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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五通神(二十一)

    今天的三妹特别撩人看了睡不着所以明天来看吧w  ……这孩子长得与小时候的季六尘有四分相像, 轻而易举地就勾起了季三昧的那点稀薄的乡愁之情。

    手里的重量一去, 后肩绷紧的肌肉收缩回弹, 但看季三昧的平淡反应,那道两寸深的刺口似乎还不值得他为之变色。

    孩子不再哭闹,许泰也得以卸下一身冷汗, 连口称谢, 带着季三昧和沈伐石绕了许宅一周,好查看情况。

    此处前绵沂水,后亘沂山, 据阳制阴,倚雄控雌,算得上风水上佳, 各屋摆设也无甚差错,既无横梁压顶,又无床头嵌镜, 数条风水准则,竟无一侵犯, 做得滴水不漏。

    沈伐石:“许员外懂得风水?”

    许泰体胖, 容易出汗, 一会子工夫,手里的一条帕子已经染得发腻,闻言, 他从沟壑纵横的热汗里挤出一个惨不忍睹的笑容:“我哪里懂得这些, 初建宅的时候请龙法师来验看了一番, 这些都是龙法师指点的结果。”

    季三昧:“龙法师就是那位本地的捉妖师?”

    许泰:“说是捉妖,也只通些风水看相的秘术罢了。在这种时候还是要烦请沈伐石和三昧法师出山。”

    季三昧付之一笑,臭不要脸且甘之如饴地收受下这份赞美,同许泰一起转入院中。

    凝目远望了一会儿,他伸手指向远方:“那个院落是何人居住?”

    季三昧所指,乃是一片蓊郁的竹林。竹林生在与许宅一墙之隔的地方,正是刚才的中年女人所居的宅院中种下的。

    然而这片竹子却怪异得紧,其长青碧色、清秀隽雅,与普通的竹子相比倒是不遑多让,只是那竹尖顶部却缚着一张张白手帕,沉默地、低眉顺眼地依附在竹尖上,只待风起,就能把它们吹成一面面小巧的招魂幡。

    许泰望向那处,不觉叹息:“三昧师父慧眼。隔壁一家姓罗,我三年前搬来时,罗员外算得上富甲一方,有百亩良田,几十家丁,在沂州城内还有四五家当铺,且罗员外性情温和,能与他为邻,我许泰也是与有荣焉。无奈罗员外去世得早,续弦的太太又性情泼辣,颇信鬼神之说,在罗员外去世后,她在院里栽了这片竹林。”

    “续弦的太太”应该是指那操着水桶匆匆来找季三昧拼命的女人,至少在“性情泼辣”这一点上,诚不我欺。此外,她身上种种饰品均是富贵之物,又住在和许宅毗邻的地方,想也知道家中境况不错。

    “沈法师,三昧师父,我知道在您二位面前我谈议风水问题是有些班门弄斧了,但是在下至少知晓,在住人的院子里种植竹子,是为不吉。竹内空心,就像是一个无主的稻草壳子,容易招鬼入侵;况且,不管是道家还是佛门,也都有用竹子做招魂幡的先例……”

    沈伐石颔首,许泰这番话说得没有错漏。

    许泰:“我也去找罗夫人交涉过,可是罗夫人她……家中有患失心的病人,她坚持要用竹子,为她家姐召回失散的生灵。我想这是人之常情,也就没有再管,只在那面临靠着竹林的墙上贴了镇宅的黄符。”

    季三昧态度淡淡地赞道:“许员外有容人雅量。”

    许泰一笑就看不见眼睛了,倒平白添了几分毫无城府的木讷之感:“师父谬赞,惭愧惭愧。”

    绕宅一周,打探了情况,许泰就叫老管家为几位法师安置住处,老管家满口答应,甚是殷勤地引二人到了一所偏院的主厅:“两位法师暂且安歇在这里,我去把屋宇打扫一下。”

    季三昧:“老先生……”

    老管家年逾花甲,一树梨花在他脑袋上花白地盛放着:“叫我老朱吧。”

    季三昧从善如流地:“朱爷爷,许家现在只有这些人了吗?”

