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来的声响打破了清晨的安宁,慕千璃抬头看去,远远的就看见林初燕裹着雪白披风在凉亭中煮雪沏茶。
眉头不禁一挑。
是有缘,还是有债,现在下定论未免早了一些。
不过既然对方大早上不睡觉在这候着,自己姑且去听听她想说什么。
“日头还早,不如过来喝杯茶吧。”
“如此,本世子妃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慕千璃大方入长亭。
一落座,就听林初燕吩咐道:“兰儿,给世子妃看茶。”
“一大清早的煮雪沏茶,太后娘娘真是好兴致。”慕千璃淡淡说道。
“这红梅花蕊上积了一夜的雪,若不趁早取下,太阳一出来便融化了。说起来哀家也已经有很久没这般闲情逸致了,东锦不似南朝,四季分明,四季如春,极少下雪,哀家嫁去十年,时常怀念少时在战王府,每年初雪我们都会起的很早,采雪煮茶,当时觉得天寒地冻,如今回想起来却是别样风味。”
林初燕神情陶醉,是在追忆往日岁月,还是追忆往日岁月里的人,就不知道了。
慕千璃但笑不语,静静的看着她表演。
林初燕视线不着痕迹的从回忆中恢复,重新看向慕千璃:“说起来,世子妃一早出来赏雪,定是哀家的知音。想来在战王府的时候也像这般陪着阿湛哥哥雪中煮茶,赏花看雪,这个世界那鸳鸯藤定是开花了。真想再看看那盛景。”
“太后娘娘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本世子妃在战王府多日可从来没听说我家阿湛还有这癖好。你别看我家阿湛外人眼中多有本事,其实骨子里就跟小孩子一样,一到下雪天就拉着本世子妃赖床不起,别说赏雪煮茶了,哪次不是日晒三竿才起。”慕千璃无比惆怅的叹息,一脸幸福的烦恼深深刺痛了林初燕的眼。
“还有那鸳鸯藤……”慕千璃突然停顿了下来,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林初燕皱眉:“鸳鸯藤怎么了!”
“没什么!太后娘娘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可慕千璃越是欲言又止,林初燕越是心急如焚。
这可不是鸳鸯藤,这是容湛对她的情谊。
鸳鸯交颈,缠缠绵绵,藤蔓不死,此爱不灭。
“世子妃是个通透人,哀家离开南朝多年,甚是怀念那鸳鸯藤,还请世子妃告知那鸳鸯藤的情况?”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男人嘛,性子再细腻,也比不上女人。那鸳鸯藤长得太好,占了整个院子,割了几次都没用,如今那院子已经成了战王府的鸭寮。
也就不久前我外公来帝都小说,发现那东西的妙用,这才收拾出来。”
“鸭寮!!”林初燕明显大受打击,“阿湛哥哥到底不能原谅哀家,这不定是怕看到旧物触景伤心,所以让人封了院子。”
林初燕捂着胸口,自欺欺人去美化过去。
慕千璃看了直想呵呵。
“触景伤情?太后娘娘一再提醒本世子妃你与我夫君早就烟消云散的那段,莫不是还想
破镜重圆?可惜啊,阿湛性子本世子妃比谁都了解,过去了永远走不进未来。”
慕千璃真不想打破她的美梦,奈何实在被恶心的有点厉害。
这林初燕但凡有她表现的一份柔弱,这会儿只怕早就觉得没脸滚出南朝了。
可是她没有了。
不仅如此,看着慕千璃的眼神也不似先前的矫情做作了。
林初燕看着慕千璃,冷笑一声:“烟消云散?这只怕只是世子妃自己以为吧。世子妃对自己未免太过自信了,凭你们一年不到的婚姻就想赢过哀家和阿湛哥哥朝夕相伴的十七年?
