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春光慷慨地留恋在山里田间,山坡上金灿灿的油菜花开成一片,像是暂居于人间的一朵金黄色的云,随着风摆一摆手,和着蝶摇一摇头。
开满了油菜花的山坡下是条清澈的小溪,那水又透又深,冰凉凉的。
此时的水边却站了个人。
少女剪着齐肩的短发,穿着套深青色的袄裙。
被风吹得波光粼粼的溪流倒映着少女美妙的身影。
袄裙虽简朴,却也显出了十六岁少女所拥有的婀娜身姿,秀目里含了愁绪,柳叶眉紧紧皱起,浅粉色的樱唇更是抿得发白。
溪水里倒映的少女依旧是美得沁人心脾。
最动人之处,便是少女美得没有攻击性。
她像是凝就了这山水间的秀雅,温婉大气地发芽开花,让人看一眼,便觉得心肺一清,静心宁神,平复了心中的种种郁躁。
但眨眼间,少女抬手抹掉眼里含着的泪,整个人砸进了溪水之中。
竹猗此时正爬过那个开满油菜花的山坡,被油菜花的花粉熏得喷嚏连连,站在山坡上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看见那少女投了溪。
她在心里恶狠狠地“卧槽”了声,连滚带爬地下了山坡。
那溪水深得一点都不像条小溪。
竹猗废了九牛二虎的劲把一心求死的少女扑腾上来,按着她的肩,“啪啪”下去就是两个耳光,“你父亲在家中快要病死,你居然在这寻死?”
少女奋力挣扎的动作被她的两个耳光打住,她呆怔了一瞬,眼里的泪扑簌簌地就争先恐后地往外滚。
“我有什么办法?我若是现在不死,就是嫁给那个四十三的常大帅,也会活活被他磨搓死……”
她眼里的泪越滚越多,便是她平时再如何聪慧,也绝想不到,同样受着新式教育长大的竹马恋人,会为了逃个兵役就将她卖给比她父亲还老的常大帅。
家里父亲原本就病重,等常大帅的人强行送了纳妾礼,说她三日后便是常大帅的第十七房妾时,更是气得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就是她不寻死,也活不下去了。
竹猗松开了攥着她的手,坐着等少女哭得差不多了,才缓缓开口,“那么,云无忧,你愿意抛弃这个身份活下去吗?”
【叮,目标人物已锁定,请再次确认人物信息】
【云无忧,父亲为最早一批留美.幼童,自小接受新式教育,就读女校,十六岁被南方军统帅常建擎强娶为妾,曾创办第一本面向女性的专刊,创立史上最辉煌女校,任首府大学校长,倡导男女平等,同校就读,女性自由;后因在大帅府饱受摧残凌.辱,于十九岁时坠楼自杀而亡,其功绩消失,g32区失衡。】
【任务内容:代替云无忧,完成其人生轨迹】
云无忧一双哭得通红的秀目看着竹猗,似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竹猗叹了口气,维衡一区完成任务的法子惯常是杀了目标任务,自己相替完成历史。但她向来对淳于曦那样手上人命无数还不知悔改的下杀手,云无忧这种完全就是无妄之灾的,她狠不下那个手。
于是她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简单地和云无忧解释了一遍。
“就是把你整个人和身份遭遇全部换给我,然后把你变成另外的人,给你捏造新的身份,而终你一生,你都不能将这件事说出去,否则下场会很惨。”
一区自有解决“替换身份被泄露”一事的法宝,只要“换体”时下个口令,那人若是想开口泄露,在说出第一个字时就会被隐藏的微型液体毒.药结束生命。
云无忧听完,眼中闪现过一瞬光芒,像是垂死之人瞧见了一线生机。
只是她到底还是用力闭了眼摇头。
“我之后的命运定然是凄惨万分的,不然我也不会自尽,姑娘与我素不相识,若是让姑娘承了我的苦难,我活着也只是活在愧疚和悔恨中罢了。”
她眼里已含了泪,却还是朝竹猗淡淡一笑,“多谢姑娘好心,无忧感激不尽。”
啧啧啧,这善解人意又柔弱的小模样,难怪在大帅府忍不了又寻了死。
竹猗低了头,借着沉默的那一瞬在思索应对之策。
她再抬头,眼里就含了泪花,眨也不眨就接二连三地滚出了眼眶,“无忧,刚才其实是我骗了你,我如此行事,全是出于自己的私心。”
她哽着泪一笑,万分凄婉,“我前几年得常大帅相救,对大帅倾心不已,然大帅却数次拒绝于我。我昨日听闻大帅要讨个和他原配妻子甚为相像的十七姨太,便异想天开地冒出了这主意,偷了我师父的‘易容丹’来欺瞒你,我……”
竹猗止了话语,三两下擦了满脸的泪,决绝地站起身来,“欺瞒你是我不对,既你已拒绝,我也就不做他想,只你日后定要坚强些,好好活着。”
她深深吸了口气,往河边走,“我与大帅今生无缘,但求来世再见。”
竹猗一步步走得缓慢,心里默默数着步子,等着云无忧来拦她。
果然不过三步,云无忧就急急扑了过来,“姑娘切莫想不开,既你对大帅情深义重,便要珍惜今生缘分,又何必求来世。”
她紧紧攥着竹猗的袖子,像是抓着救命稻草,“我跟姑娘换!”
