎莞尔一笑,剥开了香蕉的外皮,一口咬下了里头的一节果肉,甜软的口感顿时充满了整个口腔。 她自己也很久没有吃过香蕉了。 从前在现代的时候,还不怎么爱吃香蕉苹果呢,经常被妈妈最近房间里面,拿着已经洗好的水果,要她补充维生素。 她忽然感觉有些鼻酸,赶紧垂下了眼帘,不再去多想曾经的事,三两口将手里的香蕉吃掉了。 小象爱吃香蕉,吃完了一挂之后,又接着伸了鼻子去箱子里摸。 它待在这儿其实没吃过多少好的,之前大旱的时候地里没什么东西吃,都差点儿给饿死。后来村子里的人种出了粮食,愿意花粮食养着它,才逐渐的让它日子好过了起来。 但,喂的也是产量最高的红薯。 长久的吃一样食物,实在是有些单调,平日里没事要他做的时候,它就会去周围逛逛,寻找一些地里生长出的野草、树枝上鲜嫩的树叶子吃。 李令皎将整个箱子都朝着它面前推了推,“这些都给你吃。” 他们一路从牛家村来到这儿。 途中小象帮着背了不少东西,实在是辛苦。 李令皎记得他还是个宝宝呢,当然要好好犒劳一番。 喂过了小象之后,她也进到帐篷里去休息了。 小象好似自觉一般,鼻子卷起箱子,挪了挪位置,让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帐篷门口。 这样便不会有人靠近,打扰了。 李令皎睡醒时已不知过去了多久,外头天还是亮着,她起身走出帐篷。 外头的病人们还在等待着医治,见到她出现,呼啦啦的跪了一地。 李令皎睁着还有一些惺忪的睡眼,扫过周围,迟疑地出声:“你们——” 人群寂静,没谁先出声,只全部扬起一张黑瘦的脸,眼睛睁的大大的,望向她。 “哪些人是会认字会写字的?”李令皎问。 片刻之后,一批毛遂自荐的人站了出来。 李令皎一眼扫过去,有些可惜,识字的人只了了十来人,其中绝大部分还都是男子,只有两个女人。 算了,将就着用了。 知识这东西本来就是被上层阶级垄断的,能找到几个认字的已经很不错了。 她给这些人分发了纸笔,让他们负责记录每个看过病的人的信息。 昨天来了之后做事匆忙,倒是把这么一件关键的事给忘了。 记录病人信息,好观察病症治疗的进展、痊愈的速度,如果中间出现了什么差池,也能第一时间发现。 记录下来的纸,就发给病人保管着,仙姑管这玩意儿叫“病历本”。 第116章 宋娘子求救 之前已经有过防治瘟疫的经验,这一次操作起来也驾轻就熟。 还是照常地每日安排人在附近撒消毒液消毒,将可以预防疾病的药物分发下去,对已经出现症状的病人进行隔离,未显现症状者另外隔离。 肺鼠疫是通过飞沫传播呼吸道感染,但其最初的来源还是跳蚤、老鼠的传播感染,消杀运动必须跟上,传播的污染源也需要尽早清理。 这么一整套流程安排下来,实在是耗费精力,而且李令皎很确信,自己带过来的人手是不够的,她必须要从这些被赶出城的百姓里面挑选出合适的帮手。 对这些人的底气还不足够清晰,也没有多少考察的功夫,李令皎只能采取推举制,让他们自己推举自己信任服从的人来管理他们。 总之折腾了好几日之后,这么一套管理体系的雏形还是建立下来了,对于鼠疫的治疗也彻底步上正轨,当然这些已是后话。 又过了一夜,最早接受了链霉素注射的几个病人们,病症都出现了转好的迹象,高热不止的烧终于退了,连带着咳嗽也有所减轻。 “对于病情好转的病人,可以将药量减至一半。”她正指导着身旁的观云注射链霉素的剂量,外头却突然传来一些声音。 逐渐嘈杂喧闹。 观云朝着帐篷外瞥了一眼,“仙姑可要出去看看?” 李令皎被吵得头疼,放下了手里的药品,“我出去看看。” 她放下了手里的药品。 走出门,外头正在喧哗。 一个女人跪在地上,怀中抱着年幼的女童,身旁还站着一个膀大腰圆的,手里正拿着一把尖刀,指着周围的人。 四周人畏惧她手里的刀子,不敢上前。 只听那女人声音洪亮,大声道:“我要见仙姑!” 李令皎皱了皱没有,不疾不徐地走上前去,“你要见我?” 四周人注意到她的到来,纷纷朝着周围散开,空出中央一条道来,好让她经过。 李令皎走到近前,看清中央那人的面容,不由得一愣。 “是你们……你是叫,宋娘子?”李令皎对这二人记忆十分深刻。 来的那天的时候,她最先搭话的就是宋娘子,只是当时,她顾虑宋娘子怀中抱的孩子年纪太小,不知该注射多少药剂合适,又被随后赶来的屠户娘子给阻止了。 见到李令皎的到啦,宋娘子猛地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抹惊喜之色,但紧跟着他苍白的脸上便浮现几许狼狈为难,“仙、仙姑……拜见仙姑!” 宋娘子怀抱着孩子猛地磕下头去。 她双膝深深嵌入冰冷的泥土之中,初冬季节里衣衫单薄,在风中瑟瑟发抖。 怀中的孩子更是状态不佳,面色已经呈现出紫黑之色,额呼吸微弱得几乎不可察觉,唯有胸口偶尔的起伏证明着她还活着。 泪水沿着宋娘子满是尘土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女儿冰冷的手背上,她看着李令皎,眼中满是哀求:“仙姑,求求仙姑救救我儿吧……只要能救我儿,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只听得见远处偶尔传来的风声,与近处宋娘子压抑的抽泣交织在一起。 屠户娘子站在一旁,脸色同样苍白,眼中满是懊悔与急切。 她猛地收起了手里的刀,重重跪下,膝盖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仙姑娘娘,我本是粗人一个,不懂世事深浅,无意间冲撞了您。您要责罚,罚我就好了!千万不要迁怒宋娘子,她是听了我的话,才昏了头跟我走的!请您大人有大量,莫要让无辜的孩子承受这份罪孽!” 屠户娘子的声音嘶哑,但是字字句句充满了诚挚与迫切。 她只要想到是因为自己,耽误了宋娘子的女儿被救,就觉得五内如焚,愧怍不已…… 若是宋娘子的女儿,真的因为她做的蠢事,而得不到仙姑的救治,就这样去了,那她,恐怕这辈子也过不安生了! 想到这里,屠户娘子在地上砰砰磕了几个头,又猛地抄起了手里的刀。 “今日的事,都因为我一时嘴快而起,我这就断指明志,再也不胡言乱语!” 说完,屠户娘子伸出一只手压在地上,另只手高高举起了杀猪刀,就要狠狠地剁下! “算了,你也只是出于好心!”李令皎急忙开口制止。 而苗高也在此时及时冲上前来,一把握住了屠户娘子的胳膊,这才打断对方的动作,没让那一刀真的落下,剁断手指。 没有见到血腥的一幕,李令皎长松一口气。 “你为人仗义,不轻信他人,遇到危难,肯拔刀相助,即便冒着得罪人的风险,也不忘庇护这对孤儿寡母。”她看着屠户娘子,眼神中带了几分欣赏,“我反倒觉得你做得没错,又何必断指道歉?” 屠户娘子愣住,自下而上地去着仙姑的脸色,粗犷的脸上还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结结巴巴道:“仙姑,您、您真的不怪我?” “当然。”李令皎甚至上前一步主动扶起了她,“你是侠义之士。” 这位屠户娘子为人悍勇,拿着一把杀猪刀就敢闯来见她,要是可以收为己用的话,想必是个不错的助力。 “我、我只是一个杀猪的罢了……”屠户娘子脸上浮现一抹赧然,黝黑的面颊有些发红,又急忙看向身旁的宋娘子,“仙姑,您既然不怪我,可否帮忙看看宋娘子的女儿?” 李令皎微微颔首。 她当然不会放着病人不救,上前一步,检查起小女孩的状况来。 就只拖延了两日,她比之前更显得病情凶险,随时可以呼吸衰竭。 李令皎心头一沉。 如果有呼吸机的话就好了……没有呼吸机,她很担心女孩的病情突然加重,抢救不及时。 但眼下已别无他法,只好对宋娘子道:“你抱着孩子跟我进来。” 说着,将宋娘子与孩子一起带入了帐篷之中。 第117章 青年与童子 县城内,县长此刻的心情可就不算好了。 得知了仙姑居然就在城门外驻扎下来,而那些被驱赶出城的百姓,也全都聚集在附近,县长心里那叫一个急啊。 “这仙姑怎么回事?不好好地待在苗家村出来做什么?” 县长低头来回踱步,着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出来也就罢了,怎么还在城外住下了?这下可好,那许多的病人,全都聚集在城外,何时才能离去?” 就一道城门,隔着这些病人和他,离得如此近,他实在是害怕被感染。 朱有序摇着手中羽扇,不疾不徐地开口:“县长大人莫急,这也并非全然是坏事,至少有她在,这些病人被安抚下来,总不至于做出冲击城门之类的混账事。” 县长被安慰了一番,脸色稍稍转晴,“只是他们离得县城太近了,这病要是还会扩散……” 那下一个遭殃的,肯定还是城里人啊。 这场瘟疫发病极快,传染又迅速,死亡概率还高,邪门的很。 县长是真的怕。 转头看了朱有序一眼,不禁带了几分急躁地问:“朱先生,不知令师兄什么时候到呀?” “已让飞鸽传讯给师兄,”朱有序算了算日期,“若是师兄当日出发,快马加鞭,再有三五日,也能到了。” “三五日……这么久?”县长焦躁难安。 饶是朱有序的涵养不错,也被县长给打扰得心烦了。 他停下了摇着羽扇的动作,瞥了县长一眼,“三五日已经够快了。您若是真的担忧,不如从明日起就关闭府门,谢绝任何人求见。” “这主意倒是不错。”县长眸光一亮,“明日本官便称病,闭门谢客不见任何人。” 朱有序微不可觉地叹息一声,并未在说些什么,他的视线越过府门,望向外边的街道。 街道上落叶萧条,已无一个行人在。 即便是没有被赶出县城的,也一户户紧闭门扉,人人自危,不敢与外界有丝毫交流。 而今城中这样的景象,就算如县长所说,有足够吃几年的存粮在,若是外边闹起来,恐怕也难以支撑多久…… 相比较于疾病在城中蔓延,他更为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那位仙姑,若是没有医治病人的能力倒也罢了,顶多是将外头那些病人都治死,届时放火焚烧尸体,也不失为一个遏制瘟疫的办法。 但若是她有医治病人的能力…… 一个是将所有病人驱赶出城的无能县长,一个是救苦救难手段通天的仙姑。 到那时,这凤宁县的格局会有何等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也说不准。 更何况若对方真的有治疗好瘟疫的本事,她的眼界会局限在一个小小的凤宁县吗? 据他所知,这次瘟疫的源头来自于那些自北边流亡而来的人,自北向南,一路扩散不知多少个州县…… 朱有序不得不为自己将来的前程考虑了。 …… “先生,等会儿还要上路吗?” 一辆马车停靠在破旧茅庐前,马车装饰虽然普通,但别有一种清雅风流的韵味,与整个残破的村落格格不入。 茅庐门口,一个童子拉开了半朽的草帘,探头朝着里头问道。 半晌里头传来动静,一个青年男子从草席上坐了起来,揉了揉自己宿醉之后疼痛不已的额头。 声音透着股宿醉刚醒的惺忪疲惫:“走。” 门口处的小童子年纪轻轻,只六七岁的模样,头上扎着两个总角,不禁提醒:“先生,太阳都快落山了。” 青年男子抬头,视线越过茅庐破旧的屋顶,朝外看去。 果然见天光昏黄,是太阳即将落山时余晖的颜色。 他眯起眼睛,流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整个人还有些麻木迟钝:“怎么都这么晚了?” “先生,如今是入冬了。”小童子无奈地开口,声音带了些埋怨,“白日的日头短了,太阳落山的早。哪能如您夏季一般,酒醒之后还有半日的清闲时光?” 青年男子啧了一声,嫌弃麻烦,从两块木板拼成的卧榻上下来,卷了卷身下垫着的草席,携在胳膊肘下,带出了茅庐。 他走到那马车旁,将草席往马车上一放,人就坐了上去。 “上路。”青年男子朝着那童子喊道。 童子脸色瞬间耷拉了下来,“天快黑了,咱们还上路呀?” 男人道:“收到了师弟给我的信,若再赶不过去,那儿怕是就别想留一个活人了。” 从此丝毫没有因为男人的这番话而有所动容,反而板起脸埋怨了一句:“您这么着急,怎么昨日不紧着赶路?还将酒喝了一壶,睡到现在才醒。” 男人也不恼怒,抬手将拴在树上的缰绳解了开,慢悠悠道:“酒太香,一时忍不住。快些上路,太阳彻底落山之前,要是能寻出野店住住也好。” 他们这马也好几日没有吃上新鲜的草料了。 童子气哼哼的上了车。 男人揉着额头,一副头痛欲裂的样子,将手里的缰绳朝着童子塞去,道:“我这酒还未醒,要再去车厢里睡一会儿,麻烦你赶车了。” “昨日便是我赶的,依照规矩,今日该您赶车了。”他们说好了,一人赶一日的车的。 “啧,先生我酒醉还未醒,要是赶错了路,咱们几日都白跑。还是你来赶车吧。”男人推脱。 童子不服,说什么也不肯接过这苦差事:“先生你骗人,你就是想偷懒!” 实在是拿年纪轻轻的童子没有办法,男人头疼地叹了口气,打了个商量:“今日你来赶车,若是进到了附近的城里,给你买饴糖吃。” 童子这才勉为其难地接受,赶着车上了路。 村口路边倒着数具尸骸,早已化作森森白骨,被荒草所缠绕覆盖。 他们来到这个村子的时候,村中就无一个活人在了,满地都是白骨骷髅,显然是饿死了的人倒在路边,身体为风雨侵蚀渐渐不成人形。 刚刚住着的破旧茅庐,便是整个村子里唯一还未坍塌的房屋。 第118章 诸葛真与苗良 马车一直行到天黑,也未曾见一处野店。 幸而有月光皎洁如水,照亮前路,倒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不知道将车往哪儿赶。 童子年纪小,赶车赶得劳累,回头朝着车厢喊道:“先生,要不还是您出来赶吧?我赶了许久了,您的酒也该醒了吧!” “那就寻个地方歇下吧!”车厢里头传出个声音。 “先生您尽说胡话,这荒郊野岭的,哪来的地方歇!”童子埋怨道。 坐在车厢里的先生,这才慢悠悠的探出头来,往外头一瞥,接近废弛状态的官道两旁树影重重,就是不见一家驿站。 他打了个哈欠,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揉了揉眼睛,接过了童子手里的马鞭,说道:“行了,你去车里歇着吧,我来赶车。” 月光之下,一辆马车辘辘的滚过道路。 许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栋破旧不堪的屋舍。 一眼望去,绕着屋子的一圈篱笆已经彻底废弃,不过好在屋顶什么破漏,四面墙壁也具在。 先生朝着身后道:“前头有间屋子,还要去歇一歇?” 身后的车厢里却没有一点动静。 先生勒住了缰绳,致意马儿跑的慢点,自己将那车门拉开些许往里一看,童子早就裹着被子在车厢里睡下了,发出疲惫的轻微鼾声。 先生没有作声,合上车门,驱赶着马儿将车拉到那屋舍前停下。 他从马车上下来,走向屋舍,正要推开门,查看一番里面的情况,是否适宜今晚过夜。 突然,屋舍的门自内向外地打开了。 先生心中一惊。 紧跟着便听见那屋舍内传出个粗哑声音:“你是什么人?” “仆一介闲人,复姓诸葛,单名一个真字。想在此借宿一晚,不知可否行个方便?”先生不卑不亢,面上浮现一抹和煦微笑,拱手说道。 里头只传来冷硬的三个字,斩钉截铁:“不方便!” 诸葛真碰了一鼻子灰。 他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实在是打扰,只是如此荒郊野岭,又夜色深沉、更深露重,我这车上还有个孩子……” “让你走便走!这里不方便收留!”没等诸葛真将话说完,里头那人就大声道。 月光洒下一片银白,照亮了那人的身影。 诸葛真清晰地看见,那站在门后的,是个年轻健壮的成年男子,只是面上带了些许风霜沧桑,嘴边胡子拉杂老长,许久不曾剃过了。 或许是真的打扰了…… 诸葛真朝他歉意的笑了笑,忽然目光一瞥,落在了对方搭在门边的手上,“你……当过兵?” 下一秒,门后的男人目光倏然锐利起来,带上了几分凛冽杀意:“你是什么人!” 他们是战场上的逃兵,若是被抓了的话,少不得要吃官司坐牢甚至杀头。 诸葛真退后一步,还是那幅慢悠悠不急不徐的样子,微笑着开口:“不必惊慌,这荒郊野岭,我不过一介文弱之身,只求片寸落脚之地,歇息一夜便走。” “你——”门后那人沉吟。 忽然,自房间里又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咳咳……苗大哥,外面是什么人?” 苗良警惕的看了诸葛真一眼,缓了口气道:“路过借宿的人。” 里头的人似乎叹息一声,边咳嗽边说:“也怪我们提前占了这地……咳咳咳,我身患瘟疫……实在是不方便收留……咳咳咳……” 这一行人正是渡江之后的苗良一行。 知晓了自己患的病是瘟疫之后,他们便约定好,不将病带回村子,往反的方向走。 然而行到半路,却忽然听闻了在流民间传出的消息,凤宁县东宁乡牛家村附近居然出现了一个仙姑,可以治好瘟疫! 那不正是他们的家乡吗? 求生的希望与归家的思念融合在一起,朝反方向走的脚再也迈不出一步,最终他们决定还是回头往家走。 如果真的有仙姑,就救救他们吧……他们只是想要回家,回家看一看…… 走到这半途中,瞧见这里有一处废弃了的屋舍,就准备在这儿歇息一晚上再上路。 谁料就遇见了半夜来此的诸葛真。 最初态度那般强硬的要赶诸葛真走,也是怕会将身上的瘟疫传染给诸葛真。 听到屋子里传出的断续咳嗽声,门外的诸葛真目光一凝。 “你们患了瘟疫?”他沉吟道,“是在北边带过来的?你们是北边战场上的逃兵。” 下一秒他忽然柔和了面色,笑得眉眼弯弯,在苗良出手攻击之前率先的往后退了一步,“诶,先别动手……你们这病我能治。” 苗良正要拔出兵刃的手不由一顿,看向诸葛真的眼神带了几分怀疑,却还是忍不住生出几分希冀。 “你能治?” 诸葛真点了点头,随后微微抬起下巴,脸上多了几分自傲:“若是我没有猜错,这病是自蛇虫鼠蚁传播而来。” “我们不知道……”苗良垂下的眼帘,神情黯然,“只是我们这一群人渡江之后,染病的越来越多……中间,已有两个人因为扛不住,没了……” “不急不急,先去看看。”诸葛真说着就要往里走。 刚迈出一步,又忽然想到什么,急忙将脚退了出来。 他在怀里摸索了两下,抽出一张雪白的布巾,围住了下半张脸,才对苗良说道:“我们进去看看。” 走进去,只见里头躺着七八个人,诸葛真上前查看,不少人都出现了皮肤发黑的症状,最是严重的那个,整条腿都变得黑黢黢的,仿佛炭烧过一般。 诸葛真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这位……这位诸葛先生,请问,他们可还有的救吗?”苗良不知该如何称呼诸葛真好,哽了一会儿才勉强找到了个称呼,急切要问起自己弟兄们的情况。 诸葛真叹了口气:“我的确是针对鼠疫治疗的药方,只是来得匆忙,身上带的药恐怕不足以治好这许多人,更何况……” “何况什么?”苗良问道。 诸葛真指了指其中一人的腿,“这条腿已成了这样,就算是治好病,他的腿也保不住了。” 第119章 他们终于到凤宁县城了 苗良霎时间脸色惨白,身体甚至都不自觉地晃了两晃,险些要站不稳摔倒。 好半晌,才听他嘶哑着声音问道:“那……其他人呢?” 诸葛真看着他,眉目间闪过一抹怜悯与无奈之色。 他既然看出了这群人是自北边逃来的逃兵,对他们的经历大致便也有了揣测。想必当初都是从同一个地方出来的,既是同乡,又是出生入死的关系,彼此之间情意深重。 “我虽有药方,但他们病情拖得太久已经过重,是否能救活,也未可知。”诸葛真叹息道。 “还请先生尽力一试!”苗良当即就要跪下磕头。 “我来时身上带的药材不多,怕是救不了这许多的人。”诸葛真扫过屋内一圈人,他带的药材分量,最多也只够其中一两人使用。 还没等苗良作出决定,身后便传来一个声音:“苗大哥,我、我就不必用药了……反正就算病好了,这条腿也保不住,何必将药材花在我这个残废身上?” 说话的,正是那个整条小腿都被病毒侵蚀感染的人。 紧跟着,又有其他人陆续开口:“苗良,就别救我了,救阿兆吧,他瞎眼的老娘还等着他回家呢……” “我病的比你重,还是救你吧……你若是病好了,替我去看看我阿娘。” “……” 听了一耳朵的互相推让,诸葛真实在是忍不住了,主动开口打断了所有人的话:“我身上带的药材的确不够,只是,何不去城中采买些许?” 众人一阵无言。 苗良露出为难之色,难以启齿的开口:“先。、先生,我们身上的银钱已经花尽,买不起药材了。” “无妨。”诸葛真脸上笑容淡淡,一甩衣袖说道,“我此行受邀前往凤林县,若是你们愿意同行,到了县城中,寻得药材,为你们医治也可。” “那就多谢先生了!”苗良顿时面露大喜便跪了下去,重重在地上磕了个头,“若是能救得我这些弟兄,先生大恩,没齿难忘,便是为您当牛做马……” 苗良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诸葛真打断了:“当牛做马倒是不必……只消让我在这儿歇歇脚。我那车上还有一个童子,已睡着了,你们不必去打扰。” 次日,诸葛真便带着苗良一行人一起上路了。 马车容纳不下这许多人,苗良便寻了一个板车,将已经走不动路的弟兄放在板车上,自己费劲的拉着。 童子一觉睡醒,见到苗良这一伙儿人,没好气地埋怨自家先生:“先生您不是说要赶路去凤宁县吗?带着他们,行程又要被拖累了。” 诸葛真笑着摸了摸他头上乱糟糟的总角,语气戏谑:“怎么办呢?你家先生我就是心善,见不得人受苦。” 童子哼了一声,反驳不了诸葛真的这话 他自己也是被先生捡回家的。大旱的时候,家里耶娘都饿死了,他吃了耶娘留下的最后一支葛根,饿得倒在路边,被先生给救了。 不过还是忍不住小声提醒:“这些人都患了病,先生您是真不怕被感染啊?” 诸葛真笑得眉眼弯弯,“我会不会患病,说不好。只是你可千万别将盖在脸上的帕子拿开,否则的话你是一定会得病的。到那时能不能救得了,可就看天意了。” 童子连忙将白色布巾往脸上盖紧了。 苗良拉着板车,他虽然有一把的力气,但也跑不过马,不时便会落在马车的后面。 每每此时,诸葛真便会停下马车来等一等他。 苗良担心自己稍微耽误一刻,就来不及救这些弟兄,一路上拉着板车就不敢停下,直到夜间诸葛真要休息,他才有喘息的时机。 放下拉着和板车绑在一起的草绳,拖着板车的肩膀上已经被磨出了血痕。 坐在车上的人里,有低低的啜泣声发出。 “你哭什么?”苗良用水打湿了手帕,一边擦拭着血痕,一边朝着身后问。 身后,那带着哭腔的声音嘶哑,“哥,你别再这么逼着自己了,多歇一歇吧。” 苗枫也患了病。 他们自北方逃来的一行人里,现如今就只有苗良一个人,还没有感染上瘟疫。 苗良心中也是奇怪,为什么其他人都被传染了,只有他一个人没得病? 当着诸葛真的面,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诸葛真正坐在火堆边,架起的火堆上吊着一个罐子,里头装了点儿稀碎的粟米和从路边挖来的野菜,预备煮成粥喝。 听到苗良的询问,诸葛真若有所思地摩挲了下下颌,忽然问起一件不相干的事:“你在军队里,是负责养马的吗?” 苗良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是,我负责喂养崔副帅的战马。” 诸葛真说:“这病是自北边传来,但你们可曾听过北边胡人,有大规模感染者瘟疫的吗?” 苗良摇头,老实说道:“不曾听过。但瘟疫爆发之时,我们已渡过了江,兴许北边胡人也患了瘟疫,只是消息不曾传过来。” 诸葛真慢慢地起身,用手里的棍子拨弄了火堆两下,将火焰稍稍地拨小了几分。罐子里的碎米粥,已经逐渐煮开,散发出香味了。 “这病的源头,应当是跳蚤、老鼠之类,人被带了病的跳蚤叮咬,就会患病……只是,这些跳蚤生来讨厌马的气味,不会在马身上停留太久,自然与马相处时间久的人也沾染了马味,同样不容易感染。” 说到这儿,诸葛真又瞥了苗良一眼。 “不过你倒也算是运气好了,这病最初的确是只能依靠跳蚤、老鼠传播,只是现在,患病之人呼出的气息也同样可能带着病,会传染给其他人……你是命大,如今还能活蹦乱跳。” …… 歇了一夜之后,还是照常的上路。 苗良将沾了血迹的草绳背在肩上,一步步地拉着板车。 一群人便如此,朝着凤宁县的方向越靠越近。 直到三日之后,远远的终于瞧见了远处那隆起的城郭外墙。 相隔距离虽远,但诸葛真已然看见了,城郭外围。密密麻麻如蚁群一般攒动的人头。 他心中暗叹了口气——果然,自己的那位师弟,还是选择了将所有的病人都驱逐出城。 这些人无药无医,甚至连遮风挡雨的庇身之所都没有。 想必此时,城外已经是一片人间炼狱般的景象。 第120章 这是那位仙姑做的? 怀着几分悲悯与叹惋,诸葛真一鞭子轻轻甩在了马的屁股上,车轮辘辘地压过路面,朝着凤宁县城越靠越近。 唉…… 哀鸿遍野,人间炼狱,民不聊生,路有白骨…… 无数惨不忍睹的画面一一浮现在诸葛真的心头,他已做好了全部的心理准备,然而—— “呃?” 诸葛真勒紧了缰绳,叫停拉车的马,低头看着面前拦住了自己马车的女人,一双眼睛有些错愕地睁大了。 “敢问这位女郎有何事?” 诸葛真打量着对方,她衣着陈旧,真的膀大腰圆,手里还握着一把寒光湛湛的杀猪刀,叉腰拦路的架势颇有几分像山野间的悍匪。 凤宁县城的状况已危急到这种地步了吗? 县城门口的地方就有人拦路打劫? 还没等诸葛真说些什么,从他身边就探出一个扎着总角的小儿的脑袋,童子的声音清脆:“女壮士,你别拦我家先生,我家先生一贫如洗,穷得就一件衣裳,洗了就没得穿。” 诸葛真:“……” “什么衣裳!”屠户娘子将尖刀往自己腰间一插,粗声粗气的喊道,“是要你们登记信息!你们新来的吧,还没拿病历本吧?” “什么?” 病历本?那是什么? 一直自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诸葛真,头一次听到这种东西,原本就错愕微睁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屠户娘子招呼着:“先从马车上下来,来这边,领口罩,然后领病历本,登记信息。” 诸葛真迷迷糊糊地就下了车,跟了上去。 一张简陋木板搭成的桌子,几个箱子堆在旁边,上头盖了可以挡雨的油布。 屠户娘子将油布掀开一角,里头都是蓝白两色的医用口罩,她拿出两只,朝着诸葛真和小童子递过去。 “戴上这个口罩,仙姑说了,每个人都必须要戴,就连睡觉也不能摘下来,否则的话,她的法力就护不到大家,到时候会染上病的。” 法力之类的话,当然不是仙姑说的,是他们自己猜出来的。 诸葛真接过口罩,手指摩挲过面料,正有些惊奇这布料的触感前所未见,身边童子就大声叫嚷起来了:“先生,这东西,比你的帕子好用!” 诸葛真低头一看,童子已经将原本挡着脸的白布给取下了,戴上了这叫做“口罩”的东西。 口罩结构看上去十分简单,但却很好地包裹住了人的口鼻,比其他自己用的帕子,的确是方便多了。 只是这材质,实在是奇怪。 而且…… 诸葛真扫了一眼周围,每个人都带着口罩,油布遮盖下,想必也有着不少的存量。 这么多的口罩,需要多少布料才能制作成? “这些,都是仙姑给的吗?”诸葛真并没有忽视屠户娘子口中提到的仙姑。 他当然是不相信什么所谓的法力在起作用,他自己也发现了,和病人在同一处呼吸是很容易染病的,若是以布掺杂草药包裹住口鼻,则患病的风险大大降低。 想必,这位所谓的仙姑,用的也是同样的原理吧。 但是能拿出这么多的口罩,也实属不一般了。 屠户娘子点了点头,一脸理所当然:“是啊。” 她催促着诸葛真赶紧将口罩给戴上,又转过身去,叫来了一个识字的人,帮诸葛真和童子登记信息。 病历本上是要写下每个人的外貌信息的,以防止有谁混淆了病历本,产生不必要的麻烦。 诸葛真看着取来的簿子和笔,连忙道:“我识的字让我自己来写便好。” “你认识字?”屠户娘子眼中闪过一抹光彩,看向诸葛真的眼神带了几分热切。 举世屠户娘子的眼神太过热情,诸葛真被盯得不由后退了一步,握紧了手里的纸笔,谦虚道:“略微识得些。” 屠户娘子抬了抬下巴示意,催促道:“那你快写!” 诸葛真低下头,在纸上慢慢的写下自己的姓名,至于外貌那一栏,他毫不羞耻地写了——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容貌整丽,朗朗如日出升,濯濯如春月柳。 屠户娘子不认得字,只是见他每个字都写得极为工整,心中大喜,一把握住了诸葛真的手腕。 诸葛真被吓了一跳,“女郎这是何意?” 屠户娘子急切道:“你随我去见仙姑!” “现在?” “自然!” 仙姑都说了,如今识字的人不多不够用,正为这件事头疼呢。 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当然不能放过! 屠户娘子拉着诸葛真,就往李令皎的帐篷冲。 童子捧着纸笔,要追上前:“先生!先生!” 诸葛真让她拉着,跑得急促,鞋都差点跑掉了一只。 只是一路上经过周围,空气中飘着一股奇怪的气味,并不怎么好闻,但也并非尸体腐烂所发出的恶臭,尤其是周围的人,并没有他想象中惨不忍睹的残酷景象,反而一个个都精神头不错,眼神里也透着股对未来的希望。 这里的百姓似乎已经得到救治了? 这些……是那位仙姑做的? 还未等诸葛真多想,屠户娘子已带着他冲到了一顶帐篷前。 只见,刚刚还风风火火的屠户娘子忽然一下刹住了脚步,挺胸抬头,甚至还整理了一下衣服,整个人都透着股小心翼翼,一举一动里满是对帐篷中人的敬重。 “求见仙姑!仙姑,我带来了一个识字的!” 当然,一开口就又是熟悉的泼辣口气。 得知帐篷里的人就是那所谓的仙姑,诸葛真的眼神里带了几分谨慎与审视。 能在这凤宁县城外,收拢救治这许多的病人,这位仙姑必然不简单。 他不动声色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面上带了几分淡淡微笑,虽然衣衫简陋,但浑身气度丝毫不输世家子弟,静静等着帐篷里有所回应。 第121章 没什么呢,治病呢 里头响起脚步声,越来越近。 只见一只戴着手套的手,自门帘的缝隙中伸出,将门帘掀起。 里头慢慢地踱步出一个年轻女子。 初冬时节清透的日光落在她的身上,照出泼墨似的黑发,无一丝冗余的装饰,口罩遮住了她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淡眉目,眸光似冬季平滑如镜的湖面,清澈透亮。 这位便是仙姑吗? 诸葛真愣了下神。 并不是想象中的飘然绰约,她的身上甚至还裹着一件极其厚重的外衣,长长的一直拖到小腿,像厚厚的粽叶将她包裹起来,两只手拢在那厚厚外衣的袖子里,揣在身前。 “谁、是谁识字?” 李令皎被屠户娘子呼唤出帐篷,一出来便忍不住探头询问。 她的视线落在了诸葛真的身上,带了几分打量与试探,“你认识字?” 诸葛真很快便自最初的惊讶中回过神来,轻轻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一甩自己单薄的衣袖,温声说道:“不才识得几个字。” 屠户娘子一把就夺过他手上的病历本,朝着仙姑的眼前递去,嘴快道:“仙姑您看,这是他写的字!” 李令皎低头看向屠户娘子递来的病历本,白色纸张上,墨色的字迹尤为清晰,每一笔字都极为工整端丽,却又不失隐约的锋芒,实在是一副好字。 就是,这内容…… 看清楚上面,诸葛真夸他自己“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容貌整丽,朗朗如日出升,濯濯如春月柳”的话,李令皎眼神逐渐放空。 自恋是一种无药可医的病。 “文采不错。”她淡定评价。 诸葛真弯了弯眉眼,口罩下发出一声闷笑:“多谢仙姑称赞。” 从诸葛真的字迹和文笔中,李令皎便能觉察到此人并非一般的平头百姓,她不动声色问道:“不知这位郎君来此,是为了何事?亦或者,只是路过此地?” 诸葛真淡然道:“是收到友人来信,请我来此。” “哦?” “言说此地瘟疫严重,想请我来以解燃眉之急。” 瘟疫的确严重,只不过,此时的形势,已逐渐处于李令皎的控制之下。 不必再担心,县城外出现这些人中,出现大规模的死亡。 她垂下眼帘,行若无事地继续问:“哪位友人?” “此刻便在城中——”诸葛真弯起的眉眼如新月,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一派淡定自若,“正在县长的府邸中任职幕僚。” 