哀家以为御花园那一幕,世子妃已经看清自己的位置,现在看来外人都说世子妃聪慧机智不过是夸大其词。”
慕千璃回以冷笑:“太后娘娘这是承认先前的落水是你故意的?这才见过两面,太后娘娘就眼巴巴给本世子妃送礼,看来在你眼里十七年的感情也没多么可靠。”
“世子妃,一直占着别人的位置,你就不会良心不安吗?”兰儿道。
慕千璃斜眼冷觑了她一眼:“主子无能换仆人上了?要不要本世子妃提醒太后一句,你现在的身份。你不要脸,其他人还要呢。”
慕千璃脸上难掩嘲讽,还真是满园春光关不住,寂寞寡妇要出墙啊!
“纵然相隔万里,只要阿湛哥哥同哀家心中都有彼此的存在,这便是幸福的。
相同的,纵然世子爷能日夜霸占阿湛哥哥的人,却终究是同床异梦。
而且世子妃也不必那话刺激哀家,若能同阿湛哥哥携手百年,就算舍下这一身荣耀又如何?”
林初燕的脸上布满破釜沉舟的坚定,突然捡起一支沾了雪的梅花枝,“于阿湛哥哥来说,哀家同世子妃就像是这梅与雪,梅须胜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让他舍弃了谁,都是为难了他。
而哀家最不愿看到他为难,为了他,哀家愿意退让,接纳你的存在。”
呵呵,我谢谢你全家!
慕千璃瞪大眼睛,奇葩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这要是不明就里的人听到这对话,还以为她慕千璃是个小三似的!
慕千璃冷呵呵两声:“这天寒地冻,出门时太后娘娘还是多穿点,可别冻坏了脑子。”
“世子妃何必咄咄逼人?哀家已经做出让步,愿意和平相处。”林初燕一副她受了多大委屈的样子。
慕千璃真想喷她一脸。
“太后娘娘好大的脸,你凭什么以为阿湛还会要你?论年纪,本世子妃年纪十八一朵花,而太后年近三十豆腐渣;论容貌,你这张保养的挺不错的后娘脸,跟本世子妃满脸胶原蛋白的脸又可比性吗?
论个头,你更是矮上本世子妃一个头。论本事,本世子妃精通医术,内可治家,外可对敌人。
论家世背景,更是甩你几条街。本世子妃出身金麟台,我外公是大医师北堂正,两个舅舅有钱有权,五个兄弟更是个个翘楚,栋梁之才,你小孤女,寄人篱下,靠着死了
爷爷爹赖在战王府。
最最重要的是,本世子妃跟他容湛的时候还是个清白大闺女,你呢?”
这一通比较,慕千璃越觉得嫁给容湛这厮忒亏了。
林初燕纵然城府再深,被人这么打脸也笑不出来了。
“世子妃年轻气盛,不知锋芒太过,慧极必伤。奉劝一句,与哀家交恶对你并无好处。你仗着年纪小,不懂事,哀家已经饶你一回,只是老话说得好,色衰爱弛,靠着年轻美貌留住一个男人,是最下乘的,这些东西随着时间流逝,终究会散去,唯有真正的感情才会一直镌刻在心底。你以为哀家凭什么隔了十年,还敢回来见阿湛哥哥?”
慕千璃挑眉:“打算亮出底牌了?”
“要是没一点筹码,哀家又怎么敢跟世子妃坐在这里?”林初燕冷笑一声,看着慕千璃的眼神像是看一个愚蠢的小丑一般,“或许若将哀家和你放在一个天平上,哀家在阿湛哥哥的心中未必有你重,可如今加上孩子呢,阿湛哥哥的亲生骨肉呢?”
“什么?”慕千璃脸上的惊讶正好是林初燕想要看到的效果。
“哀家知道,这十年不少人都在骂哀家,觉得是哀家背叛阿湛哥哥,可你们这些人晓得什么,你们以为当初哀家为何要匆匆嫁到东锦去?
