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那个节点起,窗外的知了整天不知疲倦地鸣叫着, 楼底下的巷子口人烟寂寥, 偶有一条狗姿态悠闲地走过。时昀关上窗户, 打开空调, 顺便到了一杯凉白开给周游叶, “住的地方简陋, 你这个地质学家可不要嫌弃。”
周游叶一声不吭地接过, 眸光仍然望着窗外的景色, 声音遥远而清淡, “没有。”
时昀瞟了他一眼, 说:“她人走了,你干嘛不跟着她回去。”
他自言自语, “再等等吧, 给我一点时间。”
时昀不懂他说这话是何用意,她不由得好奇地望着他,想问问他地震那年事情的细枝末节究竟是如何处理和解决, 然而嘴里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 桌上的手机铃声大作,打断她的思路。
周游叶扫了眼来电人,是宋滕。
他滑动接听键,等待对方说话。
电话那边似乎有清脆的流水声,咕咚咕咚, 一下又一下传入耳里。宋滕说:“人我接到了, 其余的不用你操心。”他停了会儿, 补充上一句,“周游叶,觉得苦吗?”
周游叶笑了,“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倒是你,只有我婚礼的时候才赏脸肯来。话说,我们的关系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生疏了。”
宋滕的语调很淡,“大概很早了。”
“嗯?是吗,真怀念那个时候,无话不谈。”
宋滕缄默几秒,随即撂了电话。
周游叶握住手机的手缓缓放下,脸上刻意拉起的笑容也在那一刻灰飞烟灭,大脑开始有些混沌,思绪也开始变得杂乱,他需要好好整了一下自己的思维。他和宋滕之间的关系,什么时候从无话不谈到如今的寒暄的?时光总是无情的带走一切。
似乎是岑枝和宋滕一起消失的那年,他们的关系就远远地拉开了。
“诶,我说你能听我讲讲话吗,聊聊现在还是聊一下当年,怎么就不辞而别了?”时昀的娇俏嗓门拽回她的思绪。
周游叶惊愕,“不是你吗?”
“什么玩意儿,我……等等,我们来理一下当年的思绪,亏我还在想着阔别多年,今日一见,要骂一骂当年的你。不过现在可是不敢骂了,你都是大人物啦。”时昀说着说着便开始感慨,“我都不敢回想当年地震的时候,恐惧残存啊。”
周游叶拖了一张椅子坐下,双手交握置于膝盖上,他垂着脑袋,低低地应了一声“嗯。”他甚至都不敢去想当年究竟是有多害怕,岑枝在成都站下车,故意甩开他。他在偌大的火车站里,没听停歇过的寻找她的身影,而最后得到的结果却是他找不到,一丝一毫的信息。
那时他出门的急,身无分文,就带了剩余一格电量的手机,到了半夜里最终撑不过,自动关机。好在快要天亮之时,有人挪出了充电的位子,他才得以用上手机,可是再也无法联系上她了。
他反复拨打她的电话,电话里唯有机械的女声传过来: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是空号。
后来还是重新回到闵城,找到岑辰要来她老家的地址,坐上两天一夜的火车,到了所谓的龙池。许是老天爱捉弄人,他到的第一天,她出发去外地的第一天,然后整座城市如缺了角的塔罗牌,倒地不起。
他算幸运,躲过一劫,却又遭遇一劫,一个陌生女人的口音打电话,通知他最害怕的事情。
“喂,认识岑枝吧,麻烦你到医院来一趟。”
“你是谁。”
“时昀,你来不来啊,再不来小姑娘就要死了。”
……
周游叶回神,嗓音浅淡地讲:“要多害怕就有多害怕。有时候甚至想,怎么躺在床上的那个人不是我呢。”
“打住!打住!”时昀比划着手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现在好了就行,我们回到刚才的问题,带岑枝走的,不是你?”
他苦笑,“不是我,我没有。我当时找不到你人,她也不在,去问前台的时候,前台告诉我她已经走了。”
“所以说,在你尽心尽力照顾她四个月,就眼看着快要好起来的时候,记起来一些事情时,她人间蒸发了?我有点儿乱,脑子也有些糊,这都叫什么事儿……我当时还一直想着,俩高中生遇到倒霉催的事儿,真是够倒霉的……,那啥,那当时是岑枝自己悄悄溜走的?应该不会吧……”
“嗯,不会的。”末了,他又添上一句,“我该回闵城了,你还是要留在这儿?”