    老朱叹了一声:“可不是,自从那妖物来了,许家的丫鬟和小厮跑的跑,散的散,也只剩下我老头子和奶娘留在府里伺候了。府内的杂务都落在我一人身上,老头子忙得分/身乏术,不然也不会怠慢贵客。”

    闻言,沈伐石站起了身来:“朱施主先去忙吧。这里我们两人收拾就是。”

    老朱大惊:“这可使不得!使不得!我……”

    季三昧靠在凳子上,优哉游哉地晃着脚:“朱爷爷,您不是还要查账吗,放心去吧,我师父可能干了。”

    老朱露出了悔意:“怪我这张嘴,成天抱怨些有的没的。”

    话虽如此,季三昧还是用一条如簧巧舌把老朱哄走了。

    季三昧长了副不食人间烟火的骨头架子,却尝遍了该尝的所有人间烟火,做饭、洒扫无一不精。他挽了挽袖子,打算干活,却被沈伐石沉默地夹起来,扔回了椅子上:“坐好了。别活动肩膀,打坐诵经。”

    季三昧也不是那么要脸的人,既然对方给面他也不会不兜着,他立即收敛起了劳动人民的心思,安如泰山地往椅子上一坐,尊享自己高达五千两的身价。

    而身价三千两的沈伐石自觉地找来扫帚和抹布,细细地打扫起积灰的这方偏院来。细小的飞尘在空中沸腾张扬地闹成一片,像是有了生命的无翅苍蝇,没头没脑,跌跌撞撞,只待一瓢水泼来,送它们一个尘埃落定。

    他们所居的偏院距离罗家那面迎风招展的招魂竹林极近,由此可见,许员外对这面墙也不大放心,甚至将其视为整个许宅的薄弱点,才将他们一行人安置在这里。

    季三昧望着竹林上的白手帕,想,自己八年前为何要从烛阴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倘若真如那位罗夫人所说,自己怎么会勾走她家姐的魂魄?

    在季沈二人各行其是时,王传灯和长安正在沂州城内的一家估衣店里。

    季三昧的衣服被挑破,又染了血,现做一件衣服怕是来不及,二人找遍了半个城镇才找到这么一间小小的卖成衣的估衣店。长安兴致勃勃地拿起一件小儿穿的衣裳:“灯爷,看这个!”

    王传灯背对着他,头也不回:“如果是绿色的,放下,不要。”

    长安默默地把鹦哥绿的小绸褂和小瓜皮帽放下。

    被迫放弃了把季三昧打扮成小树苗的计划,长安有点怏怏的,但还是三下五除二给季三昧配齐了一整套缥色的衣服,准备结账的时候,王传灯又拦住了他:“这裤子号码不对。”

    长安:“对的。我偷偷量过。”

    王传灯温柔地抬手抚摸着他的树冠:“不对。拿小一点的。”

    长安:“为什么?选小的,他穿着会紧。”

    王传灯:“你别问为什么,不会紧的,他瘦,穿小一点的衣服没问题。”

    长安“喔”了一声,仍然有点不相信:“灯爷,你没有骗我吧?”

    王传灯:“我怎么会骗你呢?若有半句诳语,我就把我的姓倒过来写。”

    这个誓言在长安听来是很恶毒的,于是他放心地跑去结账了。

    而在许宅里,刚刚打扫好卫生的沈伐石出了一身淋漓大汗,他不等老朱来添水,自行从地底引水,煮沸了后,灌入了一方汤池中。

    这小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除去小厨房外,还有一口三丈见方的汤池可供沐浴。

    可谁想沈伐石刚刚解开衣带,就有个浪催的小脑袋从门外探了个头进来:“师父,我也想沐浴。”

    沈伐石面色一变:“你出去。”

    季三昧立刻卖乖:“我受伤了,哎呀,肩膀好痛。”

    沈伐石:“……”

    用传灯的话来说,总督夫人长得挺好,不过美中不足,额外长了一层擀不平抹不开的脸皮。

    于是,季三昧也宽衣解带地跑进了汤池里,还殷勤十足地拎着澡巾为沈伐石搓背,美名其曰孝敬师父。

    只是这从背脊撩到斜方肌,再沿着斜方肌的轮廓缓缓游移下来,再在腰线上下反复摩擦摩擦的手法,略骚。

    沈伐石的后背绷得活像一块铁石,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不准乱摸。”

    季三昧“啊”了一声:“师父什么时候这么敏感了?”