是,你出生高贵,你背后宠爱,你身后一堆人帮着你,所以你永远不懂哀家当年的无助。
十年前,我们之间可没你的存在。那时候容家遭受灭顶之灾,出征北漠的每一个人回来,这南朝上下纷纷都在流传着战王通敌叛国故意战败的消息。
虽然没多少人相信,但不得不说对那时候的战王府是巨大的打击。阿湛哥哥当年不过十八岁,我们约定好,待他凯旋归来便成亲,可婚期将近却发生那样的变故。
后来阿湛哥哥奔赴战场,回来时只剩下半条命,原本哀家已经下定决心,不管阿湛哥哥如何,哀家都要嫁给他为妻,因为那时候哀家已经是阿湛哥哥的人!”
林初燕平淡无奇的说着,突然抬头看向慕千璃,“哀家的第一个男人是阿湛哥哥,阿湛哥哥的第一个女人也是我!所以不要以为有些东西只有你能给得起,早在最初的最初,我们已经将全部都给了彼此!丧父之痛,残身之辱,大家都在传战王府已经完了,可就在这时上天赐给了我们一个希望,哀家怀孕了!”
慕千璃紧抿着唇,握着杯子的手不自觉收紧。
“这是哀家与阿湛哥哥的孩子,是容湛的嫡亲血脉。你现在定是在想既然有了孩子哀家为何还要离开战王府是不是?
因为哀家不仅仅是自己,哀家必须保住战王府这唯一的血脉。但当时的战王府腹背受敌,饱受君王猜忌,废帝是不会让容家还有翻身的可能,容家的对手知道这些也不会让哀家生下这孩子的。
所以哀家只能嫁到东锦去。
宫廷深深,你以为哀家无权无势是怎么活下来?要不是为了
孩子,哀家早就死在前往东锦的路上!哀家苦熬十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与阿湛哥哥再相见!”
“故事很动听,可惜我不信。”慕千璃坚定的看向林初燕,这一次她的脸上再无笑容。
“你大可去问阿湛哥哥,你很清楚这个谎言太拙劣,太容易戳破了,你问问阿湛哥哥就知道。哀家并不想为难你,毕竟你对阿湛哥哥也算是有情有义,但是哀家想告诉你,阿湛哥哥终究会选择哀家,而不是你。如果你还不死心,那就等着看吧。”
慕千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梅林的,脑袋晕乎乎的,林初燕得意的笑容不停的在她眼前晃荡!
青瓷起来,不见她的人影,匆匆来巡,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模样,眼中布满担心。
“世子妃,你怎么了?”
慕千璃抬头,见是青瓷,眼神有一瞬的呆愣。
“青瓷,告诉我,容湛和林初燕到底进展到哪一个地步?”
如果容湛和林初燕过去真的在一起,甚至亲密到共同孕育一个孩子,那么一直跟在容湛身边的青瓷不会不知道。
她希望从青瓷这里得到否定的答案,可是慕千璃失望了。
“世子妃,无论过去如何,青瓷看得出,世子心中只有你一人!”
刻意忽视她的问题,答案显而易见。
“世子妃,你……”青瓷见慕千璃神色有些不对劲,担心问道。
“回去吧。”慕千璃挥开青瓷上前搀扶的手,脸色有些疲惫。
回凤栖宫的路上,恰巧遇到进宫见皇后的花盛渊,慕千璃客套的打起了招呼。
“老臣见过世子妃!”
“老侯爷免礼。”
花盛渊:“看世子妃神清气爽,老臣就放心了。”
慕千璃:“多谢老侯爷关心,本世子妃一向秉承着,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自己过不去!无论日子舒心与否,自己得先放宽心!”
花盛渊点点头,只是看着慕千璃的神色无比负责:“但愿世子妃能一直这般豁达通透,不论将来逆境困境,都能保持本心。人是斗不过天的,须知天意不可违,人意更不可违,逆天而行者必受其害!”