时昀瞅着他的胳膊,“我觉得你这胳膊是不是该去拍个片子看一看,不然要真废了,还是蛮可以的。”
周游叶这才恍然看向自己潜意识抱着的一条胳膊,因为祝镇的那件事儿,找到岑枝时,与人干了一架,被人卸了一条胳膊。他这算小伤,林星那会儿伤得最很,被人伤着脸了,脸肿成馒头,眼睛也仿佛被马蜂蜇了,肿成一条细缝。
“正好,你给我装上去。”他这会儿才发自真心的笑了笑。
时昀拍了拍他的胸脯,“可不止是脱臼,估计是要上石膏了哟。”
周游叶莞尔,“行啊,靠你了。”
翌日启程,林星不知从哪儿搞来一辆车,停在时昀家楼下,煞是扎眼。他穿得也甚是靓丽,引得路过的行人频频回首。
周游叶提着行李箱下楼,见他这样,一时无言以对,只好说:“吃错药了?”
“没有没有,我赶时间回家。”
“怎么着,回家想相亲去?”
林星两眼冒桃心,“对啊,师兄,就是相亲!虽然你刚处于失恋又是离婚的状态,我这么说可能会对不起你,但我是真的高兴啊,毕竟小姐姐长得漂亮,咯,给你瞧瞧?”
语毕,他从衬衫口袋里小心珍惜的掏出一张照片,喜滋滋地放在周游叶面前,周游叶本是无奈地笑顿地凝结在脸上,照片里的女人风情万种,光是身段就引人遐想,脸蛋更是让人垂涎欲滴,不过是几个月没见,有些人倒是成长得更加迅速了。
周游叶推开照片,淡着声音讲:“这个对象不好搞定,还是普通点儿的好。”
林星吧唧吧唧嘴,“人嘛,总是要尝试一下。”
周游叶没吭声,手机倒是吭声了,铃声接连不断地响起。他瞧了一眼,关了手机,并没有接。
林星纳闷儿,“师兄,你电话又响了。”
“骚扰电话,不用理。”
“又响了……不会是……老相好吧?”林星斜着眼,猜测。
周游叶变脸如翻书,冷着脸扫了他一眼,而后接起电话,电话那头有海浪翻滚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她的声音也伴随着海浪的声音,入了耳。
“我今晚回来。”
“需要告诉我?”
尚语哽了一下,“你还是老样子。”
周游叶毫无兴致地答:“不然呢,整天花天酒地,多好啊,是吧?不过我可不像你,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呢,怎么,利用完周平,然后寂寞到需要找人相亲了?”
啪嗒一声,对方气急地挂断了电话,周游叶盯着被挂断的电话,肃着一张脸,极其明显的怒气。
林星头一次见到周游叶用这种口气和人说话,不由得惊奇,但也不敢轻易出声询问什么,倒是周游叶主动开口,“你今晚的相亲还是别去了,好好考虑下一家。”
“额……师兄?为啥?”这话题跳跃太速度,林星一时反应不过来。
“去看看也行,别当真了。”周游叶建议。
林星稀里糊涂,“行吧……,不说这个了,还是说说你吧。真离婚了啊,这师娘说没就没了,我记得师兄你钱包皮夹里放着的一张照片,就是师娘吧,可现在…”
……没人回答他的话,空气里安静得不像样子。
林星侧头去看,周游叶脑袋歪着,阖眸休息中,于是没再多嘴,只一心开车。
走了一段路,困意上头,他还真睡了过去,可是梦里也不安稳,过往的点点滴滴如同冗长又繁杂的电影碎片,一帧帧浮现在眼前,初相识的、雨夜中的……太多太多都挤入脑子里,最后停在一个场景里:医院走廊里灯亮了熄、熄了又亮,他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手里端着小点心和温奶,头顶着昏昏沉沉的橘色灯光,透过病房开着一丝缝隙去看里面若隐若现的场景,她端着小黄鸡的保温桶,笑意盈盈地对着身边人讲话,之后那人走了,余下她一人坐在床上,目光却落在房门露出的一角缝隙上。
他有些傻,就那样在走廊外面坐了一夜。
“师兄!师兄!你醒醒,到地方了。”林星摇着他肩膀,他晃得跟水波浪似的,晃了半天才晃醒。
周游叶半睁半闭着眼,手肘撑起上半身,问,“这是哪里。”
“南山咖啡馆,离着你住的地方不远,师兄你就……自己走回去吧。”林星笑,“我就去约会了。”
周游叶没意见,拿了行李箱,准备走人,刚走没两步,视线所及之处纳入熟人的身影,宋滕与岑枝坐在一处靠窗的地方,喝着咖啡,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