    难道沈伐石身体更敏感些,受不得碰?

    啧啧,失策,看来自己之前往人脸上吐烟圈的诸种行为,是走错路子了,太保守。

    自认为习得了真谛的季三昧漂到了沈伐石面前,笑嘻嘻地用脚背带起水流,伸到沈伐石身下,暧昧地一蹭,又轻轻地一踩。

    五根幼嫩的小脚趾磨蹭着那处的感觉太过磨人,沈伐石面色霎时间发了青,再也做不到无视这个勾引人的王八蛋,把人拎起来,往池子边一按,可看着他的后背,又舍不得下手臭揍,一时间,场景殊为尴尬。

    偏偏这时候,季三昧竟然开口谈起了正事:“师父,你有没有觉得,许员外提及的那位龙法师是个高人。据许员外所言,他在许员外建宅伊始就给了他指点,一切风水排布,均以防鬼为主。”

    防鬼?

    沈伐石虽对风水之事有所涉猎,但终究不及季三昧精通,因而他不知道当季三昧踏入许家宅邸时就一眼看出,许宅的风水之兆,不求富,不求贵,不求安康,不求聚气,只求防鬼。

    季三昧微笑:“你说,到底是那个龙法师自作主张,要将许宅修成这固若金汤的防鬼之宅,还是许员外他本人想要防住什么鬼怪呢?”

    他抽出一只手,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他们要防的,究竟是外头的鬼车呢……”他又伸手点了点沈伐石的胸口,“或者说,是他们自己心里有什么鬼呢?”

    ……季三昧这种聊完骚后又谈正事的毛病,算是药石难医了。

    但是,沈伐石一低头,又看到——自己饱满的胸口乳珠被季三昧一指头戳了进去。

    季三昧:“啊哈,不好意思,师父我不是故意的。”

    沈伐石再懒得和季三昧废话,用一道腰带把他撩骚的手在汤池边的栏杆上捆了个结结实实,忍受着双腿间后知后觉地沸腾起的热意,抄起浴巾,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口,为他擦身。

    季三昧本来想硬一下来展示下男子雄风,却又忘了没发育的小孩子是不具备此项功能的,被他擦得发痒,只能咯咯地笑个不停,尾音一唱三叹,浪得让沈伐石很想找个什么东西堵上他的嘴。

    擦到他肋下的时候,沈伐石的手微微停顿了下来。

    季三昧转生后,换了这样一具躯体,但沈伐石还能透过时间的幕布,看清那颗在他身上色泽张扬的朱砂痣。

    这小小的沂州城里,聚集了一批奇怪的牛鬼蛇神。

    这里有疑似季三昧昔日的仇家,有一个一反常态、不按常理行事的鬼车,有看似憨厚又摸不清底细的许员外,还有一个通晓风水之事的龙法师。

    这些巧合分开看无可厚非,可合在一起来看,沈伐石嗅到了一丝鬼魅的味道。

    至于他手下这个笑得看似没心没肺的季三昧,沈伐石并不担心。

    他虽说不正经,但他那副心眼天生生得像副竹筛子,想的总会比自己更多一些。

    不管是鬼魅,是妖邪,还是凡人,都无所谓,自己只需护他这一世周全安稳,等他慢慢长大即可。

    沈伐石主职捉妖,兼职修佛,飞熊山方圆百里内谁不知道沈法师的赫赫的威名和漫天的要价。这明码标价的生意让无数人望而却步,转而寄希望于一些声望不足却收费低廉的捉妖师。

    这些捉妖师龙蛇云集,成分复杂,值得一叙。

    义务捉妖的高洁之士有,他们的特点是不求回报,鞠躬尽瘁,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但按季三昧的计算,此类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仙姝是百里挑一的奇行种,当事人想要遇见,必须得有祖坟冒火的运气。

