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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三昧又试了试,表情就释然了些:“不用。凑合穿, 可以。”
沈伐石一回头, 季三昧还真把裤子提好了, 只是……他的后臀线条被紧绷的裤子勾勒得曲线分明, 圆润堆雪,又深又软的一道臀沟简直是一张鱼水狂欢的邀请函,七岁的孩子细腰宽臀,竟已有孟浪公子之象。
季三昧总觉得身后有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盯准自己的屁股, 一回头,这盥洗房里唯一的人正在仰头观窗,面色淡然, 古井无波,心如止水。
季三昧:“师父,你在看什么?”
沈伐石镇定自若地看向外面的九九艳阳天:“今天的天气很翘。”
季三昧:“……”
沈伐石:“……”
长安正在院子里,试图跟一棵桃树交流, 就听盥洗房内爆发出了一阵猖狂的大笑。
长安顿时喜上眉梢, 拉住了刚从小厨房里钻出来的王传灯:“灯爷, 小师弟真的喜欢我给他买的衣服!”
王传灯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这还用说吗。”
季三昧的确挺喜欢的, 用过饭后, 他穿着这件让他很翘的裤子滚上了床,等着晚上鬼车随时造访。
沈伐石刚才被季三昧嘲笑得有点上火,这会儿是死活不肯接近他了, 只怕他又闹什么幺蛾子, 守在一张蒲团上打坐调息, 但显然这样的距离完全挡不住季三昧的嘚吧嘚:“师父,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有异灵根的?”
沈伐石眼睛都不睁一下:“在你睡觉的时候我试探过。”
季三昧侧身躺着,笑吟吟地端了烟枪,唇齿合住烟嘴,缓缓吸了一口:“师父趁我睡觉的时候动手动脚,真是衣冠禽兽。”
沈伐石:“……”
季三昧准确地掐中了沈伐石的脉,在他爆发只差临门一脚时果断闭嘴,享受地就着沈伐石的黑脸抽完了一袋烟,双手往后脑一垫,安稳睡去。
沈伐石自己也觉得自己太不是东西,季三昧还是个七岁的孩子,自己就肆意觊觎,心神荡漾,委实不妥,趁季三昧睡熟,他想念一段梵呗赞偈以消心头恶念,无奈经书也治不了他的病,他只好心神不宁地起身,去一侧的书房书架上寻找些闲杂书来消弭繁杂庞芜的心绪。
他翻开了第一本书:……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沈伐石把书砰然合拢,换了一本诗词集。
“……歌巧动朱唇,字字娇嗔。桃花深径一通津。”
……最近的书真的是越发不正经了。
沈伐石无心读书,索性起身,走向了门口。
长安还在锲而不舍地跟那株桃花树说话,想要从里面抓个小姐姐出来,王传灯正坐在户外的台阶上,初升的一轮牙月将狭窄的清辉投在他的脸上,将他的面部轮廓调和得愈加柔和温暖。
王传灯出身不详,年龄不详,沈伐石最初遇见他的时候,年十一,地点在一口布满人肉腥味的妖窟。
十岁不到的孩子,一张脸肿得像个馒头,双手染血地坐在白骨堆里,对面是一个精疲力竭、头发蓬乱的女人,她已经失了魂魄,口里只顾喃喃咒骂:“逆子,逆子。”
谁也不会想到,一个打算举家迁移到另一个城镇的三口之家,只是因为男主人想偷懒从山里绕个近路,就被一帮妖邪擒住,父亲在挣扎奔逃中被咬断了腿,一家人心惊胆战,缩在潮湿生苔的妖窟角落里瑟瑟发抖。
这些妖物们孤独日久,见了三只活物,起了肮脏的玩乐之心。他们将一把生锈的镰刀塞到了那漂亮孩子的手里,告诉他,爹爹和娘亲,只能活一个,一刻钟之内,你用镰刀砍下其中一个的脑袋,另一个才能活。
小小的王传灯在母亲声嘶力竭的哀求下,饮泣着走向了父亲。
母亲从小待他极好,他舍不得母亲。
父亲的腿断了一条,太痛苦了。
选择父亲的理由,王传灯记得格外清楚,但具体怎样砍下人头,怎样起手,怎样挥刀,却被他忘得一干二净。
妖物们被这样的哄得心情大悦,一哄而散,把王传灯丢给了他爱夫如命的母亲。
在那之后,王传灯同样不记得被母亲打了多少记耳光,他只觉得母亲很累,他要安慰母亲,可是他每次靠近母亲,都会被她尖叫着厮打推搡一番。
当沈伐石到来时,王传灯心里的灯火陡然亮了起来,他说不出话来,指着母亲,嘴唇抖索,但对面的女人却青白着一张脸,重复道:“逆子。”
沈伐石把人翻过面来,王传灯就看到,女人的手腕已经被石头划了一道孩子嘴巴大小的口,她全身的血都流光了。
就在王传灯充满希望地注视着母亲的时候,母亲对自己弑父的儿子施加了严酷的报复。
女人最后的话是:“逆子。”
王传灯前十年的人生,得到的最终评价,是“逆子”。
跟了沈伐石后,他是“疯子”,是“灯爷”,是“火灵根不世出的奇才”,是“那个拿了镰刀就发狂”的怪胎。
哪一种都是他,又或许哪一种都不是他。
沈伐石在王传灯身边坐下,平淡地打开话题:“若是鬼车到来,你守在他身边,务必寸步不离。”
王传灯侧过脸,他天生眉目就柔和得过分,甚至后天的嗜血都没能夺去这份老天爷的赏赐:“是。”
王传灯又补充道:“总督,夫人的裤子好看吗。”
沈伐石:“……”
他突然又觉得王传灯面目可憎且欠抽起来。
王传灯:“总督,我没别的意思,就想开个玩笑活跃一下。”
沈伐石和王传灯相处日久,哪怕眨一下眼皮就能懂对方想要说什么:“你从隔壁问出什么来了?”