以她的聪慧,自然是看得出竹猗刚才一番作态中的不对,可溺水中的人得了救命的稻草,能放开一次已经是难得,又如何接二连三。
她听了竹猗的话闭上眼,眼泪滚滚而下,最后只说了一句,“抱歉。”
“不必抱歉,”竹猗看着她渐渐昏睡,叹了口气,“你好好活着。”
竹猗只将云无忧的样貌变了三成,去了她眉眼间和常建擎那早逝的原配妻子相似的部分,又把早准备好的身份证明文书一类放在了昏迷的云无忧身旁。
她坐着又想了想,却没给云无忧下那个凶残的“法宝”,换了个说到这件事就哑口的指令,“刚才我好歹也救了你一次,你可要活过十九岁才好。”
昏迷的云无忧自是没回答她。
开满了油菜花的山坡那侧却传来了唢呐吹打的声音,常大帅派来迎妾的队伍果然如历史中一般,早了一天,将在溪水中溺得半死的云无忧压上了喜轿。
也正是因着这个,常建擎很快就冷落了这个因着和原配相似而强娶来的妾,由着其他几房姨太太对云无忧百般欺辱,折了这个少女的傲骨,让她自尽而亡。
竹猗扯了块布条,用小包袱里的炭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同样藏在包袱里后,就转身朝那个小山坡走去,投进那朵金灿灿的云朵中。
她进了云家,坐在破板凳上满脸横肉的迎亲副官就冷哼了声,说话阴阳怪气的,“十七姨太可真是好性,这良辰吉日也能误了,显然没将我们大帅放在眼里。”
竹猗转头,双手交握于小腹前,笔直的脖颈像是栖息的白鹤。
腹有诗书气自华,云无忧受着中西交融的教育,一言一行,既有经古积淀的温婉,又有西方务实的锐利,撷山水清秀而取,采书墨隽永之集。
这一世的云无忧虽柔弱怯懦了些,那气度还是留着四五分的。
竹猗转头看那副官,答得不卑不亢,“大帅下聘定的是明日,副官来早了。”
被用大帅顶了回来,那马通达副官气得跳脚,伸手就掏枪指向竹猗,“大帅说了让我早一日来,防着你这小贱人寻死,你居然还敢和我顶嘴?”
“和你顶嘴,我是敢的,但杀了我,你却是不敢。”竹猗转头看了眼院子中挤着的百来个荷枪实弹的兵。
“副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我,怕是不好说我是自尽而死。”她说话慢悠悠的,像是在读一首好听的诗,“毕竟我不会开枪,更夺不了副官您的枪。”
马通达甩手砸了桌上的陶碗,一双阴沉的三角眼恶狠狠地瞪着竹猗,朝那些小兵们吼。
“还愣着干什么,将我们胆子大过了天的十七姨太的嫁妆抬上车去!”
马通达平时心狠手辣又吝啬非常,他手下的兵和他都是面和心不合,瞧见他被新来的姨太太落了脸面,心下都在偷笑,连动作都慢吞吞的。
竹猗借着马通达谩骂小兵的功夫,进了云父躺着的房间。
云父看见她,大大地睁了眼,枯瘦的手臂颤巍巍地朝他伸来。
竹猗伸手握了他的手,另一只手轻轻地帮他顺气,顺便就让中央系统查看了云父的病症,配了颗对症的药丸。
她将药丸化在水里,扶起云父喂了下去,“您放心,无忧好好的。”
云父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赫赫”声,想要和她说话,但到底抵不过那颗药丸的药力,垂了眼皮慢慢睡去,原本粗重艰难的呼吸都轻缓了两分。
但那药丸其实并无太大的效力,云父五脏六腑都有轻重不一的损伤,用当下的医疗水平凝出来的药丸,顶多让他多活两三年。
两三年,也好过云无忧孤独无依,独木难支。
竹猗从房中出来,正好那些小兵们在阖上了最后一个匣子的盖子,里面银光一片,却是最通用的银元宝。
“这个不拿走,就留给我父亲。”
她看着立即就要扬声反驳的马通达,仍旧是不急不缓的语调。
“堂堂八十万南方军的统帅,让山贼宵小闻风丧胆的常大帅,迎一房小妾,居然连给小妾生父一匣子银元宝都给不起了吗?”
马通达喉间一堵,正要答话,门外已经传来了他甚是熟悉的,浑厚的大笑声,伴着主人的走进而越来越清晰。
“这一匣银元宝,看在本帅十七姨太的面子上,自然是给得起的。”
穿着军装的常大帅站在庭院中,一双虎目牢牢地盯着竹猗,流露出几分势在必得的光芒和打量玩物时专有的眼神,流离过她裹在袄裙中独属于少女的,娇美而柔软的曲线之后,更是露出了几分垂涎之色。
“来人,再给十七姨太生父搬匣银元宝,就说本帅对他女儿满意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