    勤勤恳恳的中庸之士当然也有,他们的职业特点是技术一般,价格公道,颇具自知之明,大妖自然是惹不起,小妖却还是能拿捏住的。此类人约莫占十之三四,除非对对手实力做出了错误判断,否则一般情况下总能功成身退。

    捉妖师中最不缺的一类,就是借妖祸的东风狠捞一笔的东郭先生。他们常常读书万卷,恨不得把世间最可怕的词汇搜刮一空,全盘砸在苦主们的头上,等到苦主们晕头转向了,自己再摇晃着大尾巴挺身而出充当那根救命稻草,满口许诺,答应会帮受害方解脱,等到苦主掏出钱包,他们就毫不留情地狠宰一笔,一张烧给死人的黄纸都胆敢号称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纸。

    清点一遍来人浑身挂满的看似金贵得不得了、实则卵用没有的黄符角,季三昧便能想象到他来之前有多么病急乱投医,有多少无良贩夫趁机向他挥起屠刀,大肆割肉。

    老方丈知道自己不专于此,引人来后就款款退去,把访客留给了沈伐石。

    长安想把打扮成个过节彩灯似的男人从地上请起来,但他却不肯起立,仿佛爬上山来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气力,唯有眼白里那两颗弹珠似的眼珠子还会张皇地滚来滚去。

    沈伐石一掀眼皮,王传灯便会意,从主禅房里搬了个凳子过来,服侍着沈伐石坐下,沈伐石手指一颗颗掐着念珠,既不温言安慰,也不循循善诱,只等着对方颤抖完毕再聊正事,服务体验可谓极其糟糕。

    等季三昧用一双眼睛给男人从头到尾估了个价,男人才恢复知觉,发觉青石板硌人,乖乖地爬起来,掏出绢帕,擤一擤鼻涕,哀求道:“沈法师,救我儿子。”

    沈伐石:“我价值三千两。”

    这份在商言商的架势,让向来爱财如命的季三昧都不免侧目。

    来人却丝毫不在意这个,踉跄着前行两步:“莫说三千两,就是三万两,只要能救我儿性命,我也愿意!”

    刚刚还在鄙视沈伐石的季三昧瞬间倒戈:……可惜,报少了。

    谈好了价格,贪财和尚沈伐石才进入了主题:“你遇见了何物?”

    来人雪白的面皮上冷热汗齐流:“是……是鬼车!”

    季三昧神色一动。

    鬼车,又名姑获鸟,生有九头,其貌丑无比,乃孕妇死灵所化,一身鸟羽就是它们的鲜艳画皮,一旦褪下鸟羽,便能化为女体。

    鬼车因其生前怨念,极爱幼子,常常抢夺人类之子占为己有。

    但是,季三昧却生出了疑惑来。

    打个通俗易懂的比喻,鬼车这类妖怪就相当于人间的盗抢犯,行径恶劣,但实际破坏力较低,不必动用国家机器,一个地方州府的捕快也能逮住一两个。

    同理换算,一只修行不超过三百年的鬼车,一个二流捉妖师就能轻松捕获,拆肉拔毛,根本用不着沈伐石出山。

    然而,在场的人都没有什么职业道德,悭吝鬼,财迷和尚和老流氓欢聚一堂,唯一一个有点道德的,由于长期生活在财迷和尚和老流氓身边,对于财物的概念与正常人截然相反,因此也没有警告来人他跌入了一个欺诈陷阱。

    季三昧心中有了好奇,就直接宣之于口:“这位叔伯,您怎么知道那是鬼车?”