旁边的屠户娘子顿时面色一变。 县长…… 他们这些人之所以会被关在城外,就是县长下的命令。 李令皎说:“那你来得晚了,县长已将所有患病的病人,连同其家属,驱赶至城外。” “看来是我运气不佳,已错失在县长面前效力的机会了……”诸葛真叹了口气,眉眼间带了几分失望之色,随后又抬头看向李令皎,“既然如此,不知可有机会为仙姑您效犬马之劳呢?” 李令皎也不犹豫,将手里的病历本重新还给诸葛真,就吩咐道:“正缺会写字的人,一会儿你去帮其他人登记。” 说完,她也不管诸葛真是什么反应,又重新走回了帐篷里。 “诶……”诸葛真还想追上去,再说些什么。 面前忽然闪过屠户娘子的身影,稳稳地挡住了他前行的道路。 屠户娘子伸手一把攥住了诸葛真的胳膊,拖着他就往一个地方走,“跟我过来,你的工位在这边呢。” 身材高壮、虎背熊腰的屠户娘子,拉着诸葛真的时候,简直就像是拎一只小鸡子一样,毫不费力。 诸葛真被屠户娘子拖到了一个帐篷里。 帐篷很大,里头足足可以容纳下三十多人,排开了一条长桌,桌上还摆满了一沓沓的纸和写字的毛笔。 “这就是你的工位了!”屠户娘子抬手用力地将诸葛真按在位置上,然后又将一打纸笔用力地拍在诸葛真的面前,“你在这儿老实写着!” 诸葛真的屁股下坐着李令皎提供的折叠椅,他有些不自在地晃荡了下两条腿,想要站起来。 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见一个人晃晃悠悠走到自己的面前,然后将一本写了字的簿子递过来。 “这是我的病历本……咳咳咳。”那人一边咳嗽着一边说道。 诸葛真微微蹙起了眉头,看向面前的病人。 很明显,他患了和苗良那一群人一样的瘟疫。 这些病人不老老实实的卧床休息,还到处乱跑做什么? 诸葛真对这病颇有些了解,深知患病之后,病人必须得到充分的休息才行。 “咳咳咳……你快帮我登记上呀。”诸葛真愣神的功夫里,病人不由地催促起来。 屠户娘子在旁开解:“别催别催,他是新来的,让他适应一会儿。” 诸葛真低下头,看向那所谓的病历本。 最上头的那一页和他的一样,登记了面前人的姓名,以及外貌特征。 往后翻了两页,诸葛真恍然——原来所谓的病历本,就是脉案呀。 不过这样的登记,的确颇为清楚,一目了然。 诸葛真的接受能力很强,翻了两页之后他便大致清楚了这东西要怎么写,开始为面前的病人记录病症。 他的字迹工整,写的又快,很快就做好了登记。 病人拿着他写好的病历本,转身朝着帐篷里的另一头走去。 那一边支起了木架,拉起帘子,隔出了一个单独的空间。 而诸葛真还在回忆着从病历本上看到的信息。 本子上的字迹十分潦草粗糙、歪歪斜斜,很明显就是没接受过多少教育的人写出来的,当中甚至还有不少的错别字。 不过他还是清晰地看到了,本子上对这种病症的称呼—— 鼠疫。 原来这个病症,唤做鼠疫。 倒是和他的发现不谋而合,莫非那位仙姑也知道,这病症起始于跳蚤老鼠? 正在诸葛真思索之间,忽然帘子里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 诸葛真听出这声音是刚刚进去拉人的,心下微微惊讶,诧异问道:“他是怎么了?” 屠户娘子还没有走,听到这声问话,没耐心地答了句:“没什么呢,治病呢。” 第122章 链霉素过敏 治病? 可是声音为何如此痛苦? 难道不应该是熬好草药分给大家喝吗? 在这里的见闻,都与诸葛真猜测中的有所不同。 他有些坐立难安,想要起身去帘子后面看看,只是身边就站着身材健壮的屠户娘子,恐怕他一起身就会立马被按回去。 等待了片刻之后,帐篷里头那帘子再次被拉开,刚刚进去的病人一手撑着腰,撅着屁股出来了。 “诶呦……”像是牵动了伤处,他发出了一声吃疼的抽气。 这更引起了诸葛真的好奇。 他们究竟是如何治病的?怎么感觉治完病之后屁股还疼呢? 正在此时,忽然帘子被一把掀开,一张担架抬着个病患冲进了帐篷里。 “快去通知仙姑!这一次的病人,病得太重!”抬着担架的人声音急促。 他似乎在所有人中地位非同一般。得了他的吩咐,立即就有人往帐篷外冲去,应当是去找仙姑去了。 紧跟着又是几具担架载着病患被抬进来。 “病历本呢?快来人登记病历本!”苗高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朝着周围扫了一眼,立刻就锁定了离自己最近的诸葛真,“你快过来,帮忙记录!” 就在这个时候,又是一个熟悉的人影,掀开帘子冲了进来。 “小高,他们还有没有得救?”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跟诸葛真一路行来的苗良。 苗高走到苗良的身边,眉头紧锁,出言安慰:“兄长,你放心,我已令人去请了仙姑!” 苗良抬起头来,端详了苗高片刻,忽然一把抓住了苗高的手:“好!” …… 李令皎原本正在帐篷里做着自己的事,忽然听到外头风风火火的传话。 苗高请她过去帮忙救人,人是今天来的,病得太重,他们怕自己处理不好,而且,为首的那个还是苗高的兄长。 苗高竟然还有兄长? 李令皎回忆一番,似乎的确曾听说过,苗公家有三个儿子,苗高是最小的那个,长子和次子都被征丁去从军了。 不久之前又曾听观云提起过,北边战败,莫非他们是战败流散的残兵,从北边不远千里地找回来了? 李令皎来不及多想,匆匆收拾了东西,就朝着地方赶去。 苗高平时为她效力甚多,算是一个颇为得力能干的手下,她自然也会好好待这些手下,不愿意让他们寒了心。 匆匆赶到地方,就见地上倒着七八个情况危急的病人。 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出现紫黑色的斑点,严重者甚至已经连成了一片,即便是部分未发黑的皮肤,也呈出不规则的溃烂,溃烂面往外渗着丝丝血迹与淡黄色的脓水。 这是腺鼠疫。 多日来,不断地从书籍中汲取着关于鼠疫的知识,如今看到症状,李令皎很快便在心里给出了针对性的治疗方案。 溃烂的部分必须要及时进行清创处理,以防止症状加重,否则极有可能到最后会引起败血症。 处理过后的伤口,可以局部滴注链霉素或敷磺胺嘧啶银乳膏,还可以对病人给药抗生素,防止伤口感染。 只是,这些事在脑子里想一想当然容易,实操起来就不那么好操作了…… 光是清创这一项,就挺让李令皎头皮发麻的。 虽然她已经不是第1次帮病人清创,但是这伤口一次比一次恶心,实在是让人受不了啊! 顶着所有人热切注视的目光,她轻轻咳嗽一声,说:“先给注射链霉素,你们几个,给他们把皮试做了。” 得了仙姑的吩咐,立刻就有七八个人,拿着皮试针上前,要给地上的病人做皮试。 这些人都是这几天里李令皎给自己培养出来的助手,教了他们如何给病患打针,每次注射多少链霉素,在有病历本在的情况下,一般不会发生打错针的事。 有了他们在,给病人们注射的效率也大大提高,她也比最开始来的时候轻松了不少。 忽然,其中一个人在做完了皮试等待了几分钟后,惊呼出声:“仙姑,他、他的胳膊,肿起来了!” 李令皎凑上前一看,只见刚刚注射过链霉素的地方,高高地隆起了一块鼓包,红彤彤的。 这还是他们这些人在做了多次皮试之后,第1次看到这种症状,一个个都有些好奇地探头去看。 李令皎一阵头疼。 链霉素过敏。 这么小概率的事,居然都让她给碰上了。 “这就是过敏。” 不过,难得有一个例子摆在自己的面前,李令皎还是叫了大家过来观摩。 “让你们给每个新病人做皮试,就是为了测试,他们是否对这种药剂过敏。” 他们不懂得过敏的意思,闻言纷纷露出好奇的神色,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们只知道仙姑救了这么多人,无脑地相信着,无论是多严重的病,仙姑都一定能治好的。 要是没有治好呢……那、那就只能怪那人命不好了。 反正总归不会是仙姑的错。 仙姑可是救了他们这么多人啊! 一旁的观云注意到了仙姑的脸色不对,大着胆子问道:“那过敏会怎样?” “过敏,就说明不能用这药。”李令皎沉声说道,“用了的话,轻则皮肤瘙痒、红肿、疼痛;重则胸闷、气急、呼吸困难、乃至窒息身死。” 观云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低头看向倒在地上的那人,睁大了眼睛道:“那他岂不是运气很不好?用不了仙姑您从天上带来的仙药。” 听到观云的话,一旁站着的苗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膝行着上前两步。 哀求道:“求仙姑救救我这弟兄吧!他们都是跟着我一路从北边逃回来的!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能活着回家了!” 李令皎抿了抿唇。 链霉素是治疗鼠疫的特效药,可这人偏偏对链霉素过敏,如果换成其他的药物,不知能否还有这样好的治疗效果。 而且,他们如今只测试出来链霉素的给药量,如果换成其他药物,例如头孢,一次给药多少合适呢? 第123章 先生,我用心担心您 观云在旁忍不住出声:“你求仙姑也没有用呀。这也只能怪他的命不好,仙姑自天上取来的仙药是有用的,谁知道他竟然不能用……” 苗良委顿在地面如死灰。 李令皎垂下眼帘,略微有些不忍,示意一旁的苗高将他扶起:“你先不要着急,这种药他虽然是不能用,但我会想想别的办法……” 说着,她先让大家给那几个不过敏的病人注射了链霉素。 然后便是溃烂伤口处的清创。 李令皎打开随身带来的工具箱,从里头取出手术刀,仔细消毒之后,便开始了切去腐肉的工作。 画面有些过分血腥残忍,在场众人好些都忍不住别过脸去,更有几个已经被恶心到冲出帐篷呕吐起来 偏偏仙姑没有叫他们离开,甚至还说,让他们也在旁边看着学,后面病人的清创工作要交给他们来做。 诸葛真站定在帐篷的角落里。 此时此刻,他不大愿意上前露面,也不想引起其他人的关注。 只是静静的凝视着李令皎的动作。 他一眼就能看出,李令皎手里的那把薄如蝉翼的小刀十分锋利,甚至不逊色于有名的锻造大师锻出的刀刃。 只是可惜刀子太薄,如果用在战场上的话,很容易折断。 这样好的刀居然只用来割去病人身上腐肉,难道这位仙姑是一位醉心医术的医师? 诸葛真心中暗自揣测着李令皎的身份,并未那么轻易就相信她真的是什么仙姑。 但,若真的是一位医师的话,这医术…… 诸葛真看着李令皎握着刀的手,她削去腐肉的动作并不如何干净利落,甚至不时的那只手还有些颤抖。 称不上极为生疏,但也绝对算不得熟练,不像是已经习惯了做这种事的样子。 倒是有几分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终于给其中一人清理完伤口,又敷上了药物包扎,李令皎缓缓呼出一口气来。 她看向旁边观云等人,大有松了一口气的架势,“剩下的就交由你们来处理了。” 观云一脸地不情愿,却还是老老实实接过了李令皎分发下来的手术刀,视线在地上倒着的几个人里扫过,最后选择了排在最后的那个。 尽管已经形销骨立,但是她还是一眼看出,对方在一群人里,算是略有几分姿色的。 如果非要挑一个人动刀子的话,她宁愿选个长得好看点的,至少,如果看多了伤口觉得恶心了,还能再看一看脸缓解一下。 这几个人动起手来,自然是比李令皎还要不熟练,一个个抖着手,切得小心翼翼。 等到给所有人清理完溃烂的创口,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 外头的天都黑了下来,帐篷里更是点上了蜡烛,散发着暖光。 “今晚就让他们留在这帐篷里休息吧。”李令皎扫了一眼众人中唯一一个链霉素过敏的倒霉蛋,蹙了下眉头道,“我回去想想办法,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药可以救他。” 说完,她转身出了帐篷。 苗高从帐篷外捧了几碗煮好的挂面进来,挂面里还加了些菜和盐,清汤表面飘着一层油花。 他将面朝着苗良递过去,“兄长你先吃点。” 苗良双手接过,一见碗里那细白如雪的面丝,嗅到从汤碗里散发出的淡淡麦香,就是一愣。 “这是?”他没有看错吧,这可是精细白面。 苗高笑了笑,将筷子也一并递过去,说:“仙姑说,这吃食叫做面条,是用精细的白面做的,你尝尝看,汤还是热的,吃进肚子里暖洋洋的身上也舒服些。” 苗良连忙摇头,一脸惶恐之色,“不必不必,我不必吃这么好的东西……” 他又忍不住扫了一眼旁边躺着的弟兄们,垂下的眉眼多了几分黯然与心痛,试探着道:“能不能,将这碗面给他们吃了?” 他们病得如此重,又刚被挖了身上腐烂的坏肉,正是需要吃点儿好的,补充营养的时候。 苗良看得出来,自己的这位幼弟如今在那位仙姑的面前颇受器重,已经不是当初年纪小时会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讨糖吃的小孩子了,长成了可以顶起一小片天的大人。 他以为这份挂面,是苗高跟在仙姑面前做事,才能有的待遇。 毕竟就算是在他们的军营里,也只有军官才能吃得上精细白面,他们这些普通将士,吃的量少多半是干巴巴的粗粮炊饼,里头还夹了不少没有磨开的麦麸和碎石子。 想要将这碗面分享给其他人吃,自然要问过见苗高的意见。 不曾想苗高居然“哈”地一声笑了出来,安慰道:“兄长不必担心,他们也有的吃的。” “嗯?” 苗高说:“这些粮食是仙姑发下来的,这儿的人,人人都能吃到,全都是精细的白面和稻米。” 苗良睁大了眼睛,愕然说道:“仙姑给咱们每个人都吃细白面和稻米?外头的人,每个都能吃到?” “当然。”苗高再三保证。 见苗良还不相信,拉着他出了帐篷,去外边逛了一圈,果然每个人都捧着一碗清汤寡水的挂面在吃。 在营地的中央,还生着几个烧得旺旺的火堆,上面架着仙姑从牛家村带过来的铁桶,里头正煮着面。 营地里飘着一股面粉被煮熟后的麦子清香。 诸葛真原本想直接去找李令皎的,结果也被这面条的香味吸引,没忍住,搓着手去了铁桶边,给自己打了一份挂面。 他捧着挂面要到旁边去吃,忽然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先生。” 扎着两个总角的小童,捧着碗吃了一半的面噔噔噔地跑了过来,他下巴上还挂着面汤,将衣服前襟都打湿了一小片。 “先生,您到哪儿去了?我一直没找着您,都担心坏了。”小童抱怨。 诸葛真看了一眼他嘴角的油光,“担心坏了,你还吃得下去?” 小童狡辩:“先生,我担心您用的是心,又不是用嘴。” 行,很有道理,诸葛真无从反驳。 小童又朝着诸葛真手里觑了一眼,探着脑袋道:“先生,您也盛了面呀,那咱们一起吃,这叫面条的东西可好吃了……” 第124章 仆愿为仙姑效力 一碗面条,诸葛真三两下吸溜了个干净,连热腾腾的面汤也一并喝了,一滴都没剩下。 将碗里的吃食吃了个干干净净,他站起身来,一抹嘴角,一甩衣袖。 便道:“我要去见仙姑。” 小童埋头喝着碗里最后剩的那点面汤,闻言,含含糊糊地应了句:“先生,您那点本事,骗不到仙姑的。” 诸葛真低头一看,差点被这糟心玩意给气笑了,“你说说,我怎么就骗不到……咦?在你心里,你家先生我就是个坑蒙拐骗了?” “先生,您叫登仙,可是仙姑已经是神仙了,您和人家差着地上到天上的距离呢。” 诸葛真,字登仙。 他是真没想到,自家这熊孩子,居然会拿这个开他的玩笑。 “你那饴糖是不想吃了吧?”诸葛真眉眼弯起,笑眯眯看着他。 谁料,小童喝干了碗里的最后一口汤,抬起头来,竟露出一脸严肃之色,正经道:“先生,您就算是拿糖哄我,我也不能说假话呀。” 诸葛真讶异:“怎么说?” 小童:“仙姑是真的神仙,您看到咱们现在吃的喝的了么?我亲眼所见,她徒手变出来的,就那样——唰的一下!” 他甚至还站起身,比划了一下当时李令皎的动作。 诸葛真愣住了,怀疑地看着小童,“你说真的?不是看错了?仙姑就这么一挥手,地上就多出了几袋粮食,就是刚刚咱们吃的面条?” “对呀对呀,”小童用力点头,“就那么一挥手,地上就多出了吃的!您说神奇不神奇?能有这样凭空变出东西的本事,肯定是天上的神仙下来救苦救难的!” 诸葛真陷入沉思,这是什么个道理? 障眼法?还是变戏法的幻术? 可是刚刚那面条他也吃了,真真切切是精细白面做成的,抵不得赖,做不得假。 供养这几百个人,每天要吃掉多少精细白面啊! 倘若这位所谓的仙姑是个凡人,这成本也未免付出太多了吧? 小童又开始给自家先生泼冷水:“您要去见仙姑,也没什么,不过,就怕仙姑看不上您!” 诸葛真气的给了他一个脑瓜崩,“别说废话,我要去见仙姑,你要不要一起跟上?” “诶!那、那先生您带我一起!”小童一个机灵从地上爬了起来,追在自家先生屁股后面。 诸葛真走到熟悉的帐篷前。 她整了整身上的衣衫,隔着帘子朝着里面拱手一礼,扬声说道:“在下诸葛真,求见仙姑!” 等了片刻,里头却没有一点动静传出。 是仙姑没有听见吗? 他正要出声再次求见,忽然旁边传来个声音,“仙姑不在。” 观云站在旁边,挑着眉打量着诸葛真和他身边的童子,在看清楚诸葛真的那张脸后,语气终于温和了几分:“仙姑有事暂且离去,你们来寻仙姑是为了何事?” “是有要紧事相告。”诸葛真道。 观云说:“那可以将事情告诉我,稍后仙姑归来我便转告给她。” 诸葛真说:“此事必须与仙姑面谈。” 观云皱了皱眉。 诸葛真又问:“不知仙姑此刻身在何处?若是方便,可否指一个路?” “喏——”观云给指了个方向,“你们往那边去看看吧。” 诸葛真道了句谢,拉着童子往那方向走了。 李令皎此刻正在喂大象。 如今东宁乡那边和凤宁县城外,每天都可以给提供一千多点幸福值,虽然还没到财富自由的地步,但是总归是不拮据了。 她也舍得给买点儿好的吃吃,自然也不能亏待了一路辛苦跟着来的未成年白象,给他吃点儿好的。 前天是打折香蕉,昨天是处理西瓜,今天就给换成甜瓜。 从拼夕夕上买的,都是挑的产地价,最低可以到两块一斤。 此时,暮色笼罩了整片原野。 月上中天,清透的月光如水自天幕垂泄而下,草叶上承接着凝聚出露水。 她站在那儿,浑身上下仿佛披了一层闪烁着微光的银纱,身侧白象浑然如玉雕琢出般无暇,若非还伸出了鼻子去勾她手里捧出的甜瓜,或许真会被人当做雕塑。 诸葛真愣在不远处。 微风吹拂,霜冻过的枯黄草叶摇曳织出稀碎的窸窣声响。 李令皎将甜瓜喂进白象的嘴里,又裹了裹自己身上的军大衣。 还真别说,这天越来越冷了,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下起雪了。 李令皎不禁回忆起牛家村那块,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解决了过冬的问题? 她留下的布料做衣服应该够用吧? 砖窑如果每天不停地烧砖,应当可以盖出足够过冬的屋子吧? 忽然,从身侧不远处,传来了草木被踩过的声音。 有人正朝着这边靠近。 李令皎下意识地扭头看去,“谁?” 月光照亮面前人的眉目,她认出是今天见过的诸葛真,松了一口气,“是你呀,你来做什么?” 她说话时,身边的白象低下头,伸长了鼻子去够她脚边箱子里的甜瓜。 诸葛真的视线从李令皎的身上,转而望向了她身旁的象。 浑身银白,寻不得一丝瑕疵。 这是一头极其罕见的天然白象。 “此乃瑞兽。”诸葛真忽然开口。 李令皎“嗯”了一声,抬起手,摸了摸白象的脑袋,说:“哦,它是我养的。” 果然。 大灾之年降世,身有瑞兽辅佐…… 诸葛真再次看向她,这次的神态与之前截然不同了,更多了几分庄重。 “拜见仙姑,仆诸葛真,字登仙,为乡野一介农耕之身,读过些书,略习得医术,也懂些卜卦星象之术,稍有涉足风水命理……愿随仙姑左右,为仙姑效力!” 说吧,诸葛真双手并拢,长长地作了个揖,脑袋深深低了下去。 李令皎懵了:“哈?” 不是,哥们,你说话慢点,那么长一段,她根本还没反应过来你说了啥啊! 现在李令皎有种感觉,自己就像是那种大厂的HR,应试的诸葛真上来就巴拉巴拉一通介绍,迫切地希望她能给个offer。 第125章 糖水荔枝罐头 诸葛真跟着李令皎回了帐篷。 她在帐篷里转了一圈,然后随手拉过了一张折叠椅子,对着诸葛真说了句:“坐。” 诸葛真倒也听话,从善如流地坐下了。 听说这“椅子”也是仙姑带来的,倒是颇有些巧思,看着与胡床相似,坐下去的时候高度适中,后背又有的靠,坐久了也不觉得十分累人。 还有今日仙姑采取的治病方法,也颇为奇特,竟然是用针一般的用具,将药汁注入病人的身体里,这样会比喝药更有用吗? 诸葛真心头念头百转,越是想着,便越觉得面前的女子非寻常人。 只是今日那人,因所谓的“过敏”不能使用这药物,似乎成了此刻仙姑心头的一大困扰。 这便给了诸葛真机会。 “仙姑,仆来此地之前,便已在途中,见过不少患了这病的人,倒是有些拙劣之见。”诸葛真坐在折叠椅上,倏然开口。 “哦?”李令皎正往外面掏着压缩饼干和水果罐头,闻言愣了一下,她记得诸葛真说自己懂得医术,便问,“什么发现?” 诸葛真就先说了自己的一点见解。 比如他发现这病的来源是跳蚤老鼠之流,染病之后大概有多久的潜伏期,症状是什么样的,发病之后多久会死…… 李令皎听着听着,遮掩在口罩下的脸色,也逐渐地慎重起来。 还真别说,这人说的,基本上与她在书里看来的,一般无二。 书里写的,都是不知道多少人看了多少的临床数据,最后才总结出来的经验。 诸葛真一个人就能发现这么多……他真的只是略懂医术? “此瘟疫只在汉人之中蔓延,却不曾听闻北边胡人中,有大规模爆发的状况……我想,这是因为北边胡人多骑马畜牧,跳蚤畏惧马身上的气味,自然将疾病带过去的几率极小。”最后,诸葛真说道。 李令皎颇为讶异,“你竟然还发现了这个。” “侥幸而已。”诸葛真谦虚道。 李令皎看向他的目光,已不同于最初。 看来县长幕僚请诸葛真来,还真的没请错,他对于鼠疫如此了解,说不准还真能给出行之有效的防疫措施。 只可惜,县长太过心急,还没等人来,就将城中患病的人,全都给赶了出去。 李令皎是真的没想到,其实县长根本就没想过治疗病了的百姓,请人过来也不是为了防疫,纯粹就是自己怕死。 诸葛真谦虚了一下之后,又不由地称赞起李令皎来。 “愚这点浅薄见识,在仙姑面前不值一提。仙姑在城外收拢如此多的病患,还取来仙药为他们医治,更对防治疫病颇为妥帖,倒是显得我班门弄斧了。” 李令皎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 她出自现代社会,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接受了那么多年的教育,自然无法眼睁睁看着百姓陷入疾苦而置之不理。 只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自己知道的那点儿理论,在这个时代根本不够用的,就算不停地学习,也赶不上意外的发生。 比如这次,出现一个对链霉素过敏的,就开始让她阵脚大乱了。 诸葛真说话时,时刻注意着李令皎的神色,见她叹气,立刻趁机说道:“仆有一药方,兴许可以医治鼠疫,若是仙姑不嫌弃……” “诶?” 这对李令皎而言,无异于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当即眼睛一亮,问道:“什么药方,给我看看!” 诸葛真朝着扫了一眼桌面,脸上凝聚出些和煦笑意,朝她伸出了手,骨节分明莹白如玉。 “还请仙姑借纸笔一用。” 李令皎随手将一支马克笔和一叠草稿纸递了过去。 诸葛真握着马克笔的姿势,还是跟握毛笔一样,稍稍适应了一下无毛的笔尖,就开始笔走龙蛇地写了起来。 还真别说,这笔笔头虽然连毛都没有了,但是写起字来却十分流畅,甚至不需要沾墨水。 诸葛真写完一份药方,发现连晾都不需要,上头的墨迹就已经自然而然地干了。 他双手将药方递给李令皎:“仙姑请看。” 李令皎接过药方,又随手把自己刚掏出来的罐头,朝着诸葛真递过去,“你先吃点?” 今天看到了荔枝罐头打折,她就没忍住买了两个,准备犒劳一下自己。 既然诸葛真在,干脆就分他点儿。 诸葛真低头看去,只见一双白皙干净的手,将一只金属的小圆罐子朝着自己推来。 那双手尤为细嫩洁白,骨骼包裹在细腻的肌理之下,看不到一点儿皲裂冻疮的痕迹。 唯一有些异样的是右手的中指,第一个骨节的位置,长着一层略微有些厚的茧子。 做什么事,会在右手第一个骨节处,长出茧子呢? 诸葛真的大脑,几乎是在一瞬间,将所有可以想到的行当想了个遍。 读书人因为常年书写握笔,一般是在拇指指肚、食指第二节以及无名指指甲根部的位置起茧子。 常年习武、握着刀剑的人,通常会在拇指的指根、手掌的尾部以及虎口处长出茧子。 不知面前这位仙姑,此前究竟是常年做什么事,才会在那个中指骨节处,留下茧子呢? 李令皎看着发呆的诸葛真,不由得提醒了一句,“你不吃吗?” “吃?”诸葛真回过神来,看向她递过来的铁罐子。 铁罐子封的严严实实,里头不知道装着什么,拿起来摇了摇,隐约似乎听到了水声。 这东西要怎么吃? 李令皎反应过来,他怕是都没见过罐头呢。 伸手从诸葛真的面前将罐头拿回去了,拎着上头那个的圆圆的铁环,用力一拉,只听得“刺啦——”一声,盖子就给拉开了。 露出底下清透的糖水,和浸泡在糖水里的荔枝,一颗颗雪白圆润,剔去了果核,显得晶莹剔透,白胖胖的如同一颗颗汤圆子。 她将罐头再次朝他递过去,“吃么?” 诸葛真望着那浮在糖水里的荔枝,顷刻之间,浓烈的甜香已经溢满了鼻腔。 他无比清晰地听见自己咽了口唾沫。 “你不是收到了友人的信,准备去投靠县长的么?” 第126章 您天命所归,他第一个来投靠 之前脑子里还想着什么,诸葛真此刻已经全都顾不上了,他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罐子里的荔枝。 无比清晰简洁的一个字:“吃。” 李令皎掏出一个塑料勺子递给他,“先生,请。” 从诸葛真写出的字,和他刚刚同她说的话,就看得出,这个人不是等闲之辈,颇有些才干在。 李令皎对于人才,一向比较以礼相待的。 要是一罐糖水荔枝罐头就能收买对方,那简直不要太划算! 诸葛真吃着糖水荔枝罐头。 李令皎拿着他开出来的药方仔细看,里头开出的药有连翘、黄连、板蓝根之类。 她不懂得中医开药,但是这几天翻多了《赤脚医生手册》,对一些草药的药性也有了些了解。 连翘可以清热解毒,消肿散结,疏散风热;黄连有清热燥湿,泻火解毒的药效;板蓝根更是有抗菌、抗病毒、抗内毒素、解热、抗炎等多种药理作用。 看上去,似乎的确都是对症的药。 总之,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如果此刻换别的西药治疗,也是要从头试错,不如就先用诸葛真的这张药方。 诸葛真懂得医术,总归不会比她这个半路出家的文科生差了。 仔仔细细地将那张药方对着收好,李令皎抬起头来,看向诸葛真。 正要出声道谢,就看到对方面前的罐头,已经被吃空了大半,只剩下几颗荔枝还泡在糖水里。 他本人更是两颊鼓鼓地正在咀嚼。 像是一只仓鼠。 “卧槽,你吃的恁快?” 李令皎人都懵了,她自己还一口没动呢。 “唔?”诸葛真抬起头来,眼神还有点儿发蒙,嘴里塞满了荔枝,说不出话来,只眉眼里透出几分疑惑。 “算了算了,”李令皎摆了摆手,反正就剩下那么点儿了,“干脆都给你好了,你带回去慢慢吃吧。” 诸葛真应了一声,下意识就要端起罐头起身,又忽然想起来什么,重新坐了回去。 他艰难地咽下了嘴里的那口吃的,终于问出声:“不知这次疫情退去之后,仙姑准备如何安置这些病人?” 人数如此多,带回牛家村是不太现实的。 李令皎答道:“自然是让他们回城里呀。” 诸葛真又问:“那仙姑可有想过之后的事呢?” 李令皎疑惑问道:“什么?” 诸葛真语气平静,面色亦十分冷静:“遏制疫情,还救治了这许多的病人,这样的功绩足以刻碑流芳百年,仙姑以为,这功绩最后会落在谁的头上?” 李令皎不需思考便知道了答案:“县长。” “是。”诸葛真道,“可,县长若是想要独占这份功绩,必然会对仙姑有所不利。” 的确如此,瘟疫结束之后,如果县长想要将这件事记录在自己的政绩中,以获得升迁的机会,就必须要隐瞒他曾经将大量病人与无辜百姓赶到城外的事实。 而在治疗这次瘟疫中,起到了关键作用的李令皎等人,就是县长首个要打压的对象。 如果她真的是仙姑,也就算了。 问题是李令皎很清楚啊,她就是个皮脆血薄的普通人,体测跑个八百米都有点费劲那种。 睫毛颤动了一下,她不动声色地开口:“我记得,邀请先生来此地的那位友人,此刻正是在县长府邸中,任职幕僚吧?” 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似乎一切尽在掌握,气定神闲、云淡风轻。 这番问话,潜在含义便是,既然诸葛真是被友人请来辅佐县长的,又为什么要对她说出,对县长不利的事? 诸葛真闻言不禁莞尔,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隐约带了点儿戏谑之色,“我那位友人,想来最是识时务的,想必要不了几日,仙姑就能见到他了……” 他话音还没有落下,外头,忽然传来声响! 紧跟着,一阵急促脚步声靠近,苗高的声音在帐篷外响起: “仙姑,抓到个鬼鬼祟祟的人!” “别、别抓着我……我不是奸细!也不是刺客!” 被苗高等人反剪了双手拖上来时,那人还在挣扎着喋喋不休。 然后就被苗高抬脚踢了个大马趴:“闭嘴!仙姑面前不得喧哗!” 李令皎坐在桌前,看着这个被带上来的人,微微皱起了眉头。 来人穿着一身灰色的鹤氅,头上原本包着一块同色的头巾,在挣扎中,已经滑脱下来大半,露出底下略显得稀疏的头发。 不知道是不是苗高等人下手太重了,他的一张脸足有半边都肿了起来,嘴角还渗出点儿血痕。 苗高上前一步,大声道:“仙姑,我们巡逻的时候,就看到这个人,从凤宁县的城墙上,悬了一根绳子吊下来!这人鬼鬼祟祟的,看着就不像是好人!” “都说了,我不是鬼鬼祟祟!我是来投诚的!”被压着的人,挣扎着大喊出声。 喊到一半,他又“呸”地吐出一口血水,里头还有颗折断的牙。 李令皎战术后仰,看了看牙齿,又看了看苗高,“你们动手打的?” 苗高一脸被冤枉了的表情,“仙姑,我们可没动手,这是他绳子没绑紧,自己摔下来的!” “嘶!”李令皎想想那城门的高度,就觉得肉疼。 再看向那人,眼神更多了几分审视,问道:“你冒着这样的风险,是来投诚的?” “是,仙姑,鄙人名唤朱有序,原是县长身边的幕僚……”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慢慢地抬起头来,视线却不由得落在了坐在李令皎对面的那个人身上。 愕然出声:“师兄?!” 诸葛真正捧着荔枝罐头,犹豫要不要把底下剩的那点儿糖水也给舔干净,忽然听到这声互换,茫茫然抬起头来。 “啊?”一脸懵逼。 朱有序的挣扎着拜托了束缚,将从自己脑袋上垂下来的头巾往一边拨去,露出肿胀的脸来。 他几乎是声泪俱下:“师兄,是我啊!” 诸葛真呆愣了半晌,忽然抬头看向李令皎,指着地上的朱有序喊道:“仙姑,您看,我就说他最识时务,看出您天命所归,一定第一个来投靠!” 第127章 好一个兄友弟恭 李令皎:“……” 苗高一众人:“……” 静默半晌,诸葛真轻轻咳嗽一声,又恢复了最开始那副风度翩翩的样子。 “回禀仙姑,此人的确与我为旧相识。” 诸葛真手里仍然握着那个荔枝罐头没放下,里头的荔枝已经叫他一个人炫完了,就只剩下最后的一点糖水在。 李令皎的视线落在朱有序的身上,“你来投诚,投的什么诚?” 朱有序立刻摆出一脸正义的模样,大义凛然开口:“县长此人倒行逆施,任职多年未曾与百姓谋得一点福祉,反鱼肉乡里、横征暴敛,以至民怨沸腾,实在不堪为观礼。” 李令皎安静听着,烛火映照之下,她眉目恬静,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朱有序有些拿不准她的心意,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 “而今天降灾祸,城中瘟疫蔓延,县长不思己身,反将患病百姓与一干无辜人等全都驱逐出城,致其流离失所,实乃豚犬耳!” “幸而苍天垂怜,仙姑降世,还请仙姑仗义讨贼,莫要在使得更多百姓受此苦楚……仆愿为仙姑马前卒,里应外合,开城门以迎仙姑之师入城!” 