王传灯在不耍流氓不砍人时,面相相当和蔼可亲,是邻家大爷大妈最放心的那种长相,因此在向陌生人问询诸项事宜时,派他前往,可谓无往而不利。
王传灯:“隔壁的夫人姓罗,娘家姓李,闺名没打听到,但我与她攀谈时,她家的管家娘子出来说,‘柔夫人刚才发了梦魇’。”
据许泰所言,这位罗夫人乃是罗员外的续弦之妻,罗员外年事已高,在男女之事上已丧失追求,家里仅有的妾侍在其死后就被塞了一笔钱送出了门,这位能够格称得上一句“柔夫人”的,应该就是她口口声声所唤的“家姐”。
王传灯:“我向他打听总督夫人之事,她不肯透露太多,只说她们姐妹俩愚蠢,救了条毒蛇,害了她姐姐性命。”
说到这里,王传灯在客观描述外添加了一句自己的感慨:“若说招蜂引蝶,我是服气总督夫人的。”
沈伐石不语,片刻之后发问:“他来到沂州城,是在八年前的年初,还是在年尾?”
“八年”是个看似清楚实则模糊的时间概念,从年初到年尾,中间整整隔了一年,其余的363天,一切皆有可能。
王传灯顿了顿。
他在斟酌自己的答案究竟会不会对沈伐石的精神产生冲击:“是在年中,夏天。”
沈伐石霍然立起,神色剧变:“不可能!”
关于季三昧,沈伐石的脑中有着一条时间线,清晰完整,条分缕析。
季三昧八岁,二人初次在烛阴主城门口相逢。
季三昧十一岁到十五岁,前往泷冈为内应,挑拨离间,左右逢源,将泷冈数个世家的肮脏一面挑到明处,引起各家不合,内部纷争顿起,烛阴趁机从外击破泷冈,归收泷冈土地,和咬得一地鸡毛的诸位世家
季三昧十五岁回归烛阴,因为在泷冈一役中表现突出,成为烛阴城中最年少的勋贵。
季三昧十八岁生辰,大醉,与同样醉眼朦胧的自己翻云覆雨,道破心意。
季三昧十八岁半时,云羊内部出现妖族奸细,蛊惑人心,致使多名家主为求修炼精进,改修邪道,又派兵进攻,想要夺取毗邻的大陆烛阴。沈伐石离开烛阴,率部把守关隘临亭,一战,近一年未归。
季三昧十九岁时,为烛阴撰写《讨云羊檄文》,文采卓然,字字沥血,引起无数修士响应,云羊妖修忌惮他的影响力,派人混入烛阴下毒。
同样是在十九岁的时候,季三昧中毒辞世。
在三月之后,沈伐石在胶着的消耗战中,终于突破了修炼的桎梏,将同样精疲力竭的云羊妖修打溃,他打马返回烛阴城,看到了悬挂在树上的,季三昧的骨头。
沈伐石记得很清楚,自己再度回到烛阴城,是草长莺飞的阳春三月,是八年前的三月。
而王传灯带回的消息却是,在八年前的夏日,活的季三昧,出现在了云羊境内的沂州。
但是,王传灯还不止带回了这个消息。
他望着沈伐石,平静道:“那位罗夫人说,八年前,总督夫人来到沂州时,已经盲了双眼。”
“魅”这种鬼物,崇尚的就是一个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行事向来诡秘,鬼气更是稀薄,难以辨识。“魅”自己没有本体,只有在吃空凡人的躯干、偷去他人的皮囊时才能够在日间行动,因而又名“窃脸贼”,在鬼修中也算得上臭名昭着的一类。
它在什么时候窃取了那个孩子的躯体,堂而皇之地代替他坐在台上接受拍卖,季三昧不得而知。按理说,只需上一趟茅厕的工夫,“魅”就可以蚀空一个人的血肉,空留一套皮和骨,随后取而代之,夺取他的身份。
目前季三昧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只“魅”一开始并不是冲自己的天灵根来的,否则他头一个选择吃空的必然是自己。
他有种预感,沈伐石买下全场奴隶,其目的也许就是为了这只“魅”。
“魅”性喜群居,其生存繁衍的性质类似于蜜蜂,底层的“魅”是工蜂,负责在外狩猎捕食,将人肉哺育给负责繁衍生息的“女王”,“女王”吃饱了,才有同它们这些“魅”欢好的兴致。
很明显,此“魅”要是被哪个不插眼的买家高价竞得,就能正大光明地进入买家府内,尽情饕餮人肉,再回去哺喂“女王”。
而季三昧仅仅是它退而求其次、要带回去给“女王”享用的食饵,他自己还能赚上一身上好的皮囊,岂不美哉。
季三昧并不打算反抗,他那点三脚猫法术用来忽悠人可以,在“魅”面前动用,等于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季三昧头脑飞快地厘清思路的同时,单手掐断了从刚才起就悄悄抓在手心里的翡翠珠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