慕千璃柳眉微挑,细心捉摸花盛渊的话:“本世子妃愚钝,听不懂老侯爷的话,只知道天意也好,人意也罢,慕千璃行事只尊本意。”
“可是世子妃有没有想过你的本意可能会阻碍一个人,一个国家的未来。世子妃聪慧定会明白老臣指的是世子称帝这件事。”
“本世子妃不懂,当日就在这宫中,老侯爷对本世子妃耳提面命,如今本世子妃也算是全了老侯爷的意,怎么,老侯爷看起来并不高兴?”
花盛渊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这让他如何高兴得起来,他本是想用激将法,却不想慕千璃将计就计,现在他偷鸡不成蚀把米,要怪也只能怪自己!
“罢了罢了!看来老臣与世子妃非同道中人,多说无益,告辞。”花盛渊甩袖离开。
慕千璃回到了凤栖宫,起的太早,身体有
些发凉,便打发了青瓷又钻进了被窝。
不过没过多久,房门却冷不丁被人推开,青瓷急匆匆闯了进来。
“出了什么事?”慕千璃一看青瓷这神色就知道大事不妙。
青瓷这人稳重,从不会如此冒失,这眼下她却不管不顾闯进来,定是发生了大事。
“来不及解释了,世子妃咱们快快离开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青瓷准备了小太监的衣服,世子妃快些换上,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慕千璃:“……”
青瓷自知瞒不过慕千璃,也不打算瞒着,一边换衣服一边说。
“南朝发生大事了。也不知是何人手臂,今日一早起来,帝都上下四处都是白纸血书,也不知道哪个黑心肝的人居然把帝都这段时间的祸乱全都推在世子妃呢的身上。甚至还找了一群道人高僧出来称世子妃是妖星转世,是来灭南朝的!现在一群百姓堵住宫门口,要求朝廷诛杀世子妃你!”
慕千璃皱眉,连百姓都搬出来了,是打算逼着容湛杀她平民愤吗?
“百姓无知,容易受人挑唆,若是一味躲避,只怕会适得其反!”
“若是百姓也就罢了,还有文武百官,昨夜那群大臣也没走,今早宫门一开,一个个跪在金殿外死谏,张口闭口就是什么除妖孽,护新皇,保江山。世子这会儿就被他们困在金殿里。”
慕千璃脸上神色变化万千,果然昨夜的平静只不过是暴风雪来之前的平静。
“还有呢?百姓,朝堂,军队在干什么?”
提到军队,青瓷面色一沉,变得十分凝重:“也不知道是谁走露了消息,今日边关传来八百里加急,十万战狼骑听说昨夜铜雀台的事情后纷纷表示不满,甚至发出流血暴动,他们一直要求世子诛杀世子妃!
离帝都最近的将领甚至连夜赶了回来,这会儿也跪在宫门口,刀架在脖子上,嚷嚷着不杀世子妃呢,他们便血溅当场。君从见形势不对劲让人来通知奴婢,让世子妃先离开皇宫再说。”
“军、政、民全都登场了,他们这是活活逼死本世子妃。”慕千璃嘴角浮现一抹苦笑。
“情况紧急,世子妃,我们还是快走吧!”青瓷催促道。
慕千璃听着门外的脚步,摇摇头:“来不及了!那些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怎么可能给本世子妃留活路呢!”
慕千璃话音刚落,就听到砰的一声巨响。
宫门被踹开,一群士兵提着刀剑一拥而入。
“大胆!你们是什么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青瓷挡在慕千璃身前,面色警惕的看着这群士兵。
“末将奉世子之命,前来捉来祸国妖孽慕千璃到城门受死,谁敢反抗,杀无赦!”为首将领目光森冷,扬起刀指着慕千璃。
“不可能!世子不会下这样的命令。”青瓷不相信。
“放眼整个南朝,谁敢质疑战狼骑的话。”将领道。
青瓷眯着眼:“你们是战狼骑?哪位将军座下的,我为什么从没有见过你们?”