朱有序字字句句无比恳切,说到动情之处,甚至还能挤出两滴泪来。 最后双手合拢在额头上重重贴伏于地,掷地有声道:“请仙姑垂怜此间百姓,讨伐逆贼,以安民心!” 李令皎人都麻了。 她愣了好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朱有序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要我带着这些人打进城里?” 不但打进城里,而且还要抓了县长处置。 不是吧,不是吧? 这跟造反有什么区别? “仙姑放心,”朱有序道,“今夜仆便会回城中,待到明早,必为仙姑打开城门,届时不费一兵一卒,便可迎仙姑入城。” 李令皎:“……”我可真谢谢你啊! 就连具体的操作流程都帮她想好了。 旁边苗高等人念得书不多,都还没听懂朱有序的意思,只是听到开城门放他们进城这事,不禁都有些心动。 苗高说:“仙姑,如今外头越来越冷了,我看这天要不了几日就会落下雪来,咱们带来的帐篷容不下这许多人住,若是可以进城的话,大家也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这话他即便不说,李令皎也知道。 因为她自己也在发愁,城门一日不开,他们一日不得进城,她要如何安置这么多的人? 现如今,一个立竿见影的法子就摆在眼前,只要她造反……啊呸,那叫拨乱反正。 李令皎微笑着看向朱有序,慢悠悠开口问道:“你既是县长幕僚,又如何能叫我信你呢?” 朱有序反应极快,当即伸手一指诸葛真。 他大声道:“仙姑,我师兄再次,如若我敢欺瞒仙姑,仙姑可杀了此人祭旗!” “……” 人群一时寂静。 好一个兄友弟恭。 李令皎含笑看向诸葛真,不疾不徐地施施然问道:“诸葛先生以为如何?” “这竖子油嘴滑舌、牙尖口俐,心思阴沉歹毒,城府颇深!以我愚见,此人不堪与谋,还是拖出去斩了吧。”诸葛真将袖子一甩。 朱有序眼泪都快飙出来了,“仙姑不要啊!师兄,你救救我啊!我可是你的师弟啊!” “噗嗤!”李令皎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朝着苗高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放开朱有序,退到一旁。 朱有序已哭得声泪俱下,一被松开钳制,就飞快地朝着诸葛真爬过去,膝行上前,一把抱住了他的小腿。 “师兄,你求求仙姑,饶了我这条命吧……我可是冒死从城里出来,给仙姑递消息的,真的不是什么奸细!” 诸葛真挣扎了两下,没挣脱。 他手无缚鸡之力,自然没有常年跟在县长身边吃饱喝足的朱有序健壮,不过……也不是真心挣脱。 诸葛真皱着眉头,有些为难地看向了李令皎:“仙姑,您看……” 李令皎一手撑着下巴,“什么?” 诸葛真问:“此人该如何处置?” 李令皎倏然莞尔,垂眸看向朱有序的眼神里,带了几分戏谑,“出城的时候,没戴上口罩吧?” 朱有序一愣,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 诸葛真面色一变,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这次也不装了,猛地抬腿将人给踹了出去。 朱有序“咚”的一声,一屁股砸在了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师兄,你要同门相残啊!” 李令皎掏出一只口罩扔了过去,“先把口罩戴上,当然,你要是真的想患病,我也不拦着你。” 朱有序捡起口罩,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便清楚了该如何戴上,老老实实地把两边的带子套在了耳朵上,将口鼻都遮住了。 这时李令皎才慢吞吞开口:“口说无凭,你空口白牙一张嘴,就要我信你,焉知不是诱敌之策?” 要真的是打开城门迎他进去倒也罢了。 怕就怕是在附近已埋伏下了刀斧手,等她一进城,便可瓮中捉鳖。 “我、我有投名状!”朱有序蓦然开口,拔高了声调。 “哦?” 只见朱有序慢慢的解开了外衣,从里头贴身的衣物里翻出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东西,那形状四四方方,外头用布包了一层又一层。 朱有序双手将东西奉上,“此乃凤宁县县长的官印!” 说着,他解开外头包着的布,露出里头的东西的确是一枚印章,翻过来一看,底下正写着“凤宁县印”四个端正的隶书大字。 他居然连县长的官印都给偷来了?! 李令皎心中微微一惊。 朱有序哭得涕泗横流,“仙姑明鉴,仆弃暗投明之心,日月可昭!凤宁县长鱼肉乡里、为非作歹,我虽为幕僚,但也是受其挟制,只为讨得一口饭吃,并不敢劝谏……” 朱有序说的这些,李令皎并不如何相信。 他连官印都能拿到,可见是县长颇为信任的心腹,若是县长不清白,想必他也清白不到哪里去。 只不过…… 李令皎朝着旁边的苗高使了个眼色,淡淡开口:“方才折辱先生了,地上凉,还请先生入座吧。” 第128章 天下即将大乱。 入座…… 朱有序这才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他鼻青脸肿,衣服上还有个灰扑扑的脚印子,看上去有多狼狈,视线小心翼翼地扫过帐篷,想要寻一个可以坐下的位置。 奈何,苗高根本就没有接收到李令皎刚刚的眼神,站在原地动也未曾动弹一下,更别提为他搬来椅子。 李令皎有些无奈,正要开口再说一句,让苗高搬个椅子过来,就见帘子掀开,观云从外头走了进来。 “仙姑。”观云脚步缓缓,行动款款地上前。 李令皎记得是让她今夜帮忙盯着病人的,“什么事?” 观云道:“今日来的几个病人中,已有两人退烧了。” 李令皎还未说些什么,诸葛真已然面露惊讶之色,“这药起效居然这么快?” 这才过去了半日呀。 再去看仙姑的脸色,她戴着口罩,只有一双眉眼露在外面,但眼神淡然,似乎丝毫不觉得意外。 莫非真的是从天上带来的仙药?倒是比他提供的药方更为见效。 即是仙药,凡人中会有些体质不适宜用的,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观云扫了一眼帐篷内,便自然而然地搬过来一张折叠椅,撑开了,朝着朱有序嫣然一笑,“先生请入座。” 她在世家里呆的久了,某些方面倒是极为精通,甚至不需要李令皎说些什么,就能在第一时间做出正确的反应。 观云容色极盛,即便是在世家从小精心培养的一众美姬中,也尤为出色,更别提是在这种穷乡僻壤里。 她一笑,就笑得朱有序有些发晕,脚步轻飘地便在折叠椅上坐下了。 观云又看向李令皎,说:“仙姑,其余人还发着热,已经用酒精擦拭过许多遍了,留下的酒精怕是不够用了。” “这些你拿去用。” 李令皎抬起手,之见她衣袖一拂,地上便赫然多出了几大瓶医用酒精。 朱有序和诸葛真被吓了一跳。 他们都是第一次看见仙姑人前显圣,刚刚地上还空无一物,怎么突然就多出了这些东西,而且那块空地分明都没有去碰触过! 朱有序瞪大了一双眼睛,左看右看也没看得出来,仙姑是如何动的手? 诸葛真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帐篷内的其他人。 苗高等人脸色淡定,似乎已见怪不怪。 观云更是十分自然地叫了站在旁边的两个人,指着地上的酒精道:“别愣着呀,帮忙把这些搬过去。” 让观云自己搬的话,她也不是搬不动,只不过有人使唤的时候,她更习惯使唤别人。 只是她长得漂亮,又被仙姑留在身边教习医术,顺手帮个忙的事,也没有人会拒绝。 李令皎最开始见这事的时候,是想着要教训观云几句的,别总让别人帮忙。 但转念一想,她自己也没做到和大家一起干力气活,下田种地也没有她,干脆也就不说了。 若是观云能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来,这点儿偷懒耍滑的小毛病也不算什么,若是走不出来,等到日后年老色衰了也还是要吃苦。 只看观云是否能想到这一层了。 目送观云出了帐篷。 李令皎觑了一眼朱有序和诸葛真两人。 朱有序似乎被刚刚一幕惊得不轻,还是一脸呆呆地回不过神的样子。 诸葛真垂下眼睑,盯着面前的桌面,不知在思考着些什么。 李令皎掀起眼帘,极为清澈明亮的一双眼,定定注视着朱有序,声音温和:“适才怠慢先生了,如今既已坐下,不如详谈?” 朱有序额头上渗出细密的一层薄汗。 他下意识地朝着身旁的诸葛真看去,期望着诸葛真能在此刻说些什么,以解他的燃眉之急。 诸葛真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终于开口,声音略微有些低沉:“仙姑何必逗弄他?以您的手段,区区凤宁县不过是唾手可得罢了。” 李令皎愣了一下,“是么?” 她都不知道,她这么厉害。 诸葛真将这句话,当做了不置可否的试探。 他深吸一口气,此前还带着些云淡风轻笑意的脸上,面色终于严肃起来。 “不过,仙姑既然会出现在这里,想必,您所谋求的,不只是区区一个凤宁县吧?”诸葛真眉眼间渗透出一抹冷意,凝视着李令皎的目光尤为逼人。 这一向温和的脸上,还是首次露出如此迫人的神情。 一旁的苗高第一时间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下意识地便要上前一步,一只手更是已经朝着背在身后的工兵铲摸去。 一声轻笑打破了有些凝滞的气氛。 端坐在帐篷内的女人,似乎是饶有兴趣地问出了声:“那依照先生所见,我所求是什么呢?” “如此大灾之年,仙姑必然是为平定乱世而来。”诸葛真沉吟道,“先是大旱,后有瘟疫,民不聊生,北面与胡人的战局又陷入不利,就连帝王也不得不迁都南逃……如此危难之时,存亡之秋,天下必当大乱,仙姑又怎能忍见百姓受此疾苦?” 还真别说,这个高帽戴的…… 李令皎都不知道自己穿越过来是要平定中原的。 说真的,她最开始就只想拿个走种田路线的剧本。 有拼夕夕这个金手指,如果换成是唐宋那种盛世,说不准早就日子过得红火了。 诸葛真继续道: “仙姑知道,如今瘟疫横行,汉人多半死伤惨重,北边胡人却甚少受这瘟疫侵害,若是让他们抓住时机,一举攻陷过来,不知多少百姓要惨死于铁骑之下。” “更何况,如今皇帝南逃,社稷不稳,天下局势必然动荡,朝廷横征暴敛,以至万民深陷水火,想必要不了多久便会有灾民起义……” 诸葛真一条一条地同她分期起天下局势。 总而言之就一句话,要不了多久,这天下就会大乱,到时候整个国家内忧外患,内有起义军、世家、朝廷三方势力博弈,外有胡人虎视眈眈,百姓们过得那叫一个苦啊。 就问李令皎心不心疼?要不要插手? 第129章 你去把县长给我做掉 说真的,李令皎也很想反问一句,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只是一个倒霉地,躺在宿舍床上睡觉,就穿越到历史上并不存在的朝代的,普通女大学生罢了。 别说她只是为了自身安全假扮的仙姑,就算她是真的仙姑,也没有那个规定要她一定要普度众生的呀。 但,她真的能做到吗? 君子闻其声,不忍见其死。 倘若她穿越来这里,没有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即将被宰杀了吃的菜人,而是什么王公千金、世家贵女,她见不到这许多的民生疾苦,见不到赤地千里的凄凉,见不到饿殍遍野的惨状…… 她或许也可以,理所当然地享受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再借用点儿金手指的便利,心安理得地当个米虫。 可是,她见到了。 她知道这许多的百姓过得如何凄苦。 世家大族明明可以有药救治底层人,却吝啬这些许花费。 当地县长明明可以妥善安置病患,却粗暴地将他们驱逐出城。 对他们而言,人命,是不值钱的。 就在这时,一直瑟瑟在旁不敢出声的朱有序,蓦然开口:“仙姑,城中仓库囤积了,足够整个县城的人吃上六七年的粮食。” “什么?”苗高愕然,睁大了眼睛,“城里还有这么多粮食?” 未曾料到他会突然出声,李令皎下意识地看过去,“怎么?” 苗高神情有些古怪,嘴巴张张合合数下,似乎在思考着该如何说,半晌才终于组织好语言:“仙姑,牛沛的父亲——牛亭长,之前去县城里讨过粮食。” 李令皎还未曾听人说过这件事,闻言露出有些探究的神色:“哦?” 第一句话说出口后,苗高后面的话便也显得流畅自然了许多。 他说道:“此前牛亭长来寻过我的父亲,说大旱这么久,田里庄稼颗粒无收,乡里人实在活不下去,便联合了几个乡的乡老,和其余几个亭长,想去县城里求助,请县长大人开仓放粮……” “然后呢?”出口的声音虽是询问,但李令皎大致已猜到了结局。 县城里又怎么会发下粮食来呢? 若是县长开仓放粮,想必也不会有那许多人饿死。 苗高道:“我父亲拒绝了,只是说,此去是做无用之功……” 说到这里,苗高的眼睛睁得愈发大了,眼球上逐渐爬满了血丝,垂在身侧的时候也用力地紧握起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于是牛亭长与其他几个人一起去了,但是、但是县长说,城里也没有粮食……还责怪牛亭长不该来要粮食,身为亭长却做出刁民行径,还带了这许多人聚众闹事,罪加一等!” 李令皎呼吸一窒。 只听得苗高继续道:“听说是判了杖刑……牛亭长最后是让人用板车给拖回去的,整个下半身都是血……没几天,人就去了。” 可是当时,县长不是说城里没有粮食吗? 县长不是说,他们年年拖欠租税,总也交不齐,县城的粮仓早就全空了吗? 为什么现在,会有一个自称县长幕僚的人说,县城的粮仓里是足够吃六七年的粮食呢? 李令皎深吸一口气。 城里有粮、有房子、有药材,可以很好地安置这些病人。 县长尸位素餐,没了他,对这些百姓的反而会更好。 她似乎已经没有理由,不去拿下这座小县城了。 如今是古代,交通并不便利发达,更没有及时的传讯手段。 凤宁县又地处偏僻,就算是县长真的出了什么事,只要没有人传递出去消息,说不准几年都不会有人发现凤宁县变了天。 不过……以防万一,还是低调点儿行事比较好。 李令皎很直接,她看着朱有序,只给了一句话:“你去把县长给我做掉。” “啊……我?” 朱有序人都懵了。 他没听错吧。 朱有序为难叹气:“仙姑,我一介书生,干不来这刺客的活呀……” 李令皎沉吟:“现在大学生毕业,也没有几个人,能找得到对口专业工作的。” 朱有序听不懂仙姑的话,不过从语气里已听出仙姑心意已决,他一咬牙,干脆将头上头巾拨开,露出鼻青脸肿的一张脸。 “仙姑,您看,我就算爬个城墙也能摔成这样……”朱有序苦着一张脸道。 李令皎想了想,问:“下毒你会么?” 朱有序:“?” 李令皎从拼夕夕上买了一板头孢,抠出一粒,递给朱有序。 “你开个酒席,把这药给县长吃了,多劝他饮点酒。” 朱有序盯着那药片,迟迟不敢接过:“仙姑……” 李令皎道:“你跟他说这是仙丹就行。” 她连路都给朱有序铺好了,朱有序要是识相的话,最好还是赶紧走上去走一走。 最后,朱有序还是接下了李令皎给的药。 李令皎也并不确定,朱有序是否会按照自己说的做,视线扫过一旁的诸葛真,沉吟道:“营地内帐篷紧张,诸葛先生今晚便在我这里帐篷里歇下吧?” 好歹也能算半个人质。 朱有序又被苗高等人给送回去了。 只是在他离开前,诸葛真向李令皎请求,能否有个单独与朱有序谈话的机会。 李令皎摆了摆手,也不在意,就让他们两个单独说话了。 “师兄,你何时来的?怎么都已经在仙姑手下当差了?”朱有序看着全须全尾站在自己面前的诸葛真,不禁心生好奇。 诸葛真道:“若非收到了你的信,我也不会来,只是……将这许多百姓赶出城去,再紧闭城门,是你给出的主意吧?” 他对自己的这位师弟一向十分了解,否则的话也不至于千里奔波而来,不就是猜到了朱有序的行事作风,他这许多无辜之人受到牵连被折腾死吗? 朱有序也不正面回答,只是说:“这是县长下的命令。” “这些年你给他出了这么多主意,若是没有你的撺掇,怕也不会下这样的命令吧?”诸葛真并未轻易让他蒙混过关,视线朝着仙姑帐篷的方向瞥了一眼,又问,“怎么在县长身边待了这么久,如今想要换个主家了?” 第130章 头孢配酒,说走就走 朱有序此人,本事并不算得如何强,只是用计歹毒下作,心性也不甘居于人下。 虽然两人同出一师门,但是诸葛真也很难用什么词去夸奖这位师弟。 朱有序会选择在县长身边做幕僚,不过是看中此人尤为容易控制罢了。倘若换作世家高门,幕僚门客之流不过是另一种佃户部曲罢了,他可低不下这个头。 如今朱有序居然可以主动向李令皎低头,不得不令诸葛真讶异。 朱有序闻言,不由得露出苦笑,语气也颇为无奈:“师兄,我能说么,我这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了。如今转投入仙姑门下,也实在是无奈之举呀。” “将这些百姓赶出城去的时候,不曾想过,会有仙姑来此?”诸葛真淡淡问道。 朱有序点了点头,道:“你可知这位仙姑的来历?” 诸葛真道:“听闻是从牛家村来的。” 那是个什么小地方?即便诸葛真博览群书,也不可能清楚那么个犄角旮旯究竟发生了什么。 朱有序道:“牛家村有仙姑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是还未入秋的时候,县长令人去东宁乡收租税……” 他便将当时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之前那几个收税的回来之后,县长也没管过他们了,身上烧伤病得太过厉害,还是朱有序掏了点儿银钱帮忙医治——当然,这么做也是为了从他们嘴里掏出点儿消息。 那人得到了救治,自然对这位看似和蔼的县长幕僚感激不尽,知道些什么,也全都一一吐露了。 而今被朱有序毫不遗漏地转达给诸葛真。 诸葛真听了一耳朵的“仙家法术”,微微挑眉,“莫非你真的信了?” “我连师父下油锅都见过,又岂会轻易相信这种江湖把戏?” 早年在师门中,师父还教过他们点儿装神弄鬼糊弄人的把戏,说是日后做幕僚要是养不活自己,还能靠着变戏法、装神仙、练仙丹混得一口饭吃。 另提一嘴,他们师父早年就是被主家当做炼丹道士给供起来的,专门为主家炼制长生不老药,后来把主家给吃死了才跑的路。 下油锅的把戏,就是师父教他们的戏法之一。 利用了醋比油重的原理,底下是醋,上头是油,火在锅底下将醋烧热了沸腾,看上去就像是油锅煮沸了,实际上温度没那么高,人躺在里头从外边看就像是在煮沸的油锅里洗澡一般。 “那蚂蚁写字的把戏,想必是将蜜糖之类的东西涂抹在了地上,还有什么无火自燃……估摸着也是类似的把戏。”朱有序苦笑道,“我当时的确是如此想的。” 最开始的时候,就算是听说了,有什么仙术神迹,他也没当过真。 旋即,朱有序面色一变,声音都拔高了几个度:“但是,她拿的出粮食啊!” 县长囤积粮食,不得不说,是有朱有序的煽风点火在里头的。 他很清楚,在这样的世道里,粮食有多么重要。 要不了多久,满天下都会挤满各路受灾的流民,只有粮食才能养活这些人,谁给他们一口饭吃,他们就听谁的…… “师兄,你说,这位仙姑就算是什么都不做,只是不断地给灾民们提供粮食,会发生什么?” 这种事甚至不需要动脑筋多想,便能猜出结果。 黔首百姓们何等思想简单,谁能给上一口饭吃,自然就会跟着谁。 有了吃不完的粮食,民心所向,兵强马壮……不过只是时间的问题。 朱有序叹息道:“师父常说我计策毒辣,以我之见,不及仙姑歹毒之万一。” 居然给灾民们提供吃的!这真的是太歹毒了! 本来他还想再多试探试探,看看如何行动好。 结果没想到仙姑居然能主动朝这儿过来,而他前脚刚把城里的百姓都给赶出去,简直就像是给仙姑送菜上门。 不得以,只能仓促偷了官印出来,希望此时投诚还来得及。 诸葛真沉默片刻,只给了朱有序两个字:“保重。” 为了博得仙姑的信任,朱有旭是真的能对县长下得去手的。 朱有序转身,凭着自己来时爬的那条绳索,挪动着身体,艰难地再次爬回了城墙内。 …… 两日后。 紧闭多日的城门终于打开。 这些在外边呆久了的病人们,还有些迟钝地回不过神来,呆呆地望着那扇突然打开的城门,不知所措。 一行人走出城门,为首的正是走在最前头的朱有序,他脸上的青紫此时还未彻底淡去,人却显得尤为意气风发。 “仆奉县长之令,特来迎仙姑入城!仙姑救人无数,当载入县志,立庙供奉!” 朱有序的声音在众人的耳边,清晰响起。 李令皎已经出了帐篷,站在帐篷前,远远看着,并未开口说话。 一旁的苗高皱起了眉头,下意识便要开口:“不是让他……”去做了县长吗? 后面几个字尚未出口,就被诸葛真打断了。 “仙姑,看来城中一切已然平定,您可要入城?”诸葛真拱手说道。 县长死了,这消息定然是不能传出去让人知道的。 反正县长在不在,城里都那个逼样,没他在的话,也有别人可以管事,甚至百姓能过的比县长在的时候更好。 朱有序此时说着奉县长之令,不过是伪造的罢了,真县长此刻估计早就被头孢配酒送走了。 李令皎扫了一眼身边的众人,下达了指令:“进城吧。” 经过之前这么多天的秩序维护,城门虽已彻底打开,但百姓们仍未蜂拥而入,而是在苗高等人的维持秩序中,规矩地排队入城。 诸葛真和李令皎走在了最后。 朱有序凑上前来,笑容透着几分谄媚:“仙姑,您的宅邸已准备好,请您跟我来。” 李令皎看了他一眼。 此人当日看上去,似乎对于杀县长这件事极为为难,但实际上,下起手来却并不慢…… 如今仍能对她笑脸相迎,心理素质可见一斑。 第131章 说好的粮食不见了 李令皎定定看着他良久。 被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长久注视着,朱有序脸上谄媚的笑意逐渐有些端不住了,嘴角弧度越发地僵硬,浑身上下都不由得绷紧了。 他的额头上慢慢地渗出一层细薄的汗珠来。 “仙姑,”一旁的诸葛真倏然开口,打破了有些紧绷的气氛,“可要去粮仓看看?不是说,县城里还有足够吃上几年的存粮么?” 他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语气也颇为轻松,顷刻之间变得令人心头一松。 李令皎垂下眼睑,对朱有序吩咐:“前头带路,先去粮仓看看。” 这些被驱赶出城的百姓们,住在外头的这么多天日子,每日一百多块钱的花费,日积月累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若是城里有粮食的话,便可以省去这笔开销。 “诶……是。”朱有序连忙应了一声,在前头带路。 城里一共有5个粮仓,分开修建在5个不同的地方。 这是为了防止走水,就算起了大火,烧掉了一处粮仓,其他地方也还有的用。 朱有序先带她去了府衙后面的粮仓。 朱有序连官印都能偷得,弄来粮仓的钥匙自然也是易如反掌、 到了地方,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了长长的一串钥匙,挨个地在粮仓锁匙上试了试,试到第三个的时候,钥匙插进去一拧,门锁啪嗒一声打开。 “仙姑,请。”朱有序朝着旁边让了让身子,好让李令皎进去。 走进粮仓一看,众人不禁愣住。 “粮食呢?就这么多?”苗高最先按捺不住,出声问道。 粮仓里的确是有粮食的,几个袋子堆在角落里,边上散着点儿洒出的谷粒。 但是这点,绝对不是朱有序说的能吃上几年的分量。 莫非朱有序骗了他们。 朱有序也被眼前空荡的景象给惊了一下,他瞳孔一缩,三两步走上前,将整个粮仓都逛了一圈,却发现真的只有这几个袋子的米粮。 “不可能啊……”朱有序低声喃喃,难以置信,“他分明说,城里前些年收上来的租税,都囤积在粮仓里,还足够吃上个好几年的。” 朱有序忽然浑身一个激灵,对李令皎道:“仙姑,还有别的粮仓,兴许是放在那里了,我带您过去。” 说着,他便急忙出门,又带着李令皎去别的粮仓查看。 然而, 城东、城西、城南、城北,四个粮仓都逛了个遍,最后找到的粮食,也就只有十几袋陈年稻谷而已。 每个粮仓都空荡荡的,只有灰尘在阳光里飞舞。 朱有序的腰越弯越底,最后整个人几乎要折过来似的,人也汗流浃背。 虽然粮仓里的确有粮食,但是这和他说的数目对不上啊,说好的足够吃六七年的粮食,怎么就只剩下这几个袋子了? 站在最后一个空荡的仓库里,李令皎垂眸看向脚边。 脏兮兮的地板上残留着擦不去的印子,胡乱地堆叠着几个麻布口袋,一些干瘪发黑的稻谷从里面散落出来,根本是不能吃的。 沉默的气氛在几人之见蔓延。 良久,粮仓里没有一个人出声。 终于—— “哈,这就是你说的,足够吃上几年的粮食?” 一声轻笑打破了寂静,李令皎的声音听上去尤为平静。 然而,在场的每个人都感觉到了山雨欲来的愤怒。 朱有序已经不敢去看仙姑的脸色了。 “仙、仙姑……我、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连说话的声音都结巴了。 李令皎深吸一口气,视线扫过整个粮仓,最终还是恢复了冷静,吩咐其他人:“粮仓里所有剩的粮食,都收集到一起。” 虽然不多,但是好歹还能吃上几天。 朱有序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又讨好地开口:“仙姑,这里头兴许是有什么误会,不如先去宅邸里休息,稍后再行调查?” “什么宅邸?” 朱有序答:“县长的设在府衙后的宅邸,仆已收拾妥当,只等着仙姑下榻。另则——” 他眼底倏然闪过一模微妙光彩,声音低了几个度,讨好意味却更浓了一些,“仆还有一份大礼,要献给仙姑。” …… 县长在这凤宁县的县城已任职了多年,也算是根基深厚。 府衙后的宅邸尤为宽大。 虽然受制于时代因素,不见得如何华丽花俏,但厅堂、书房、车房、马厩、厨房、库房等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个带池塘的小院子。 这院子里,更有一栋二层的小楼。 自打穿越过来,李令皎就没见过楼,全都是平房。 百姓们能有个不漏风漏雨的平房住,已经是尤为难得的了。 李令皎下意识地朝着那栋小楼多看了会儿。 朱有序注意到了她的眼神,便连忙解释:“仙姑,那是县长用来摆宴招待贵客的地方。” 县长在当地,是可以骑在百姓头上做土皇帝的。 可外头,多的是官职比他高的人,若是上峰来了,他便会在这里宴请。除此之外,还有如郑彧那样的出身世家的小郎君,他也得罪不起,同样是在这里招待。 一边解释着,朱有序就一边领着他们,往那栋小楼去了。 跟在后面的几个巡逻队的,一个个全都好奇地睁大了眼睛,更有人直接用胳膊肘捅苗高:“苗高,你看,这房子怎么还能建两层啊?上头那么重,不会塌了么?” 他们乡下的房子,都是只有一层的,房顶上铺着茅草遮风挡雨,起风天要防止茅草被风吹去,下雪天也要及时清理落下的雪,不然茅草容易给雪压塌。 苗高一把攥住了对方捅过来的胳膊,压低了声音:“别大呼小叫,咱们跟着仙姑来的,别一副没见识的模样。” 说话之间,李令皎已经走到了小楼前。 许是县长也十分爱惜这处建筑,小楼不用的时候,是封闭起来的,不许其他人随意进出。 合起的门扉上落了锁。 朱有序再次掏出了怀里的钥匙,打开了门上的锁,一把将已经闭合许久的门给推开。 也就在他推开门的一瞬间,“嗖”的一下,有什么飞快地窜了出来! 第132章 满仓稻谷养硕鼠 “!” 站的最前面的李令皎,给吓了一跳,差点儿就要跳起来后退一步尖叫出声了。 幸好身后的苗高眼疾手快,夺步上千,一把就抽出了背在身后的工兵铲,一铲子给披了下去。 顷刻间,一团血花在李令皎的脚边绽开。 那东西被锋利的铲头,干净利落地斩为了两节。 “原来是只老鼠……”诸葛真上前,凑近了看了一眼,微微皱起眉头。 李令皎缓缓呼出一口气,僵硬的身体慢慢地放松下来。 低头一看,一直灰色的大耗子已经从肚子处,被断成了两节,肠子血刺呼啦地流淌出来,挂在地上显得有点恶心。 老鼠还没彻底死透,还在一边唧唧的叫着,一边蠕动着身躯爬行。 苗高收回了手里的工兵铲,铲头上沾着血迹,他准备找片野草将上头的血给擦了。 “仙姑,我将这东西给您丢远一点。”巡逻队里的一个人激灵地上前,知道仙姑最讨厌跳蚤老鼠这种东西,自告奋勇地就要去将老鼠丢掉。 没有谁将这只老鼠放在眼里,毕竟,蛇虫鼠蚁这种东西,对于他们而言非常常见。 “慢着。”诸葛真却倏然开口,拦住了那人的动作。 他低着脑袋,盯着地上那只半死不活的老鼠,看得尤为认真。 李令皎也不禁被他的举动勾起了几个好奇,问道:“诸葛先生在看什么?” 良久,诸葛真慢慢抬起头来,“这只老鼠……好肥啊。” 李令皎:“……” 好吧,地上的这只老鼠的确很肥。 几乎有她的脚那么长了,身宽体胖,尤为壮硕。 但是你看了它那么久,就是为了说这个? 许是看出李令皎的无语,诸葛真轻轻咳嗽一声,仰起下巴,脸上也随之露出了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 “回禀仙姑,仆好像知道,这许多的粮食,是藏在哪儿了?”诸葛真悠悠然说道。 李令皎不由得诧异,“哦?” 诸葛真也不多言,双手往前一推,就将小楼的门彻底推开,而后也不等其他人,便自顾自地踱步入了小楼之中。 只见他在整栋小楼里慢悠悠地逛了一圈,不时地看看这儿看看那儿,偶尔还会伸手桌面上轻轻摸一下灰尘。 其他人也看不出他在做什么,就好奇地盯着。 李令皎却从他的举动里,回忆起了多年看电视剧小说的经验…… “这里……有密室么?”她问。 诸葛真查看周围的动作顿住,回过头看向她,露出了有些意外的神情,旋即又轻笑出声:“仙姑果然神机妙算,不出仙姑所料。” 他抬起脚,轻轻地在脚下的那块地砖上跺了跺,便说:“劳烦将这块地砖给掀开。” 苗高等人上前,对着那地砖看了一会儿,很快就三下五除二地将地砖给掀了起来。 底下居然真的露出了一个空洞。 “要下去看看么?仙姑。”苗高试图朝着里面看,然而地洞又深又黑,实在是看不清楚。 李令皎有些可惜自己的手电没电了,不然就可以用手电照一照下面是什么光景了,看来还是要早日将发电设施给安排上。 她沉吟道:“先点一只蜡烛看看。” 这种地窖长久不通风,里头氧气含量可能不足,若点燃的蜡烛进去之后熄灭,就表明地窖缺氧,不适宜让人进入。 一只蜡烛点燃,用绳子牢牢地绑住了,慢慢地往地窖下面悬去。 除了一开始蜡烛下降的过程中,火苗有些颤抖,等了半晌,烛焰依旧稳稳燃烧,并不见熄灭的迹象。 李令皎松了一口气,“你们谁先下去?” “仙姑,让我先吧。” 苗高一项胆大,当即出声,选择第一个下去。 空洞底下有个爬梯,高度正好到洞口,他顺着爬梯往下面爬。 爬了半晌,终于触底了,捡起蜡烛开始借着烛光打量周遭。 底下密密麻麻堆着一个个麻布口袋,磊在一起,因为看不到地窖有多么大,无从猜测这些麻布口袋有多少个。 苗刚走上前,随手便扯开了其中一个口袋。 “哗——” 一大把黄澄澄的谷粒,顿时从袋子破损的缺口里流淌出来。 苗高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惊呼出声:“稻!仙姑,是稻!” 这些袋子里,装的难道都是稻谷吗? 那这些究竟该有多少?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从上面下来了。 李令皎扫了一眼地窖内,又让人拆了几个布袋子查看,果然都是稻谷。 “这稻谷有些陈,看着像是屯了几年的。”有人说。 朱有序见到这么多稻谷,整个人也仿佛活过来了,终于从之前粮仓没粮的痛苦里走了出来,感觉这可真是救了他的老命了。 他三两步上前,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欣喜:“仙姑,您看!我就说,我就说县长屯了足够吃几年的粮食!这都是从前百姓们交上来的税米呀!” 