    季三昧可不信,能够清晰地指出“鬼车”学名的人,没有降服和驱赶鬼车的本事。

    来人又擤一擤鼻涕,说道:“我是沂州人士,前不久被一只鬼车缠上,不得安宁,一入夜,就在我家附近的一棵槐树边徘徊嘶叫,声音吓人得很……沂州有个相当有名的捉妖师,给了我符咒和咒水,还给了我四面铜镜,让我分别挂在房檐的四角,就能驱走鬼车……但是它却死活不肯走!那废物捉妖师几次来收妖,可那东西猾得很,动辄就没了踪迹,几日后又飞回了槐梢头,哭,叫……”

    ……这鬼车还是个轰不走的钉子户。

    暗自调侃之余,季三昧也纳罕起来:那捉妖师听起来不像骗一轮就跑的草包,采取的应对之策也是正确的,为何鬼车却不肯离去?

    男人又擤了一泡声势浩大的鼻涕,一双眼睛在手绢上方打量起季三昧来。

    季三昧的相貌生得极好,颇有鬼狐之色,小小年纪又能当着沈法师的面抢白,沈法师不仅不加以呵斥阻拦,甚至还颇有纵容之意……

    思及此,男人壮着胆子发问:“这位小师父,请问您也通晓鬼神之事吗?”

    季三昧臭不要脸地应答道:“自然。”

    昂贵的金钱总具备一种奇怪的、能够叫人全身心信任的力量,因为只要花钱能解决的事情都不算事,男人也本能地想用金钱来衡量一下季三昧的价值:“这位小师父,若请您出山,要价几何?”

    既然来人诚心诚意地问了,季三昧也不介意大发慈悲地告诉他:“我价值五千两。”

    男人震惊了。

    季三昧将这一口厥词放得理所当然,然而沈伐石却只是淡淡地瞄上了他一眼,就给这句狂言加盖上了官方印章:“是的。”

    季三昧浅浅一笑,转过脸去,用视线扒光了沈伐石的衣服并在他的胯/间留下深情的一吻。

    男人睁圆了眼睛,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那敢问小师父……有何神通……”

    季三昧收回了含义颇丰的视线,打算为自己这五千两的昂贵身价正个名。

    在烛阴,修道之人多修五行,因而烛阴又号“五行宗”,灵根也分为金木水火土五类。他上辈子本是天赋卓绝的木灵根,但为求六尘和自己能在烛阴城中安宁过活,季三昧自废了灵根。好容易重新投胎,他的灵根又长歪了,还是罕见的异灵根,只能在有限条件下带来好运,却没有足够的攻击性,在奴隶窝里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至于沈伐石怕是早就习惯了他的弱,只当季三昧这辈子是投胎做人,全无灵根一说,甚至没有问过自己是否再生了灵根。

    在做奴隶的时候,季三昧生怕自己动用法力会惹来妖魔,他不喜欢做盘中餐、瓮中鳖,因而几乎没有试探过自己法力的极限。

    ……但是现在,不妨一试。

    他将双手合十,置于胸前,气沉丹田,运转气脉,催动了体内沉寂的灵根。

    密密麻麻的红色符箓闪耀着淡淡的金光爬上了季三昧的脸颊,一直延伸到他的眼瞳之中,唬得男人心肝一颤。

    季三昧冷冷下令:“该下雨了。”

    他话音一落,天空上便降下数道霹雳雷霆,直落九霄,就像是一只淡蓝色的鬼手一把挠破了天空,让铅灰色的天幕凭空多出了数道凌厉的血痕。

    煮沸的云块骚动着翻滚起来,雷飞如梭,电闪如刃,少顷,倾盆玉珠随着一声霹雳瓢泼而下。

    季三昧收回了法术,向男人俯身鞠躬:“叔伯,雨下大了,请进主禅房一叙,一刻钟后,骤雨立解。”

    男人又惊又喜地被淋成了落汤鸡,一边精神大振,一边忙不迭奔入主禅房。

    长安也是惊喜不已,在王传灯去安顿人时,用双臂搂住了季三昧,以后背为他挡雨,护送他到了廊下。

    长安:“小师弟,你真厉害。”

    ……更喜欢小师弟了,怎么办。

    季三昧虽说躲得快,无奈雨势霸道,衣服也湿了一半,他一边拧着衣角一边毫不虚心地领受了夸奖:“师兄,那你还不快加紧修炼,快点超过我。”

    长安月牙眼:“嗯!”

