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家良是在他上学以前,就订下了婚约。家良上学回来,就带起他们一起去了。让我想一想,就是那一年吧。是有名的小英雄戏班,来东莞村演出的第二年。戏班子在孙家祠堂,上演了《熊飞起义》,还有《张家玉会师》。家良还到我娘家,接我过来,一起看戏呢。”
“几十年了,连看什么戏?你都还记得那么清楚?大嫂,你的记性,也好得很呢。”
阿梅想什么,竟然有点羞涩地说:
“怎么会记不清楚呢。那可是我第一次,来到家良屋里。也是我这一辈子,第一次和家良看戏。也是最后一次,和我的家良看戏啊。”
“那是忘记不了的。”
“记得还是漳澎大大二陈淦,专门出钱请的。他们在漳澎招收少年,学习演戏。还聘请了花鼓红、兰花米、陈天纵等有名的老师辅导。”
“那戏演得一定很精彩。”
“对了,就是那年五月,我们这里,全都沦陷了。东莞抗日模范壮丁队,不久也成立了。”
“你们是有很队伍。”
“再接着不到一年时间,东莞的壮丁常备队,和模范壮丁队在一起,组成了东莞纵队,就直接上了前线。”
“这我知道。”
“家良去了没有多久,不幸患上了疟疾。一连发了几天高烧,口里成天讲着胡话。那人,几乎快要奄奄一息。”
“很危险吗?”
“有海外华侨送来的药,只是还在路上,没有到这边。游击队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药。没了办法,就只有把他偷偷地送回了家里。由我来服侍,悄悄地在家里养病。”
“我来时,他害着病呢。”
“从前线退回来,他心万分着急。为了自己身体有病,而感到万分惭愧了。”
“家良是个很自省的人。”
“说当年在家里,老父亲砸了锅卖掉铁,送儿子出去留学,就是为了自己的国家日后强大。长期的忧郁了之后,没有多久时间,身体看着看着,就越来越差了。”
“你好辛苦。”
“为了治好他的病,家里就说,要用乡下的老方子,是要用结婚,来冲一个喜。于是我们就结了婚。”
“我就只差不多,要赶上你们的婚礼了。”
“是的。”
“只是才没有几天时间,你就来家里了。”
“是这样的,只是难怪我,来得太迟了。不过也真的是看到你们家里,是喜气正浓呢。”
“我命好苦。哪里有什么喜气?那时战乱当头,什么都没有办。村里几个一起长大的后生,烤了几个大番薯。就把我从听涛山后那边,抬进了大门,就算是结婚了。”
“结婚了好。”
“那天,你刚来到东莞大红树下,正在跟那个人问话时。他在外面晒太阳。”
“那他看到了我吗?”
“他是当地人,当然熟悉情况。眼睛又尖,早就看到了你。急忙溜回家,告诉了我。”
“错过了。错过了。”
“之后他跟我多次说过,当时不肯见面,在他的心里,也是万分痛苦的。”
“那是必然的。”
“只说自己是个亡国之奴。一个男子汉,在国难当头,家园沦陷时。不能为国家挺身而出,大刀阔斧上战场。却是整天躺在家里养病,苟且偷生。于国于家,自己就是一个生不如死的罪人。”
“家良同学有这种格局。”
“他常说,只恨不能自已早早战死沙场。哪里还有脸面,再见自己的同学,还在那里,一起留学的啊……”
阿梅说到这里,已经是声泪俱下。泪眼婆娑,泣不成声了。那声音,是越来越小。到后来,再也说不下去。
马万里声音嘶哑道:
“大嫂哦,请不要伤心。我大梦之后,终于明白,我们的家良,是热爱这个国家的。这在当时,也是一位热血青年,应该做的。”
“你不怪他。”
“我哪里会怪他?我家在马来西亚,也和你们这里一样,是沦陷区。所以我非常理解他。”
“谢谢你。”
“还是在学校里,他早就跟我多说过:
“他在这里学习,为什么那么用功。全是为了国家的将来,才在这样发奋用功的。’他直到现在,也还一位爱国家,爱家乡的人。”
马万里也是泪流满脸。在苦苦地想着同学,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他,是?到?”
“……”
“是直到?”
在对话的猛然之间,痛苦是的阿梅,显然还是从马万里那一不小心的嘴里,冒出来的话语,倏地发现了一个惊天的霹雳。
她是听出来了,在对方的话语中,有的那种不可解释的东西。一时间她大惊失色的,连连地在发问了。
“没,没有什么,大嫂……”
马万里或者也是知道,自己一时间里,已经是失了言。赶快掩饰住了内心那种惊慌。马上把飘忽的眼神,撇到了一边去。好长时间,两个人四目相对,都僵在了那里。谁也没再说话。
“来来来,吃荔枝吧,这可是最上品的妃子笑。”
孙立凤一脸阳光,捧来了一大盘荔枝。这边刚吃好了荔枝,手脚麻利的孙立凤,就把饭菜摆上了桌子。
这回轮到马万里,眼睛里全是诧异了。
明明上了餐桌的,只有三个人。他看着对方,再看一眼孙立凤,环顾了一下四周,悄悄问道:
“小妹妹,今天还有哪个,要来吃饭?”
“没有。”
“那不是只有我们三个人,在这里吃饭吗?”
“马先生,你是说的,桌子上的那个餐具吧。”
“是啊。”
“我妈妈说,那是留给我爸爸的?”
“是留给你爸爸的?”
“是的。”
“那你们不是长年累月,吃每一餐饭,都要这样留着?”
“嗯嘛。”
孙立凤痛苦地没敢看爸爸的老同学。眼睛看着远处说。
“那妈妈一个人在家里,也是这样吗?”
“就是在酒店吃饭,只要是有我妈妈在,都会是这样。要帮到我爸爸,多摆上一套碗筷。”
“妈妈好重感情。”
“你还不知道哟。我妈妈初一十五,还为爸爸敬菩萨上香念经呢?”
“这是为什么?”
“请求上天保佑他,一切平安。”
“一切,平安?
“多少年来,她坚定不移地相信,我们那苦命的爸爸哟,还和我们一样,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们都是很重感情的人。”
“都是?”
“他也把你妈妈的照片,放在身边。”
“放在身边?”
一时间里,马万里又没有再说话了。
那晶莹剔透的泪水,又上了那满是皱纹,且干涩的脸。
对面的阿梅和孙立凤,则是满脸的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