就连朱有序都没想到,县长居然没有将税米放在公仓里,而是私自藏在了自己的家中。 这地窖应当是当初,修建整个院子的时候,和花园池塘一起挖出来的。 大家又拆了些袋子。 因为是往年缴纳的税米,所以都是陈谷,没有新鲜的。 更加靠里面的那些,有些甚至已经朽坏了,解开了袋子一看,只有空瘪瘪的谷皮。 “这还有一窝老鼠!” 缩在谷堆中的老鼠被惊吓到,唧唧叫着开始乱窜,十来只同时四处流窜乱跑。 苗高眼疾手快上前,打死了好几只,但还是放跑了些。 李令皎看着那几只老鼠,每只都又大又肥,丝毫不逊色于之前在外边打死的那只。 赶跑了老鼠,上千去看被啃咬过的谷子,有人惋惜出声:“怎么让老鼠溺尿在这上面了?” 被老鼠尿过的稻谷,散发着一股恶臭骚味,颜色也变得发黑,明显是生霉坏掉了。 李令皎安静地幻视了一圈整个地窖。 这么多的粮食,宁愿放到朽坏,宁愿被老鼠吃,也不肯在大旱三年里拿出来救济百姓。 这就是如今的地方官员么? 第133章 一袋粮食引发的风波 “将这些粮食全都搬出去吧,登记一下到底有多少,明日开始就用这些粮煮粥,分给城里的病人们。”李令皎吩咐道。 这底下的老鼠被养得肥硕,粮食继续储存在下面,还不知道要被糟蹋掉多少。 既然这些粮食本就是税米,那就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好了。 苗高等人都答应下来,随后,就开始将这底下的粮食往外面搬运。 他们找来了绳子,从上面垂下来,将没有散漏的米袋绑在绳子上,就往上面吊。 底下的米太多,一直搬运到下午,也没能彻底搬运完。 眼看着已经到了吃哺食的时间了,观云从外面走了进来,问起站在一旁看着人搬运粮食的李令皎:“仙姑,今日吃什么?” 进城的百姓们在回到了家里简单安置之后,就纷纷结伴寻过来,知道仙姑进了县长的宅邸,他们现在聚集在宅邸外头,等着仙姑给分发今日的食物。 观云瞧见了,不得不进来问一句。 李令皎指了指从底下搬运上来的粮食,对观云道:“搬三个袋子的,煮成粥分发下去。” 观云看了看那几个袋子,应了一声,叫了人跟自己将袋子搬出去。 走出大门,就见到两边的街道上,已经被拥挤而来的百姓们,给塞得水泄不通。 观云微不可觉地皱了下眉,之前在城外没东西吃,所有的食物都是仙姑提供的,现在进了城,他们家里难道就没有一点存粮?就不能自己做了吃吗? 只是,毕竟仙姑已经给了粮食,说了要煮着给这些人吃,观云心里便是有不满,也没有说些什么。 她熟练地指挥着大家,将仙姑带来的铁桶给架起来,开始如往常一般炊米煮饭。 很快,几桶热腾腾的粥就给煮开了,大家依次排队上前打饭。 观云心不在焉地在旁边候着,准备等大家都打完饭之后,就让人将铁桶给洗刷了。 今天刚进城,很多事还没处理好,不少病人也都还没注射链霉素,估计今天会忙到很晚…… 正在她沉思之间,忽然旁边传来一声剧烈响动。 只听“啪”的一声,观云抬眸看去的时候,就见一只碗翻倒在地,倒扣着,碗里的粥已经撒了一地。 “你就给我们吃这个?!” 一个身材高壮的彪形大汉,一把夺过了盛粥的人手里的木勺,重重地往下一摔。 木勺摔进粥桶里,热粥飞溅开,盛粥的人一时躲避不及,手背上顿时被溅上一块,顷刻间便烫的通红。 他连忙将手上的热粥给擦去,疼的直抽气,“你们做什么!” “我们做什么?”那身材高壮的大汉冷笑一声,满脸怒色,指着盛粥的人就骂,“你们怎么回事?怎么今天就给我们吃这个?仙姑发下来的粮食是不是被你们给昧下了?!” 盛粥的人闻言不由得皱起眉头,“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胡说八道?”大汉指着满是热粥的木桶,声音越发愤怒,“你看看今日给我们吃的都是些什么?!” 盛粥的人低头一看。 铁桶里头煮的,都是今日观云让人搬来的的粮食,有观云在旁边看着,也没有谁敢偷偷昧下一下,里头的分量很足,甚至筷子插进去都能立起来。 他不由得费解:“有什么不对么?” “你看看这粥,这里头都是什么东西?一股子霉味!”大汉高声叫喊道,“里头还有碎石子和沙子!一定是你们将仙姑发下来的粮食给昧了,换成了这种东西给咱们吃!” 令盛粥的人没有想到的是,在大汉喊出声之后,其他捧着碗的百姓们,也都纷纷跟着附和起来。 “就是就是!这里头还有麦麸呢,吃着都剌嗓子!” “是啊,我这碗里的谷皮都没有去干净,你们看看,这些都是谷皮!” “我的也一股子霉味,像是放了好几年的陈谷了,刚还吃到了一粒沙子,差点把牙硌掉。” 大家越说越是上头,一时之间群情激愤起来。 “一定就是他们,他们将仙姑发下来的好粮食给昧了,故意拿这些东西来糊弄我们!” 眼看着大家情绪越来越激动,纷纷指责起是他们昧了粮食,观云心里面也逐渐升起了火气。 几个负责盛粥的人,还在着急忙慌地解释:“不是的,不是的,这就是仙姑今日发下的粮食!” 观云冷哼一声,她在仙姑面前乖巧的跟小猫似的,但可不会惯着这些人,当即用力地踢了一脚装着粥的铁桶。 提高声音斥道:“吵什么吵!就是这些粥,你们爱吃不吃!” 铁桶被踢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将周遭吵闹不休的百姓都给吓了一跳。 气氛为之一静,众人睁大了眼睛看着观云。 他们敢对着这些盛粥的人吵闹。 但是观云是跟着仙姑一起来的,服侍在仙姑的身边,他们并不敢对着她做些什么。 大汉转头看向她,声音也下意识地放柔和了几分:“观云娘子,您看这粥,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他指了指桶里的粥。 观云低头看去。 和前几日吃的精细白面白米不同,这次里头煮出来的并不是毫无杂质的白色,灰白色的粥里夹着不少的黄色麦麸和谷皮,还可以看见里头零星有些没挑干净的小沙子。 这些都是从乡下收上来的税米,其实品质放在过去田地里种出的稻谷中并不算差,收税的人也不可能收一堆陈皮烂谷子上去,都是挑选每户家里比较好的稻米收。 只不过和仙姑变出来的白米白面相比,就显得有些过分粗糙了。 放在过去,他们吃的也不过就是这样的粮食,甚至可能还不如这个。 观云蹙着眉头,“这有什么问题吗?” 仙姑让她搬出来的粮食,本来就是这样的。 大汉愣了一下,愕然睁大了眼睛,急声道:“观云娘子您看,您看今日的米,里头连麦麸都没筛干净,这些谷皮,还有这些沙子……” 观云冷淡打断他的话:“这就是仙姑今日给的粮食。” 第134章 烧死他 “不好了,不好了!” 李令皎正在小楼这儿,看大家将米粮往外头搬。 她为了让大家搬得更方便点儿,花了十几块钱买了个小滑轮装置,固定着用绳子穿过。 和这个装置之后,果然搬起东西来什么也不少,大家搬运的速度也比之前更快了一倍。 正在此时,忽然就听见外头一个声音传来。 李令皎有些奇怪地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小童着急忙慌地朝着这边跑来。 小童梳着垂髫,只有六七岁大,卖力的甩着两条短腿,他跑得太急,连鞋子都跑掉了也不曾停下,口中大喊着:“不好了不好了!仙姑,外边闹起来了!” 那孩子终于跑到了近前,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还在念叨:“仙、仙姑,你快去看看吧!外头闹起来了,观云娘子也压不住!” 诸葛真皱起眉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清楚。” 这小童不是别人,正是诸葛真带来的孩子。 他跟在自家先生身边的时候就机灵得很,刚刚发现外头闹起来,第一反应就是赶紧跑过来给仙姑报信。 听到自家先生的询问,童子喘了口气,终于开始叙述起事情的经过:“观云娘子让人煮了粥给大家分下去,谁料居然有人说,煮粥的人昧下了仙姑发的粮食,故意以次充好,给他们吃坏掉的米粮。” 李令皎扫了一眼旁边散落的一袋米粮,便立即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个回事。 之前给这些百姓们吃的,都是从拼夕夕上买来的大米细面,可比这些税米品质更好。 没想到养了他们半个月,居然将他们的胃口给养刁了。 诸葛真显然也想到了这点,看向李令皎,提醒道:“这些税米虽然放的时间久了,但大部分并没有坏,他们平日里吃的米粮,也不过就是如此。” 李令皎脸色沉了下去,“倒是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诸葛真叹息一声,问道:“仙姑可要过去看看?” “去,为什么不去?”李令皎冷笑一声,朝着还在搬运粮食的苗高等人道,“你们先停一停,跟我出去。” 看,她当然要去看。 她心善愿意救人,但又不是专门来做冤大头的。 难道还要将他们当少爷小姐一样供起来么? 走出宅邸大门,映入眼帘的就是已经打翻在地的粥桶。 里头热腾腾的粥全都流淌了出来,铺在地上,又被人用脚踩过,黏糊糊的像是滩烂泥。 外头的人依然吵闹不休。 “凭什么就给咱们吃这些东西?” “是啊,是啊,之前吃的不是白米白面吗?” “我要见仙姑,仙姑不会给咱们吃这些的!一定是你们做了什么手脚!” 喧闹声一波盖过一波。 几个负责盛粥的人,已经被推倒在了地上。 他们没敢对观云动手动脚,但也从三面将观云包抄了起来,逼迫得观云只能往宅子里缩。 就在这时。 “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尤为清晰响亮的女声,在众人的耳边炸响。 众人寻声看去,就见仙姑从大门里缓缓走了出来,眉目间一片清冷。 “仙姑!”带头闹事的那个大汉最先告状,“您看,他们今天就给咱们吃这个!” 李令皎扫了一眼地上被糟蹋的粮食,声音冰冷:“是我让观云煮了分给你们吃的。” 众人愕然,喃喃出声:“为什么?之前、之前不都是……”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李令皎本来还想着继续供这些人吃饭,现如今看来,真是升米恩斗米仇,她道,“你们家中应当也有余粮吧?既然已经进了城,我并没有必要再管这些事了。从明日起,你们便自行解决食宿的问题吧。” 听了这话,大家不由得惊慌起来: “仙、仙姑,您别不管我们!” “是呀是呀,仙姑,都入冬了,我家中、家中也没什么余粮了……” “仙姑,我们知道错了,我、我阿娘的病还没好,不管她,她会死的!” 这时,忽然一颗小石子,从人群里飞出,重重砸在了刚刚为首闹事的那个大汉身上。 “是他!都是他害的咱们!” 百姓的怒火似乎又找到了一个新的宣泄口,紧跟着又是几颗石头砸在他的身上。 “都是他,是他非要说他们昧下了仙姑给的口粮!” “就是他的错!是他一直在说今天的粥不对劲,我、我本来没想闹事的……” 大汉连着被石子砸了好几下,也出离愤怒了起来,一转身指着人群骂道:“你们!你们刚刚也没少说这粥的不是!如今仙姑恼怒,就全都怪在我的身上了?!” “啪!” 一颗石头不偏不倚,砸中了他的额角,顷刻之间便头破血流。 扔出石头的人,丝毫没有因为他流血而有所歉疚,连眼神也没躲闪一下。 “本来就是你的错!”他指责道,“要不是你带头闹事,怎么会惹恼仙姑?” 其他人也都纷纷附和:“是啊是啊,仙姑,都是他,是他带头闹事……咱们只是一时昏了头,听了他的鬼话。咱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说着,又都一个个跪了下去,对着李令皎开始磕头,“求仙姑饶恕!” 大汉看着这些将自己推出来的百姓们,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血红血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头上青筋直跳。 他颤抖地抬起一只手,挨个地指过去:“你、你们……” “仙姑!”突然有人高呼一声,“这人冒犯仙姑,应当被处刑!” 李令皎眯起了眼睛,盯着面前的一众人。 她的面色越发平静,黑色瞳孔尤为幽深,声音也无波无澜:“是么?那你们说,该被属于什么样的刑罚呢?” 百姓们面面相觑。 忽然,一个跪在地上的人,匍匐爬上前两步,埋头大声道:“仙姑,此人惹恼了您,应当被烈火焚身而死!” “是!烧死他!烧死他!”其他人也跟着符合叫嚷。 李令皎一双眼睛定定看着众人。 在喊出“烧死他”三个字时,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一抹残忍的兴奋之色。 似乎只要烧死了这个人,一切的问题就都可以解决,仙姑的愤怒也可以平息。 第135章 劳动改造 为首的叫嚷着要烧死人的青年蓦然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李令皎。 那张脸上,丝毫没有对自己说出如此残忍提议的惭愧或不忍,甚至还带着几分讨赏似的期待。 “仙姑,我们真的知道错了……我们会好好处置这个胆敢冒犯您的人的!求仙姑饶恕我们吧!”他又砰砰地在地上磕了两个头。 李令皎深吸一口气。 她再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了,这个时代的野蛮愚昧,深刻地认知到,这个时代与自己来的时代,相隔了至少千年的文明。 她自然不可能真的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在自己面前被烧死,可是倘若对这件事轻拿轻放,日后又该如何管束住这些人呢? 若是无法震慑住他们,将来势必会有一日被他们反过来钳制。 就像今天这样,在吃了一段时间她提供的精细米面之后,他们的胃口也会被养刁,不肯再吃带着谷皮细砂的粟米。 正在此时,身旁的诸葛真倏然叹息一声,走了出来。 “仙姑。”诸葛真绕到李令皎面前,深深作了一揖,声音低沉却无比清晰响亮,“此地百姓冒犯仙姑,罪无可恕,便是降下天罚也不为过。但……还请仙姑看在他们病痛缠身,家中还有妻儿老小的份上,宽恕他们这次吧。“ 所有人都在指责刚刚为首闹事的大汉,想要将他推出去赎罪,然而此刻,诸葛真却用这番求情告诉他们—— 错的并不只是那个大汉,他们也都有错,是他们所有被煽动了闹事的人,一起得罪了仙姑。 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 在诸葛真的这番话出口之后,跪在地上的众人,脸上都陆陆续续地浮现了惭愧的神色。 好几个人都赧然地低下了头。 诸葛真仍然维持着那个作揖的动作,久久不曾起身。 观云在旁看了半天,心里的怒火逐渐平息,也忽然明白过来什么,绕到李令皎的面前,屈膝跪了下去。 她蹙着眉尖,一副可怜之态,替众人求饶:“仙姑,此地除却他们,还有稚童与老人……稚子年幼,什么也不懂,何其无辜?还请仙姑垂怜,不要不管这场瘟疫……” 大家一听仙姑会因为生他们的气而离开,更是紧张惶急。 之前那个带头闹事的大汉,此时也冷静了下来,脸上露出些悔恨之色。 只是看着周围刚刚还吵闹着要烧死自己的百姓们,他心里还是气愤不已,咬着嘴唇,怎么也说不出求仙姑饶恕的话。 在观云频繁的使眼色下,苗高他们一行人终于反应过来,也加入了求饶的队伍中。 “仙姑,此地百姓受瘟疫之害严重,还请仙姑暂时饶恕他们这次……若是要罚,能否等他们病愈?” 在众人不断的求饶之下,李令皎终于“勉为其难”地开口:“都站起来,此事暂时先记一下,等瘟疫结束之后,有过当罚有功当赏。” 众人一听,仙姑还愿意留在此地,继续为他们治疗瘟疫,一个个都如释重负。 男女老少声音乱糟糟地混杂在一起,“多谢仙姑,多谢仙姑!” “如今竟然已经进了城,明日起便不会再为你们分发米粮。”李令皎接着补充。 她本来,是想把从县长家里抄出的这些粮食,分发给城里的百姓们的。 只是如今看着他们这副样子,再继续发粮食下去,恐怕会养成不劳而获的习性,然后就指望着她给吃的了。 百姓们听说以后仙姑不再给东西吃,表情都僵硬了一下,眉眼间掠过一抹委屈之色。 只不过他们刚刚才被宽恕,也不敢多说些什么。 李令皎又扫了一眼刚刚的大汉,直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面对仙姑的询问,大汉不敢不回答,粗声粗气地说了句:“回禀仙姑,我叫石柱子。” 李令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这人长得健壮,胳膊大腿上的肌肉都鼓鼓的,块头结实,看上去还真的像是个石头做的柱子。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你既然是为首闹事者,便最先受刑,给大家长个教训吧。” 朱有序非常上道地从公堂衙门里,找出了一套手脚枷,给大汉套上,牢牢地枷住了手脚。 这种手脚枷,是有不同分量的,最轻的戴在身上人还可以自由地活动,重的枷在人身上足足有百八十斤,让人连直起身走路都艰难。 有时候罪犯游街、或是流放,会被枷上重枷,沉沉地压在身上,走上一天,肩膀上的皮肉都会被磨破,要是时间长了不摘下来,持续地磨着,能让人骨烂流脓。 朱有序本来是想给大汉枷上重枷的,结果他自己拿不动,只拿来了一套普通的。 被枷上了之后,壮汉便没办法在自由地活动。 李令皎又拿出剪子推刀,让人来给他剃头,贴着头皮剃出了寸头。 他要顶着这幅样子,在县城里服徭役,足足干上三个月。 其他的人若是犯了事,也全照着这个样子来,服徭役的时长,根据所犯的罪责来量刑。 仙姑管这个叫劳动改造。 大汉当天就被安排去了搬运粮食。 县长宅邸外,百姓们陆陆续续地散开,观云带着几个人上前开始收拾打翻在地的粥。 这些粥全都被踩得稀烂,已经不能吃了。 就在这时,角落里突然跑出来一只赖皮哈巴狗,摇着脱毛的尾巴,伸着舌头一下一下地舔起了地上的粥。 “阿黄!阿黄!”一个小女孩从巷子里跑出来,追在狗的屁股后边,“你跑慢点儿,等等我。” 她跑到近前,看见了观云,脸上浮现一抹欣喜之色,甜甜地就喊了一声:“观云娘子。” 观云愣了一下。 小女孩看她似乎没反应过来的样子,睁大了一双眼睛,急切地解释:“观云娘子,是我呀,我病了的时候还是你给我打的屁股针。” 观云经过手的病人太多了,实在是记不起来这是哪位。 却见小女孩举着一个沉甸甸的竹篮,双手朝她递了过来。 “观云娘子,这是我阿娘说,让我给您还有仙姑的……” 第136章 一份大礼送给仙姑 观云打量着那个竹篮子。 篮子有些旧了,把手都被摩挲出包浆了,但却清晰得十分干净,上头甚至还盖着一块洗得褪色的红布。 她没有伸手接过,只是问:“这是什么?” 小女孩脆生生地回答道:“是鸡蛋!” 她的声音甜甜的,带着几分小心的雀跃,自下而上地觑着观云的脸色,笑得眉眼都弯起。 “阿娘说了,在外面没得吃的时候,仙姑给了咱们吃的,进城之后一定要报答仙姑。家里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了,只有这三十个鸡蛋……阿娘说,她知道仙姑什么都不缺,但是这是一片心意!” 观云一时愣住了。 小女孩双手举得发酸,也还没见她接过,不禁露出有些忐忑的神情来,小声呢喃:“观云娘子……” 观云这才好似大梦初醒般,蓦然回过神来,伸手接过了小女孩手里的篮子。 入手的分量沉甸甸的,不只是手上沉,心头也有些沉。 她掀开上头盖着的褪色红布一看,底下果然是一枚枚完整的鸡卵,篮子里面甚至还定了厚厚的一层稻草,生怕这些鸡卵不小心碎掉。 观云抿了抿唇,说:“我会拿给仙姑的。” “谢谢观云娘子!” 小女孩来得晚,并没有看到之前闹事的景象。 她的阿娘此刻也还在家里洒扫,想必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将鸡蛋送给了观云之后,小女孩便准备离开,低头一看,自家跟着来的狗儿阿黄还在地上埋头不知吃些什么。 小女孩提高声音叫了一声:“阿黄,回去了!” 那只毛发脱落的癞皮狗,这才依依不舍的抬起头来,伸着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跟着小女孩离开了。 观云将装着鸡蛋的篮子,小心放在了一边。 又低头看了看散落满地的粥,冷掉的粥和尘埃混在一起,已经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上头有狗踩过的痕迹,小小的像一朵梅花。 她突然之间似乎也没那么嫌弃这些东西脏了,认认真真地将地上都收拾了干净,又让人去清洗装过粥的铁桶。 继刚刚那女孩来过之后,陆陆续续的又来了一些人。 “观云娘子,这是我阿娘织的布,想用来酬谢仙姑……” “观云娘子,这是我阿耶打猎,猎得了一只狐狸,得来的狐皮……嘿嘿,有点儿旧了,放在家里七八年了,没舍得用过……希望仙姑不要嫌弃。” “观云娘子,阿翁让我送来这些蜜浆,是前两年采的,一直没舍得卖……” 观云带着一大堆东西,来见了李令皎。 小楼那儿的米袋还没有搬完,李令皎点着了县长家的烛台,让他们搬。 “仙姑。” 忽然外头传来观云的声音,李令皎抬头看去,就见关于怀里抱满的东西,身边还有几个人帮忙拿着。 她一愣,“这些是什么?” 观云慢慢地走上前去,她的面容逐渐暴露在烛光里,微黄的昏光照得她眉目精致如画,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柔和。 并不是过往讨好主上时刻意流露出的媚态的温柔,而是一种极为和煦的光采。 “仙姑,这是外头百姓让我送来给您的。”观云轻声说道。 原来并不是所有的百姓,都那么贪婪可恶,也有着不少知恩图报的。 观云将手里的东西展示给李令皎看,是一张放旧了的灰色狐狸皮子。 在这种穷人只能靠着往衣服里填充破布芦絮保暖的时代,一张兽皮对于百姓们而言,可以说是极为珍贵的财产了。这样的兽皮若是做过冬用,可以穿上个六七年,就算是破了,只要拿狗皮继续补一补就可以继续穿了。 “这是一个年轻人给的,说是家里的阿翁……” 她将送来东西的人说的话,又对着李令皎复述了一遍。 放下狐狸皮子,又拿起一个篮子,掀开上头褪色的红布,露出底下排列整齐的鸡蛋。 “这是一个小姑娘送来的……” 观云总说自己的记性不好,脑子笨,推脱着不肯学东西。 但是复述起这一件件东西的来历时,却说得头头是道,一条条无比清晰。 李令皎听着她娓娓道来,一次也没有打断过。 直到观云说完最后一件物品。 看着周围百姓们送来感谢的礼物,尽管大部分对她而言,都没有什么用。 可李令皎的心里,却觉得暖洋洋的,原本被之前发生的事气出的怒火,也逐渐的消散了。 的确,这个时代的人,多的是愚昧、野蛮、无知的,但也有着好的那一面…… 不知不觉,夜已经很深了。 李令皎看了一眼还在忙碌的众人,吩咐道:“今天就先搬到这里吧,先去休息,明日再继续。” 大家停了手,熟悉这栋宅邸的朱有序,立即带着他们,去早就准备好的厢房。 穿过走廊,整个宅邸里最好的那间房,就是给李令皎住的了。 这儿原本是县令住的。 “里头已经收拾过了。”朱有序道。 李令皎也没有多想,正要上前。 跟在她身后的观云,立即非常有服务意识地率先上前一步,“仙姑,我来就好!” 说着,她双手按着房门一把推开。 下一秒, “啊!!!” 观云的尖叫声响彻周遭。 “嗯?”李令皎皱起眉,“怎么了?” 在李令皎走上前看清里头东西的前一刻,观云猛的回过神来背过身将门一关,闭合的门板挡住了李令皎的视线。 观云脸色惨白,唇瓣几乎没有一丝血色,连声音都在发抖:“仙仙仙仙仙姑!死死死死死人!” 李令皎:“???” “啊——”一旁的朱有序,突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扭头对着李令皎道,“仙姑,对不起,我差点儿忘了……我还为您备下一份薄礼,在屋子里呢。” “薄礼?”李令皎懵了。 他说的不会就是里面的那具尸体吧? 下一刻,朱有序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想。 “是呀,仙姑……县长死了之后,我没敢擅自处理他的尸体,留在里面等您来。” 第137章 朱有序此人有如毒蛇 李令皎人懵了。 她颤抖着抬起手来,隔着门指了一下里面,“你是说,你把县长的尸体,还留在里面?” “是啊,仙姑,您不是说,让我把县长弄死么?”朱有序一脸的坦荡诚恳之色,甚至还带着点儿微不可觉的讨好,“我怕您没看到县长尸体,会不放心。” 主要,朱有序是真的没想过,仙姑会怕死人这种可能性。 这世道也乱,最不缺的,就是死人。 要不是仙姑带来了可以治疗瘟疫的药,外头早就尸横遍野了。 另则,毒死县长是仙姑下达的命令,而且县长的死还不能传扬出去,得让城里的百姓们,以为县长人还活。 也幸好之前县长胆小如鼠,因为怕被传染瘟疫,直接闭门不出,对外头称病。 不然,他还有再额外伪造一份县长还活着的假象。 他依照着仙姑的吩咐,杀了县长,自然要让仙姑看到县长的尸体,才能证明他是真的动了手,而不是阳奉阴违将人给放了。 既然要投诚仙姑,那就将事情做到极致,一表明自己的诚心。 朱有序是这么想的,自然也就将县长的尸体给留下了。 只不过中间忙的事太多,他把这茬儿给忘了,若不是仙姑身边的侍女刚刚尖叫出声,他只怕是还记不起来哩。 记起了尸体的事,朱有序也不忘记拍仙姑的马屁:“仙姑您还真别说,您给的药真是见效快。” 送走县长的画面至今仍在朱有序的脑海里,历历在目。 并不像他一开始在仙姑面前表现出来的那样扭捏为难,嘴上说着自己又不是杀手刺客,实际上亲手将药捧给县长的时候,朱有序笑得一脸云淡风轻。 他瞎话编起来也是一套一套,说这个药是自己师父留下的,全天下只有两颗,一颗在师兄那儿,一颗在自己这儿,可以解天下一切病症。 县长可害怕死自己会患瘟疫了,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药丸,随口感谢了句朱先生,就一把夺过药丸吞入口中。 朱有序连脸色也不曾变幻一下,甚至还微笑着打趣了两句,引得县长赧然羞愧,主动提议请朱有序吃酒。 两人就着一桌子酒菜,边吃边饮酒,说说笑笑了没一会儿,就见县长胸闷脸红喘不过气来,身体痉挛着从凳子上掉了下去。 现代人时常会在电视剧里看到,角色喝下毒酒之后很快死亡。 实际上,古代的毒药因为纯度不够,并不会让人死的那么快,更有甚者,会折磨人三五日才让人死去。 所以,通常来说不会选择用下毒的方式将人害死,绳子勒死或是刀子割喉,都比下毒来的更方便。 朱有序甚至在袖子里还额外准备了一条麻绳,要是县长中毒之后死得太慢,他就发发善心,送县长一步。 并没有想到这药发作起来,朱有序还在心里暗自感叹了句,仙姑给的药真是不同一般。 县长从凳子上掉下去。浑身痉挛抽搐,勉强伸出手,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朱有序,眼神里满是祈求之色。 他甚至没办法叫喊出声,张大的嘴,因为窒息,嗓子眼里发出艰难的“嘶嘶”呼吸声。 朱有序只是静静地站起身看着,一言不发,直到县长气绝身亡。 县长死了之后,他甚至还拿了手帕,替县长擦拭了一下嘴角流淌出的秽物,整理了一下遗容,留着县长的尸体等着仙姑到来。 李令皎:“……” 在得知,朱有序是刻意留着这具尸体,就是为了向自己表明忠心后,李令皎已经彻底无语了。 不过她心里也是微感寒意。 朱有序这个人,能在作出选择之后,如此决绝地将与自己共事多年的县长杀死,在杀人之后还面无愧色,就连前主的遗体也不替对方收敛,而是要拿来对新主公表达忠心。 实在是一个如毒蛇一般的人物。 朱有序见仙姑久久没有说话,原本邀功的心情,也不禁逐渐有些忐忑起来。 他表情讪讪,“仙姑,可要看上一看?” 观云闻言,脸都白了几分。 “不必看了。”李令皎垂下眼帘,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云淡风轻,“既然已经死了,就好好收敛安葬吧。” 朱有序哽了一下,转念又想到,仙姑为人本就心善,否则也不可能会就这么多的病人,如今人既然已经死了,于仙姑这等善良的神仙而言,竟然是没有羞辱遗体的必要。 倒是他这个马屁没给拍对地方。 朱有序连忙应声道:“是,我今晚就去寻个地方,让县长给安葬了。” 如今天气虽冷,但尸体放久了也是会腐烂发臭的。 李令皎想了想,说:“火化吧。” 土葬选的地方不好,还有可能污染水源,而且若是埋的浅了,也可能会被野狗刨出来尸骨。 朱有序低头称是。 观云觑了一眼那闭合的房门,表情还是有些后怕,挨到李令皎的身边去,软声询问:“仙姑,今晚还要住这里么?我害怕。” 李令皎也怕,她也不想住死过人的屋子,只不过脸上还要表现的云淡风轻,不能让朱有序看出怯意。 一听观云说害怕,她立刻对朱有序冷声吩咐道:“换间屋子。” 许有序当然也没往仙姑怕尸体这方面想,只以为是仙姑照顾观云,领着两人给换了另一间稍小的暖阁。 这一夜终于得以安歇下来,观云主动地给李令皎铺好了床,又抱着一床被子铺在了床边的脚踏上。 李令皎瞧着她的动作,一愣,“你做什么?” “铺床呀。”观云脆生生回答。 “铺在脚踏上?” “是,我睡在这儿,好服侍您。”观云一副睡习惯了脚踏的样子,理所当然道,“您夜里要是有事,只管吩咐我。” 她在崔家服侍小郎君的时候,就是如此的。婢妾是没有资格睡在主人家的床上的,为了方便,她们就睡在脚踏上,晚上主人要是渴了,随时起身端茶倒水服侍。 李令皎看了看观云,又看了看床,只得叹了口气:“你上来一起睡吧。” 第138章 乌龙一场 古人的床榻一向极为细窄。 这床榻也窄得很,两个人若睡在一张床榻上,必定手脚相贴。 只不过,李令皎实在不好意思,看着一个人睡在自己的脚踏边。 她叫了观云上来,观云闻言只愣了一下,倒也没有流露出什么羞怯的神色,手脚并用地就爬上了床。 李令皎也脱了外头厚厚的军大衣,里头穿着不久前从拼夕夕上买来秋衣秋裤,也跟着上了床。 观云让开了位置,说:“仙姑睡里面吧,我在外头好起夜。” 李令皎的睡眠一向很好,夜里都醒不过来的,而且也确实习惯了贴着墙的那一边睡,就点头答应了。 这床尤为的窄,不过她高中和大学睡习惯了宿舍,宿舍的床最窄的只有0.8米,此时倒也不觉得难以忍受。只是将身体扭过去,背对着观云,闭上眼睛开始准备入眠。 刚合上眼睛,李令皎就感觉后背贴上了一个暖呼呼的热源。 可能是观云觉得冷,所以贴过来了吧? 她刚这么想着,就感觉观云一只手摸到了自己的身上。 合上的眼睛下意识的睁开,李令皎人都僵硬了,声音凌厉地斥问:“你做什么?!” 观云声音柔婉娇甜,带着点儿茫然:“我服侍您呀,仙姑让妾身到榻上来,不是为了这事么?” 虽然一开始是惊讶了一下,没想到仙姑这样的神仙,也会对这种事感兴趣,而且她们同为女子诶。 不过转念一想,观云就心安理得地说服了自己。 毕竟在崔家的时候,郎君们玩书童、小厮的也不少嘛,男人和男人都可以搞在一起,仙姑喜欢女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而且,观云对自己的美貌十分有信心。她长得这么好看,仙姑想要她服侍,再合理不过了。 仙姑也长得好看,五官清丽肌肤雪白,远比她之前服侍的崔家小郎君好看太多了!那蠢物的腰,能有两个她这么宽! 李令皎连忙按住观云要往自己衣服里摸的手,甚至有点儿后悔让她上床了。 “你都在想些什么呀!”她又好气又好笑,甚至有点拿观云没办法,“让你上来只是见不得人睡在脚踏上。” 说不准这姑娘想潜规则很久了,毕竟平时就表现得不爱工作,总想着跟在她身边做个服侍起居的侍女,以躲避干别的重活累活。 可是,拜托,她是直女好不好? 而且她还没大学毕业呢,做这种事是不是太早了? 观云愣了好半天,终于确定,仙姑大概真没那种意思,是自己会错意了。 “呃……那,那妾身还是回脚踏上睡吧,之前已经睡习惯了,不碍事的。”观云一边撤回手,一边尴尬道。 李令皎说:“算了,你就睡这上面吧,别乱动就好……明日让朱有序再给添一张床。” 观云闷闷地应了一声。 