    目送着长安踏入主禅房,季三昧正打算跟进,就感觉一只手揉上了他微湿的头发。

    季三昧把头颈放心地朝后一仰,果然靠在了一片结实温暖的腰腹上。

    自己有几斤几两,季三昧最是清楚。他的本事哪可能有这么大。

    昨夜,季三昧观察星象,知道今日有雨,今早果真潮热湿闷,下雨的诸项条件皆备,他才能召雨成功。

    但关键是,季三昧在下咒时,只提到了“雨”。

    那神鬼莫测的雷暴电闪,可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唯有修水灵根之人才能办到。

    也就是说,在季三昧装神弄鬼的背后,还有一个人,趁自己召雨时,悄悄地、恰到好处地劈下了漫天风雷,让自己看上去灵力卓绝,有呼风唤雨之能。

    季三昧勾住了沈伐石的一截腰带,轻轻在指间揉弄,唇角勾起一点风情:“师父,你早就知道我是异灵根了?”

    烟瘾一解,季三昧就浪了。

    他衔着烟枪,云雾缭绕地向长安打听:“师父为何要修佛?”

    “我不知道,我一出生就长在这里。”长安的眼神无比诚实,同时指向了松林间的一片空地,以彰示自己实事求是的良好品德:“三年前,我长在那棵树右边。”

    季三昧长了个功利的脑袋,在忍饥挨饿的小时候,判断周遭事物的标准只有“能吃”和“不能吃”,长大后更是将这一充满商贾色彩的思想发扬光大,将周围的一切简单粗暴地判定为“有用”和“无用”。

    而眼前的树灵显然可以被他毫不犹豫地归为“无用”的那一类。他既不知道沈伐石为何叛道修佛,也不知道沈伐石为何会千里迢迢来到敌营的僧庙修行,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长了这么一张脸。长安的世界构成和人际关系简单得像一张任人勾画的白纸,自从诞生的那一日起,他每日只需面对太阳调息吐纳两个时辰,就算吃饱了,相当节俭,但在阴天的时候就容易饿肚子。他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春天时会控制不住地掉毛,被王传灯嫌弃。

    然而,季三昧又实在羡慕这样的单纯到“无用”的人。

    但若要季三昧做这样的人,他怕是早就尸骨无存了,因此对这类人,他聪明地选择保持远观,偶尔亵玩。

    他和长安并肩坐在门槛上,耐下性子,倾听着他短暂人生之中发生的所有故事。

    但因为这段人生委实是太过短暂,长安很快就没了话,一双眸子锁紧了季三昧的嘴唇,仿佛想从那里撬出他的故事,一道享用。

    ……看来自己注定是要让他失望了。

    季三昧伸长手臂,在台阶上当当地磕去一段烟灰,笑答:“我这一辈子挺无聊,没什么好说的。”

    “‘无聊’?”长安歪歪脑袋,“那是什么?”

    季三昧之前从未和树灵交谈过,只觉得他这样的反应有趣:“你不明白什么叫‘无聊’?”

    长安困惑地摇摇头。

    季三昧似有所悟,伸出一只手按在他的心口位置摸索一番,随即了然。

    ……长安是一棵树,他没有心。

    说来也是,一棵在一个固定地方生根发芽、要活过百年千年的树木若是产生了“无聊”这种情感,那无疑是一场灭顶的灾难。

    长安低头看着按在自己胸口的小小手掌,很快明白了他的意图:“……我没有心,可是我有根。不信你摸。”

    季三昧不由得震惊,盯住了长安的裆部,这才惊觉他双腿间玩意儿的尺寸,在宽松的僧袍下仍旧分明。

    不得了了,树开黄腔了。

    季三昧的神色变化一旦复杂起来,长安就无法理解了,但他的好处在于他从不去琢磨想不通的事情。

    长安用右手食指点上了自己的丹田位置:“我的根长在这里。你摸摸看。”

