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
我放好我爷爷所有的东西,然后看书看到了凌晨。
这间书房让我感到亲切,于是我趴在桌子上打盹,不准备回房去睡觉。
室内开了空调一点也不冷,但却趴得不太舒服。
直到我脖子都趴得有些僵了,醒来之后才凌晨三点。
我头昏脑涨,从书房出来准备去上个厕所,迷迷糊糊瞥见我爷爷站在客厅的窗台边,正望着窗外。
我下意识问了一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去睡?”
问完之后,我顿时僵在原地,头脑清醒了大半。
我清楚知道他已经过世了,整个丧事的过程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于是我揉了揉眼睛,又朝那边看过去,这次看得比刚才还要清晰,他甚至朝我走了过来。
我欣喜若狂地望着他,有那么一瞬间我在想,是不是他过世只是我做的一个梦,我趴在书房里面做的一个噩梦?
可当他走到我跟前,我伸手去摸他的时候,我发现我的手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
我怔怔地望着他,刚刚升起的喜悦顿时又跌回谷底。
“要睡了。”
他看着我,无奈地笑了起来:“这次睡,得睡一辈子,但睡之前,我还想再回来看看你。”
我眼眶一热,本能地不去看他,因为我想起来我小时候只要一哭,他就会训斥我,导致我爸死后我就不敢再哭了。
这是我刻在骨子里的畏惧。
“为什么你不给我打电话呢?”
我问他:“为什么身体不舒服不让我带你去医院,要自己一个人爬进冰柜里,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很悲惨吗?”
质问着,我语气逐渐有些责备。
他叹道:“送去医院又能怎么样,给我浑身插上管子,在床上拉屎拉尿,让你天天守着病床,给我尽孝,你知道我不愿意这样。”
“就像我那师弟说的,我这辈子非常地厉害,英雄有英雄的死法,我能算到我哪天死,我自己爬进去,不给我孙子添麻烦。”
“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很残忍,残忍到就算抹去你的记忆,你在潜意识里还是记得我对你的苛刻。这是我对你最后的一次苛刻,因为未来你身边的人也许会跟我一样,他们不会告诉你他们哪天会死,他们甚至也不知道自己会死。”
“也许是某个晴朗的下午,也许是你一觉睡醒之后,也许在下一秒他们就堂而皇之地被人杀死在你面前。这是我给你上的最后一课,人生没有悲情的告别,只有突然地离去。”
我问他:“那你为什么还要来跟我告别……”
他沉默半晌,苦涩地笑道:“我这一辈子有过很多称呼,但只有一个称呼能让我感到自豪,就是李祁安的爷爷。我认为我的孙子比我儿子要厉害,他非常地了不起,你奶奶过世的时候你爸哭得跟小孩一样。”
“我一边对你很放心,一边又对你放不下心,天下没有哪个爷爷愿意对自己的孙子这么严苛,所以很多时候我很矛盾。我如果不这样,你的下场就会跟很多云溪村的后代一样,被人残忍杀害。而我对你这样,你这一辈子恐怕都没几天安生日子可过。”
“其实我知道很多可以续命的方法,我可以陪伴你再走很多年,但是回头仔细想想,当年韩震他们逆天而行,引发几代人的悲苦,我如果再逆天而行,报应就会降在我的子孙后代身上,我哪能给你添麻烦,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听到这些话,我眼睛已经有些模糊起来。
他还跟我小时候一样,突然训斥道:“把眼泪憋回去,不许流出来,我跟你说过,眼泪是醋,会融化这世上最硬的骨头。”
我连忙抬起手臂,擦干眼睛。
他叹了口气:“你已经没有退路了,爷爷帮不了你,从你要查出真相的那一刻起,你遇到的所有危险我都看在眼里,但我没有帮你,我以后也帮不了,所有的路都得靠你一个人走。”
“你要记住,对待你的敌人千万不要仁慈,不管你用多极端地方式去震慑他们,你都是对的,爷爷也会认为你是对的,你要不折手段地活下去。”
“当然,遇到真心的朋友你也要真心对待,凡成大事者,必然千呼万拥,振臂一呼而千万人响应。但你记着,永远不能相信权贵阶级,他们永远不可深交,永远不能信任,唯一能跟你一条心的,只有平民阶级。”
“爷爷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住,每一条都要记在心上。”
我点着头,没有开口,我怕我一开口哽咽,迎来的又是训斥。
他似乎说完了,要走了。
我一直望着他,直到他走到门口,回头又冲我笑了一下:“祁安,别忘了带我去你的新家。”