李令皎侧着身,裹着被子,倏然道:“你也别想着不干活了,明日还是要照常地给病人打针。” 观云“哦”了一声,语气更显得低落了。 闹了一个乌龙,也没有影响李令皎的睡眠质量。 白日里忙碌劳累,夜间躺在床上,周遭一片漆黑,合上眼睛,没一会儿,便陷入了黑沉的梦乡。 第2天一早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人在了。 李令皎捂着被子,眯着睁不开的眼睛,探手在身边一摸,被窝里还有些余温,想来观云可能刚起床没多久。 果然,下一秒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观云从外头走了进来。 “仙姑醒了?热水还没来得及烧好,您要不再睡一会儿?”观云熟稔地说道。 被窝里暖和又舒服,李令皎还真不想起来,她合着眼睛问:“你起来多久了?” 观云答道:“刚起来没一会儿。天气冷了,去外头找人将热水烧上,好用来洗漱。本来想等烧好之后再叫醒仙姑的。” 她从前就是服侍人的,如今有了个正经的住所,便又开始熟练地做这种事了。 李令皎抵抗着身体里的懒意,还是一鼓作气的掀开了被子,从床榻间坐了起来,强行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观云连忙给她拿衣服,口中念叨:“仙姑,你没必要起这么早的,水还没有烧好。” 李令皎接过她递来的衣服,往自己的身上穿,“先起来醒醒神,今日还有很多事要做。” 将毛线衣给套上了,李令皎起身,又把军大衣给裹上,终于不再惧怕寒冷了。 她走出屋子去,晨光初破晓,天边一抹淡蓝与金黄交织,空气里还带着几分夜的凉意和晨的清新。 院子里,苗高等人已经起来了,正在排列整齐地练习着她曾经教授过的大学体育必修太极拳。 旁边还站着朱有序和诸葛真,两个人正靠在一块,微微歪着头,不知在说些什么。 李令皎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走上前去,同二人打招呼:“先生起得早呀。” 诸葛真面上浮现一抹微笑,眉眼间也含着柔和笑意,令人如沐春风一般,“仙姑起了?听闻这拳法是仙姑教与他们的,乃是成仙之术?” 诸葛真抬手指了指苗高等人。 这套太极拳,苗高学的最好,动作流畅,刚柔并济。 虽然每一招每一势都极为缓慢,但是自其中,诸葛真却能看出些,以柔克刚、以静制动、借力打力的玄奥来。 李令皎看了眼苗高等人。 别的不说,这群人认真练着太极拳的架势,真比她们大学体育考试时候那个有气无力的死样子,要显得这套拳法好看许多。 “成仙之术哪有那么容易学到的,这只是一些强身健体的法门罢了。”李令皎声音淡淡,“诸葛先生若是想学,也可跟着一道学习。” 诸葛真微笑道:“仙姑说得有理,若是人人都可以学这成仙法门,岂不是人人都能成仙?” 李令皎没吭声。 诸葛真此言,看上去只是普通闲聊,实际上也在试探她的虚实,想要探听一些关于“神仙”的消息。 诸葛真继续道:“说来惭愧,前几日仙姑赐与仆的吃食,余下的那点儿糖水,不知怎的,让贪嘴的小童给喝了个干净,这几日缠着我还要吃……敢问仙姑,此物还有么?” 第139章 仙姑的野心是天下 李令皎其实并不讨厌诸葛真的试探。 这人生的清俊倜傥眉目如画,笑起来也有一种令人如沐春风似的和煦,问话的语气不疾不徐娓娓道来,是相处起来很令人舒服的那种人。 听着诸葛真笑吟吟地提起小童贪嘴,她便也笑着反问了句:“究竟是小童吵着要吃,还是诸葛先生自己回味无穷,贪图这份口腹之欲?” 诸葛真的笑容里不由地多了几分赧然,却丝毫不消减他的风姿气度,“仙姑心中已有决断,何必来问某呢?” 李令皎脸上笑意淡淡,轻声道:“自然是还有的,昨日,多谢先生了……这便算做是予以先生的谢礼吧。” 提及昨天的事。 诸葛真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几分,沉吟了片刻,倏然道:“仙姑若是想要在城中长久地发展,只是为百姓们驱散瘟疫,怕是还不足够的。” “嗯?”李令皎道,“先生有何高见?” 诸葛真垂下眼帘,声音在微凉的晨曦中平静地响起:“昨天的情况,仙姑您已经看到,如果想要让百姓服从,只是施展恩德而不降下威慑,并不能够令他们就此听从,反而有可能会让他们依仗这份宽容而去肆意妄为。” 李令皎说不出心里是如何想的。 不过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她也是知道的。 “那么,先生觉得我应当如何做呢?”她问。 诸葛真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口罩下的唇瓣掀动,只吐出两个字来:“建庙。” 她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诸葛真再次重复道:“令城中百姓,为仙姑建庙,香火祠奉。” 李令皎下意识地便要拒绝:“没必要做这样的事……” 诸葛真却说:“若是令百姓大兴土木建庙,一则,可以令他们牢记仙姑今日功绩,对仙姑更为顺服信奉;二则,百姓无所休息,自然也就没有余力去思考别的事了。” 李令皎唇瓣微张,良久也不曾言语。 旁边的朱有序和观云,都露出了认同的神色。 许久,终于一声叹息响起。 “既然只是让他们忙碌,没时间休息去想别的,修缮城内房屋、巩固城墙、兴修驰道,也能起到同样的作用。”李令皎缓缓开口。 朱有序忍不住插嘴:“可是仙姑,若是连庙都不建,谁能记得您的功绩呢?” 李令皎还是觉得没这个必要。 主要她人还活着,总觉得庙这种东西,是给已经不在人世的建的。 想想自己还在人世,一群人给自己上香火贡品的画面,也怪诡异的。 “记不记得都那么回事。”李令皎手一挥,随意道,“自古王侯将相,活在人世的时候,也没见谁被香火供奉,死后不是依旧能被人记得?” 朱有序还想再说点儿什么。 诸葛真已经大声赞道:“仙姑此言妙哉!” 李令皎被他突然地一声称赞给惊了一跳,下意识地战术后仰。 怎么,哥们你也跟萧伯一一样学的拍马屁了? 诸葛真脸上笑意加深,眉目间一片清朗之色,朗声说道:“仙姑的意思,某已经晓得了。” 李令皎被他那带笑的眼神看着心里发毛,总觉得那眼神里突透着某种深意。 “行,知道了是吧?那就……那就照我说的做?” 诸葛真点了点头,“自然一切依仙姑所言。” 李令皎放心了些,又说:“朱先生,你在县长身边跟随多年,想必对县衙内的事物都已熟悉。稍后便将县衙内登记户籍的名册找出来,挨家挨户的对比,看看城里少了哪些人,又多出了哪些人。” 朱有序点头应下。 观云估摸着这个时候热水怕也烧好了,趁着话题告一段落,提了一嘴:“仙姑,水应当烧好了。再等一等的话,怕水要凉了。” 古代并没有有效的热水保温措施,如今又是入冬的季节,水只会冷得格外快。 李令皎同诸葛真、朱有序道了声告辞,正要跟观云离开,又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诸葛先生不是说小童贪嘴么?” 她转过头,掏出一罐子令人眼熟的糖水荔枝罐头,朝着诸葛真递过去,笑语嫣然。 “这一罐送与先生,做昨日的谢礼。” 目送着仙姑离去的背影,诸葛真捧着荔枝罐头,目光越发的悠远,眉眼间笑意越发捉摸不透。 朱有序忍不住举起羽扇拍了拍他的胳膊,“真的不建庙?” “自然是听仙姑说的。”诸葛真淡声道。 朱有序叹气,失望的说:“我可是连建庙的地址都选好了。嘶……庙也不建,怎么受香火?仙姑此次下凡,难道不是为香火而来?” 诸葛真笑着说:“建庙立祠,不过是虚名罢了……这位仙姑所求,只怕更多。” 仙姑的野心,想必是在天下啊。 自古王侯将相,活在人世的时候,也没见谁被香火供奉,死后不是依旧能被人记得? 仙姑都这么说了,不正是在暗示,她的目标,是成为王侯、天子之流么? 诸葛真垂下眼帘,又瞥了一眼朱有序手里的羽扇,感觉到了一阵无奈:“已经是冬天了,你怎么还扇着扇子?” “师兄不懂,有扇子才更像谋士。”朱有序又摇了摇手里的羽扇,一点儿也不怕冷似的,“否则,显得我像招摇撞骗的。” “先生难道不是么?”突然间,一个小孩脆生生的话音冒了出来。 小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扬起一张嫩生生的小脸,眼睛盯着诸葛真眨呀眨:“先生,咱们难道不是招摇撞骗的么?” 诸葛真:“呃……” 朱有序震惊,失声道:“师兄,你平时就是这么教孩子的?” 诸葛真淡然回话:“咱们师父从前,不也是这么教你我的么?” 小童一手抓住了诸葛真的衣袖,踮着脚要往上攀,嘴里还念叨个不停:“先生先生,仙姑给了您什么吃的,我瞧见了……您还说是我贪嘴想吃。” “小孩子不适宜吃的。”诸葛真搪塞。 “先生骗人!”小童大声指责,“你是想吃独食!” 第140章 百废俱兴 第140章 “这孩子已经不再发热了。” 李令皎抽出温度计看了看,再看清楚上边刻度显示的数字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一旁的女人千恩万谢:“多谢仙姑,多谢仙姑!” “宋娘子,这下你可以放心了。”一只手探到孩子的脑袋上摸了摸,感受到那已经恢复正常的温度,粗犷的脸上也露出了些笑模样,“退了热之后,想必用不了多久,阿楠就能彻底好了。” 这两人,正是李令皎一开始来县城的时候,遇到的宋娘子和屠户娘子。 当日,宋娘子女儿的病拖得太久,已经危在旦夕。 李令皎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救活这孩子。 她也只能凭借着自己从书里看到的内容,再加上从拼夕夕买到的青霉素,勉强尝试着救治。 只是这孩子实在是病的太厉害,病情迟迟不见好转,中间好几次都因为窒息休克了。 呼吸机,李令皎没办法从拼夕夕上买到,不过她灵机一动,转而搜索了氧气罐,没先到还真的在拼夕夕上找到了便携式氧气管,当即下单买了一些。 得到了氧气罐之后,李令皎就将东西交给了宋娘子,教会了她如何使用这东西,如果发现孩子有喘不过气的情况,就赶紧按压瓶体,给她吸氧。 同时,她也没忘记,叮嘱让宋娘子将瓶子离火源远些,这东西是绝对不能碰火的,高浓度的氧气一旦存放不当就可能会引发爆炸。 如此一番操作下来,终于让孩子的病情稳定了下来。 后面再用常规的药物进行治疗,虽然进展稍显得缓慢,但好在病情也没有继续加重。 直到今天,终于彻底退烧,病情明显有了好转,如果不出现什么意外的话,这孩子很快就能病愈了。 躺在床榻上的女孩迷迷糊糊中睁开了双眼,声音虚弱地呼唤:“娘、阿娘……” 宋娘子听到这动静,连忙扑了上去,急切询问:“我儿,我儿你感觉怎么样?身上哪里不舒服?” 小女孩脸色苍白,嘴唇也薄的像张纸,断断续续地说着话:“阿娘,我饿了……想吃东西……” 听到孩子主动说要吃东西,宋娘子顿时惊喜不已,过分高兴之下甚至忍不住喜极而泣,泪水夺出眼眶。 她连忙背过脸去,伸手抹了一把眼角的泪珠。 “好!阿娘这就去给你做些吃的!”宋娘子说着就要起身去厨房。 一旁的屠户娘子摸了摸小姑娘的脸,粗犷的脸上露出了与外貌有些不符的温柔神情,声音也温和许多:“阿楠都有力气说话吃东西了,病就快好了……阿楠要记得,是仙姑救了你,治好了你的病。” “对对!”宋娘子这才反应过来,又急忙面朝着李令皎扑通跪下,“多谢仙姑大恩大德,不计前嫌,救了我儿!” 她又转头看向还躺在床榻间的女儿,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道:“等阿楠病好了,我就带着阿楠再来给仙姑磕头!” 李令皎摆手,“不必不必。孩子好了就在床上躺着,这病得躺在床上多养一段时间才行……你也起来。” 说着,李令皎又从拼夕夕买了一包挂面,递给了宋娘子。 “这孩子病得太厉害了,就算好了,身体也会虚弱很长一段时间,要多吃些好的补一补才行。这一包面你拿去,每日煮了给孩子吃。” 宋娘子想要推辞。 屠户娘子劝她:“都是为了孩子。” 宋娘子也着实是心疼这唯一的女儿。 她丈夫自征兵之后便不曾回来,两人之间只得这么一个女孩。 虽然心里对收了仙姑太多的恩惠有所愧疚,但一想到是为了女儿,宋娘子还是接过了。 宋娘子捧着挂面,面色诚恳,大声道:“等、等阿楠病好了……我就去仙姑身边服侍,仙姑需要我做什么,我便跟着做什么!” 李令皎不置可否,“等病好了再说吧。” 怎么一个两个都想跟在她身边服侍? 现如今的人,似乎就连报答的方式,也都极为朴素。 要么就是下辈子结草衔环,要么就是这辈子耕在身边,为奴为婢当牛做马。 这几日她已经见了许多了。 城里的瘟疫得到有效控制和治疗,患病的人数在一天天的减少。 其中偶尔还是会有一些人,因为没有熬过去而死,尸体已被焚烧,不过大部分的人,都在链霉素的治疗下逐渐痊愈。 萧条的街道上逐渐有了些人气。 就连一些原本关闭了的店铺,也都重新开张了。 人人都还记得仙姑曾经说过的话,就算是重新开张的店铺里,也都每个人都戴紧了口罩,丝毫不敢有所松懈。 李令皎从街道上走过,忽然斜刺里冲出个年幼的小童。 “仙姑仙姑!”小童冲到她的面前,隔着两三步的距离,就连忙停下的脚步。 瘟疫的阴霾如同厚重的云层,终于被时间的风吹散,城里渐渐显露出往昔的轮廓,百姓们的生活也在这一片复苏中悄然回暖。 街道上,曾经空荡荡的景象已成过往,取而代之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商贩们推着装满新鲜果蔬的手推车,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笑容,他们的吆喝声里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与期待。市民们戴着口罩,却依然难掩眼中的兴奋,他们穿梭在摊位间,挑选着心仪的商品,偶尔的交谈中夹杂着对健康的珍视和对未来的憧憬。 市场的一角,一群孩子嬉笑着追逐打闹,他们的笑声清脆悦耳,如同春天里最动听的旋律,驱散了残留的恐惧与阴霾。大人们则在一旁或交谈或忙碌,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劫后余生的释然与珍惜。偶尔,有老人坐在街边的长椅上,眯着眼睛享受着温暖的阳光,他们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但此刻却显得格外安详与满足。 店铺的门扉一扇扇重新开启,店主们满怀希望地布置着店面,挂起五彩斑斓的招牌,吸引着过往行人的目光。酒馆里,人们举杯相庆,庆祝着生命的坚韧与不屈,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与欢声笑语,仿佛要将所有的苦难都抛诸脑后。 第141章 徭役工分制度 朱有序给她倒了一杯茶。 李令皎接起来就是一顿牛饮,看得朱有序眼皮抽抽,很想劝一句仙姑注意仪态。 他憋了半天才终于忍住。 有时候觉得这位仙姑像是一位博学的智者,博古通今,言词甚有深意; 有时候又觉得她像是位被家中千娇百宠养大的女公子,在某些方面过于的温和良善,以至于令人怀疑不谙世事的程度; 又有的时候,觉得她行为恣肆,如同乡野间野蛮生长尚未成熟的少女,行动举止毫无拘束…… 朱有序压下心头的那份古怪,将手里厚厚的册子,朝着李令皎递过去。 “仙姑,都统计在此了,县城内一共七百三十一户,如今只余下六百八十二户。在这次瘟疫中死亡、失踪的人数,共计一百七十一人……如今城中的活口,共计两千四百九十五人。” 朱有序将自己统计的信息娓娓道来,丝毫不敢有所遗漏。 李令皎听得一愣,“这么多人?” 朱有序点头,“是。” 李令皎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拼夕夕钱包的界面。 她很确定,扣除掉坞堡那边的人,每日增长的幸福指数量是远远不到两千四百多的。 是因为这里头有不是她“信徒”的人? 还是说这些人并没有感觉到“幸福”呢? 李令皎眉头微微蹙起。 注意到仙姑在听了自己的汇报之后,脸色非但不曾有所舒缓,反而微微皱起了眉头,朱有序有些心慌。 他的腰微微往下弯了几分,言语间带了些许忐忑小心:“仙姑,可有什么不妥吗?” 李令皎沉吟片刻,问道:“如今城中百姓生活如何?可有生计困难的?” 朱有序回忆了片刻,说:“有自然是有的,哪里都有日子不好过的人。” 李令皎想了想,说:“这样吧,明日便开始召集人做工,我要在城里建造一批砖窑,烧制红砖……招人来做工,摔坯烧砖,每制作一定数量砖块,可记作工分,用以兑换粮食。” 除了烧砖,修路的事也可以提上日程。 她准备在牛家村和凤宁县城之间,修建一条驰道。 如今她既然已经将县长杀了,自然是要将县城也收入囊中。 两地相隔的距离算不上远,可若是步行的话,来一趟至少也得走上两个时辰,就怕中间事情耽误,不利于管理。 幸好她有拼夕夕,花上几千块钱买一辆电动三轮车,来去时间便可节省不少,还可以运输货物,可是那得有适合三蹦子走的路才行。 李令皎又叫来了诸葛真、苗高等人,准备一起商议一下,如何征招大家服役,每日干的活又怎么算作工分,一工分兑换多少粮食合适等等。 朱有序拿着笔,光是记刚刚讨论出来的工分制度,就记得满头是汗。 几个人讨论起来繁杂又冗长,而且时不时又会推翻之前的决定,不断的对制度进行调整,若不是他脑子还算好使,只怕早就记晕了头。 这番讨论,一直从天还亮着讨论到天黑,点上了蜡烛之后又继续不辞辛苦地研讨,到最后终于拟定出一个基础章程时,外头的天已经蒙蒙亮,东方泛起一层鱼肚白。 经过了一夜的讨论,纸上已经密密麻麻写满。 摔胚的,每做出100个砖胚,就可以记作1个工分,10个工分可以兑换一升粮食。 烧砖的,每烧制完一个窑,也可以记作1个工分。不过,砖窑内的成砖率必须要在80%以上,才能算是成功,若是没有烧好,是会倒扣工分的。 铺路的,每日有规定的长度,若是十个人一起干活,就得修到三丈长,若是二十个人,就是六丈……以此类推。只有当日完成了规定的长度,才能被计作工分,否则便不作数。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些安排,也都一一列举下来,让朱有序给抄到了纸上。 本来,李令皎的想法是,只要是来干活的人,就都管他们一日的两顿饭。 朱有序一听,就连忙大声制止:“仙姑不可!” 李令皎不解看他,“嗯?” 朱有序说: “仙姑本是好意,但是此举容易助长百姓的惰性,既然只要干活便可以一日吃两顿,那不管是谁,只消过来胡乱做些工,便不愁吃喝了。 “另则,过往服徭役的,从无朝廷提供每日粮食的说法,都是他们自备干粮。仙姑您甚至愿意,根据他们干的活记录工分,让他们用工分换取粮食,已是极为仁慈。” 李令皎看向旁边的苗高,“你觉得呢?” 最开始她在牛家村、苗家村的时候,用的也是这样的方法,干活的人每日管两顿饭,当时苗高也是这些人其中之一。 谁料,苗高居然说:“仙姑,朱先生说得有理。” 仙姑不知道,但是他很清楚,集体干活,又有仙姑管饭,就是容易有人钻空子偷懒。 当初是有他父亲在旁边监工,而且全村的人都在一起干活,谁要是偷懒了,是会被整个村子唾弃管教的,这才约束住所有人,没闹出什么丑事来。 现如今在城里,人比当初更多,管理起来,势必不会如当初一样容易。 而且仙姑也说了,工分可以交换粮食,便是穷得揭不开锅的,努努力,多摔出几个砖坯,要不了几天也能换到粮食吃上饭了呀。 李令皎扫了一圈周围,发现每个人都同意朱有序的提议,她也只好将一开始的想法作罢,“那就照朱先生说的做吧。” 第二日,朱有序就将写满了新规的纸,贴在了县衙外的张榜处。 一些病愈了的百姓,好奇地上前观看,他们中大多数人还是不认识字的,便交头接耳地问身边的人:“诶,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呀?” 有识字的人凑上前看,读了第一句,说:“仙姑要征徭役。” “啊?”百姓们都是一惊,不少人面露愁苦之色。 他们是真的怕徭役,要去免费去给朝廷做苦工,还要自己准备吃食。 下一秒,又听那人道:“给仙姑做徭役,可以算成工分,能拿来兑换粮食!” 第142章 接下来,仙姑欲往何处 “什么?”大家一听这话,纷纷来了精神,七嘴八舌地追问起来,“什么工分,怎么兑换粮食?” 这个时代,金银货币在普通百姓之间,其实是没那么流通的,大部分人还是以物易物为主。其中,粮食不管放在什么时候,都是硬通货。 那识字的人,就对着纸上写的一条条规定,开始仔细地给大家讲解起起来。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知道,原来服徭役,也可以领到报酬的。 有烧砖制胚、铺路建屋、纺织制衣……各种活计供他们自己选择,每一种,只要定时定量完成,就可以领到工分,满10个工分,就可以在衙门领到一升的粮食。 至于这些粮食从哪来的么,不用说,自然是县长藏在家里的税米。 次日,正式开始征徭役,不同于往日去每家每户根据男丁人数强征,这次上面让他们自己报名。 县衙外聚集了一大堆的人,不过里面真正报名的人只是少数,大部分人只是聚在附近看个热闹,他们还没有真正相信那张纸上所写的规则。 毕竟这规则也太新奇了,此前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都怀疑是不是县长给画得饼,只怕真正想赚到工分,不会像纸上写的那么容易。 此时的他们,还无人知道县长已经不在了。 等了好半晌,没等到县长出现,只等来了拿着名册的朱有序。 前来报名的人被登记了名册,对照着之前的信息,确定他们不是刚刚病好,便有人带着他往李令皎选好的建造砖窑的地方去了。 大伙儿也都好奇,跟着去看。 到了地方,这些人就被安排了摔胚的活儿,挑着担子去挖黄泥,然后制作成一个个方方正正大小均等的砖胚,放在太阳底下晒硬。 最开始他们动手的时候,还因为不熟悉怎么做砖胚动作有些笨拙,后面就越做越熟练,速度也越快了。 也只是两三日的功夫,就有个做活特别快的年轻人,制作好了一千个砖胚,攒够了10个工分。 他高兴地将这消息告诉了周围的人,大家也都很好奇,跟着他一块去了县衙,想看看他到底能不能领到粮食。 到的地方,没见到县长,只有一个身高体壮的汉子在。 年轻人认出,这似乎是仙姑带来的巡逻队里的人之一。 他在县衙外徘徊了半天,终于大着胆子过去,“那个,我、我是攒够了工分,来……” 因为紧张,他连说话都结结巴巴,半天也说不出自己要什么。 却见汉子“啊”了一声,恍然大悟,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道:“我知道了,你是来领粮食的对吧?” “啊,是!是是是!”年轻人小计啄米点头。 汉子走到一旁的桌子前,在一堆名册里找来找去,一边找一边问:“你叫什么名字?做的是什么工?” 年轻人也都如实回答。 终于,汉子找到了自己要找的那本名册,对照着上面的信息看看,确定了年轻人没有说谎。 “好了,你等着,我去给你拿。”汉子朝着年轻人笑了笑,转身去到了大堂的后面。 过了一会儿,他扛着重重的一个大袋走出来。 那袋子往地上一放,发出闷闷的一声重音,无比敦实。 汉子双手扯开了袋子的口子,露出里头满满的稻谷来。 “你有没有带升来?”汉子朝着年轻人问道。 年轻人被眼前这一幕惊得有些发呆,闻言愣愣地摇了摇头。 汉子无奈地说:“那看来,只能用我这儿的升给你量了。你要记得下次自己带个升来,这样才能证明我没有少给么。” 说完,他拿起早就准备好的升,给年轻人量了满满一升的米,让他带回家。 大家目送年轻人空着手进县衙,在外头侯了一会儿之后,居然看见他双手抱着一大袋粮食走了出来! “工分换粮,是真的!” “太好了,我、我也要去给仙姑干活,我也要领到粮食!” 看见年轻人真的从县衙里领到了粮食,顿时人声鼎沸,好似炸开了锅一般。 多的是人想要去服徭役的了。 城里终于恢复了些生机,干活的人一日比一日多。 李令皎瞧着百姓们为了挣工分努力干活的画面,又看了看自己不断增长的幸福值,十分满意。 看来,用劳动换取粮食,也是一种获得幸福感的方式。 当日,诸葛真又来找了李令皎。 “仙姑仁善聪慧,凤宁县如今的问题已然解决了,只是……” 李令皎瞥了他一眼,“只是什么?” 他是糖水荔枝罐头又吃完了? 诸葛真在李令皎的对面坐下,现如今他已经很习惯坐这种仙姑变出来的折叠椅了,可比跪坐在席子上舒服很多……在席子上跪坐久了,容易腿麻。 抬手为两人各添了一杯茶,热气袅袅上升,模糊了面前人的眉眼。 诸葛真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眼神中闪过一抹深邃,这才施施然问道:“东边匪徒作乱,西边野兽肆虐,北边突发山火,无一处安宁之地。只是,无论那一处,据某所知,都瘟疫横行……不知仙姑接下来准备往哪边去呢?” “啥?”李令皎一下没反应过来。 诸葛真笑意清浅:“如今凤宁县已经尽在仙姑掌握,接下来,仙姑欲往何处?除却凤宁县,这天下多的是百姓深陷水火,等着仙姑渡他们出苦海。” 李令皎眯了眯眸子,问:“瘟疫横行,朝廷不管的么?” 顿了顿,记起这是个类似魏晋南北朝的时代,多的是门阀割据,皇权式微,说不准还真的管不到一些地方。 她又问:“世家盘踞一方,难道也不管的么?” 诸葛真垂眸,声音有些微妙,表情意味深长:“朝廷和世家,自然会管,只是,想必与仙姑所想有所不同。” “什么?” “仙姑既然知道,病人的尸体需要焚烧处理,那么……” 他的话没有说完,李令皎便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封城,然后,付之一炬。 无论那些病人是不是还活着。 这是最快的解决办法。 第143章 凤宁县,有仙姑,仙姑来了瘟疫除 “世家呢?”李令皎追问。 诸葛真给出的办法,大概率是朝廷会用的手段。 调动军队屠城,若是世家的人这么做,势必会落人话柄,他们彼此之间也有争斗,想必不会愿意让政敌拿到如此大的把柄。 然而,世家根基深厚,李令皎也实在是不信,他们会拿不出一点儿治疗手段,“他们难道拿出一张可以解病的药方?” 诸葛真都能给她一张有用的药方。 虽然不如链霉素见效快,但是的确是对症的。 世家绵延数百年,总不至于这点儿本事都没有。 诸葛真闻言,清俊眉眼间掠过一抹浅淡的冷意,这冷意稍纵即逝,即便是李令皎也未能觉察。 “药方么,自然是有的。”诸葛真垂下眼睑,乌黑的睫羽遮却了眸底神色,他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只是,药物又该从何而来?” 一张药方诚然容易,然而瘟疫横行肆虐,患病的人不知多少,若这些人全都要救,消耗的药材可谓是一个天文数字。 再加上三年的大旱,粮食也好,药材也好,全都是紧缺之物。 再则,世家眼中,百姓便如草芥,死了一茬,待到春天便有能长出新的一茬。 不值当他们花这么大的代价去救。 只有面前这位仙姑,不惜耗费如此心力,去救济百姓…… 诸葛真掀起眼帘,定定看了李令皎半晌。 他也不知,她那些神奇的药物从何而来,或许真的是从天上得来的仙药吧? 若非是神仙降世,谁会做出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耗费这样大的代价,去救治这些没什么用的百姓。 李令皎心情复杂。 还有这么多人,都在受瘟疫之苦。 她有药、有办法可以救他们,可是,她只有一个人。以她一个人的力量,又能救多少呢? 正在此时,外头又有一个消息传来。 “仙姑,仙姑,郡中有文书传来!”朱有序匆匆赶来,面色有些惊慌,额头上出了细细一层薄汗。 李令皎一愣,唇瓣愕然微张:“郡中?” 她忽然记起,刚来的时候,似乎听牛沛提起过,凤宁县上头就是凤阳郡。 郡城中怎么会突然有文书传来? 朱有序从怀中掏出一封文书,双手朝着李令皎递过去,“来人是奉凤阳郡守之令,要将这封文书交给县长。我已藉口县长重病,将人给糊弄过去了,留了他在县衙歇息,若是有什么不妥,仙姑可立即将人拿下问话。” 李令皎将文书接过,拆开了上头的火漆,展开后,里头只有寥寥数行字。 李令皎只通读了一遍,就觉得眼前似乎一阵发黑,天旋地转,脑袋一阵眩晕。 文书上只有一个命令。 所有下辖县、乡,将病患全数羁押,驱赶至一处,以火焚烧。 低头往下看,文书的末尾正盖着一个鲜红的印章,是凤阳郡守的官印。 凤阳郡守会给下面的县发布这样的命令,只能说明,凤阳郡已经这么做了。 不能拖延了。 “送文书来的信使现在何处?”李令皎急忙追问。 朱有序道:“正在县衙内休息,要带过来问话么?” 李令皎正要点头,又忽然想起什么,“不能打草惊蛇……你去置办酒宴,伺机打听消息。” 她可不能将县长死了的消息暴露出去。 朱有序领命退下。 李令皎咬着唇瓣,心乱如麻地坐在位子上,分明已经是冬季,她却被刚刚得知的消息惊得满后背的汗。 诸葛真叹息一声,“仙姑准备接下来如何做?” 她甚至没有过多思考,便道:“救人,能救多少人,就救多少人。”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诸葛真问:“仙姑准备如何救呢?” 她张口,本想说,先去凤阳郡,旋即又想到,现在去凤阳郡,只怕也来不及了,而且在郡守的底盘上,做事难免会束手束脚。 “散布消息出去,就说,凤宁县有可以治病的仙姑。”李令皎道。 这是最开始,郑彧用来对付她的手段。 可是误打误撞,反而让李令皎救了更多的人。 只是鼠疫和流感不同,患了流感的人熬一熬走到凤宁县还活着的概率大,得了鼠疫的人只怕还没走到,就会熬不住了。 如果想要救更多的人,她还是要多做些什么。 …… “凤宁县,有仙姑,仙姑来了瘟疫除。” 不知不觉,周边的几个乡、县里,都流传起了这样的民谣。 无人知道,这样的民谣,最开始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但是,那些患了瘟疫,无处医治的人,却只能将这作为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 去找仙姑,只要见到了仙姑,就可以治好瘟疫了。 …… 凤宁县里。 “砰!” 一声重响,电动三轮车的车头,重重地撞上了一旁的草垛。 整个车身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终于歇火停了下来。 苗高打开了车门,从里头下来,脸上带了些赧然的绯红,垂着眼皮不敢去看面前女子的神色。 “对不起仙姑,我又没能开好。” 几个人合力,将电动三轮车,从草垛里给“拔”了出来。 之见金属的车头上,蓝色的油漆已经剥落去一层,露出底下灰白的金属光泽来。车头上,多的是坑坑洼洼的凹陷,可见之见已经不止一次撞在什么地方上了。 好在车门和车头的玻璃车窗,没有被损毁,已经保持着完好的样子。 李令皎也没有责怪苗高,只是温声道:“没事,慢慢练就好了,这才第三日。” 苗高有些闷闷地“嗯”了一声,脸色还是不怎么好。 他在这些人里,是力气最大的那个,战斗也是最为用猛的,一直以来所有人都是以他为头领。 可是现在,整整三天,却还是没能学会怎么驾这个车。 “你先休息一下吧。”李令皎又扫了一圈周围看着的众人,问道,“还有谁想来试试怎么开这个车?” 众人看着那辆电动三轮车,都有些眼热。 这可是仙姑从仙界带来的座驾,也不需要牛马拉着,也不需要人抬着,就能在地上跑起来,而且速度比牛马拉车还快,神奇得不得! 他们都想要试试。 第144章 没有男人能拒绝三轮车 “仙姑,某欲一试!” 人群中,诸葛真的声音,分外清晰响亮。 在其他人都还有些犹豫不决的时候,他第一个举起了手。 李令皎循声看去,有些诧异:“诸葛先生也想试试?” 还没等诸葛真开口,旁边跟着他来的小童就忍不住张口道:“技多不压身嘛。我家先生会驾马车、牛车、驴车,再多学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君子六艺里,其中有一项就是驾车。