    季三昧:“……”好像误会大发了。

    但好在季三昧的脸皮厚,他镇定地把自己视线上移,煞有介事地贴手上去,抚摸着长安用食指指点着的位置,果然能触到某样东西在皮肤和肌肉下鲜龙活跳。

    那是属于树的“心”。

    长安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季三昧,带着桃花气的眼尾上扬,用诚恳的语气道:“看到你的时候,我的根动了一下。所以我才想买你。”

    季三昧面无表情。

    话是好话,但他总觉得这棵树在调戏自己。

    遭受调戏后,季三昧的选择一般是和对方比下限,于是他用双眸攫住了长安的眼睛,手肘放肆地撑到了他的膝盖上,衔着烟管的唇张扬一挑,从红唇雪齿间发出含混的腔调:“现在我是你的人了。所以……你想怎样呢?”

    问题和人来得都有点猝不及防,看着贸然贴到自己面前的小孩儿,长安几乎看对了眼,思忖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脸倒是先闹了个通红。

    季三昧正得意间,就听身后有人唤自己的名字,口吻极冷:“季三昧。”

    季三昧无端打了个激灵,转过身来,又迎面撞上了沈伐石的冷脸,视觉冲击可想而知。

    沈伐石漠然地注视着季三昧:“到底是谁买的你?”

    季三昧恍然大悟,打蛇随棍上:“多谢沈叔伯!”

    在讲话时,他的舌尖数度撞在烟枪嘴上,是以发出的声音磕磕绊绊,却别有一点诱人的意味包含其中:“沈叔伯于我有再造之恩,三昧谨记在心,莫不敢忘,将来必以身相许,报答沈叔伯……”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他满嘴跑舌头时,沈伐石的身体打摆子似的抖了两下,紧绷的面容也露出了一瞬异色。

    几袋烟的功夫,还不足以让沈伐石完全适应来自身体内部的舔舐感。

    现在,季三昧贴得愈近,在他腹内燃烧的火把就愈旺。

    时间倒回半刻钟前。

    沈伐石僵直着身体坐在书房里,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看得王传灯焦心不已。

    勉强多坐了片刻,沈伐石终是忍无可忍,腾地站起身来,撩开步子,将步幅拉得极大,朝回廊走去,却被王传灯一把从后拖住了胳膊:“总督!”

    王传灯还以为沈伐石又要“发作”了,他只想提醒他,决不能这样一味忍耐,否则,他投身佛门后好不容易养回的心性怕是要毁于一旦。

    但是很快,王传灯发现有些不对劲。

    等他低下头看到总督膨胀成一团、把□□顶成佛伞的玉柄,他悟了。

    王传灯果断放开了紧握沈伐石的胳膊,致礼道:“总督,盥洗房沿这扇小门出去,右转最快。”

    沈伐石:“……嗯。”

    沈伐石靠在了盥洗房墙壁上,难耐地咬牙。高挺的伞尖剑走偏锋,直指向“清心寡欲”的匾额,端的是相映成趣。

    他根本腾不出手来安抚那过度兴致高昂的小东西。

    毕竟那卖力舔吮的始作俑者还没住口,就季三昧的烟瘾而论,如果自己不出去阻止,他能从日上三竿抽到日薄西山。

    换了件偏小的亵裤,淡定地把雨伞缠入腿间,沈伐石才胆敢用一种别扭至极的动作走出去。

    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招蜂引蝶的季三昧,抬手从他口中抽走了那让他遭受了焚身之苦的罪魁祸首。

    季三昧连抽几袋烟,好容易才找回了点当年的感觉,自然是不肯轻易放过,扑上去就搂住了沈伐石的腰,拿出惯常的讨乖模样,笑嘻嘻地撒娇:“……沈叔伯,就让我再抽一口吧?”