这恐怕是我这辈子露出的最难看的笑容,我硬挤了出来,忙点头:“好。”
黑暗中,突然又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穿着黑色长衫,像是民国时期的服饰。
他掏出一根铁索,套在我爷爷身上,径直穿过那道门,消失在了屋子里。
客厅里吹进来一阵风,我呆呆地望着那道门,出了神。
“起风了。”
早上。
从书房醒来,我收拾了一下行李,带上了我爷爷的遗像。
临走时我看了一眼客厅,整个屋子的家具和家电都已经用布遮盖了起来。
虽然我几乎不会再回来,但好歹是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地方,我不想某一天回来看到它破败的样子。
“走吧,带你回新家。”
……
回到市区没休息几天,我就回公司报道了。
身体素质强,连这伤都恢复得很快。
主要距离过年还有二十来天,我想着这年前要是不回来,等过完年再回来,我恐怕都要忘了平时的工作流程。
回来之后,大家也没在我面前提起我爷爷过世的事,就跟往常一样。
我刚回来这天,黄枭说他和段天接了个活儿,说是有个工地的施工电梯发生故障,导致电梯坠落,当场死了五个工人。
“十几层楼的高度,五个工人一个都没活,全在电梯里面摔得惨不忍睹。”
“不过那个现场是殡仪馆那边直接去抬的尸体。”
黄枭说:“主要是承建商多少信点,认为不吉利,于是就请我和段天去做场法事,免得后面又出什么事。”
我们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听他讲。
夏萌鬼鬼祟祟地伸出一只手想去抓瓜子,被我一巴掌拍开。
她有高血糖,要是再胡乱吃东西,就该高血脂了。
下午的时候,公司来了活儿,我让李庆来安排我去。
虽然我沾了罗大江的光,现在是一家酒吧的老板,但是不干活儿我又无聊,我无聊就要想我爷爷。
于是李庆来安排我和夏萌还有徐闯去,说是居民楼里发生了凶杀案,一对母子在家中被害,现场有点惨烈。
目前遗体已经被警察带走,说让我们过去清理现场。
带好装备后,我们出发赶往目的地。
事发小区是个普通小区,房子是零几年建的,并不高档,这属于老楼了。
事发楼层在五楼,一个警察守在门外,没有看到死者家属。
我们顿时有些奇怪,按理说这是凶杀案,遇害的又是一对母子,不管是家属还是亲戚,应该要很快赶过来,除非是单亲妈妈单独带着孩子在外地。
这关系到给我们结账的是警察还是家属。
“同志,怎么没看到家属呢?”我问道。
这警察说情况有些特殊:“联系不到死者家属,死者好像是没家属了,但是有配偶,可是她配偶现在也找不到,于是我们联系到她的远房亲戚,可能一会儿要过来,待会儿是她远房亲戚给你们结账。”
问清情况后,我们直接进入现场。
现场果真很惨烈,两室一厅的房子,整个客厅到处遍布血迹,这些血迹甚至延伸到了厕所、厨房、还有一间卧室。
徐闯低声骂道:“妈的真畜生,孩子都不放过。”
夏萌叹道:“好惨……”
我们先巡视了整个房子一圈,看看哪些地方要清理,看完之后发现全都要清理,就连另一间卧室里也有少量血迹。
“客厅有大量滴落状血迹和抛甩状血迹,但是没怎么看到喷溅型血迹。”
我说道:“那个母亲中刀的时候,没有被扎到动脉,甚至伤口也不深,所以才有滴落状血迹,说明凶手杀人的时候有犹豫,狠不下那个心。而且这个母亲在中刀之后还和凶手发生过激烈的打斗,期间有磕碰或者撞击,才会形成抛甩状血迹,说明凶手的体型比较瘦弱,力气不大。”
此时我和夏萌站在主卧里,望着墙上的一张结婚照,那张结婚照里的丈夫就长得很瘦弱。
我若有所思道:“凶手恐怕就是她失联的老公。”
夏萌感慨道:“太可怕了,过不了就离呗,怎么还杀人呢?”
卧室的梳妆台上压着一份保险单,我取出来一看,这是意外险的保单,投保人叫江晓光,受益人是江晓光的妻子。
夏萌凑过来一看:“不对啊,他受益人都填的他老婆,怎么忽然把人给杀了……还杀自己的孩子?”
我望着江晓光这个名字,掏出手机给江雨欣打了个电话。
“欣姐,你们江家有没有一个叫江晓光的人?”
“没有……”
江雨欣问道:“怎么了?”
我把情况跟她说了一下,倒也没有别的事,只是单纯地看到这人姓江,于是确认一下。
江雨欣让我把照片发过去她看看,因为她从小就离开了江家,记不得所有人的名字。
我把墙上那张结婚照拍了下来,发了过去。
江雨欣回复过来,说不认识。
看来这个江晓光不是江家人,我和夏萌也就没再耽搁时间,开始清理现场。
大概清理到一半的时候,死者亲属来了。
看到来人后,我顿时一愣,这人我好像见过。
他是江家的保镖……是江秉文的贴身保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