诸葛真会驾车,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 诸葛真等小童说完,才淡笑着道:“此车乃是仙姑从天上带来,某也想看看,这仙界的座驾,和人间有什么不同。” “好,那诸葛先生就试试吧。”李令皎朝着旁边让了让,好叫诸葛真上车。 这辆电动三轮车,是李令皎从拼夕夕买来的,上面安了一块太阳能电板,为车子充电。 因为现在是冬季,日照不够强烈,需要晒上两三天,才能将电充满。 如果是夏天的话,只需要晒上一个白天,就足够充满电瓶的了。 这几天,她一直让大家练习如何开电动三轮车。 许是这份科技对于这个时代而言过分超前,学习进度极其缓慢,苗高试了许多次,总是把控不好。 诸葛真坐上了车后,李令皎便走到车门边,对照着自己从商家那儿要来的说明书,给诸葛真讲解这车应该怎么开。 她讲了一遍,诸葛真便记住了。 将车门关上之后,诸葛真拉动手刹,就开始启动车子。 还真别说,不愧是仙姑自天界带来的车,和他平时驾的牛车、马车就是不一样。 诸葛真小心翼翼地开着,本来还想着慢慢来,最开始将速度放缓些。 但没有想到的是,这车子最慢的那一档速度,也比他以为的要快。 诸葛真不怎么熟练地操纵着两边的把手,竭力想要让车子依照自己心意行动,最终还是在拐弯的地方马失前蹄,“砰”的一下撞上了旁边的围墙。 大家本以为,诸葛真撞了墙后,便会拉上手刹,停车从上边下来。 没想到,这车子在停了一会儿之后,居然又嗡嗡两声启动了,随后慢慢地往后倒退了些距离,车身一转,从原本的围墙边开过了。 …… 诸葛真这“一试”,就试到了傍晚。 冬日里,天黑的早,地上又容易结霜地滑,通常大家都是天一黑就进屋子里,准备睡觉的。 “诸葛先生,停下休息吧。”李令皎朝着仍然在开车的诸葛真喊道。 一个白天的学习,诸葛真就学会了怎么开着三轮车前行、转弯、倒车了,现在就差去外面真实上路。 莫非会驾马车的人,学起来就是比较快? 诸葛真开着三轮车,稳稳地停在了李令皎的面前。 “咔哒”一声,车门打开,他从里面走了出来,瞧见站在外面的李令皎,也不禁有了几分赧然:“一时技痒,让仙姑久等了。” 好吧,就跟哪个男人能拒绝挖挖机一样,在李令皎还没掏出挖挖机之前,他们也拒绝不了不用牛马拉着就能在地上跑的电动三轮车。 “没事。”李令皎检查了一下车子,确定已经停好了,就将上面插着的钥匙给拔了下来,对诸葛真道,“先生还没有用过哺食,一起去吃吧?” 入冬一天比一天冷,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已经在一年又一年的冬季里,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一个个穿的都比她要少。 只有她,裹着军大衣还不够,里面穿了秋衣秋裤,又套了羊毛衫,才挡住寒风的侵蚀。 城里的街道,是在李令皎来了之后,重新修葺过的,平坦宽敞。 而且她还让人每日巡逻,禁止有人将垃圾污秽丢在街道上。 保持干净卫生,也是预防瘟疫的有效措施之一。 两个人踱步在街道上,慢悠悠地往住处走。 气氛有些过于沉默,难得如此安静,李令皎反而有些不自在了。 她没话找话地寻了个话题,打破这份宁静:“诸葛先生觉得这车怎么样?” 诸葛真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温和,只是这份温和里,又多了点儿未曾消退去饶有兴趣,“甚好,此车速度远胜寻常马车,且不需牛马拉车,便不必担忧拉车牛马疲惫、需要休息。” 他甚至跃跃欲试地还想再驾一会儿这车。 只可惜已经天黑了,怕看不清楚。 李令皎还没有告诉他,这车是能开车灯的。 也幸好没说,否则的话,只怕他真的开一个晚上都不想下来了。 不过有一点,她还是需要纠正诸葛真,“虽然不需牛马拉车,但此车并非不需要停下休息。” “哦?”诸葛真更有兴趣了,“莫非这车子是活物?” “不是。”她摇了摇头,心里琢磨着,该如何跟诸葛真讲一下什么叫“充电”,可她自己也讲不清楚“充电”“太阳能”是怎么一个原理。 思考了片刻,最终只纠结的说出一句话来:“这个东西,其实就跟墨家机关术差不多……只不过,里头有一样核心之物,可以驱动他们活动。这核心之物,需要每日补充。” 诸葛真琢磨了一会儿,大致可以理解她的意思了,又问:“如何补充呢?” “晒太阳。”她道。 诸葛真愕然:“晒太阳?” 又忽然想到其他,“这车来自于仙界,莫非仙界许多器具,都可以通过晒太阳补充自身,从而活动?” 李令皎想了想,太阳能发电在现代应用率还是挺高的,便点了点头,“是。” 诸葛真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茅塞顿开。 听闻不少异闻怪谈里,都有山精野怪吸纳天地灵气、日月光华修炼自身的故事,看来这车子也和这些山精野怪差不多,吃的也是日月之光华。 李令皎倒不知他是往这方面想的,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住处走,倒也算是气氛融洽。 天空一片雪花,慢悠悠飘下。 她忽然停住了脚步,“下雪了?” 第145章 初雪落时 黑沉天幕上,一轮小巧的明月如玉盘悬在极遥远之处,光辉清皎,映照出周围一圈或浓或淡的灰白云彩。 一片雪花慢悠悠地飘坠在李令皎的眼底,在月下闪烁出单薄的晶莹微光。 她伸出手去,接住了。 小小的一片,落在手心里,尚未看清究竟有几个棱角,就飞快地消融在了掌心温度中。 “下雪了。”诸葛真的声音在寂静雪夜里,尤为清晰。 他转头看向李令皎,声音轻轻的:“仙姑,早些回去吧……一会儿雪就要下大了。” 在第一片雪花飘落之后,更多的雪花也随风飘摇落下,一片一片,如同最轻最软的鸿毛。 等回到宅邸门前时,李令皎乌黑的发丝间,已有了零星的素白雪绒。 被廊下的灯笼昏黄的光一照,仿佛细小的梨花,一簇簇簪在发间。 观云披上了件斗篷,提着灯笼站在门后,握着灯笼的一双手,被冻得的雪白皮肉泛出微红。 她一见李令皎与诸葛真回来,精致眉眼间便荡开一层笑,匆匆地几步跑上前去,“仙姑你回来了!” 本来还说,要是仙姑还没回来,她就提着灯笼去找仙姑呢。 这天冷得很,地上容易结霜,月光又淡,难以照清楚前路,还突然开始下起雪来,观云真怕仙姑回来的路上没看清路,一不小心跌倒。 见到观云,李令皎眉眼间也浮现一抹笑意,朝她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回来了。” 观云提着灯笼为她照亮脚下的路,嘴上絮叨着:“我生了炉子,水一直在炉子上面热着的,回去了便可以擦脸泡脚。” 如今天寒,睡前非得泡一泡脚才能驱散寒意,否则的话只怕睡一晚上,到第二天天明醒来,脚底心都是冷的。 李令皎愣了一下,没想到观云竟还特意将水一直烧着,“你有心了……” “啊呀,”观云忽然又想起什么,脸上露出有些懊恼的神色来,“仙姑还没用过哺食吧?我竟然忘了给仙姑留些吃的了。” 光记着要烧热水泡脚,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一件事给忘了。 观云觉得,若自己此刻已经成为了仙姑的侍女的话,这未免也太不合格了。 “没事。”李令皎安抚地朝观云笑了笑,“一会儿,我和诸葛先生一起吃些东西……你饿了么?要不要也吃点?” 现如今天黑的早,大家哺食吃的也早,基本上就是下午三四点钟的样子。 她觉得,这完全还可以再吃一顿宵夜。 观云本想说自己不饿,可是一转念,又把到嘴的话给咽了回去,扭捏地“嗯”了一声,小声道:“有一点点饿。” 她想到了仙姑之前掏出的自热盒饭,就忍不住有些嘴馋。 现在开始炊米煮饭太麻烦了,一会儿仙姑肯定会掏出自热米饭和诸葛先生一起吃,观云不可避免地也想分一杯羹。 等走回到屋里,落雪已经从最初的零星雪花,转为了有些绵密的中小雪。 房间里虽然烧热了炉子,但也并没有暖和上多少。 观云解开了身上的斗篷,将雪花抖落,又去解李令皎的军大衣,替她掸去头发间的薄雪,还拿了干燥的帕子替她擦头发。 “不擦的话头发是湿的,要是这样睡去,第2天肯定会头痛的。”观云说。 李令皎也不好反驳,接过了她手里的帕子,自己替自己擦拭起来。 擦拭到一半,一抬头才发现,诸葛真还在外头,根本没跟进屋子里了。 “诸葛先生,你不进来么?”她有些诧异,下意识拔高了声音问道。 诸葛真怎么好意思跟进去? 若是在外头,大家都住在帐篷里,他被留在李令皎的帐篷里,倒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如今住进了正经的宅邸,想到里头是仙姑歇息的地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了。 “某在外边等候就好。”诸葛真道,“仙姑可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李令皎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有些奇怪地睁大的眼睛,说:“外头下了雪,又那么冷,你要是在外边吃的话,没一会儿饭就凉了,还是进来吃吧。” 诸葛真犹豫了一会儿,见仙姑似乎真的不在意这种事,只好在她的催促下走进房中。 他垂着眼睑,目光只落在自己的脚下,不敢四处乱看。 实际上,就算此刻抬起头看一看周围也没什么关系,毕竟这屋子本来也不是李令皎的住处,里头的布置都是原本就有的,远称不上女儿家的闺房那样私密。 更何况,以这屋子的构造来看,睡觉的寝室还在更深的地方,与外间有屏风作为隔断,他们现在站的这块顶多只能算是客厅。 李令皎浏览着拼夕夕页面,本想买一些自热米饭吃了算了。 正要下单,目光一扫,就看见了下面的宿舍小火锅。 外头正飘着雪,屋子里面又有一个现成的炉子,这不正是吃火锅的好时节吗? 再加上近段时间,城中的病人越来越少,逐渐销声匿迹,她积攒的幸福值一直处于上升状态,此时也不由得动起了犒劳一番自己的念头。 “咱们吃火锅吧!”她主动提议,一双明眸在烛火照耀下,熠熠生辉。 无论是观云,还是诸葛真,都看出了此时仙姑的期待兴奋。 虽然不知道这火锅是什么东西,但是仙姑既然想吃,那就吃吧。 两人都点了点头,“听仙姑的就是。” 李令皎高兴起来,让观云将炉子上正烧着的热水给提下去,自己买了一个鸳鸯铁锅,准备架上去。 观云有些犹豫,这水放在灶上烧着才能保持温度,拿下来要不了多久就会凉了,等吃过之后,只怕又要重新烧,有点太过麻烦。 见观云迟疑,李令皎很快反应过来是什么缘由,又急忙下单买了个暖瓶。 “倒这里面来,”她将暖壶的瓶塞给拔了,指着瓶口对观云说,“烧好的热水倒在这里面,放上一天都不会凉的。” 观云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暖壶,将烧着的热水全都倒进了里面。 炉子这才得以空下来,李令皎兴致勃勃地将鸳鸯铁锅架了上去,开始煮锅底。 第146章 冬天一起吃火锅 锅底是她从拼夕夕上买的火锅底料包。 一边是菌菇清汤,一边是香辣牛油,配套的还有干碟调料。 将底料包加进热水里后,很快便煮沸腾开,浓郁的香气伴随着腾腾白雾在屋内扩散。 大门未关,外头落雪纷飞,里头雾气氤氲。 观云有些好奇地盯着煮沸的汤看,“仙姑,这就是火锅吗?现在可以吃了么?” 她以为这些煮沸的汤,就是他们要吃的了。 李令皎不禁莞尔,“还早着呢,菜还没有下进去。” 说着,她站起身,开始一样一样地往外边掏出食材。 滑牛肉2盒、火锅牛排2盒、毛肚2盒、虾滑1份、牛肉丸1份、鱼丸1份…… 观云和诸葛真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仙姑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叠又一叠的食物来,里头有鲜红的生肉,搓成一团的丸子,还有些不认识的东西。 那鲜红肉片上,甚至还带着一层薄薄的冰,散发着寒气。 一直掏出了十来个盘子,李令皎终于停了手。 “好了,这些应该够吃了。” 她重新在桌边坐下,见两人都没动筷子。便知道他们应当是不知道这东西该怎么吃,便主动端起了一碟子滑牛肉,下进了锅里。 “将这些吃的倒进锅里,煮熟了就可以吃了。” 两盒滑牛肉,菌菇清汤底和香辣牛油底里,各下了一盒。 嘴上虽还在跟两人说着话,但一双眼睛却已紧紧地盯紧了锅中,只等着那下进去的牛肉,在沸腾中漂浮上来。 任是谁也能看出,她对锅里的吃食有多跃跃欲试。 很快,锅里的汤便再度被煮开,中心冒出一团不管往外滚开的水,刚刚下进去的牛肉,也随着烧滚了的汤浮上来,在水中翻滚不止。 李令皎飞快地伸了筷子去,挟起那片牛肉,就放进了自己面前的干碟里,来回沾了沾里头的调料。 在辣锅里煮开的牛肉呈现出深红色,上头的肌肉纹理清晰可见,粘上了调料之后,更显得食欲动人。 “你们也吃呀!” 她抬了抬下巴,示意观云和诸葛真不用客气,自己则毫不犹豫地将还烫着的牛肉含入口中,心满意足地咀嚼起来。 火锅! 天知道她有多想念这口美味了! 就算是在现代的时候,每年和宿舍姐妹们聚会,都少不得要出去吃一顿火锅。 来了这个时代,节衣缩食这么久,今天可算是奢侈一把了。 观云搭着胆子伸了筷子出去,也在仙姑挟过的辣锅里挟了一筷子牛肉,学着仙姑的样子在干碟里蘸了蘸吃。 柔韧的肉块在舌尖爆炸开美味,干碟里调料的香气更是直冲鼻腔,牛油锅底的辣味令观云的脸在一瞬间红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惊呼一声:“好辣!” “怕辣的话,去吃那边的菌菇汤底。”李令皎提醒道。 只是观云嘴上说着辣,筷子却没少往辣锅里伸。 可见这辣味还是很吸引人的。 诸葛真也试着吃了一口辣锅里的牛肉。 结果下一秒差点被呛得眼泪都出来。 他是真的吃不惯辣,之后便对那边通红的锅底敬而远之,只专心的吃着菌菇清汤煮出来的牛肉,菌菇清汤口味略但,却也极其鲜美。 三个人抡着筷子甩的飞快,下进火锅里去的东西,刚随着沸腾的锅底煮开,就眼疾手快地挟到了碗里。 观云偏爱涮牛肉,诸葛真则更喜欢吃虾滑一些。 至于李令皎呢?菜都是她点的,当然都是自己爱吃的。 一时之间战况激烈,谁也不肯在吃这件事上,对其他人有所退让。 半晌之后,观云最先吃饱了肚子,不得不停下了手中的筷子。 只是一双眼睛仍旧落在火锅上,依依不舍,不愿意挪开。 没办法,她下午已经吃过了哺食,之前学习歌舞的时候,也一向为了保持苗条的身材吃的少,胃的容量实在是不大。 现在便也只能坐在一旁,看着渺渺雾气里,仙姑和诸葛真大快朵颐。 …… 夜色深浓。 诸葛真打着饱嗝,踱步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小童已经睡下,他也不愿意打扰,不曾点灯,脱下了身上的外衣,搭在一旁,便要往榻上休息。 然而那熟睡的小童,却被这动静惊醒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发出了一声咕哝:“先生,您去了哪儿?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诸葛真敷衍道:“外头下了雪,刚赏完雪回来,快睡吧。” 小童“唔”了一声,眯着眼睛正要再次睡去,忽然鼻尖抽动了一下,“先生,你有没有闻到什么香味?” 诸葛真掀开了被子,钻到床上,“什么香味?。快点儿睡吧,明早起来还要扫雪呢。” 小童却像是只小狗一般,闭着眼睛凑到他身上来回的嗅了嗅,声音忽然大了起来:“先生,香味是从你身上传来的!是吃的的香味!” 诸葛真将他从自己身上扒拉下去,按着人的肩膀,要给他将被子盖好裹紧。 “能有什么香味?别多想了,是你梦里的吃的。” 小童猛地睁开眼睛,奋力地挣扎起来,嘴上也跟着嚷嚷:“骗人!先生您又骗人!您在外头吃了什么?这香味就是从您身上传来的!” 诸葛真不禁暗骂这童子鼻子灵得跟狗似的,他在外头顶着落雪,吹了那么半天的风,居然还没散干净身上火锅的味道,让他给闻着了。 “上次也是!仙姑给了先生您吃的,你一个人全吃光了,一点也没给我留!”原本睡意惺忪的小童,突然一下就精神了起来,开始细数起诸葛真的罪过,“您还对仙姑说,是我贪嘴想吃!” 提起上一次,诸葛真更觉无奈。 第一次仙姑给了他荔枝罐头,他给吃干净了,只是觉得那金属小罐颇有用处,便留在了身上,谁知道竟然被这小童闻到味道给翻出来。 无奈之下,只好拿热水将小罐的内壁刷了刷,将那混杂着些甜味的热水喂给了小童,才换得一个清静。 第二次更是直接被小童撞了个正着,说什么也要分几口去。 诸葛真无奈叹息:“你就不能少贪嘴些么?” 第147章 攒够工分换暖水瓶 “明明就是先生贪嘴,有什么先生吃得最多!”小童不满地反驳,用力的抓紧了诸葛真的衣袖便开始嚎,“先生在外边偷吃了好吃的,都不带回来分给我!先生太过分了!” 诸葛真连忙伸手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好了好了,安静一些,你要把其他人都吵醒吗?” 小童满眼控诉地看着诸葛真,被捂住了的嘴“呜呜”说不出话来。 诸葛真无奈道:“都这样晚了,就算要吃什么也不方便了……下次,下次我一定分你。” 小童用力扒拉着诸葛真的手,终于将捂在自己嘴上的那只手给扒拉了下来,张口便道:“先生不能骗我,下次有什么好吃的,要带着我一起!” “君子一诺千金。” 小童这才点了点头,勉为其难地相信了。 当然,他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家先生原本就不是一个君子,准确来说,只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罢了。 将小童重新压回床上,诸葛真掀起被子裹好两人,终于得以合眼沉沉睡去。 另一边,李令皎和观云收拾干净火锅,打开门窗,让屋内的气味散去,才准备休息。 观云拎起水瓶,从里头倒了些热水在盆里,她伸手一摸,倒出来的水竟还热腾腾的,和刚烧好的没什么区别。 “仙姑,”观云惊喜道,“这水还是烫的。” 李令皎一脸理所当然,“当然啦,装在暖水瓶里的嘛。” 观云笑逐颜开,抱着热水瓶,有些爱不释手,“这瓶子真是神奇!那日后不必一直在灶上烧着水,也能喝到、用到热水了。” 李令皎一愣。 她忽然想到,对于普通的百姓而言,光是烧水就是一件费时费力的事。 柴禾要从山上砍,甚至在一些地方,山林湖泽也归属私人所有,普通百姓要交了钱才能从山上砍柴,又或者只能花钱买柴禾。 他们肯定舍不得一直柴禾不停地烧水,即便是冬日里,随时随地喝一碗热水,也是一件极为奢侈的事。 若是他们也有暖水瓶的话…… 暖水瓶这东西也不贵,在拼夕夕上,20块钱便能买到一只不锈钢的大容量暖瓶。 她看着那价格,沉吟道:“明日便同朱有序说,增加一条新的规定,100个工分,可以兑换一个暖水瓶。” 免费送是不可能的。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通常不会被珍惜。 观云对于她的定价,还有些异议:“仙姑,100个工分,那也就是十袋子的粮食,就能换得这么一件您从仙界带来的宝物,也太容易了吧!” 这种可以让水保温的瓶子,即便是待在世家长大的观云也不曾见过。 观云觉得,这么神奇的东西,肯定也是什么神仙法宝,这么容易就给了那些百姓,他们只要努力干活做工就能得到,和白送有什么区别? 李令皎垂眸一笑,声音温和:“将烧过的热水存储起来,方便饮用,也有助于减少他们患病的几率。” 观云知道仙姑心意已定,也就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两个人用暖水瓶里倒出来的水洗了脸,又泡了脚,这才上了床。 泡过脚后,脚心热腾腾的,连带着身子也暖和,滚进被子里,将四边压的严严实实的,就不会觉得冷了。 …… 一觉醒来。 外头的雪已经停了,地上积攒了薄薄的一层雪,在日光下散发着银白的光泽,反射出的光照得周围亮堂堂的。 李令皎从床上起来,套上衣服,一推开门,便看见了,正在庭院里扫雪的人。 “仙姑。”苗高停下了扫帚,上前打招呼。 他扫雪扫的卖力,身上出了一层汗,就连头发也被汗水濡湿了,腾腾的往上冒着热气白烟。身上的外衣解开,只套了一件短褐,露出被汗水浸润的肌肉。 李令皎看到堆在栏杆上的薄雪,忍不住伸手握了一把在手心里,有点儿好玩地捏着,“你们都在扫雪呀?” “是。”苗高点头道,“雪堆在地上结作了冰容易打滑。” 不只是苗高等人在扫雪,走到外头,街道上也有居民在扫去落雪。 李令皎被捏在手心里玩着的那团雪,冻得手指尖发红,实在是受不了了,她才将手里的雪给丢了,双手捂在一起哈口气搓热回暖。 转头回去,朱有序和诸葛真也都起来了。 她干脆就将暖水瓶给朱有序看了,让朱有序将工分兑换暖水瓶这条,也给加上。 “这瓶子可以储存热水,将烧开了的水倒入其中,一夜过去,至第2天天明,水依旧是暖的。” 李令皎示意观云将热水瓶拿来给朱有序看。 拔开热水瓶上的瓶塞,瓶身倾斜,倒出的水落在地上,还腾腾的冒着热气。 观云说:“这水是昨晚烧的。” 朱有序好奇地将手伸到瓶口,去接那倒出来的热水,下一秒便“嗷”地一声叫了出来,“好烫!好烫!” 这水昨晚是烧开了灌进去,才过去一夜,温度肯定不低。 饶是朱有序收手得足够快,也被烫红了一片,好在也没什么大碍。 “此物甚是神奇!”一边摸着被烫到的手背,一边上下打量着暖水瓶,朱有序一双眼睛几乎要黏在上面了,惊喜不已,“仙姑果真要将这法宝送给他们。” 朱有序也和观云一样的想法,只要服摇役,就能换得一个暖水瓶,这和白送有什么区别? 不过,只要百姓们见到了仙姑的法宝,一定会更加坚信,面前的仙姑就是自天上而来的仙人。 李令皎纠正了朱有序的说法:“是用工分换。” 朱有序懒得计较这一两个字的区别,继续追问道:“那是第一个攒够工分的人,可以得到这个宝物?”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激励大家好好干活的办法,第1个攒够工分的人,可以获得1件仙姑从仙界带来的宝贝,大家肯定卯足了劲,争先恐后地干活。 谁料,仙姑竟臻首微摇,说:“是每一个,只要攒够了100个工分,都能来换得这么一个暖水瓶。” 第148章 开着三轮车回村 朱有序人都傻了。 这种宝物,人手一个? 这难道不是独一无二、只有一份的吗? 他歪了歪脑袋,想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仙、仙姑,我没听清,您刚刚是说……” 李令皎再次重复:“每一个人,只要攒够了100个工分,都能来换得这么一个暖水瓶。” 朱有序瞪大了一双眼睛,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您到底有多少个?” 李令皎迟疑了两秒,“这东西吧,仙界多得很,想拿多少个能拿多少个……反正肯定足够给大家发的。” 随后,李令皎给了朱有序十来个崭新的暖水瓶,让朱有序拿去跟百姓们介绍。 短时间内,想必这十来个崭新的暖水瓶,也是足够攒够了工分的人分的了。 至于她自己么…… 离开牛家村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冬季的第1场雪都已经落下,她也该回去看一看了。 因为诸葛真学会了开电动三轮车,所以这一次,是诸葛真开车载她回去。 三轮车后的车厢,容纳不下他们所有人,还有一部分只能继续留在县城里,也算是起到一个监督的作用。 大家商量了一番之后,苗高就不跟着一起回去了,而是让苗高离家多年的兄长苗良和苗枫坐上了车。 除此之外,其他一些病好了的残兵们,也都坐上了车。 后座的位置塞得满满当当。 李令皎只能跟诸葛真一起坐在前边。 三轮车的前边,是一个长条形与车同宽的座位。 诸葛真身材清瘦,李令皎也在穿越来之后硬生生饿瘦了一圈,两个人一起坐在前边的位置上,倒也不觉得挤。 只是难免会隔着衣服有些肢体接触。 过去看上去总是一脸淡然微笑的诸葛真,脸色不由的有了几分僵硬。 尤其在仙姑挨着自己坐下来后,他握着车把手的手,都更为用力了些,骨节处泛起一层白。 “我关门了哦。” 李令皎将身体往内稍了稍,用力拉上了车门,里头便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 倘若此时她再将头往右边侧一侧,就能清晰地看到,诸葛真的耳垂已经通红滚烫一片。 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视线透过车前的挡风玻璃,看向了前方:“好了,上路吧。” 诸葛真拉动手刹,开始驾驶着电动三轮车,往牛家村的方向去。 他是第一次走这条路,也多亏了李令皎就坐在旁边,可以随时指路。 前头的一段路,是召集了人修路后铺出来的,还算是比较平坦,三轮车开得速度也比较快。 坐在车后的这些人,四面没有挡风的车厢,只能顶着寒风前行,被冻得满脸通红,前行时风吹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被这新奇而快速的交通工具所吸引,硬生生睁开了眼睛,好奇的观望着两边飞快掠过的风景。 “这车好快……简直好似骑马一般。”替副将养过马的苗良,忍不住发出了感慨。 苗枫反驳道:“兄长,骑马还会颠簸的厉害,这车倒是不颠。” “这车跑得这么快,要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到了吧?”有人忍不住发问。 “要是早有这么快的车就好了,就算去从军,也不用在路上走几个月。” “是呀是呀,若是以后来往各处都能坐这样的车,得多方便呀。” 平时,他们这些住在乡里的,要去县城一趟的话,多半得夜半时分,天刚蒙蒙亮起一层微光,月亮还挂在天上,就得出门上路了。一直得走到日头都升高了,才能走到县城里。 如果有这么快的车坐,也不必那么辛苦了。 一人听了这话,不禁哼笑一声:“真是说梦话了,这车是仙姑自天上带来的仙车,想必从前做的都是神仙,如今咱们坐一次已经是几辈子的福气了,怎么能奢望着以后都能坐?” 其他人静默不语,也都默认了他的话。 很快,之前召集人来铺好的路便走完了,后面就是不那么平坦的土泥路了。 诸葛真不得不放慢了速度,即便如此,车子还是一颠一颠。 后面挤着的那些人,都被颠的厉害,也都说不出话了,咬紧了牙关,抓牢旁边的扶手,好让自己不会在这样的颠簸中被甩下车去。 前头坐着的诸葛真和李令皎倒是还好,两边有车门封着,不必担心会不小心摔下去,屁股下的垫子,也被贴心的观云事先就未雨绸缪的加厚了好几层,不会颠簸得屁股疼。 只是…… 诸葛真握着把手的双手,微微有些颤抖。 他总是挂着云淡风轻笑意的一张脸,此时不得不绷得紧紧的,极力控制住表情,才不至于让自己露出羞涩之态来。 然而黑发之下的双耳,已经通红一片,几乎要滴出血来。 没办法,这样的颠簸里,仙姑和他的身体,总是会不自觉地碰到一起。 虽然知道这是因为车子颠簸而造成的不得已,但是感觉到挨上自己的那具不同于男性的柔软躯体,诸葛真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 电动三轮车沿着起伏的山路朝前开去,即便已经放缓了速度,也还是比人的双脚快上许多。 在这样的颠簸了几十分钟后,李令皎的眼前,终于浮现了熟悉的城墙。 “前面就是!快要到了!”她惊喜出声。 诸葛真眯起眼睛朝前方看去,他也看见了,在这穷乡僻壤里,突兀出现的那道高高的城墙。 城墙落在山坳里,连接了两侧的高山,挡住了往前的路。 在那城墙外的一圈地方,居然有一座座简陋的屋舍,隐约可见一些人影,在屋舍之间穿梭,井然有序。 就在诸葛真开着车靠近过去的时候,城墙上的哨塔里,正在放哨的人,也注意到了不远处飞快靠近的奇怪东西。 “那是……什么?” 跑得飞快,可不是马匹,看着形状颇为庞大,难道是一只猛兽?! 哨塔上的人顿时一惊,急忙举起了手里的扩音器,“大家注意,大家注意!有野兽来袭,正在靠近!全体保持警惕!做好作战准备!” 第149章 回来就好啊 扩音器的声响在整个山坳里回荡,所有人在一瞬间放下了手里的活,严阵以待。 “猛兽?这种时候怎么会有猛兽出没?” 众人也是费解不已,他们已在这儿待了这么久的时间,周边的山林就算有些什么,也已经随着他们开辟农田,被驱赶走了呀。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在第一时间做好了对敌的准备,将之前就制作好的路障,挡在了进入营地的唯一入口。 等诸葛真开着电动三轮车靠近的时候,就被横在路中央的路障,拦住了前路,不得不拉动手刹停车。 周边一群严阵以待的百姓们,远远瞧见了猛兽被拦下,立即就要举着农具上前围剿。 却只听见啪嗒一声,猛兽从肚子里吐出个人来! 李令皎一把拉开了车门,从车上走了下来。 看清楚了她是谁的百姓们,顿时惊愕不已的瞪大了眼睛,“仙仙仙仙仙姑,怎么是您?” 仙姑,怎么会从猛兽的肚子李钻出来? “你们也都下来吧。”李令皎微笑着回头,对着车上喊道。 诸葛真确定车子已经停好,这才慢悠悠的打开了自己那边的车门,从车上走下来。 一路的颠簸,他身上的衣衫却并不如何凌乱,只是抬手将稍有些散下来的鬓往后捋去,露出一张极清俊斯文的面孔来。 “诸位乡亲好,某复姓诸葛,单名真,自登仙,乃是仙姑在凤宁县时招纳的幕僚。”诸葛真脸不红、心不跳,气也不喘的,就给自己贴金安排了个身份。 虽然说,他跟在仙姑的身边,做的事也的确是幕僚该做的事。 不过名分上么……李令皎还是没给个准话的。 李令皎瞥了他一眼,没啃声。 百姓们瞅了瞅诸葛真,又瞅了瞅面前的仙姑,好半晌才从震惊中缓过来。 “太好了,仙姑回来了!要去告诉苗公和萧郎君!” 百姓们欣喜不已,更有甚者已湿润了眼眶,几个机灵的脚程快,已经朝着城门里跑去,准备进去报信。 李令皎的视线扫过这些人,又望向了他们身后,在坞堡城墙外的空地上,已经建起了一栋栋简陋的房舍,想来是他们自发建造的。 这些住在城外的百姓们,都是之前从外地的赶来,被她治好了瘟疫的。 病好了之后,他们也并没有离开,反而就在原地安居乐业起来。 毕竟这儿有仙姑啊! 而且,他们已经在仙姑的要求下,连梯田都开垦了。 李令皎看向那在山间开垦出的大片梯田。 田地里,已不是最开始的荒芜,而是种上了一畦畦的菜苗。 注意到李令皎的视线,之前负责指导开垦梯田的老者走上前来,对着仙姑解释道:“这是苗公给的菜种,说是可以冬天种活的,到时候我们种出来的菜,就都给我们。” 老者说着,脸上露出些不好意思的赧然来。 照理说,种出来菜之后,是要双倍将菜种还回去,余下的才是他们自己的。 往年时候,他们这些农民去向城里的富户借种子,多半是这样的规矩。 这还算是比较有良心的,有那种黑心肝的,种出来的菜之后,要我九你一地分。只余下的那一成收货,根本不足够他们吃到明年,也不足够他们留种子,只能继续借…… 如此恶性循环下去,最后多半是人地两失,地要抵押出去,人也不得不卖身为奴。 李令皎看着那梯田里种种出的菜苗。 她认得出来,这些菜种,多半是自己之前留给苗公的,苗公分出来了一部分给外头这些百姓。 “他做的很好。”她说。 她特意救下了这些百姓们,当然不愿意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还指望着这些人活着,持续给他提供幸福值呢。 可若是一直让坞堡内的人,不间断地给他们供给粮食,对坞堡内的坞民而言,也极其不公平。 苗公会选择给他们种子,让他们自己种出来,自给自足,也算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听到了仙姑的肯定,老者的脸上浮现出笑容:“我听苗公说了,这些种子都是仙姑赐下的……阿桃娘子也说,是仙姑从别的神仙那儿讨来的。多谢仙姑、多谢仙姑!” 仙姑不但治好了他们的瘟疫。 