    可还没等他把人给抱个圆儿,他就被无情地拎了起来,拖离了长安身边。

    “小小年纪,烟瘾就这样厉害,怎么了得。”沈伐石在季三昧长篇大论开始前,明智地在他嘴上打了一道休止符,“若再讨要,就给我戒烟。”

    季三昧立刻蔫了,但心态调整得很快,转而注视着沈伐石的侧颜,聊解馋意。

    所谓淫者见淫,沈伐石越是穿得周正端庄、一丝不苟,他就越乐于用眼睛给他宽衣解带,想象着自己的手指沿着他的腰线一路下滑,按在他的腰窝处,逼他的身体舒展开来,再然后……

    季三昧还没视奸到关键部位,就被沈伐石丢入了书房。

    “去给你的父上写信。”告诉他你又回来了。

    撂下这句话后,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踏入了主禅房。

    在跨过主禅房门槛时,他丢给了长安一个眼神,长安马上恭敬地立起行了一礼,乖乖地跑回了自己的禅房,准备打坐修炼。

    临进门前,他还不舍地瞄了一眼书房,恰好看到了季三昧坐到了书桌前,面对着摊铺开来的信纸,刚才还色若春花的笑颜已经凋零殆尽,他沉默地思考着些什么,眉间一片平坦,却总让人觉得其中锁着无数条盘错的根节。

    见状,长安怔了怔。

    昨天初见到他,他还是个小奴隶,颈带铁链,一脸乖顺。

    但很快,他就剥下了那层生硬的外壳,开朗快活,玩世不恭。

    而现在,长安觉得自己无意中剥下了他的第二片壳。

    他好像一只洋葱,谁也不知道深紫色的外壳下还有多少层惹人落泪的盔甲在内跃马提鞭、耀武扬威。

    长安意外发现了另外一株小植物,正起了些深究的兴趣,就被一只手拉住了。

    他回首,唤道:“灯爷。”

    王传灯温柔的笑意不变,捏一捏长安的肩膀:“别看了,人家才八岁,非礼勿视。”

    长安不服气:“我三岁。”

    王传灯一笑,极快地转换口风:“窥视长辈,是为不敬。”

    他掐着长安的肩膀,把人塞入了自己的禅房中。

    守在心不在焉的长安身边,王传灯却始终记挂着刚才总督不慎遛鸟的一幕。

    在他的记忆里,只在面对那个人时,总督会如此失控。

    他有了一点推测,可推测做不得真,他只催促长安快些调息,守成持静,把种种芜杂世事暂时抛于脑后,不予理会。

    主禅房中,沈伐石坐回了季三昧曾睡过的床上。

    他的体温已经蒸发在了初夏的清晨中,但一股浅浅的奶味香气却还在被褥间逡巡不散。其存在感之强烈,反复提醒着沈伐石四个字,乳臭未干。

    他低喃着季三昧的名字,将被子盖在自己脸上,眷恋地把奶香气用嗅觉收集起来。

    这是季三昧新的身体,也是新的味道,他必须尽快熟悉起来。

    但是他现在太小了,而且行为举止都有些古怪。

    ……竟像是不记得他们当年曾做过的事情了一般。

    沈伐石不能确定他究竟是在装傻逗弄自己,还是因为转世的缘故,只将季三昧那一身的浪荡毛病继承了来。

    不如……先观察着他,再等他慢慢长大罢。

    这个念头掺杂着其他的东西,在沈伐石体内一并发酵,膨胀。沈伐石坚忍异常,硬是没有发出一声闷哼,只在双腿间弹射开一片水迹时,哑声唤出了他的名字:“三昧……”

    此时,他所呼唤的人,正在书房里,面对着空白的信纸,纠拧着眉心,神色复杂,一声声凄楚的童音从远方模模糊糊地传来,激得他头痛莫名。

    ——“兄长,我怕……”

    ——“不怕。六尘不怕,快把眼睛闭上!”

    ——“父亲他怎么了?父亲为什么自尽?”

    ——“不许说!不能让烛阴人认为父亲是自尽!……传到父亲这里为止,我们两个,谁也没有读过……,此物不准再向任何人提起,就当世间从来没有过什么……!”

    季三昧低下头,把额头抵进手心里。

    自他重生之后,梳理记忆,就发现了自己的记忆里存在着这样的奇妙断层。

    似乎是某个关键的词汇,或是某件关键的事情,被他遗忘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