还让他们可以在这儿种田养活自己。 城里。 苗公等人得到了仙姑回来的消息,顿觉惊喜不已,拄着拐杖便匆匆往城外去迎接。 “太好了,太好了!仙姑回来了!” 消息如同乘了风一般,呼啦一下便传遍了整个坞堡内部,更多的人往城门外涌去。 苗公一把年纪了,竟还在这份欣喜若狂之下,走得健步如飞。 他挤开人群,来到了李令皎的面前,一见仙姑熟悉的面孔,便忍不住眼圈湿润。 “仙姑,您可算回来了!”苗公惊喜之下,差点没站稳摔下去。 “父亲!” 还没等李令皎开口说话,从她的身后鞋子里面窜出个高大的青年,一把伸出双手搀扶住了苗公。 “父亲……是我啊,阿良!”苗良颤抖着双手,扶着苗公的双臂,眼圈一瞬间红透。 苗公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半天也没能反应过来,像是泥塑一般呆立在当场。 又是一声带着哭腔的“父亲”,另一个身影也扑了上去,“是我,父亲,我是苗枫!我和兄长回来了!” 苗枫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双膝跪在地上,伸手紧紧抱住了苗公的双腿。 苗公这才终于回过神来,“我儿……苗良,苗枫,你们……回来了!” 苗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哽咽:“孩儿不孝,这么久,才回来见父亲!” 苗公已是老泪纵横,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凌乱不已,颤抖着伸出双手,依次抚摸过两个孩子的面孔,哆嗦着嘴唇喃喃出声:“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谁能想到,被征去当兵的两个儿子,居然在多年后,平安归来了呢? 苗公的心里,甚至都已经默认,这两个儿子死在战场上了。 没有想到,竟在此刻重逢了。 千言万语只汇作一句话:“回来就好啊!” 第150章 神奇的火炕 饶是李令皎,也不禁被眼前父子重逢的一幕感染了,眼睛有些发酸,鼻尖微堵。 她有些不自在的偏过脸去,不再看这一幕。 苗良和苗枫有机会回到父亲的身边,那她呢?她还能回到父母的身边吗? 其他跟着仙姑回来的人,也陆陆续续地,从那些字坞堡里走出迎接仙姑的人里,找到了自己的熟人。 运气好的,家中父母妻儿还有人活着;运气不好的,便只能从还活着的邻里那儿,得到一个家里人都没了的消息。 一时之间,或是欣喜或是悲伤的的啜泣声连绵不断…… 李令皎极力睁大了发酸发胀的眼眶,努力将快要涌出的眼泪憋回去。 诸葛真拂了拂衣袖,倏然上前一步,声音温和:“仙姑,此处风大天寒,不如还是寻个暖和些的地方,歇息下吧。” 一旁的众人,听到了诸葛真的话,才忽然回过神来。 “是呀,外头这么冷,仙姑一路行来又辛苦,快一些去到屋子里暖和暖和吧。”有人说道。 阿桃挤开了人群,凑到了李令皎的面前,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仙姑您可算回来了……您跟我来,炕已经烧的热热的了。” 多日不见,阿桃比起最开始的样子,俨然又更显得成熟了几分。 她穿着之前李令皎发的布做的衣裳,裸在外头的一双手冻得红通通的,因怕自己的手会凉到仙姑,有些尴尬地伸在半空中,不敢去碰李令皎。 李令皎主动伸手,握住了她冻得通红的双手,“好了,多大人了,别掉眼泪了……咱们进城里去吧。” 她嘴上虽是这么说着阿桃,但实际上,自己的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就差落下来了。 阿桃带着李令皎进到了坞堡里,诸葛真也在后面跟上。 一穿过城门,诸葛真便愣住了。 之前在外边时,他还觉得没什么,外头那些简陋的屋舍,看着都只是勉强能住人的样子,此地的穷僻简直一览无余。 可是一进到城里,宽敞干净的街道,就瞬间让他瞪大了眼睛。 脚下的街道明显是认真修建过的,虽然还是泥土铺就,没有铺上石板之类,但平坦宽敞,干干净净,没有一根杂草、一点垃圾。 沿着街道往里头走,便看见鳞次栉比的房屋。 红彤彤的砖块垒成墙壁,乍一看便觉十分喜庆,一座座方方正正、墙壁结实,丝毫不逊色于一些城里的房屋。 这样的砖屋,不是一间两间,而是这里的每一间都是。 阿桃带着李令皎一直走到村末最大的一座红砖房前才停下。 这间红砖房是他们最早搭建的,本来还以为是仙姑要给自己建祠堂,结果造出来之后发现闹了个乌龙。 后来这儿变成了村里议事的地方。 李令皎看着这间格外宽敞的大屋,也被勾起了那时的回忆,不禁失笑。 “仙姑您先在这儿休息,里头已经打扫好了,炕也烧热了,我去给您拿些吃的。” 阿桃语气轻快,撩起门帘将李令皎迎进去,又要出去拿吃的。 她跑得飞快,李令皎甚至来不及阻止。 诸葛真跟着李令皎进到屋里,一进去,便感觉到里头暖融融的,前所未有的温暖。 他放眼望过四周,却不见一个火炉在,不禁讶然:“这里头怎么这样暖和?” 李令皎朝着屋里的炕走去,一边走,一边也将身上穿着热的军大衣解了下来,“你要是上来,还更暖和呢。” 她说着,自己探手摸了一下炕,果然暖烘烘的,只穿一件单衣坐在上头都够了。 诸葛真闻言就要靠近过去,一见仙姑当着自己的面解衣服,顿时脸上一红,下意识地别过头去。 李令皎随手将军大衣搭在了一边,想了想又把毛衣给脱了,只剩下里面穿着的一件棉衬衫,爬到了炕上坐着,一抬头才发现诸葛真背对着自己站在原地没动。 不由奇怪道:“你待在那儿做什么?” 明明这屋子尤为宽敞,但也不知是因为里面只有他们两人在,还是因为屋里温度股比外头高上许多,诸葛真恍惚间竟有一种这屋子很小的错觉。 小得他怀疑自己一转身,就能撞上身后的仙姑。 “呃……某忽然想到,某待在这儿,怕是有些不合适。”诸葛真说着,便要走出去。 李令皎忙叫住他:“能有什么不合适呀?你过来坐下。这就是个议事的地方,一会儿还要叫人过来议事呢。” 诸葛真只好停下脚步,有些为难地回过头去。 仙姑坐在那个叫做“炕上”的地方,坐姿随意,身上衣服倒是还好好穿着的,虽说只是单薄的一件。 他松了口气,走过去。 李令皎抬手拍了拍身下的炕,示意他坐下:“你也上来,这上面比较暖和。” 诸葛真没好意思和她一样脱了衣服上去,只是脱了脚上的鞋,坐上了炕。 这一上去,顿时就没心思想别的了。 太暖和了。 他开着三轮车一路来这儿,虽然说有车门挡风,比坐在后边的人要好许多,但是一双脚也还是冻得发僵,此时坐上炕,脚心立马便被烘得暖洋洋的。 冬日里居然有这样暖和的地方,倒也难怪仙姑一来就解了衣裳爬上去,若是他住的地方也有这么一个火炕,他也想整日地待在上面。 “此物甚是神奇,莫非也是仙姑自天上带来的吗?”诸葛真不由问道。 李令皎摆了摆手,“是他们自己搭的,我只是出了一个图纸。” 诸葛真探手在暖和的炕面上摸了摸,这温度恰到好处,暖和,却又不过分炙热。 他沉吟道:“倒是令某想起书中的一些记录了。” “哦?” 诸葛真道:“听闻前朝有君王,在宫殿下铺设管道,以烧暖的热水昼夜流通,也能保持屋内温暖如春,赤足行走在地上,亦不觉得冷。” 李令皎不禁莞尔:“你是担忧我做了类似的事,劳民伤财么?” 诸葛真说:“仙姑仁善,自然不会效仿前朝皇帝穷奢极欲。” 李令皎摊手道:“就算我想,也没有那许多的柴供我烧。这炕只要一天烧两次,便能一直暖和着。” 第151章 回村第一顿饭 “哦?”这倒是让诸葛真好奇了,“果真如此方便,这是怎么做到的?一日二次,又需消耗多少柴禾?” 李令皎抬手,往炕的一头点了点。那里有一道墙隔着,外头就是两口很大的灶台。 “这火炕的另一头是连着锅灶的,炊米煮饭的时候,将火给升起来,热烟便会顺着管道流到炕下,自然而然便将火炕给烤热了。等到煮好了饭再将通道给封上,热烟便会留存在炕下持续地供暖。” 她对于火炕的原理其实只是一知半解,怎么盘的这个炕都是对着书上看来的,不过此时照葫芦画瓢给诸葛真解释一番,倒是不难。 诸葛真听了这么一番解释,更是惊喜不已。 他摸着暖融融的炕面,欣喜之情已溢于言表:“竟然只需要消耗一顿饭的柴禾么?果真是神妙。不知建造此物,耗费多少?” 李令皎说:“只需要用砖块和黄泥就可以搭成。” “仙姑,”诸葛真豁然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尤为清澈透亮,湛然有神,追问道,“此物若是在北方苦寒之地,可适用?” 火炕这玩意儿,本来就是北边才有的。 这里地处长江以南,其实本不需要盘炕。 主要是李令皎想着,如今棉花还未传入,百姓们衣衫单薄,有个火炕,日子也能好过些。 另则,还可以在火炕上搞温室培植,种点儿蔬菜吃,或是养点儿小鸡小鸭,也能让这些孱弱的牲畜崽儿度过寒冬。 当下,她点了点头,对诸葛真说:“自然适用,也是一样的用法。” “这太好了!北方苦寒,年年都有百姓受灾冻死,若是有了这个火炕,便不用担心冬天会抗不过去了!”诸葛真冁然而笑,“仙姑可有想过将此物的造法传扬出去?” 李令皎没想到,诸葛真竟会考虑到千里之外的北边住民。 平日里和朱有序说多了话,越发觉得朱有序不是个好人,自然连带着也觉得,身为朱有序师兄的诸葛真与他是一丘之貉。 她心中哂然一笑,怪自己有些先入为主了,于是温和了眉目看向诸葛真,说:“此物建造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有心,都能学得制造方法,我也不曾叮嘱他们对外隐瞒……只是,如今交通闭塞,北边又起战乱,又该如何传过去呢?” 诸葛真显然也想到这茬,脸上笑意收敛,多了一分黯然。 他轻轻叹息一声:“不知这次,又要死多少百姓。” 李令皎心里也有些不舒服。 过去在书本上看到的,什么这个大战那个大灾的,所记录的死伤,不过只是寥寥几个数字。 可是来到这个世界后,她是真切地与这些人接触过,知道他们一个个是何等鲜活的存在,并非只是白纸黑字上简单的符号,受伤会流血、会痛,死了亦有父母妻儿为之悲痛。 外头忽然传来一些响动,阿桃和几个女人捧着食箪和竹筒来了。 “仙姑,这些都是刚做的,热乎着,您尝尝。” 阿桃将食箪和竹筒放在了炕上,这样里头的食物就不容易冷了。 李令皎低头看去,有刚烙出来的韭菜鸡蛋饼、蒸熟的蔬菜、烤红薯、红薯干,还有一种半透明形状、里头掺杂了碧绿蔬菜的饼,外形有些像是果冻。 她仔细地看了看,忽然认出来——这不是红薯粉粑粑么? 她抬手一指那几个灰白半透明的饼,便问阿桃等人:“这是你们做出来的?” “这个呀,是她做出来的。”阿桃笑着回头,朝着其中一个妇人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 那妇人尚不足三十岁,黝黑泛红的一张脸,手脚也都生的粗大,一副擅长干活的模样。 见仙姑主动问起,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来,低声答话:“是,是我做出来的……用红薯洗净磨碎,放在盆里一个晚上,底下便积出厚厚的一层,晒干之后便得来了一种白色的面粉,做出的饼就是这样。” 李令皎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和这些人说,他们便已经自发研究出了红薯粉的做法。 不禁笑着称赞了一句:“做得不错。” 妇人突然得了这么一句夸奖,顿时高兴得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涨红了一张脸,磕磕巴巴许久,才蹦出一句话来:“仙姑喜欢就好。” 她平日里便爱钻研吃食,收获了那许多的红薯之后,不由地就把大量心思都花在了怎么烹饪红薯上。 煮进汤里、烤着吃、或是晒成红薯干,这几种吃法已吃了许多顿了。 她大着胆子,想着再摸索几种新的吃法出来,谁知道竟意外研究出了红薯粉的做法。有了红薯粉后,又拿这红薯粉,陆陆续续做出了红薯粉饼、红薯粉丸子、还有红薯粉面条等吃法。 阿桃又指了指盘子里的其他菜肴,笑着说:“仙姑,您再看看别的,都是您离开之后,地里新种下长出来的菜。” 蒸熟的是芦服和菠菜,掺在红薯粉粑粑里的是切碎了的雪里蕻,掀开竹筒的盖子一看,里头是大白菜煮的汤。 全都是当初她刚出城的时候,留给苗公的菜种。 李令皎拿起筷子,先挟了一块韭菜鸡蛋饼吃。 她临走的时候,在城里留了不少面粉和菜油,只是大家平日里都不舍得吃,包括孩子们每日在鸡舍里捡来的鸡蛋,全都攒起来囤着,想着等仙姑回来了再供奉给仙姑。 韭菜鸡蛋饼煎得恰到好处,一口咬下去酥脆松软,香气扑鼻。 这种饼就是要刚出锅的时候才好吃,那种新鲜热乎的味道,是拼夕夕上的预制菜比不了的。 她吃了两口,一抬头瞧见诸葛真一双眼睛正直勾勾盯着自己,顿时忍俊不禁。 “你也吃呀。”她笑着指了指盘子,才注意到阿桃只备了一双筷子,只好又向阿桃要了一双筷子,“给诸葛先生也拿双筷子。” 阿桃这才取了一双筷子过来,递给了诸葛真。 诸葛真道了一声谢,迫不及待地便将筷子伸向了,那闻起来最香、色泽分外光鲜诱人的鸡蛋饼。 第152章 仙姑天命所归 一口下去,韭菜的韭香、面粉的麦香、鸡蛋被食用油炒制过后特有的喷香,一起在口腔里爆炸开,瞬间征服了诸葛真的味蕾。 “好吃么?”看着诸葛真瞬间瞪大的双眸,李令皎面上笑意更浓,出言问道。 诸葛真“唔唔”几声,忙不迭地点头,嚼碎了嘴里的韭菜鸡蛋饼,囫囵地吞咽下去,才终于得以开口:“甚是美味。” 跟着仙姑混可真好呀,时不时就能吃到美食。 幸好他这次没将那贪嘴的小童带过来,否则又要多一张嘴,和自己抢食了。隔着这样远,想必那孩子也不知道他这次吃了些什么,倒也不用担心,回去之后会被纠缠询问。 想通这点,诸葛真用起餐来,越发地心安理得。 李令皎见诸葛真光捡着一盘韭菜鸡蛋饼吃,又笑着将烤红薯朝他面前推了推,道:“先生尝尝这个。” 诸葛真之前并不曾见过红薯,只是看它足有胳膊那样粗,鲜红的外皮,形状倒有些像是某种未曾见过的小瓜,根本不是筷子能夹起的大小,不禁露出些为难之色。 “仙姑,这是……?” 李令皎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率先拿起一只红薯,捧在自己的手心里开始剥皮。 她一边剥着红薯皮,一边同诸葛真解释:“此物,叫做红薯,蒸熟后剥皮便可食用。” 剥开了红薯的皮,就露出里头金黄微泛红的肉来,热腾腾的,咬一口分外软糯,简直有种要融化在自己舌尖上的感觉。 诸葛真自己剥了个吃,一口就被这头一次见到的果实滋味给惊艳了,“甜的?” 嗜甜,是每个人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无论古今中外。 红薯的味道又不是劣质饴糖那种齁甜,而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微甜,配合着绵软细糯的口感,简直不要太好吃。 不过这还并不是真正令诸葛真所折服的地方。 只见面前的女子一手轻轻点着装着食物的竹箪,乌发自他柔软的肩头披散而下,映衬的那张面孔越发的白洁如玉,五官柔和中透出一股神性的悲悯。 “你且猜猜,这样的粮食一亩能种出多少斤?” 诸葛真的第一反应便是:如此美味的果实,应当是产量极为低下,就如同呈现给皇帝的贡品,稀少且珍贵。 但一转念,这话是仙姑问出来的,仙姑关爱民生,必然不会让百姓去种那种费时费力又产量低下的东西。 而且,根据方才那个叫阿桃的女子说的话,这些食物,似乎都是仙姑从仙界带来的苗种种出的。 既然是仙苗,势必比普通的农作物有神异之处。 诸葛真倒也种过田,知晓一亩地的产量,若是种稻的话,一亩良田精耕细作约莫可得四百斤稻谷,一亩薄田就只有良田的一半不足了。 思索片刻,诸葛真试探着问道:“一亩可得500斤?” 这个猜测已经极为大胆,就算是良田,种出的400斤稻谷,舂米去皮之后,也就只剩下300斤了。 却见面前的女子微微一笑,“这样的红薯,一亩地可得至少三千斤的产量。” “什么?!”诸葛真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三千斤?不是三百斤? 只听旁边站着的阿桃蓦然开口:“仙姑说少了哩,咱们今年,一亩地收了有五千斤!” 诸葛真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几乎要撑出眼眶,“仙姑说的是真的?这粮食,一亩地能种出三千……哦不、五千斤来?” 倘若真的如此的话,一亩地的产量,就足够一大家子吃上一年。 天下岂不是再也没有饥荒了? 阿桃“噗嗤”一笑,眉眼弯弯地看着诸葛真,觉得他有些大惊小怪:“都说了是仙姑自天上带来的仙苗了,肯定不一般呀,仙姑怎么会骗人呢?” 诸葛真又往嘴里塞了两口红薯,吃了压惊。 他连着吞咽了几口手里的红薯,又发现了盲点,盯着那被自己吃了半截的红薯,惊奇的发现吃到现在也没吃到核。 诸葛真不禁问道:“仙姑,此物无核?” 李令皎点了点头,“没有核,只外头一层皮。” 那层皮薄的像纸,没有核的话便说明,这样一颗红薯,通体都是可以食用的果肉。 “此物需种在何等地方?”诸葛真继续问。 粮食产量与地力、气候脱离不开关系,若是此物的种植条件极为苛刻,只有在特定的一小片地方才能种植,那也难以推广。橘生淮南即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正是这样的道理。 李令皎露出有些思索的神色,隔了几秒,便温声说道:“理论上来说,自南向北的大片土地,都可种植。且,此物不挑土壤,沙土也可种植,只是有一点……” 诸葛真忙追问:“什么?” 李令皎道:“此物初期种植需以大水漫灌,但同时又需良好的排水,不能长期没在水里,耐旱而不耐涝。若是被水泡久了,便容易腐烂。” 这样的要求,几乎等于没有要求。 哪里种田不需要浇水呢? 至于耐旱这一点。 简直不要太好了! 北边缺水,容易干旱,正需要耐旱的作物。 此时的诸葛真看着李令皎,心中只闪过了4个大字—— 天命所归! 有了红薯这种高产量、易种植的作物,足以解决天下百姓的粮食问题,何愁不能民心所向、众望所归? 正如朱有序所言,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什么?粮食啊! 有的粮食,招兵买马、屯田养兵,都不是问题。 也不知是脑海中的所思所想太过令人亢奋,还是这个炕烧的太暖和,诸葛真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脸也热得发红。 李令皎瞧着他满头是汗的样子,不禁提醒:“先生若是觉得热的话,可以将外衣脱了。不必如此拘泥。” 诸葛真此时正心潮澎湃,听了李令皎的话,也不曾多想,就解开了外衣,丢在了一旁,露出里头打着补丁的中衣来。 李令皎的视线,不自觉地就落在了诸葛真那坠满补丁的中衣上。 嘶……外头穿的衣服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整齐干净,一点儿破损都没有,怎么里头的衣服,都快成拼图了? 第153章 你们江湖术士,都这么会编吗? 第153章 诸葛真见李令皎盯着自己里头的衣裳看,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大方方摊开手给她看了。 那层叠的补丁,几乎怀疑他穿的不是一件衣服,而是将不同的布拼在了自己的身上。 肉眼可见的寒酸落魄。 和他之前外头套着的那件整洁的宽袍长袖形成鲜明对比。 似乎是自她的眼中读出了几许困惑,诸葛真轻笑一声,解释道:“外头的那层,自然是用来唬人的……就算是江湖术士,也要靠衣裳装扮么。” 诸葛真说的,倒也不无道理。 李令皎想,若是他当初刚见面的时候,就套着一身缀满补丁的破衣烂衫,她或许还不会那样重视。 人的威仪气度,泰半来自于身边仆从的前呼后拥,而后便是身上的锦衣华服。 那种荆钗布裙不掩国色的美人,穿着一身普通粗布衣衫站在人群里也能熠熠生辉的天之骄子,终究还是极少极少的一部分。 就连她自己,不也是要靠身着飘然若仙的华服,骑着通体银白的白象,出现在众人面前,才能在第一时间威慑住他们吗? 不过,看着诸葛真这么坦然,说出这番话的样子,她还是忍不住发笑,“这种事,诸葛先生就这么说出来了?” 诸葛真笑着说:“这有何妨?我本就师从江湖术士,自己也是一江湖术士……难道仙姑会因此而看轻我吗?” 她摇了摇头,“自然不会。” 诸葛真道:“既然如此,那便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某侍仙姑如主,臣子在主公的面前,自当坦诚以待。” “好吧。”她还是忍不住想开他的玩笑,“既然当坦诚以待,先生为何时常不敢看我呢?” 诸葛真一愣。 下一刻,身上的热度似乎传递到了耳垂。将那耳骨上薄薄的一层皮肉,都给烧的发红发烫。 他故作镇定,“仙姑何出此言?” 李令皎道:“肉眼已经见到,还需要理由吗?” 诸葛真微不可觉地叹息一声,掀起眼帘,那双格外清澈的墨黑色瞳仁,便倒映出面前人的身影。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样的温和,如同潺潺至山涧间流出的泉水。 “仙姑天姿灵秀,我望仙姑之气,头顶有五色烟霞,光彩若中天之日,令某不敢直视。” 李令皎:“……” 她憋了半天,最终只憋出一句话来:“你们江湖术士,都这么会编吗?” 什么望气之术,她根本不信好吧。 诸葛真但笑不语。 她也拿面前人没有办法,又拿起筷子夹了块鸡蛋饼自己吃,顺便将蒸煮出来的蔬菜朝着诸葛真的方向推了推。 “先生也尝尝这个。”她温言说道。 两人闲话的时间甚长,也幸好阿桃早有预料,将竹箪摆在了炕上,暖热的炕面一直温着菜,倒也不会让菜冷了。 诸葛真吃了韭菜鸡蛋饼,又吃了烤红薯,还吃了他们用红薯粉掺了雪里蕻做出的粑粑,尝了尝蒸出来的芦服和菠菜,最后喝了竹筒里面大白菜煮的汤。 除了芦服,都是之前未曾吃过的食物。 其实,这里的芦服也和他从前吃过的有些不同,格外的雪白脆嫩,吃起来带点儿甜丝丝的味。 他忍不住称赞:“不愧是得仙姑庇护的地方,就连芦服也比其他地方所产的更为爽口。” 李令皎唇角笑意扩大。 这是当然了,几百年优选优育的品种,肯定是比这个时代干瘪的芦服更水灵,口感更好。 等吃过了,阿桃上前将吃剩的菜收拾,李令皎这才谈起正事。 她吩咐阿桃:“稍后将苗公、萧伯一等人一同叫来议事。” 阿桃收拾了东西出去,没一会儿,门被打开,几个人从外头走了进来。 诸葛真放眼看过去。 为首的那个拄着拐杖的老者,正是不久之前在外头见过的,平时仙姑身边护卫里领头的那个叫苗高的青年,好像正是这个老人的小儿子。 仅落后于老者一步的,是个穿着厚厚军大衣的中年男人,从他的特意修整过的眉毛胡子来看,像是落魄的贵族。 此外,还有一些其他的人,形貌举止都比较平凡,看上去就是普通乡间长大的平民。 诸葛真暗自揣摩着这些人的身份地位,以及在仙姑这里起到的作用。 毕竟他此时的身份是仙姑的幕僚,与这些人也算是同僚,日后少不得相处。 “苗公来啦!快快,坐下说话。” 李令皎一声呼唤,从炕面上直起身体,抬手示意进来的人都坐下说话。 苗公再三推辞:“老朽不敢。” 照例地三辞三让之后,苗公也脱了鞋子,坐到炕上去了。 这个炕面足够的大。 甚至可以单独隔出来做一间小的议事厅了。 就算大家全都坐上去,也不显得拥挤,在李令皎的对面依次排开。 诸葛真犹豫了一下,没往苗公那边坐过去,反而挪了挪屁股,坐在了李令皎的旁边,只是稍稍往旁边退了些,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苗公早年腿受了伤,每到阴雨雪天就会格外的疼,暖和的炕面传递来的温度大大缓解了这样的疼痛。 他在坐上来的一瞬间,便下意识地眉眼舒展开。 “坞堡里的百姓,都盼着仙姑回来呢。能见仙姑平安归来,实在是太好了!”苗公由衷说道。 李令皎也微笑着恭维:“苗公也将此地管理得很好。来时见城外的那些百姓都已安置好,想来其中也少不得苗公的功劳。” 苗公道:“他们是仰慕仙姑的恩义,才留在此地安居乐业的。” 李令皎道:“苗公不必妄自菲薄,我去时匆忙,的确是没能顾及上将这些人好好安顿。” 她匆忙地治好了城外这些人的病,就赶紧往县城那边去了,甚至连帐篷和煮汤的铁桶都带走,只留下了阿桃和牛沛几个在。 外头如今能有现在一番欣欣向荣的景象,想来也是不容易的。 “自然,也少不得牛沛和阿桃出力。” 她朝着坐在后方的牛沛和阿桃笑了笑,目光温和,语气鼓励。 第154章 论功行赏 第154章 阿桃被夸得有些脸红,微微垂下头来,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却不断的揪着衣服,肉眼可见的欢喜雀跃。 一旁的牛沛也是差不多。 “还有一事,”李令皎抬眸望者苗公,“适才阿桃已让我尝过了,苗公带着大家种出来的菜。” 苗公“啊”了一声,一副才想起来的样子,“此事……” “听闻苗公将一部分菜种,分给了城外的人。” 苗公点头,“是,老朽与城外的百姓,同沐仙姑的恩泽,见到他们就有物伤其类的心情,又怎么能忍心看着他们,因为粮食不够而无法度过寒冬呢?” 这话说的也是一半真一半假。 苗公自然看得出来,仙姑救了这些人,是准备留下他们的。 既然要留下,便少不得食物供给,不断地往城外运粮食,别说会不会激起城内百姓的民怨,就算是苗公自己也不怎么乐意。 这可是他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 既然如此,就将仙姑发下的种子,分一些给他们吧。 等他们种出来吃得了,城里头也就可以断掉供给,这样一来也不用担心仙姑会生气。 果不其然,李令皎夸奖道:“苗公仁善,此举甚好。” 紧跟着,苗公又给李令皎汇报了,这些天来,地里种下的菜长势如何、收成如何? 李令皎也都安静地一一听着,时不时地夸奖几句,对手下进行鼓励。 总结下来,他们地种得不错,收获的粮食只要储存得当,足够吃到明年冬天了。 把苗公夸完,李令皎又看向了旁边的萧伯一。 “萧先生。”她轻轻开口。 微微勾起的嘴角,上挑的眉梢,都带了点儿意味深长。 萧伯一有些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双腿,感觉后背有点儿发凉,低下头,老老实实地喊了句:“仙姑。” 要说仙姑回来,人人都笑逐颜开,只有一个人心里发愁,那个人是谁呢? 自然是他萧伯一啦。 可别忘记了,仙姑走之前,还让人给他送了本书,要他对着书里的内容造出东西来。 问题就是……仙姑也没告诉他,天书该怎么读呀! 拿到手的一瞬间,他就懵了,字倒是有些字认识,只是连起来就不通顺了,根本就看不懂。 可仙姑也说了,回来之后要检查他的研究成果,看他造出来了多少。 萧伯一对着那几本书研究了不知道多长的时间,才终于研究出点儿眉目。 他发现,天书的阅读顺序,似乎和他们是相反的。得从后往前、从左往右地读才行。 这一下阅读便比之前顺畅了许多,只是其中一些字还是认不出来,只能连蒙带猜地猜出大致的意思。 也幸好书上有配图,不然的话,他简直是两眼一抹黑。 李令皎微笑地看着萧伯一,不疾不徐问道:“萧先生研究得如何了?可有成品让我看看?” 萧伯一额上渗出一片汗来,半晌才磕磕巴巴道:“有是有……” “哦?” 李令皎将那几本让人交给萧伯一的时候,心里其实是没抱太大的期望的,没想到他竟然还真的能搞出些东西来。 萧伯一垂着眼帘,说:“仙姑当日说至少要做出两件来,可惜仆过于愚钝,读不懂天书,只做出了一件。请仙姑过目。” 有人从外头拿了个干活的农具进来。 李令皎定睛一看,这不是曲辕犁么? 没想到竟然是这东西最先被萧伯一做出来。 萧伯一道:“仆对照书中图纸,日以继夜研究,终于造出了这么一件……此物已试验过,在田间耕种时只需一人扶犁,且犁头处有犁盘在,可自由回转……” 萧伯一竭力地描述着曲辕犁的种种好处,想借此让仙姑忽视掉自己没能完成原定目标这件事。 只可惜,曲辕犁到底有什么好处,都是李令皎高中时候就学过的了,根本不需要他多言。 不过为了表示对手下的尊重,李令皎还是坐在原本的位置上,静静地听着萧伯一的话,直到萧伯一说到最后无话可说。 “仙姑……”萧伯一有些尴尬。 “做得不错。”李令皎也恰到好处地给了个甜枣。 曲辕犁这东西关系民生,能早点造出来,实在是太好了。 这东西原本是在唐朝时发明的,在此之前,百姓们用的都是长直辕犁,回转困难,耕地费力。 有了曲辕犁之后,势必会便捷上许多。 “只是,”萧伯一露出有些迟疑的神色,眉眼微微耷拉下来,“虽有犁身,但无犁铧啊,百姓们无好的犁铧用,耕地仍旧是费力。”铁器贵重,打造出一只犁铧,价格昂贵,不是一般百姓可以买得起的。 李令皎扫了一眼拼夕夕。 还好,三十块钱一个。 她沉吟两秒:“给你们一百个,够不够用啊?” “啊?”萧伯一一时没反应过来,错愕看着她。 她又重复了一遍:“一百只犁铧,应该足够城里城外用了吧?” 一百个,也就是三千块钱。 现如今她每日的幸福值都能入账一千,就是几天的功夫,就能攒够了。还不待萧伯一说话,苗公便已经激动起身:“若得仙姑如此恩赐,自然是再好不过!” 那可是一百只犁铧! 有了它们,耕地不知会轻便上多少。 萧伯一也终于反应过来,“多谢仙姑!” 她又陆陆续续问了其他人一些问题,了解到在她离开之后,这儿发生的事。 牛家村、苗家村已经几乎不分彼此了,再加上后面被苗公带回来的人,都混住在了一起。 砖窑里日以继夜地烧着砖,生产出来的红砖,除了建造他们居住的房子,还用来搭了鸡棚和猪舍。 之前听仙姑说了,来年开春就可以给他们养猪。 于是现在便早早的预备下了。 黑木崖上,专门为仙姑修建的神庙,也已经竣工,等着她去看一看。 听到给那个被自己随口取的黑木崖,李令皎脸上不由地多了抹尴尬之色。 倒是一旁的诸葛真兴致勃勃,等议事结束,便迫不及待问道:“仙姑在此还有神庙?” 第155章 她准备办个学堂 第155章 之前在城里的时候,说要给仙姑建庙立祠,被拒绝了。 诸葛真还以为她完全不在乎这些呢。 但转念一想,即便是仙姑也得有个住处的,在此地有座神庙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那神庙李令皎自己都不曾见过,当下便说:“先生若是好奇,不如一同去看看?” 从这儿走到苗家村后的悬崖,几乎是横穿了整个坞堡内部,正好也可以沿途看看大家建设得怎么样了。 诸葛真欣然答应:“好呀。” 两人从炕上下来,将脱下的外套给穿上,便朝着外边走去。 刚从炕上下来的时候,身上还是热乎乎的,门一打开,一股冷空气扑面而来,顿时将身上暖意吹散的三分。 李令皎下意识地低头,将脸往衣服军大衣的领子里面埋了埋。 她其实也不太爱戴着口罩,现在县城里和这边,两处的瘟疫都解决了,自然而然就将口罩摘了,也不用天天戴着了。 出了屋子之后,沿着村里的道路往前走。 这路是重新铺过,和建房子同时进行,将土打碎了又重新夯实,就格外的平坦宽敞。 两侧的房屋都是差不多的制式,一间睡觉的正屋,一间小的厨房。 但其实,如今大伙儿吃饭并不是分开吃的,仍旧是照着李令皎之前的规矩,有专门的几个负责煮饭的人,然后大伙一起吃饭。 这样分工协作的办法,干起活儿来比之前更为省时省力,不用做活到一半就收拾了东西回家煮饭。 更何况,之前的旱灾里,死去的人不少,许多家庭里就只剩下单个的孤家寡人了,偏偏自己又不懂得炊米煮饭。 还有那些没了爹娘的孩子,有的身高还没有灶台高,仅靠自己一个人怕是很难生活下去,大锅饭好歹给了他们一口吃的。 又有苗公这个德高望重的老人从中调和,迄今为止,倒是没发生过什么矛盾。 诸葛真望着两边整齐的红砖房,这儿的环境丝毫不逊色于县城里面,想来也是这位仙姑的功劳吧? 仙姑在县城里也建起了砖窑,让人去烧砖,或许是准备将在这里做过的事,在县城里也复刻一遍? 走出了满是红砖房的住宅区,便可以看见外头生长着青绿蔬菜的一畦畦菜地,昨夜落了雪,菜叶上有冻过的痕迹,却丝毫不影响其生长。 再走得远一些,就看到几个小童,正用手里的竹竿赶着一群鸡在放牧。 鸡群里都是刚褪了绒毛的半大小鸡,一只只在地上,用爪子刨开了泥巴,从土里寻找些虫子吃。 一眼望去,足足有几百只鸡。 孩童们远远地瞧见了有人过来,其中一个女孩惊呼一声“仙姑”,便一窝蜂地朝着李令皎跑了过去。 “仙姑仙姑,您真的回来了!” “我早听说仙姑回来了,可是要看着鸡,没能去外头迎接!” 岑小荷一手提着竹竿,快步地跑到了李令皎的面前,她扬起一张脸来,甜甜地叫了一声:“仙姑。” 李令皎差点儿有些认不出来她。 初见的时候,这丫头还干瘦得像是山上的柴,一张蜡黄发黑的小脸瘦得两颊凹陷、眼珠鼓鼓地从眼眶里突出来。 现在一看,岑小荷已经逐渐变得像是个健康正常的孩子了。 消瘦的小脸在多日来不愁吃穿的滋润下两颊丰盈了起来,原本皮包骨头的身体也养出了些肉,蜡黄发黑的肌肤比之前白了一些,至少看上去没那么像是难民堆里爬出来的了,干枯毛糙的头发也有了些光泽。 她愣了半晌,才从那神采奕奕的眉眼里,看出点儿从前熟悉的影子,“小荷?” “是我!” 岑小荷没想到仙姑还记得她,看仙姑刚刚久久不说话,她还以为仙姑已经忘了她是谁了。 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李令皎的脸上也多出了点儿笑。 尤其是看到岑小荷这孩子如今这么一副健康的模样,再望望周围其他孩子也都比之前胖了,更是倍感欣慰。 她还记得,岑小荷的算术学得不错,便问:“我离开的这些时日,你们可有复习算术?“ 她之前教过他们从一数到一百的。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回答: “复习了!仙姑,我现在数数可顺畅了!” “仙姑,我已经学会数到两百了!” “我会数五百!” 看着孩子们争先恐后在自己面前表现的样子,李令皎抬起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好,好,那我就考考你们,只要你们每个人都能从1数到100,我就给你们一人一颗糖好不好?” 孩子们都惊喜极了,“真哒?” 仙姑不在的日子里,就算是最贪玩调皮的孩子,也努力地跟着学会了数数,从一数到一百,已经难不住他们。 李令皎随手扯过旁边的诸葛真,“当然是真的,让这位先生做个见证好了。” 孩子们彼此对视一眼,就开始异口同声地数数:“一、二、三……” 冷风过境,孩童的声音圆融稚嫩,如同温暖巢臼中等待着母鸟捕猎归来喂食的雏鸟,拖长的音调一声一声地数着。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最后一个话音落下,孩子们全都睁大了眼睛,期待地看着李令皎,等着仙姑的夸奖。 李令皎从拼夕夕下单了一整包的大白兔奶糖,等他们念完,就掏了出来。 “数得没有错,来,一人一颗。” 她依次地给这些孩子们发了下去。 裹在糖纸里的大白兔奶糖,还没剥开外头的糖纸,那种特有的牛奶甜香味就飘了出来。 孩子们将那颗糖捧在手心里,有点儿舍不得吃,将鼻子凑上去,用力地嗅了嗅。 “吃呀。”李令皎以为他们是不会剥糖纸,自己剥了一颗糖示范给他们看,“这样剥开糖纸就可以吃了。” 岑小荷看了看自己身边,每一个孩子舍得动嘴的,她仰头看着仙姑,小声说:“我们舍不得吃,想慢慢地吃。” 李令皎一愣,微微弯下腰来,抬手在小姑娘毛绒绒的头顶摸了一把:“没什么舍不得吃的,以后还会有。” 岑小荷睁大了眼睛,“真的吗?仙姑,以后还会有吗?” 李令皎微微弯起嘴角,眉眼柔和地望着这些孩子们,温声说道:“是啊。以后,我会在这儿办个学堂,你们都要去上学,成绩最好的,每周可以领到一颗糖。” 第156章 心算专家岑小荷 第156章 “上学?”孩子们一个个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仙姑,我们,去上学?” 李令皎一脸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当然。” 孩子们却并不如李令皎所想的那样露出欢喜的神色,反而好几个都有些忧愁地皱起了眉头。 李令皎心里一紧。 不会吧不会吧,还没有去上过学,这些孩子们就已经有厌学的情绪了么? 不过,现代的确没几个孩子爱学习来着。 她正思考着要怎么教育他们,就听岑小荷有些担忧地开口:“可是,仙姑,如果我们都去上学了,这些鸡又该怎么办呢?” 现在这些鸡是归岑小荷他们放牧的,如果去上学了,就没有空管这些鸡了。 其他的孩子也有差不多的担忧:“是啊,仙姑,我已经能下田种地了,明年开春,要是犁田的人手不够,我还要去帮忙呢。” “仙姑,我也是,开春的时候,没有牛拉犁,咱们还要去帮忙拉犁……” 对于这些自小生长在农家的孩子而言,再也没有比种田春耕更重要的事了。念书反而是太过遥远的幻想,面前的土地才是他们需要脚踏实地耕耘的所在。 如果去了学堂上学,不就没有空帮忙田里的活计了? 岑小荷说:“我们不用上学也行的,我现在已经会养鸡了,日后靠着养鸡,也能养大自己和弟弟。” 李令皎看着面前一张张质朴的孩子的脸,却是严词道:“田里的活不需要你们忙,你们都还是孩子,只要专心上学念书就好。” 孩子们还是愁眉不展,并未完全认可李令皎说法的样子,只是不想让仙姑生气,这才闭着嘴没有说话。 李令皎好歹也是一个大人了,怎么会看不出他们的心里想着什么。 她缓和了面色,语气也温柔了下来,开始循循善诱:“你们想不想日后可以帮到我?” 这话刚一问出口,李令皎就满意地看到孩子们纷纷睁大了眼睛。 他们异口同声:“想!” 能帮到仙姑,这是多么好的事啊! 仙姑给了他们这么多,他们也要回报仙姑才行。 李令皎道:“那你们就去学堂上学。” 岑小荷好奇地问:“为什么?”其他孩子们也同样想问。 只听仙姑微笑着不疾不徐地说道:“因为,你们现在做的事,谁都可以做,帮不到我什么,只有念过书、认识字、会算术,日后才能帮到我。” 孩子们懵懵懂懂点头。 岑小荷忽然看向李令皎身边站着的诸葛真,张口便向诸葛真问道:“先生,您也是因为会这些,所以跟在仙姑的身边的么?” 诸葛真没想到自己会突然被人问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看着面前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他含笑点了下头,“是。” 一开始,他的确是因为会写字,被仙姑留下来的。 岑小荷忽然道:“仙姑,我也会算术,我也能帮到您。” 李令皎自然知道她会算术,毕竟那还是她看着萧伯一教给岑小荷的,从加减法到乘除。 她也不想让小姑娘失望,干脆顺着说:“那我考考你?” 岑小荷点头,带了点儿骄傲地挺起胸膛,赶紧利落地答应下来:“仙姑您考!” 李令皎随口报出一个数字:“七百二十五加三十七等于多少?” 岑小荷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直接报出了答案:“七百六十二。” 没有错。 她微微挑眉,决定加大难度:“二十七乘十八呢?” 依旧是毫不犹豫,“四百八十六。” 李令皎算得还没有她快,正要低头去拿根树枝列算式呢,就听到答案报出来了。 身后诸葛真蓦然开口:“是对的。” 李令皎还是不大确定,自己拿树枝列了算式算一遍,发现真的是对的。 这算得也太快了吧? 明明还是个小孩子。 李令皎看着岑小荷,换成她自己这个年纪,估计还在被辅导作业爸妈骂猪脑子呢。 她仍旧是不死心,继续问道:“八百七十一乘二百六十三呢?” 三位数相乘,岑小荷也不过是停顿了一小会儿,还不到一分钟,就报出了正确答案:“五十一万一千四百八十三。” 没有错。 李令皎自己算了一遍,是对的。 她又换了除法问岑小荷,岑小荷也都一一答了上来。 甚至,岑小荷算得比她和诸葛真都要快,数字大的时候,也就是多停顿一会儿,就能报出答案。 都不需要和她一样,拿树枝在地上笔画出公式的。 李令皎只在电视上看过有这种心算能力的人,最后她干脆报了两个大数字相乘,问岑小荷答案。 这次岑小荷没能答上来,脸涨得通红,张口想说些什么,就是说不出来。 还没等李令皎说些什么,岑小荷就着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忽然旁边的诸葛真提醒,“仙姑,她怕是还没学到过何为‘亿’。” 李令皎恍然大悟,看着岑小荷,“你能算出来,只是不知道如何说?” 岑小荷含着两泡眼泪点了点头。 小姑娘这时候显得有些可怜巴巴的了。 李令皎瞧在眼里,忍不住失笑,又掏了两颗奶糖放在她的手心里,“你学的很好,算得也很快。” 岑小荷捧着奶糖,一双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看着李令皎,满怀期待地问:“那我能帮上仙姑了?我跟在仙姑的身边么?” 李令皎在岑小荷期待的目光里慢慢摇了摇头。 岑小荷眼中光芒似乎被碾碎了,一点点暗淡下去,终于忍不住眼泪掉下来。 李令皎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面前的小姑娘哭得伤心欲绝,她连忙想要找纸巾给岑小荷擦拭,却一时找不到。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一只手递过来一张干净的手帕。 循着手帕看过去,是诸葛真。 李令皎忙接过手帕,道了句谢,就给岑小荷擦拭起来。 “你先别哭呀……正是因为你算术学的好,所以才更要去学堂念书,学到更多的东西,就能帮我更大的忙了。” 第157章 村中琐事 第157章 岑小荷红着眼睛看着李令皎,眼神里透着股倔强,她不说话,李令皎已可以看出她的怀疑。 用手帕一点一点擦拭去岑小荷脸上的泪,她说:“是真的,没有骗你。你竟然算得这么快,就更要学更多的东西,充分的发挥自己的优势,这样将来才能帮上更大的忙。” 岑小荷吸了吸鼻子,声音还是闷闷的:“我知道了,仙姑。” 李令皎看她还是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知道自己并未彻底说服。 她想了想,干脆拿着手里的棍子,在地上画了一个直角三角形,随手标了两个数字作为边长。 问岑小荷:“你来算算第3条边有多长?” 岑小荷走上前去,对着她画在地上的三角形,陷入了沉思。 李令皎一看就知道,萧伯一估计只教了她加减乘除,还没有教到勾股定理呢。 她摸了一把岑小荷的脑袋,“好啦,你慢慢算着,什么时候知道了,来找我要糖吃。” 李令皎心想,岑小荷要是想知道勾股定理,肯定得去学堂念书了。 后面她再继续出点儿什么鸡兔同笼、什么装水放水、什么试卷上数字被弄脏了的题目,就不信岑小荷会不学下去。 李令皎心里想的美滋滋,把这些孩子们都安抚了一遍,又夸了夸他们鸡养的不错,将每个孩子都哄得喜笑颜开,就带着诸葛真继续往前走了。 诸葛真看了眼身后,那女孩仍然蹲在地上,盯着那个三角形瞧着。 他不禁莞尔一笑:“仙姑倒是会哄孩子。” 李令皎说:“我只是觉得,这些孩子都是应该去学堂里念书的年纪。” 诸葛真说:“若是身在显贵之家,无论男女,四五岁便可开蒙了。” 言下之意,乡野之间,孩子们没学可上、没书可念,才是正常的。 李令皎抿了抿唇,倏然道:“总有一日,我要让天底下的孩子,都能去学堂念书。” “若真能如仙姑所想,何愁不能有天下大同的那日?”诸葛真微笑道。 如果真的像仙姑说的那样,全天下的孩子都能去念书。 那首先要有足够多的夫子,其次要有足够多的书本,最后每个家庭里都必须要有足够的粮食和衣物。 只有不被衣食所困扰,才能有精力供养家里的孩子念书。 一个有着足够多的教育的社会,一个全天下人都不必为温饱发愁的社会,不正是古籍中所说的“大同”么? 很快两人就走到了苗家村的位置。 村口,苗良和苗枫等一行人,正聚在一起说着话。 他们瞧见李令皎过来,下意识地全部站直了腰杆,朝着她道:“拜见仙姑!” 李令皎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们,“你们在做什么?” 苗良等人彼此之间互相对视了一眼,有几个人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 李令皎看在眼里,直接道:“若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那就说出来给我听听。” 苗枫一向说话急,听到仙姑这么说,想也不想便开口:“我们在商量着,这些已经没了亲人的弟兄们,住在哪儿。” “哦?”李令皎的视线扫过他们。 她知道这一伙人都是同一个乡里出身,被强行征了兵役,是后来北边打仗败了才逃回来的。 不过倒是并没有因为这些人是逃兵,就对他们有意见。 打仗输了,难道是这几个被强行征去服役的逃兵,可以左右得了的吗? 更何况,他们被征兵之后,家中少了壮年的劳动力,妻儿老小又该如何过活? 想到这儿,她微不可觉得叹了口气。 三年旱灾之后,整个乡里已剩不了多少人了,几乎全部的活口都聚集在了这儿。 若是他们的家人不在其中,大概要么已逃荒去了外地,要么就是死了。 李令皎柔和了面色,看着这些人,问道:“你们可愿意留在这儿安家?” “自然是愿意的!”立即有人出声,其他人也纷纷应和。 李令皎道:“既然要留在这儿,稍后去向苗公登记了户籍信息,然后便请苗公给你们分几块住房的地,再去向砖窑那边要些砖,造上几间房子住下吧。” 苗良等人也正在为此事发愁。 这些人原本并不是刘家村、苗家村的,若是将他们留在这儿,光是住房就是个难题。 建造房屋,需要地皮,也需要建材。 可要是不到村里人的同意,必然拿不到地皮与建材,就算苗良有意要收留,自家也容不下这么多人居住。 但若是让他们回去原本的地方,那早就是荒废无人之地了。 他们回去之后又该如何生活? 现在得了仙姑的这句话,就像是得了一纸圣旨。 原本麻烦的难题瞬间迎刃而解。 苗枫喜笑颜开:“多谢仙姑!” 其他人也都纷纷说:“多谢仙姑收留!” 李令皎留着这群人,一来是见不得人无家可归,想给他们个住的地方;二来也是看这群人是成年劳动力,而且还服过兵役,到时候可以加入保护坞堡的巡逻队。 解决了这件事,她带着诸葛真继续往前。 很快便来到了苗家村后的悬崖。 自之前的那几场连绵大雨之后,断崖上又恢复了水流,往下形成一条白练似的细长泉瀑,汇入到底下的潭水里。 李令皎停下脚步,“就是这儿了。” 诸葛真仰头看了看那悬崖,没瞧见有可供攀爬的阶梯,“如何上去?” 总不至于是飞上去吧? 不过仙姑是仙人,会点法力,能飞上去也正常。 李令皎并不知他的猜想,带着人走到了旁边。 悬崖边搭建的滑轮都还在,有将人往上下运输的轿厢。 她说:“我去找几个人来,将咱们拉上去。” 并不需要她去找,旁边有正在忙碌人,瞧见了仙姑走到那轿厢旁边,就猜想她准备上去。 那几人擦了两把手,就飞快地赶了过来,凑上前主动道:“仙姑要上去么?我来拉你们上去。” “有劳了。”她道了一声谢,带着诸葛真走上了轿厢。 很快底下的人便拉动从滑轮另一端牵过来的绳子,轿厢稳稳地随着绳子被提了上去。 上去之后,就见到了依着山壁而建的的几个砖屋。 位于正中央的,就是给李令皎建造的神庙了。 第158章 安装太阳能发电板 说是神庙,其实也就是稍微大一点的屋子。 而且由于最开始建造的那屋子太大,为仙姑所不喜,这次建造的屋子也并未建造的过于大,只稍稍的比他们住的平房要宽敞一点。 这甚至不是一座小楼,就是一栋比较简陋的平房。 里头尚未来得及布置摆设,只塑了一个案台和神龛。 神龛里空空荡荡,大大概是等着李令皎自己坐进去。 诸葛真被这简陋的一幕震撼到了。 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仙姑您就住这里么?” 李令皎倒是无所谓,空旷点儿也好,她好自己买些东西布置。 这个时代睡觉的卧榻,都比较窄小,她缩在里面简直就跟条无法翻身的咸鱼似的。 住在这儿的话,她也能自己买点家具了,首先要买的就是一张大床,再铺上席梦思的床垫,软乎乎的,不比睡在县长家那儿更舒服? 等后面同上电了,她还能在屋里牵上灯泡…… 心里如此构想着,在看这间冷冰冰的平房的时候,脸上已带上了满意的笑。 “若是日后外边忙完了,来这儿休息倒也不错。”她说。 诸葛真不由心生敬佩,肃然起敬道:“仙姑大德。” 仙姑竟然如此苦修自己,就连住处都这样简陋。 李令皎带着诸葛真走出了神庙,诸葛真的视线又不由得被旁边的几栋平房给吸引了。 诸葛真抬手指了指,“仙姑,那些又是什么?” “那是仓库。”她说着,以为诸葛真是想看一看,就带着人过去了。 仓库一打开,里头多的数不清的红薯瞬间映入眼帘。 诸葛真看着这塞满了仓库的红薯,有些呆滞。 “这些……都是红薯?” “是啊。”李令皎又指了指旁边的几栋平房,“另外几间也都是。” 诸葛真已感觉到了脑袋有些发晕,呆呆地问了句:“这许多的红薯,得有多少斤呀?” 李令皎想了想,“大概也就几万斤吧。” “几万斤?!”诸葛真的声音都因骇然变调了。 要知道,从县长那儿搜出来的税米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呀。 李令皎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当初种的时候没种太多,就只种了10亩地,而且后面落了雨,又泡坏了不少。” 早知道就再多种一些了,村里的这么多人,也不必担心忙不过来。 随着后面收留的人口越来越多,食物的消耗也很大,不知道这么多红薯够不够所有人吃到明年的。 诸葛真已被李令皎报出来的数字给吓到了,他看着这满满当当堆满了仓库的红薯,脚下往后趔趄了两下,扶住了墙才终于站稳。 “只种了10亩地?收获了几万斤?” 李令皎诧异地看着他,“之前你吃的时候不是已经和你说过了吗?一亩地能种出上千斤来。” 听说的和亲眼所见肯定还是有区别的。 之前听说一亩地可以种出几千斤,对于诸葛真而言,不过只是一个虚无飘渺的数字。 直到此刻,他亲眼看见了,堆满谷仓的粮食。 直到夜里,诸葛真被安排了一间屋子休息,他躺在暖呼呼的炕上,仍旧有些回不过神来。 粮食……好多的粮食…… 这天底下,再也没有比这更富裕的仗了。 就这样子,他要是还不能助仙姑统一天下,那就是他废物! 次日。 李令皎醒来走出屋子,迎面便撞上了眼下挂着两个漆黑眼圈的诸葛真。 诸葛先生似乎一夜未眠,但整个人的精神却显得尤为亢奋。 一见到李令皎,便迫不及待的上前打招呼:“仙姑。” “诸葛先生。”她朝着他微微点了下头。 而后便抬起脸来,望着远处那轮缓缓升起的红日。 天气冷了,白昼显得格外的短,明明时辰已经不早,太阳却还是刚升起来的样子。 “仙姑在看什么?”诸葛真不由问道。 她语气淡淡:“看太阳。” 诸葛真不解,困惑问道:“太阳有甚么奇特之处么?” 她轻轻叹了口气,“可惜此地多山,若是在平原,日光便更充足了。” 她这次回来,一来是想要看一看自己走了之后,这儿可有发生些什么,大家是否还安居乐业。 二来,就是想在这儿搞上太阳能发电。 有了太阳能发电之后,什么电灯、手电、电瓶车、电动三轮车也都可以用了。 说干就干。 她直接买了一批太阳能发电板,找了人,帮自己安装在屋顶上。 第1个安装的地方,就是悬崖上的神庙。 诸葛真今日再来这儿,心情就比昨日要平稳许多了。 看着仙姑指挥着人忙碌,将一块块方方正正的板子,固定在神庙的屋顶上。 这是为了加固屋顶吗? 不只是诸葛真,其他人也好奇不已。 已有村民忍不住说:“仙姑,咱们这屋顶修的牢固的。” 李令皎敷衍地“嗯嗯”了两声,表示自己知道,随口便道:“这东西装上有别的用。” 诸葛真心里越发好奇,简直猫抓似的。 究竟有什么用呢? 看着满满的一排太阳能光板终于被安上,李令皎心满意足地从拼夕夕买了台灯和拖线板,将拖线板连接在电源上,然后插上台灯。 一行人再悬崖上等到了天黑。 李令皎琢磨着,这么多块发电板晒了一个下午,应该也存了一点儿电了吧。 她抬手轻轻按下了台灯开关。 霎时间,刺目的光芒亮起。 原本因为天黑而倍感昏暗的屋子,顷刻间亮如白昼。 诸葛真被这光芒晃得睁不开眼睛。 旁边几个帮忙安装发电板的人,更是下意识的惊叫出声:“太阳、太阳升起来了!” “噗嗤。”李令皎忍不住一笑,“没事的,你们看,这不是太阳。” 她将手里的那盏台灯,给众人看。 诸葛真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凑上前去。 只见那如倒扣的碗一般的灯罩里面,是一颗正亮着光的小球。 原来这满室的光芒都是从这小球里散发出来的吗? 一瞬间,诸葛真就想到了,古籍里面曾经记载的,夜晚可以发光的夜明珠。 第159章 她不是想做资本家啊 古籍中曾记载,有“明月之珠,夜光之璧”,在漆黑的夜晚,可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莫非仙姑此刻手里捧着的就,就是传说中的夜明珠? “这个光芒竟如此炽盛,将整个室内照得明如白昼。”诸葛真由衷感叹,“此物恐怕价值万金……不,那些世家大族能拿出万金,却不见得能有一颗与此物相媲美的明珠。” 或许也是仙姑自仙界带来的吧? 除了仙人,诸葛真已经想不到,还有谁能拥有如此华贵的夜明珠。 李令皎见诸葛真盯着那灯泡看,不禁有些担心他的眼睛被光照伤。 手扭动了台灯上的开关,将光芒往暗调了几度。 诸葛真还未来得及好好欣赏够这颗夜明珠,就骇然地发现,这明珠的光芒忽然之间幽暗了几分。 他心头一惊,急忙出声:“仙姑,这是怎么回事?怎会如此?” “啊?”李令皎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 诸葛真指着那夜明珠,声音带上了几许惊惶,着急问道:“仙姑,这明珠的光芒,怎么突然暗淡了?” 难道是他靠得太近了? 仙界的明珠不能沾染人间的浊气? “哦。”李令皎应了一声,道,“我看光太亮了,照得人眼睛不舒服,就给调暗了。” 诸葛真更惊讶了,“此物还能调暗?” “是啊。”基本上是个台灯都有这功能吧,李令皎又扭动了几下按钮,将灯来回地调暗调亮,示范给他看,“喏,就这样。” 诸葛真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她动作,终于从这调暗又调亮的举动里意识到了些什么。 他带了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仙姑,在仙界,此物可是照明所用?” “是啊。”李令皎想了想,点头承认。 如果把现代社会看作他们口中的仙界,那的确处处用的都是点灯照明。 诸葛真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那处处都用这样的明珠?” 李令皎:“没错。” 如此神异的夜明珠,在仙界竟然真的只是一个照明用的灯烛。 诸葛真是真的确信,面前的女人的确就是从仙山飞来的神女了。 毕竟,就算是五姓七望的贵族,也难以如此阔绰。 李令皎见诸葛真似乎对台灯特别感兴趣的样子,干脆说:“你哟啊不要摸摸看?” 诸葛真愕然,谨慎地看着那散发着光芒的明珠,不自信地开口:“某不过凡人之躯,也可以触碰此等神物吗?” 李令皎一脸无所谓,“你若是实在是好奇想碰,就摸一摸好了。动作轻一点儿,小心点儿就是。啊,还有,灯泡亮久了会……” “烫”字还没来得及出口,诸葛真的手已经摸上了亮着的灯泡。 “嘶!”他猛地倒抽一口凉气,最快地撤回了被烫着的手,“好烫!” 着急忙慌地抬起被烫到的手,捏住了自己的耳垂。 李令皎被他的动作逗得“噗嗤”一声笑出来。 一开始见面的时候,丝毫不脸红地在纸上写,自己“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容貌整丽,朗朗如日出升,濯濯如春月柳”的诸葛先生,居然还有这么狼狈的一面。 手上被烫的疼痛终于有所淡去,诸葛真再看向那台灯的眼神,就多了几分警惕。 果然是仙物,自有灵性,居然会灼伤随意碰过去的人的手。 诸葛真不禁问道:“不知仙姑准备用此物做什么?” 这样的神物,势必要发挥非同寻常的作用吧? 诸葛真暗自期待着。 李令皎将台灯在桌面上放稳:“要是可以的话,我准备给每户人家都发一个这样灯,这样夜间就可以照明了。” “呃……”诸葛真懵了,“只是照明?” “是呀。”点灯不就是用来照明的么? 等等…… 诸葛真忽然反应过来,仙姑话里的另一个重点。 他愕然地睁大了眼睛,瞳孔收缩,“每家每户?” 李令皎点头,“对,夜里太暗,又开始落雪了,看不清道路容易滑倒,有了照明就会好多了。” 灯泡也不是很贵。 若是每家每户都安装上太阳能电板,每天几个小时的电灯用电,简直是绰绰有余。 李令皎在心中暗自盘算着。 多余的电可以储存在电箱里,拿来给电动车充电,这样往来各处也会方便快捷许多。 不过她也没打算这么简单得免费给人发,还是决定仿照之前在县城时候制定的工分制度。 可以和苗公等人商量一下,积攒多少分,可以领取电灯、热水瓶之类的。 周遭帮忙安装太阳能电板的几个人,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 他们刚刚听见了什么? 是不是听错了? 仙姑说要给他们每家每户都安装上这个叫做“点灯”的东西? “不不不,仙姑!”那几个人连声地拒绝,两只手摆个不停,“此等神物不是我们配用得上的!” 李令皎微微蹙起眉头,“这东西只有照明一个用处,算不上什么神物。” 那几个人却说:“夜间天黑了,倒在床上便睡,这等神物给了咱们,也用不上几次,平白浪费了。” 李令皎倏然反应过来。 的确,这个时代又不像是现代那样夜生活丰富,大家晚上都没什么活动的,基本上天一黑就回到屋里睡觉。 那这电灯,岂不是白用了? 诸葛真却蓦然道:“此物无火点燃便可以亮,亮起时又无烟雾,不会为风吹所灭,更不必担心有燃着周围的风险……若是得以好好利用,夜间百姓们,也可以继续劳作了。” 其他几个人先是一愣,旋即脸上露出狂喜之色。 “是啊是啊,有了光照亮,天黑之后咱们也能耕地种田了!” “若是到了秋收,夜里不必担心看不见了,抢收起来也比平日里要快!” 等等—— 李令皎的脸都快扭曲了。 怎么感觉这个走向不太对呢? 她把电灯翻出来,是想大家晚上能方便一点,并不是想来做资本家压榨大家干活啊! 诸葛真此时已经提议道:“不必每家每户都有,只消在农忙的时候,能够在户外亮起,照亮田地便可。” 第160章 密谋推翻世家 李令皎很想对诸葛真说一句——主意提得很好,下次不许再提了 可是似乎除了她,并没有谁觉得诸葛真提的这个主意有问题,反而一个个都满脸兴奋期待之色,看着仙姑,等着她同意。 李令皎实在是有些心累,无奈地摆了摆手。说:“我考虑一下。” 她让那几个帮忙安装一下太阳能电板的人离开,自己则准备晚上就在这神庙里面睡上一夜了。 买一个床垫,铺上新被褥,就可以睡。 心里打定主意,结果一转头,她愣住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诸葛真居然还站在她的身后,没有离开。 诸葛真平静地道:“某还有些事想同仙姑交谈一番。” 李令皎总不好说,自己已经准备下班休息了。 当仙姑就是这点不好,还要二十四小时待命地等着随时进入角色状态,想要点儿下班的私人时间,都会被打扰。 她心里暗自想着,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浅淡微笑,“先生请说。” 外头风大,又有些许的雪花,被吹拂着飘过来,落在人脸颊上,晕染开一片凉意。 她带着诸葛真进到了屋子里头。 空荡荡的砖瓦房不见得保暖,但好歹不用站在外面受风吹雪打了。 诸葛真在她掏出来折叠凳上坐下,才开始说话:“适才见仙姑的神色,似乎对某的提议,并不认可?不知是何缘由呢?” 李令皎听他提起这件事,抿了抿唇,干脆说出了心里的想法:“百姓农忙,一年到头辛劳,不得丝毫的放松,若是夜间也要他们干活,和用鞭子抽打牛马又有什么分别呢?” 她甚至有点儿物伤其类。 想到了现代社会里,被老板逼着加班,还不给加班费的打工人。 诸葛真却道:“那么,仙姑是否知道,百姓秋收的时候,是有多么的时间紧迫呢?” “嗯?”李令皎微微侧过头,看着他,一副倾听姿态。 “某曾经生活在乡野之间,也有几亩薄田需得耕种。所见到的百姓,每每到了秋收农忙的季节,没有不在早晨第一声鸡报晓就起床的,出门的时候,外头草叶上的露水还没有干,等走到了田地里,天色正好微微亮起,可以看清楚地里的庄稼。” 诸葛真垂着眼睑,声音清澈透亮,在一室静谧的柔和光线里,娓娓道来。 “从天空刚有一点儿微光就开始劳作,没有不耕作到傍晚太阳完全落山才回去的。并不是因为劳累才回去休息,而是因为是在看不清地里的状况,只能回去休息。每日都重复着这样的工作,才能在秋收时收割完地里所有的稻谷。” “可是如果遇到了下雨的天气,雨水落下来,就会将稻谷泡烂发霉。已经收获的还可以放在屋子里避开雨水,没有收获的就只能腐烂在地里。百姓一年的劳作不过如此,一旦抢收的不及时,所有的努力就会付诸东流。” 李令皎的面色在他的陈述中,逐渐地严肃起来。 在诸葛真终于说完之后,她才不疾不徐地开口:“所以,先生的意思,是希望我可以为百姓们在夜间提供照明,这样秋收的时候,就不必担心抢收得不够及时?” 诸葛真点头:“某正是此意。” 李令皎沉吟片刻:“可是诸葛先生,你又如何确信,有了夜间的照明之后,百姓们抢收就可以及时了呢?” “天象非人力可以更改,能在雨落之前,多抢收一份,已经是最好不过了。”诸葛真说。 李令皎微微摇头,看着他,目光清澈明亮。 “诸葛先生,我说的并非是天时。如果夜间也可以在田地里劳作,难道百姓们就有秋收的时候会多干一些活吗?其他的时节,难道就不会因为夜间可以干活,而加倍劳作吗?” “如果春耕时分种下的稻谷比往年多了三成,每日就需要多付出三成的时间打理,秋收也要多付出三成的精力。每日三成的精力,足以让百姓辛劳不堪。” 诸葛真轻轻叹息一声,说:“自己的能力能够照顾多少的庄稼,就种植多少的庄稼,这样简单的道理,百姓们会懂得的。” 李令皎说:“百姓们或许懂的,但是拿着鞭子在后面抽打的官府与豪强,却不一定会允许他们减少种植的数量。” 有了电灯之后,纺织厂女工的生活不一定可以得到改善,不过她们的加班肯定是更多了。 诸葛真诧异道:“仙姑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李令皎点了点头。 诸葛真道:“仙姑既然担心,那便干脆推翻可以拿着鞭子的豪强好了。” 李令皎的脸上倏尔绽放出一抹微笑:“诸葛先生是这样想的吗?” 之前的时候,朱有序毒杀了县长,诸葛真也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态度,李令皎就看出了,这两个家伙,都不忠于朝廷。 也正常,这个时代,世家的权势可比皇权大多了。 皇位或许可以换着不同姓氏的人坐,可世家,却是一个姓氏传承几百年的。 这两个人并不将朝廷皇权放在眼睛,那么世家呢? 他们对世家的态度又是如何? 直到今天的这场夜谈,不知不觉发展到这一步的话题,让李令皎终于试探出了他的真心。 推翻世家。 放在这个时代,可是比皇位换个姓更惊人的想法。 “我原以为,先生会希望,我能与世家交好,得到他们的扶持。”李令皎淡声说道。 诸葛真说:“如若仙姑没有带某来此,某的确会这么想。” 可是他来了,还看到了亩产五千斤的红薯。 一瞬间领略到了仙姑富得流油,招兵买马不在话下。 不做一番事业都对不起这几天吃的烤红薯。 更何况…… “五姓七望,诚然尊贵,但终究只是趴在天下的土地上,吸血自肥的水蛭罢了。屯田圈地,佃户供养,十几个姓氏却占据了天下十分之九的利益。” 诸葛真低声道:“如果不推翻世家,皇位换了一个姓氏的人来坐,与之前又能有什么分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